主题:【原创】东方的屋顶 一、伍重 -- 藏猫猫
如果我说,现代建筑杰作、壳体结构的先驱,悉尼歌剧院,是受到中国建筑的启发;歌剧院设计者伍重的桌上,总是摆着一套来自中国的《营造法式》,会不会被当作Korea Joke式的YY ?
不过这真的不是YY,
伍重-悉尼歌剧院设计意象草图,他的灵感之一,就是中国建筑那空零飘逸,仿佛浮在空中的飞鸟一般的巨大屋顶。官网出处
……他进一步地涉猎了有关中国建筑的著述, 尤其是结识了瑞典著名的汉学家喜仁龙(Osvald Sirén ,1879 —1966) 并阅读他关于中国建筑艺术的著作, 受益匪浅。喜仁龙是当时欧洲研究中国建筑及艺术史方面水平最高的一位学者, 他的一些真知灼见直接影响了伍重。其中
最为明显的就是关于中国建筑的造型空间意象之理解, 喜仁龙特别诠释了中国建筑的屋顶和台基在阳光下形成强烈的形体特征, 而其间的墙体和柱廊往往很不明显。他曾这样描述道:“(中国建筑) 木柱从台基上升起,经常达到可观的高度,就像是在土堆和岩石上长满了高高的树林。曲线形的屋顶犹如飘动的柳杉树枝,它们之间若有墙体的话,常常由于巨大的出檐而导致的光影以及开敞的廊道、花格窗、栏杆等的作用而几乎消失。”这种特殊的空间意象显然被伍重所接受,并在他亲身体验了这种建筑空间之后进一步地被诠释为:“在西方,重力是朝向墙体;而在东方, 重力是直接朝向地面的。”他以“屋顶与平台(roof andplateaus) ”为题来强化这一空间意向并配以那极富说服力的草图, 这一空间意象正是他悉尼歌剧院的基本创作思想之根源。从造型的基本要素来分析, 悉尼歌剧院的空间意象正是强化了的巨大“平台”上的“屋顶”。
---赵辰:《“ 普利兹克奖” 、伍重与<营造法式>》
传说,伍重投标的方案,由于过于苍促,只是一幅没有经过标准绘制的草图,因为太过潦草和天马行空,在评审之初就被淘汰。但是被迟到的评委沙里宁从选剩的弃稿中惊喜地捡回,评为头奖。沙里宁本人,就是玩壳结构的先驱大师,伍重的设计图上轻薄飘逸的薄逸,正切合其意,但是草图的设计意象,远远超出了当时的工程技术能力。施工过程中,经费不断追加,壳体却大大缩短,最终从飘逸的羽翼变成今天我们所见的海边贝壳。
伍重同学被从废纸堆里扔回的投标草图。诸位发考卷的,您给打几分?
什么叫臭味相投呢,这是捡垃圾的评委沙里宁大师本人的杰作,肯尼迪机场TWA航站楼
但本文要讨论的其实并不是悉尼歌剧院,而是伍重的设计源头之一:东方的屋顶。
嗯,啃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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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被标题绕晕的同学,咱们继续聊
德国慕尼黑城中,有一座英国公园。传说,占地約3.7km2的公园草地上,每到阳光明媚的夏日,会躺满了身着比基尼晒太阳的帅哥美女...
咳咳,想啥呢?
英式园林,或英国风景园,是18世纪初在英国兴起的一种园林,强调通过营造自然形态的林木水草建筑小品,创造田园牧歌式自然景观。18-19世纪流行于欧美大地。
慕尼黑英国花园建于1789年,它的原型,是英国伦敦的皇家植物园。
皇家植物园始建于1759年。18世纪同时正是“中国风”在欧洲盛行的时期,1762年,由“中国风”的一位领头建筑师William Chambers(后面还会提及这位童鞋)在园中建造了一座中国塔。
皇家植物园中的中国塔
应该说,除了塔顶形状有点怪异,塔身姿态还是很得中国意趣。个人认为比未名湖边那座水塔更柔美舒服一点。
皇家植物园中国塔的原型,是南京大报恩寺的琉璃塔。著名的Porcelain Tower,与巨石阵、斗兽场并称的中古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奥地利建筑师Johann Bernhard Fischer von Erlach所绘的大报恩寺塔。
(琉璃塔毁于太平天国。今天有部分琉璃构件存展于南京博物馆。去年考古发掘发现了宋代长干寺塔地宫,但明代琉璃塔的准确位置尚未找到。)
慕尼黑英国花园在仿建英国皇家植物园的时候,将园中的中国塔也象征性地仿建了一座。但是,这座二手的中国塔,砖结构换作了德国人擅长的、更便宜的木结构,十层塔也被砍半,变成了五层。
等等,咱大报恩寺都说是九重宝塔,中土大地上从来没听说过双数楼层的塔,为什么仿到欧洲去多加了一层,难道那时就时兴附送顶层复式?
