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坚强的心 (一) -- 哈尼
林立受到小海父母非常东北式的热情款待,吃饭的时候,一家四个人却在屋子中央支起个大台面,一桌子菜,有用大脸盆装的猪肉粉条炖菜,也有大盘子中央一点点的上海小炒。一番夹菜敬酒之后,小海妈妈着实忍不住认真地问起林立问题:
“林立,你爸妈都还在工作不?”
“我爸还有一年,我妈妈退休了。”
“以前都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矿务局工会的,我妈妈以前是学校的财务。”
“哦,那不错,都是国家企业。退休工资也有1-2千块吧?比我们这种小地方好。你阿姨叔叔那个时候就是傻,没拼命回去上海,现在觉得损失太大了,我们退休只能拿几百块。”
“嗯,嗯,阿姨叔叔是为国家奉献太多了。”林立赶紧奉承到,却挤不出第二句。
“小海说,你现在留校,当老师啊?”小海爸爸放下酒杯,推一推眼镜。
“是的,叔叔,现在是讲师,上2门本科生的课,希望年底可以评到副教授。”林立信心十足,放假前的内部评分不错,年底评职称还是很有把握的。
“那现在你一个月赚多少啊?”小海妈妈眼睛看着自己筷子,装着自然地搅拌菜里的麻酱,不经意地问出一个问题。
“妈妈,哪有你问那么直接的?”小海有些不乐意,怕伤了林立的自尊。
“没关系的,阿姨,我现在学校和系里加起来的每个月工资大概2千多,自己组里的老板还给我1千多一个月,上课还有课时补贴,前前后后大概拿到手4千一个月,老板帮我争取了不少学校福利,分教工宿舍给我住,吃饭也是食堂,也有饭贴,几乎不出什么钱。这也是刚参加工作,评到副教授以后肯定是会更好的。”虽然有些意外问题来得那么快那么直接,但这个问题林立在来前也是准备过的“见岳父母笔答题库”中的一题。
“哦。现在学校待遇也不怎么好嘛。我看还是外企好,你看小海硕士毕业,也有6千多一个月了。林立啊,你别怪阿姨话直,阿姨也不是很懂你们这些高级技术,不过上海生活成本那么高,你是个博士,有机会换个工作看看。两个年轻人在上海要过日子不容易的。”小海妈妈心里有些介意这个所谓的博士居然还没有自己女儿收入高,实在担心是个把脑子读僵了的孩子。
小海心里有些惊讶,她没有料到妈妈会那么直接地提到收入的问题。妈妈以前还总是教导自己不能把金钱看得太重之类的。同时,她又有些不安,生怕妈妈的问话激恼了身旁的林立。虽说林立自己对物质和金钱的要求几乎为零,但自尊心极强的他一定会因为妈妈拿自己的收入和林立比,而引起他的不爽。
可是,妈妈的话也让田小海心里又重新泛起对林立一些抱怨。谁都不是神仙,收入终究是个问题。一个女硕士在外企未来是看不到多大升职涨薪的可能性,而林立就算混到副教授,学校里发的收入一年也就10万不到。他又是个木头,一头按在实验室,不会像别的老师那样在外面自己做个体户发大财。这样,两个人是何年何月才能买得起自己住的房子,更何况小海还希望满足父母的愿望,接他们去上海生活。
之前,小海不知多少次迂回地告诉林立这些现实的压力,比如某某同学买了新房准备结婚了;某某同学买不起新房,所以不结婚了;某某同学买了车,一个月就要2千5去养车。但似乎这些林立一概听不懂,心里只有他的科研梦想。能够留在学校看着实验的最终实现,论文发表是林立所有的期待。林立既然不懂,小海也只能不再提,免得自己成了从小被教育不能去成为的“钱串子脑袋”。人是该有些理想的,不是吗?于是,小海转而带着崇拜地看着身边的林立,快乐地什么也不想地过日子。
但今天妈妈的话,又让小海陷入一些忧心和怨恨。直到一边似听非听地喝着自己的酒的爸爸,夹着花生放进嘴里,却不容人回驳的气势很坚决地插入一句话,让小海回到餐桌上来。
“年轻人刚开始工作不能光看着钱。我觉得学校挺好的,人不浮躁,稳定。”
一桌人都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小海妈妈的话起初的确引起了林立一丝难堪,特别是自己收入比小海低这一点,不能说林立自己不介意,林立也不是听不出平日里小海反复提醒自己结婚需要多少钱,买套房子需要多少钱,养个小孩又需要多少钱,可他又能怎么表示呢?为了钱就去外企研发部混日子吗?现在有几个外企在国内好好在搞研发,不过是在给中国的销售部配合做秀,外加修改些参数而已。
林立科研了那么多年,看着手里的这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进行最后测试分析,当中多少个不眠的加班夜,多少错过食堂一天三顿饭点的日子。某个凌晨3点半,困扰学界多年的技术难点在自己手里解开,那时心里的快感对现在的林立来说,超越洞房花烛夜,超越一套100平方的房子,超越自己孩子的出世。
更何况,林立对下一次的职称评定信心满满,这是老板的当初邀请他留下来的承诺。等这个承诺兑现,林立觉得至少自己是个拥有社会地位和社会尊重的人,金钱能买来吗?
林立压抑着难堪引发的不悦一言不发,而后,想到自己的未来又觉得是小海妈妈目光短浅了,便不那么心烦。小海爸爸豁达的观点更让林立感觉“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便决定不去计较某位长辈,只求安生地吃完这顿饭。
至于“提亲”这件事,林立一方面是有点赌气地不愿在自己如此弱势的情况下提出来,另一方面之后的饭局潦潦草草地,大家又恢复到相交尚浅的客气上,便没有合适的时机可以再提。饭后,小海帮着妈妈收拾碗筷,林立陪着小海话不多的爸爸看足球转播赛。
夜里,小海裹着睡衣,从自己房间偷偷跑去看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林立。林立还没睡,就着沙发边昏暗的立式台灯,看着一本已经烂了封面的三国演义。
“过去一点。”小海硬挤到林立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双脚放进了林立的被铺里。“怎么样,被子暖和吗?”小海小声问道。
“挺舒服的,又不是冬天,冷不着。”林立还是看着小说,挪挪屁股,侧过身让着小海。
“你不懂,这里是北方,晚上温差可大着呢。”小海关切地检查着林立被子的厚薄,仍旧压着嗓子。
小海家并不大,老式公寓的房子,两间房一南一北,厕所和厨房也是一南一北对着,当中夹着一个厅,门都开在厅里。面积不大,但算是规整。
厅在这个房子里是如此至关重要,承担了各种各样的功能。进门,它是玄关,可以挂大衣,放鞋子;厨房出来,它就是餐厅;在厨房和厕所之间又起到起承转合的作用;它又隔离开两间卧室,保留孩子和家长的各自的私密,却又是通达双方沟通的地方。
而这些错综复杂关系的开关,那些嫩黄色的三夹板门板却未必像厅那么忠诚可靠,它们空心的结构和不密合的缝隙会泄露秘密。小海高中时代多少次被这些门板出卖了自己跟男同学的暧昧电话,换来爸爸的责骂和妈妈的唠叨。
所以她作战经验丰富,压着嗓子,轻轻地问林立:“今天吃饭,生气了吗?”
林立放下书,看着满脸歉意的小海。刚洗完澡的她额边的发梢还挂着水珠,林立心里念到,真漂亮。林立不愿引起小海更多的不安,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里的难堪,“也还好,你妈这么说也没错,”
小海赶紧拿手指压着林立的嘴,大眼睛斜着看父母房门,另一手掌往下压,示意他轻点说。
小海手还没放,便忍不住地说,“那你要打算考虑换工作吗?”
林立抓着小海放在自己嘴唇上的手,轻轻地说,“我是想说,不过,我并不觉得我们的情况有多差,下半年我评上副教授了,很多条件就都上去了。”
“可是,升副教授税前也到不了10万,靠我们这样赚什么时候买房子啊?”小海颇有些失望,还是没忍住把钱放在台面上讲。
林立没想到小海虽说是来缓和饭桌上的冲突而来,却也摆出她妈妈那副对副教授只有一个薪水标准的评价,心头不免有些不悦。
“我这次来,不就是要告诉你爸妈我们注册结婚,然后我爸妈那边房子动迁会多分一份的,那个不就是买房子钱?”
那能有多少钱,全部都是地铁一号线到底还要往下8站公交车的房子,就算卖了也没几个钱。住那么远工作怎么办?可是公司或者学校附近的房子稍微像样的哪个不是2万每平方来卖的?这句话小海终究是忍住了。今天跟林立冲突已经太多了。
林立虽是好脾气,但最终把他惹急了,倔驴子发起脾气,可是不管不顾的,不好收拾。她赶紧转了个话题:“那你今天为啥不跟我爸妈提要结婚的事儿?怎么着,想悔婚?!”
“呃,一上来就说不好吧,你爸妈也还不了解我,我考虑再好好表现两天,他们乐乐呵呵的了,我再提。”林立编了个十分合理的借口。小海听着也觉得颇为有道理,趁这两天自己也好跟妈妈好好铺垫铺垫林立的好人好事。
“去睡吧?老婆,不早了,你平时上班想睡美容觉都不行,好不容易放假。来,我帮你揉揉脚。今天又坐那么久飞机,快去睡吧。明天你还要带我去逛逛呢。”林立伸手进被窝,摸着小海顶在自己肚子上的小脚丫,轻轻地帮她捏着。
小海舒服极了,向着林立趴过来,倒在林立的胸前:“好老公,真舒服。那委屈你睡沙发了。明天我们出去,我带你海吃海喝,好好补偿你。或者回上海以后,肉偿。”最后两字说得轻得不能再轻,这只是属于情人间的暗语,甚至不用声音,彼此都能有所感应。嫩黄色的门板泄露不出去这浓浓的甜蜜。
林立抱着胸前趴成只树袋熊的小海,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怎么偿,我再研究一下。你现在快去睡觉吧,放心,丈母娘弄得这铺子很舒服。”
小海也担心爸妈会不会突然冲出来去厕所,所以赶紧起身,帮林立压好脚边的被子,亲吻一下林立,便蹑手蹑脚地回去房里。
主卧房里。
小海爸爸靠着床板,看着今天的报纸,半醒半睡地已经开始迷糊。小海妈妈听到小海出房间的声音,便去门口贴着耳朵听小海他们在说什么。听着他们结束对话,小海妈妈便不满足地回到床上,见小海爸爸并不准备分享的呼呼大睡。小海妈妈并不是那么不喜欢这个林立,可是万般担心的还是女儿离开自己身边那么远,却要受了经济的苦。