嗯,其实,从奥地利人的图画开始,九层塔已经绘作了十层。这是因为,在德语里,一层不叫一层,叫"地"层,咱们的二层他们叫一层,所以咱们说九层,他们就数了十层...
(这可不是忽悠,这是我奥地利籍师姐发表的学术结论。替她保留版权~)
继续说慕尼黑的中国塔。
去参观之前,领路的地头蛇已经关照了:作好心理准备,很丑。
没关系,老衲东土大唐来的,啥事面咱没见过~
然后,然后就震惊了,
真的很丑,前所未见的丑....
慕尼黑英国花园中的中国塔,代表了一个时代,西方头脑中东方景象的一角。从马可波罗的时代就开始的东方幻想,盛行于18世纪至20世纪初设计领域的“中国风”,中国的艺术与建筑,以一种夸张怪异的表述、想象甚至以讹传讹成为西方的时尚。
东方世界的建筑,在西方旅行者眼中最奇异的特点,第一者是塔,高高耸立的pagoda,它们有着细长的身形,弹性的弧度,每个屋角下挂着一个铃铛,在风中叮东作响。
第二者是屋顶,巨大的、飘逸的、下凹曲线的屋顶,把支撑它的相对细弱的梁柱隐褪在阴影里,所以宛若浮于空中。
慕尼黑的中国塔,同时具备了塔和屋顶两大“中国奇观”,又忠实实践了上述文字所描述的字面意义的“中国特征”,正代表了由东向西耳口相传的中国印象。
这些文字本身大体没有错误,但对它们浮于轮廓的粗浅,不得结构要旨认识,形成了慕尼黑中国塔的丑陋怪胎。
继续啃铁牛
八卦结束,下节开始谈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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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里宁是象征主义之首,伍重就是他一路的。要是伍重的原设计能体现出来,那该是怎样一个工程奇迹啊。有人老拿北京的大剧院壳体的工程实现说事,悉尼歌剧院才真该说说呢,基本的结构设计概念都改了,基本设计的理念也跟着变味了,结果还是现代建筑史上的里程碑。这倒不是说大剧院也应该就是里程碑了,但至少说明安德鲁的壳体设计后来大改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
伍重可惜了,悉尼歌剧院后被骂惨了,就此再没有重大作品了。
在“中国风”里面算不恶劣的,但实在和今日中国的“白宫”们有一拼
孤陋啊……能不能多讲一点?
http://www.boston.com/news/globe/ideas/articles/2004/11/07/saarinen_rising?pg=full
A much-maligned modernist finally gets his due
November 7, 2004
稍后的西班牙建筑师卡拉特拉瓦的好几个壳体都夸张多了。
更何况今日,呵呵。
大剧院被批倒不是因为壳体。
硬伤太多。
首先“割断历史”之辞太伤中国人感情了。
咱放下感情,它最不被人接受的是与周边环境太不协调。建筑设计是要讲文脉的。安德鲁的设计破坏了古都中心环境布局的整体性。有点像现在小孩儿不会做题目就骂出题人的感觉,呵呵。
另外,建筑讲的是形式和功能的结合,大剧院的外壳基本是没功能作用的,里面罩的东西已经自成一统,但外形不完美;于是又加了一个大罩子把里面的琐碎罩起来让你看不见。
另外还有一些功能上的不便,比如整个入口放地下,上面置水面,对于紧急疏散等等不利。
总得来说,建筑设计应该是形式服从功能。而大剧院一切为了形式让路,功能、结构、环境等等为了单体建筑做出了太大牺牲。
沙里宁的TWA航站楼、杜勒斯机场、圣路易斯拱门等受到公众的追捧,但在建筑界里一直被斥为不入流,很是气人。他说“形式服从功能”时代的牺牲品,在现在人们想重回“形式服从情感”的时代,才有他的一席之地。
记忆中是北大考古系一位老师讲的。因为当时听到也很吃惊,所以印象很深。她同时还评论说塔的形态太直太硬了,所以不够优美。
但刚放狗搜了一下,还没有找到。网上只提到燕园是墨菲规划的,但塔的设计者并未见提及。
我先把日本人删掉吧,等找到确凿出处再作补充。
帅哥就免了吧。
一不小心暴露了俺的好色本质
对于初到东方的欧洲人,中国的单体建筑,无论何种类型--皇胄的宫殿、百姓的房屋、佛道庙宇--毕竟它们都是相似的--最夺取注目的部分,必然是那弯曲起翘的屋顶。
尤其在商人的船队到达广州等等南方港口,南方--屋顶曲线起翘最为夸张的地方,远远看到中国式的屋顶飞扬宛如飘动的屋顶--再加上屋脊耀眼鲜艳的琉璃,一定会让新来的旅客瞠目结舌。
在西方建筑师的心目中,屋顶,除了窟窿或洋葱顶有权利张显其自身,其他的一切屋顶,都应该隐藏到立面后面。
但是在中国,他们看到了炫耀张扬、震撼人心的东方屋顶。
它们虽然体量巨大,但却不死板压人,有着柔动甚至夸张上卷的曲线,也许不觉得美,而仅仅是怪异。
更难理解的是,这曲线都是下凹的弧度。在西方,如果屋顶有不是直线,无论是洋葱顶,还是欧洲北部的两折屋顶,屋面的外形只可能是外凸的。
古典建筑 -- 书名和封面说明了一切。除了窟窿以外的屋顶谦逊地躲藏到视线以外。
(曾经有学建筑的小孩儿问:为什么西方建筑不用瓦?