这种苦,这些上山下乡的一辈们明白得太多了,在当地虽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但也是有过饿得去农田里偷玉米吃。整个青春就是跟当地的农民斗资源,跟同乡的知青斗回城机会,跟别地来的知青斗评先进。后来,改革开放了,上海没下乡的亲戚告别了36块半的日子,生活看着就好起来。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之后,农场没有了,工厂倒闭了。这些知青又成了游民了,本地容不进,故乡回不去。心里永远都是深深的不安,不稳定。不用去问那些何处是故乡的问题,因为已经太模糊了,生儿育女之后这个地方你离不开了,你依赖她,但又想着自己的故乡,想着自己当年就那么唱着歌曲挤在火车行李架上坐三天三夜火车离开了自己原来的家。
小海妈妈当年又想小海去上海读书,可以回到她应该属于的地方,又担忧孩子要经历一番犹如自己上山下乡的苦楚,事事寄人篱下。女儿坚持,做母亲的便让步了。看着女儿本科,硕士毕业,然后找到工作,认真地在上海扎下根来。做母亲的依旧是骄傲而犹豫。母亲过世的时候,小海妈妈看着底下两个兄弟为母亲名下20平方不到的老房子怎么分打得不可开交。然后是姐姐打长途来,告诉她外甥要结婚了,但女方一定要一套房子,姐姐没办法,开口来问问这个远方的妹妹碰碰运气。可是,小海父母俩一辈子都是普通的职工,除了给小海攒的教育费和10万块的婚嫁费,再无什么可以挪用的财产了。留下电话那头的叹息,也留下小海妈妈深深的焦虑。如果女儿非要嫁在上海,房子的事情必须是要男方负责的。
“唉。。。”小海妈妈发了一会儿呆,深深叹一口气,关了灯,睡下去。
“叹啥气,我看这男孩子疼我家小海,又细心,也有点男子气,比一般上海男人强多了。”没想到小海爸爸说上这一句。
“你咋知道他对小海好?我看就小海贴着他了,吃饭的时候老给他夹菜。”小海妈妈依旧不满女儿的痴情。
“现在这年头还有几个男孩子能给女孩子捏脚的。有这份心疼,是你闺女的福气。”小海爸爸哼哼地说着。
“你这死老头,你装睡啊?”小海妈妈翻起来,看着自己家男人的背影。这个话很少的中年男人从年轻时对小海妈妈来说就是一个谜,直到现在。
“睡觉睡觉,烦了一个晚上了,有完没完了。”
于是,一套房里四人一夜无语,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小海爸爸均匀的呼噜声,让大家陷入静静的夜里。
上海。外滩三号。顶层露天酒吧。
“妈,我知道了,你都说了5遍了,我从公司出来你就说到现在。我已经到了,时间还没到,我先不跟你说了,好伐?我要上厕所了,我挂了哦。我知道了,长头发,穿白色连衣裙,黑色小外套,皮肤很白,戴眼镜的。。。拜拜拜拜拜拜”谭熙平挂了电话,深叹一口气。今天下午硬请了半天假,就为了满足妈妈为他安排的第18次相亲。
谭妈妈活跃在一帮太太群里,这些太太们总是乐于帮谭熙平这样的“黄金王老五”安排政府系统高官千金的相亲活动。谭熙平常常屈服,出面约会,彬彬有礼地对每位千金都招呼周到。可他却迟迟没有确定哪一位千金,女孩们也有倾心于他的,但一直也不见他有进一步的举动,最后都跟千金们成了朋友。谭熙平前17次的纪录都让太太团们感到十分挫败,有些刻薄的太太都改称他为“黄金二百五”。“真是个戆小孩,上次国资委主任的女儿人又漂亮,学历也高,性格也蛮好的,小姑娘也挺喜欢你儿子的,他又不要。人家家庭背景不要太好噢,平平要求也太高来。”难免这些高档次婆婆妈妈还是会抱怨几句。幸亏谭熙平妈妈的人缘好,还是不断有女孩照片送到手里。
今天这个是某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女儿,刚从新西兰读书回来,23岁。以前谭熙平爸爸在部队的时候跟女孩爸爸在一个院里住,说起来熙平7岁满院跑的时候,女孩才刚出生。之后没两年,女孩爸爸就被调到地方政府工作,谭家也搬离了部队大院。之后,两家鲜有联系。谭妈妈上个礼拜在美容院做脸,偶尔碰到两家共同的朋友,这才聊起来这桩可能可行的亲事儿。女孩最近在香港实习,这两天回上海就呆几天,谭妈妈就把人家约出来了,都没有给熙平通知一下,就强行令他从公司跑出来约会,连地方都是谭妈妈挑的。
随着安排相亲次数的增加,妈妈对年轻人第一次相亲的地点也做了详细的分析和研究。一听说女孩是外国长大的,谭妈妈觉得不能让儿子一开始就输了阵势,必须找个外国派头的地方,拉齐儿子和女孩的生活品位。
谭熙平第一次对妈妈安排的约会地点表示满意。事实上他常来这个露天酒吧,特别是晚餐后带女孩子上来。夏季的深夜,上海的天气还会给点赏脸的凉风。女孩的裙衫被凉风轻轻吹拂起来,谁的眼里都逃不过对岸东方明珠和高楼上闪动的五光十色。一小杯香槟给女孩脸上带上一点红绯,身体里有些温热,皮肤却一丝丝的凉,让人觉得清醒却靡靡不想思考。这里的夜景和香槟一直是谭熙平最好的法宝。而下午时分来这里约会,谭熙平还是头一次。幸而端午时分,太阳没有那么毒辣,空气还有些湿润的凉。谭熙平从里面餐厅洗手间走出来,时间差不多,还有一两分钟,心里猜测着女孩会不会已经到了。这年头哪里还有准时的女人?谭熙平又自己反驳道。
大露台并没有晚上那么热闹嘈杂,室外音响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大部分的灰色木桌子都有客人坐着,看上去多是商务人士的聚餐或者咖啡时间,大家情绪稳定,说话语速快,声音谨慎带着克制。这个地方全然没有了夜间的沉醉和放肆。谭熙平带着标准友好的微笑巡视着每一桌的客人。在右侧靠外的角落里一张小桌子边坐着一个女孩。
应该就是她吧。
可是,个性谨慎的谭熙平还是决定先拨一个电话确认一下。“你好,是谭熙平,今天跟你约在三号的顶楼酒吧,我刚到,你到了吗?”
说话间,谭熙平朝着听着电话的女孩走去。“是的,你好,我已经到了,进门右侧的桌子,我穿着。。。”女孩举着电话,低头看自己的装束,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形容才好。
“是藕粉色雪纺连衣裙吧?”
女孩正惊讶,抬头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举着电话,看着自己笑。
两人同时收起电话,熙平伸出手去,“你好,谭熙平。”
女孩也不起身,很从容地伸出手:“你好,王蕊蕊。你怎么知道这叫藕粉色的?”
“呵呵,我也不知道。一时觉得像早上喝的藕粉的颜色。”
“噗嗤!”王蕊蕊本喝着免费冰水,想解解尴尬,却被谭熙平的话呛到。“哈哈哈哈。。”
“王小姐,你笑什么?”谭熙平颇为不解。
“哈哈,我还以为你是时尚达人之类的呢?这是藕色系,当中的粉红色。不是藕粉的颜色。原来多浪漫的感觉,被你一说,感觉粘粘的,好恶心。”王蕊蕊本是一个爽朗的人,本想装作矜持优雅,可现在完全被谭熙平给逗乐了,说话也没了顾忌。
谭熙平突然有些尴尬,的确觉得自己的联想有些奇怪,不过看自己误打误撞,竟然一上来就调和了气氛,自然也放松了几分。
“哈哈哈哈,那我土了,我土了。点东西喝了吗?我请你喝,想喝什么?”谭熙平伸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嗯,我刚到,只要了一杯水喝。我想去个地方,你陪我去吧!”
“不在这儿坐了?”谭熙平对突如其来的计划改变有些惊讶,但有觉得也无伤大雅,干坐着要想话题也不容易,出去逛逛也好。
“嗯,可以吗?你之后有安排吗?”王蕊蕊又回复矜持小姐的样子,小心地问道。
“我没问题。那你想去哪里呢?”谭熙平颇为不解,这个外国长大的小姐到底对上海的哪个地方有着这么大的好奇。
“嗯,我一时也说不上。边走边说吧。”王蕊蕊起身,跨上LV大敞口包包,看上去包还挺沉,装了不少东西。
谭熙平也只好跟在她后面,走出餐厅。
在谭熙平的帕萨特车上。
王蕊蕊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看着谭熙平停停走走,艰难地在中山东一路上前进。
“你怎么开那么老气的车啊?”
“呵呵,老气吗?我看还好。这是公司给配的车,开着安心比啥都重要。”谭熙平略略扫一眼自己面前的仪表区和CD区车装,笑了笑。谭熙平这个年纪自然是喜欢像奥迪Q7或者宝马X6这样有范儿的车,但更深知把一辆高高在上的Q7放在停车库里俯视领导的车,那等于是给自己上吊找地方。所以当公司通知他要把前老总淘汰下来的07款帕萨特给他这个小经理作配车的时候。谭熙平欣然接下钥匙,还连连夸赞帕萨特各项性能的卓越表现。可是怎么给这个外国小妮子解释得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哦,明白了。要在老板面前保持低调,是吧?”王蕊蕊漫不经心地翻下遮阳板,照着镜子。
“呵呵,你倒知道不少。所以,你到底想去哪里?我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要么转弯去人民广场,要么就要往虹口区方向走了。”谭熙平指指前方的路灯,示意王蕊蕊最好早点指示。
“堵成这样,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开到那里呢?”王蕊蕊倒是不着急,来了几次上海,自然是习惯这样的道路光景,“我想找一家小吃店,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带我去过的,吃过一碗鳝丝面,我真是做梦都想着那个味道。”
“原来你是想吃鳝丝面啊?那我带你去城隍庙吃绿波廊好了。”谭熙平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妮子就为了吃碗面。他瞄一眼车上的时间显示,已经下午2点多了,“不知道赶过去他们是不是午休了。”谭熙平打了左转灯,准备换道转弯。
“嗯,不是随便哪家的面!”王蕊蕊坚决地否定了谭熙平的自作主张。
“那你说的那家在哪儿呢?”谭熙平倒不介意,一副悉听尊便的好脾气。
王蕊蕊倒是被谭熙平的客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址我不记得了,但是周围的环境我记得。我和我爸爸先是经过一家食品商店,然后走过一座很大的圆形天桥,然后走过一家很大的钟表店,右转一个弄堂里,两边还有居民的,房子是红色的砖房,店是从一楼拉出来的一个小门面。“王蕊蕊认真地想着,按着脑子里的路线用手比划着方向。
谭熙平听着这些描述,脑门子滴下汗来。“王小姐,这样的地方上海应该有几百个吧?”