--当然用瓦!谁说他们不用瓦?
--好像从来没有看到... )
在东方:屋顶才是主角。
神奇的事物一定要有解释。
一个“荒谬但广为传播”的理论是,中国的屋顶起源于中国人对于他们游牧时代的历史的记忆。屋顶的曲线正是帐篷的垂线。
从19世纪末开始,每一个打算认真讨论一下中国建筑的学者,几乎都要重复一遍对这个“荒谬但流毒甚广”的理论的批驳。或是用轻蔑的语气表达对它的排斥,或是稍微严肃地给出若干理由:以农耕为传统的“真正”中国人,早在受到鞑鞑人的影响之前就已经使用了这种曲线屋顶。 -- 并且,实际上鞑鞑人并不使用咱们欧洲这种有着下垂曲线类型的帐篷,他们的主要建筑形式是圆圆穹隆的蒙古包。
这才是鞑鞑人真正的传统建筑。
这个理论的始作俑者已不可考。我个人的推测,当起于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唤起的想象。虽然马可·波罗的文字里并没有对弯曲屋顶进行描写,但在他的游记风靡欧洲之后,每当提到遥远东方的中国,人们都会首先想起马可波罗亲密接触过的骁勇的游牧民族。
我不知道这个理论的“流毒”到底有多晚。直到20世纪中期,它仍作为屋顶讨论时被摆出来的第一个靶子,贴着“至今仍有流传”的标签。是真的经过学者半个多世纪的不懈嘲讽批驳之后,这个奇谈怪论仍在民间流行,还是只是写书的作者为了寻找一个用来反衬自己的打靶目标?
但可以肯定的是,帐篷起源的想象,确曾在中国风初期占据大众的头脑。这才是为什么,那些被西方为热烈模仿的“中国建筑”会有着在一个真正中国人看来如此怪异滑稽的屋顶形状。— 是的,滑稽,因为它们与马戏团的帐篷如出一辙!
所有的“中国屋顶”都拥有一条圆滑的垂链曲线,以至于形成非常尖锐高举的屋脊或中心。
而这从来不是中国的屋顶曲线的形成原理。
西方人心目中的“帐篷”
在这些点缀在欧洲园林、街市的设计中,无论附著在屋面墙身的是他们熟悉的欧洲传统,还是相对不那么熟悉的哥特,或者和远东差不多陌生的伊斯兰风格装饰品,只要有帐篷一样卷曲的屋顶,哪怕它们甚至不具有与中国屋顶密不可分的几个基本特征(深远出檐、屋脊装饰和角兽...),它们就构成了所谓的“Chinese Taste”。
古典西方建筑里,确实对屋顶不知如何是好,以至于出现balustrada那样滑稽的东西,在屋顶周边造一圈栏杆,假装阳台的样子。
不过西方不用瓦片的说法是不对的,普罗旺斯到塔斯卡尼,到处是用瓦片的房子
佛罗伦斯大教堂也是用的瓦
那个问“为什么不用瓦”的孩子估计也是脑袋一时发晕。确实整天对着教科书啃立面图的话,不怎么“看见”西方建筑的瓦。
而且西方用片状的瓦比较多,筒瓦罗马也用,但比较早就让位给板瓦。再加上建筑高耸,从底下即使看到盖着瓦的屋顶,也是平平的看不出来什么材质(除了偶尔有教堂屋顶用彩瓦铺马赛克花纹能吸引点眼球)。也不像咱们大殿一垅一垅的瓦垅那么明显。
像我前两天在窗户上画的中式檐口,即使不画起翘,只要画出来瓦垅,就感觉很“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