“叫我Mandy,王小姐也太客气了。”
“好,Mandy,你这样指路我们是肯定找不到那个地方的。告诉我大概在哪条路附近?”
“呃,路名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大概方向是从外滩往浦西里面走。不是在和平饭店附近,就是在中苏友好大楼附近。”王蕊蕊也有些着急。
谭熙平打灯决定停车。看来这个外国来的小妮子也是个不认路的主。停下车,谭熙平叹一口气:“和平饭店在左边那个方向,中苏展览馆在静安寺方向,不搭界的哦。”
“阿。。这样?反正那时候我只去过这两个地方,我爸爸住在和平饭店,开会在中苏大楼。吃饭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我爸爸带着我走路去的。”
“那你还记得附近有什么大的建筑物不?”谭熙平明白了,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在记路名,只是在拿某某小卖部隔壁的,或者某某百货正门正对面的方式来定位。
“呃,我记得那里吃饭的时候,抬头看出去不远有一幢大楼,挺高的。”王蕊蕊认真想了一想。
“那时候哪一年?”
“我8岁左右吧,1995-96年。”
“那个时候,上海也没有什么大楼吧。你看到的可能是国际饭店或者锦江饭店。锦江饭店的位置不对,那应该就是国际饭店。又是和平饭店附近,那我们往那边去找找吧。”谭熙平突然有了些把握,重新发动汽车往和平饭店方向开去。
“所以,谭熙平,你认得了是吧?”王蕊蕊十分高兴,没想到今天找对了帮手了,这么快就解出了答案。
“我当然不认得,只能靠运气了。你要不给你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总归是知道的。”
“不行,我爸这两天在述职,每天都开会,而且他特别要求我来上海跟你相亲的,就呆一天,他知道我又不务正业,要骂我的。”
谭熙平心想,你也知道自己有正事儿在身阿?
两个人在半个上海兜兜转转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王蕊蕊心里的那个完美面馆。
“谭熙平,你知道吗?那碗面是打了鸡蛋的黄色面条,很细,却也很有嚼劲,咬下去的面心是软的,不像香港的面内心偏硬,最妙的是面送进嘴里是那么滑润,不是油,就是温软的滑很舒服。然后就是那个鳝丝汤,鳝丝我也是在那里第一次吃,可是印象里那个鳝丝好鲜,一条条又是好滑,一丝丝黄亮亮的,肉不多,但咬起来很鲜。汤是红色的,应该是酱油,但是汤很清,汤头有蔬菜味,也有鳝丝味道。我后来在各处都找过这样的面,香港有很多种面,但做鳝丝面的很少。上海的馆子我也吃过,但拿来的都是很粗的鳝丝,还有骨头的,不好吃。”王蕊蕊忍着口水想着那碗鳝丝面,然后拿手指一圈形容那种很粗的鳝丝,摇摇头,皱着眉头,“粗的不好吃。”
“你说的粗的应该是鳝段吧?那个可比鳝丝贵。现在鳝丝在上海也很少吃了,是上海本帮菜,曾经也有一段是挺火的,后来说不干净不新鲜就很少有卖了。难得在一些餐厅还是能吃到的。”谭熙平依稀明白王蕊蕊到底迷上了鳝丝面的哪一点。其实王蕊蕊说的就是普通的鳝丝盖浇面,这样的面九十年代的时候不能说是满大街都是,但是也是经典面款了。现在逐渐少了,好一点的餐馆卫生有点保证的,还放心点一个鳝糊来吃,但小面馆保不了新鲜,点的人自然少了,逐渐也就不怎么吃得到了。所以谭熙平估摸着王蕊蕊也不是吃到了什么神店,无非就是一碗现在不太看到的道地上海鳝丝盖浇面罢了。心里有了数目,谭熙平盘算着下一步去哪个餐馆吃个晚餐,结束这次的上海滩半日游。
看着暮色浓重起来,蕊蕊的失望和遗憾也越深重。她一直保持前倾的上半身,也放松下来,向后倚靠。看着谭熙平在华灯初上的繁华路段兜兜转转地寻找那家自己的梦中之店,蕊蕊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算了,谭先生,我们找地方吃晚饭吧?不好意思,下午转了那么久,我请你吃饭吧!”
“嗯,嗯。。。嗯。。嗯”
听谭熙平发出点声响就想应付自己,蕊蕊失望的情绪转化成了怨气,心想:“真是的,就一个下午转一下就不耐烦了,而且做女孩子的我都示好了,怎么摆出那种态度。”想完更觉羞愤,便扭头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
上海的夜色,比白天更爽朗和明亮。白天总是雾蒙蒙的,让人压抑,夜晚却天高风清。似乎处处都是商业街,电费不要钱似的把什么都被弄得很炫目。招牌,车牌,滚动字幕,媒体广告,控制着6个路口的红绿灯,32层高的大楼,3层重叠的立交桥,还有打着夜灯的车子们处处都是流动的亮点,夺人眼目,却不知道哪个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可怜某条弄堂口的路灯低头站着,只能吐出微弱的黄色光线,奄奄一息似的,就要断了气。往里面探进去看,更是一片漆黑,晃动几个归家人的身影,印衬了外面世界的喧闹。
“你刚才说想吃什么?”谭熙平似乎原神归位地转头问蕊蕊。
蕊蕊也不去看他,只是没好气地说,“我没想吃什么?我就说想请你吃饭,谢谢你陪我转了一下午。”
“哦,不用客气阿。饭还是我请,不过你不知道想吃什么,那我来做主了。带你去个地方。”
谭熙平笑了笑,然后看着蕊蕊这边的后视镜,打着方向盘右转。
路越开越偏僻,店家越来越少,唯有几个公交车上闪动着电视的亮光。路边稀稀拉拉地量着一些不神气的路灯,十分懒散地恭迎着谭熙平的车驶进来,车灯足足霸道地铺占了整个路面。蕊蕊有些紧张,愣神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没有什么高楼,都是些矮房子才三四层高的样子。路边只有些赤膊的老爷们坐在路灯下面下棋。偶尔看到几个孩子在跑闹着,还有怀里抱着小狗的穿粉红睡衣的中年女人拎着袋子走着。这里的氛围,蕊蕊想来想去只能用“平静”二字来形容,与转角外那喧闹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你带我去哪里?”
“呵呵,到了,你就知道了。请你吃好吃的。”
“这里可不像是会有高级饭店的地方。”
“有高级食物就够了。”谭熙平有些调皮地眨眨眼。
在靠路边的地方,熙平停了车,拉了闸,关了灯,指指右上方的顶层的屋子,示意蕊蕊那里就是目的地了。
蕊蕊心里一万个问号,第一个问号就是你要带我回家见父母吗?这样的方式未免也太老土了吧。可是,妈妈说谭爸爸在北京工作,家里人都常住在北京,只有谭熙平一个人住在上海工作啊。那难道是第二个问号:他要带我回家!蕊蕊虽然不是没见过世面,没谈过恋爱的女孩,但有些惊讶这个外表楚楚的男人怎么会如此行事拙劣。我只是欠了你一个下午,一起共渡只是为了找个面馆,说认识都有些过分。现在国内的男生处理谈恋爱的事情怎么那么简单粗暴呢?心里想着就越发不安,蕊蕊脚下虽跟着谭熙平走进那栋房子,却想着怎么逃离。好歹周围有些人走动,不至于“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可是,相处了一下午,谭熙平的好脾气和教养也实在不像是粗蛮人,蕊蕊便想着还是以智取胜吧,可能是自己的西方作风太放开了,让他误解了。虽然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出了格的事情,但蕊蕊还是决定问一下。她停住脚步,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偷偷地解锁,看着已经爬了好几阶楼梯的谭熙平,“谭先生,你带我去哪里呢?你住在这里吗?我晚上还有点事情,要不先不去拜访你家了。我先走了。。。”说着蕊蕊就后退着想离开这个黑洞洞的楼房。
“啊。。是嘛。。你有事儿啊。。那。。。”谭熙平愣了一下。
“这不是平平嘛,”一下尖锐的女高音打破了两人的对话,从上面楼走下来个胖胖的60几岁的妇女,手里拿着一塑料袋,鼓鼓地像个皮球,“平平又来看奶奶阿?你奶奶在家呢!快去,快去。。”中年妇女指指楼上,示意谭熙平快上去。下来几步,她又看到蕊蕊,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中年妇女笑了笑,“平平带女朋友来看奶奶阿?哈哈,你奶奶要高兴死了。小姑娘,当心哦,今天楼里灯坏掉了,很黑的,走路小心啊。。。”
中年妇女走过蕊蕊身边的时候,蕊蕊闻到淡淡的鱼腥味,估计那是塑料袋里垃圾的气味。蕊蕊听着中年妇女的关照,笑了笑,刚才提到嗓子眼的心重重地落进肚子里。“你带我去你奶奶家阿?”
谭熙平任着奶奶老邻居刘阿姨的随意猜测,有些尴尬。“嗯,是的。不好意思啊,你不要误会,因为你想吃鳝丝面,我就想起来我奶奶做的鳝丝面最好吃,所以刚才路上打了电话给奶奶,说是晚上带你来吃鳝丝面。”
“我怎么没看到你打电话呢?”蕊蕊轻轻问一声。
“我打了呀,喏,我耳朵上有蓝牙呀。你在车里看风景吧”谭熙平无辜地转过头,让蕊蕊看自己左耳上的蓝牙,一个蓝点点在黑漆的狭小楼道里闪得骄傲。
“哦,这样,那真不好意思啊。还惊动了老人家了,你奶奶高寿阿?”蕊蕊想着自己刚才要逃跑时龌龊的想法,有些心虚地表示热情,跨着楼梯就追上谭熙平。
“可是,你不是有事情要走的吗?”谭熙平疑惑地看着朝自己蹦蹦跳跳移动而来的这个女孩。
“嗯,没事情了,我刚发短信取消了。”蕊蕊挥挥手里的手机。
“那么快,我怎么没看到?”谭熙平半信半疑。
“你刚在看风景吧?哈哈!”蕊蕊三两步地超过谭熙平,借着黑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所以,你奶奶住几层呢?”
“再上去一层,这里一共就三层。”谭熙平跟上步子。到第三层的时候,楼道灯听着两小年轻噔噔地活泼步子便亮起来了。照亮来,楼道还是很窄,但顶楼特别的高,说起话来还带着回响,嗡嗡地颇为有意思。一路走上来便闻到各家做饭的香气,一楼做着红烧狮子头,但盖不过二楼糖醋小排的香味,三楼左边一户窄窄地窗子里透出了浓浓的河鲜香味,独特但熟悉。蕊蕊眼睛都亮起来,那不就是鳝丝的味道吗?谭熙平立定步子,猫着腰看小窗子里,看到一个白发老人在忙碌着,“奶奶,我是平平。我来了。”“哎,平平来啦,等等阿。。”听窗子里,叮叮当当,碎碎的小步子走过。
“啊呀,我也没带什么礼物?真是太失礼了。”蕊蕊突然焦虑起来,翻找起自己的LV大包包。
“没关系的,我奶奶很可爱,不讲究的。”谭熙平不以为然。
“啊!就这个吧!”蕊蕊从包里翻出个什么东西。
谭熙平来不及“检验”,谭奶奶已经开了门。
这个,一般女孩子不知道吧?
谭熙平的奶奶是个很平凡的老人家,典型的南方人。个不高,但皮肤很白;头发有些稀疏了,灰白色的短发剪得干净俐落。
谭奶奶开了门。看着孙子,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平平来了啊。。快进来。。小朋友也来啦,一起进来。。。”
“奶奶!”“奶奶!”王蕊蕊乖巧地跟着谭熙平进了屋子,嘴里也叫得热络。“奶奶,这是给你的小礼物。”王蕊蕊恭敬地递上一个礼盒子,盒子肚子上镂了空,透明的部分挑明了礼物的身份。
“ 怎么去买东西呢?乱花钱啊?平平也不作兴,怎么好让小朋友去买东西。”谭奶奶两眼笑成一条缝,哪里看得清楚是什么,便推了回去。“奶奶收下吧,也没特意准备,我来打扰,怪不好意思的。”
谭熙平看她俩推让着,瞟眼看了一下,“一只驴!长毛绒玩具?!”
谭奶奶和蕊蕊也都不推让了,定在那里,看谭熙平指着礼盒大笑。
“不是普通的驴子,会唱歌的,摇头摆尾!可好玩了!”王蕊蕊不服气地从盒子里拿出驴子,让他端正地站好,开了开关,驴子开始疯狂地摇头摆尾,霹雳吧啦地还配着摇滚乐。谭奶奶更被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弄得王蕊蕊好不得意把扭着屁股的驴子塞给老太太。
谭奶奶也识趣,不再推让了,心里也满是喜欢这个女孩子。“平平,小朋友叫什么啊?”
谭熙平正在给墙上爷爷的遗像上香鞠躬,插上香,回答道:“她叫王。。”
“Mandy”王蕊蕊站在一边,看着爷爷穿着军服,胸前带满徽章的十分威严的遗照,心不在焉地脱口而出。
“满地?王满地?”谭奶奶一脸疑惑,“现在怎么给闺女取这样的名字啊?”
“哈哈哈哈,不是的,奶奶,那是外国名字,她叫王蕊蕊。”谭熙平笑得都岔气了。王蕊蕊脸红得真愁没地方钻,忙跟着应和,“对,对,叫我蕊蕊就好了。”
“哦,蕊蕊比满地好听多了,呵呵。”谭奶奶乐呵呵走进厨房,谭熙平和蕊蕊也跟了进去。
厨房不大,进去三个人就有些转不开身了。东西倒不少,却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油腻。老式的煤气灶上小火焖着一个砂锅。锅子鼓着饱实的肚子,从锅口淌下来的种种汤汁的印记早已深深地烙进砂质里,透着一些沉着和老练的气质。看着盖子上小洞里透上来的水气,便可以猜想盖下肚里的狂烈翻腾。但砂质的盖子也是稳稳地不动,只是表面上密密地附着一片白色水气,细腻得像要渗进砂质里。再说香气,那已是弥漫了整个房子的味道,从跨进屋子的那一刻已经牵动了蕊蕊的敏感神经。气味是独特的,说浓不至大肉荤腥的肉欲迷乱,说淡又觉得自己的确是被浓烈的动物蛋白挑逗了每一个感官都蠢蠢欲动;说烈不至于辛辣让每个细胞都主动扩张接受鞭挞的惨烈,说柔又不可否认它毫不给面子地拒绝将河腥气味和陈年黄酒香气彻底融合,非要各走各路的。啥都不用再说了。蕊蕊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都贴上灶台去。
谭奶奶掀开盖子,一阵热气带着香味猛烈且妖娆地散开来,弄得眼前云绕雾缭的,鼻子也 灌满了:“平平,你说要吃鳝丝面,我就去菜场买啊,人家差点收摊走了。我把浇头炒好了,看你们不来就加点水焖着。香不香?头不要伸了 ,拿双筷子先吃点。我来下面。”
“奶奶,你辛苦啦。我说我从市场带过来,你自己就不要跑了。”
“等你来什么时候啊,菜场我天天跑的,有啥关系啊!来,吃一口。”谭奶奶无限宠爱地喂高大的孙子吃一口鳝丝,“怎么样 ,味道好伐?”
“太好吃了!就是奶奶的经典味道。奶奶万岁!来奶奶,我来下面,你去休息吧,下面我还是会的。”谭熙平挤到灶台前,麻利地找出水锅放水开火。
“好,你来煮,不要太烂,这是买的现做的面条,水分比较多,容易烂。”谭奶奶往外移,让出些位置给孙子,看蕊蕊一脸期待地伸长脖子,试图越过熙平高大的个子看灶台。
“来来,蕊蕊,我们外面坐,厨房太热了,让平平煮面。他很会煮的,以前小时候跟我住一起,跟我学擀面,然后他就负责煮面,很来塞的。我们外面做,等一下就好吃了 ,” 谭奶奶便拉着蕊蕊的手,出了厨房,坐到沙发上,“平平以前不太爱吃鳝丝面的,他爸爸喜欢吃,我就弄给他爸爸吃 ,平平还不要吃,今天还特别点着吃,小孩子脾气,呵呵。”
“呵呵,呵呵。。。是嘛?”蕊蕊被谭奶奶拉着手,抚摸着老人家皮肤褶皱的手,却很有力,听着说话,只会附和着笑,看着谭熙平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谭奶奶拉着蕊蕊亲热地说话,也不问蕊蕊的家长里短,只说些平平小时候的趣事,看得出老人家对平平的宠爱。蕊蕊就听着,乐得不行,鼻子又忙着闻闻厨房的动静。
不一会儿,谭熙平端着一个大碗就出来,“好咯,吃面咯!”
“放没放葱花啊?碗底盐不要多放哦,浇头味道够咯?”
“知道啦,知道啦,我放了一点点盐,然后加清汤水,然后面,然后清汤水,然后葱花和浇头。很完美的啦!奶奶你看!”谭熙平笑嘻嘻地把工作步骤汇报一遍,然后炫耀地给奶奶看自己的作品。熙平手里的那碗面,底色是面条的白嫩,清白的汤水中是悠闲的葱花,中间却如泰山灌顶般垒起一堆鳝丝,油亮地闪着,深色的酱汁蔓延开,逐步往周围的清汤里渗透,动感却优雅缓慢,让人生怜,让蕊蕊生馋。
蕊蕊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做起,完全跟不上思路,看着谭熙平有条理地放好三碗面在桌上,配好筷子和汤勺。因为她万万没想到,今天近乎绝望的寻找的终点居然是在别人的奶奶家,更没有料想到这个人用这种方式帮自己实现愿望。面的口感自不必说,浓酱鲜鳝丝在清淡的汤面里搅拌开,把天地都混淆了,成了一大碗褐红色的鲜汤,每每入口都有鳝丝的柔嫩和鲜香。看着熙平和奶奶闲话着,熙平总说些讨人爱的话逗奶奶哈哈大笑。谭奶奶时不时地拿着筷子佯装要打孙子的脑袋,休得他胡言乱语,但总是轻轻地落下。蕊蕊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止不住笑着,手里捧着面,吃到了很久以前的幸福,热闹和感动。原来找了那么久的一碗鳝丝面就在这普普通通的 一户人家餐桌上。
晚上,谭熙平开车送王蕊蕊回酒店。今夜一餐之后,两人果然熟识很多。蕊蕊一路都拿谭奶奶出卖他儿时的糗事嘲笑熙平,熙平狡辩几句,然后嘲笑蕊蕊那只疯狂的舞蹈驴以示反抗。说说笑笑一路,很快到了,酒店楼下。蕊蕊再次感谢谭熙平今夜的安排,并表示这碗面已经超过她想象的好吃,而且表示下次来上海一定还要去看望奶奶,并且会带一些正式的礼物摆放,叫谭熙平一定要把自己的谢意带给奶奶。然后,蕊蕊下车,走进酒店。
看着蕊蕊走进大堂的背影,谭熙平开车离开。开了没多远,手机响了,“谭先生,我应该忘记我的提包在你车后排了,你看看在吗?”
谭熙平回头看看,“对,在我这里,我开回酒店给你,你在大门口等我吧。”
蕊蕊站在酒店门口,可能略感寒冷,双手护着胸,小小跺着脚,低头想着事情。
谭熙平拿了包,走到蕊蕊面前,递过去:“Mandy,你的包,带什么东西,真够重的。”
蕊蕊不接包,仰头看着谭熙平的金边眼镜折射着酒店里炫耀的灯光。蕊蕊掂起脚,扶着熙平的双臂,轻轻地吻了这个男人带着笑意的嘴唇。谭熙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示意有些惊讶,不知说什么,“呃,你的包。。”蕊蕊吻完那个有弹性却倔强的嘴唇,心里满是猎奇的欢喜,“嗯,谢谢。所以,我们相亲完了,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吗?”
“呃。。。。。。。。。。。。。。”谭熙平犹豫。
“呵呵,开玩笑的。晚安了。”蕊蕊背上包,摆摆手,迅速转身离开。她在猜测,谭熙平可能需要些时间去反应,然后追上来。直到走到电梯口,都没有人追上来,叫她的名字。她若无其事地按了电梯,转头看门口,已经没有人站在那里。
谭熙平愣了一下,看着蕊蕊走开,想着自己许是上了当了,“外国长大的女孩还真是大胆”,抿抿嘴唇,谭熙平去开自己的车。
车子开到第二个路口,突然变道在路边停下。谭熙平掏出手机,书了条短信。
蕊蕊进了房间,颓颓地扔下包,去洗手间卸妆,摸着自己的嘴唇,发了一会儿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笑了,“你疯了吗?”便关门洗澡。
门外地上的包里,手机“嘟,嘟”地响了一下,短信自动展开,来自 “谭熙平”,“如果你不再叫我 谭先生的话。晚安。熙平。”
可惜,洗手间里的水声掩盖了所有人的心声,冲洗掉了一些疯狂和迷乱。
英国八月份的天气已经全然没有了夏天的滋味。太阳在一年中仅有的这几个月里每天全勤地早到晚退,阳光在五六月里释放所有的热量,到了七八月份,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强烈的光亮照耀着这个岛国的每一寸土地。所以,八月的英国没有闷热,没有知了的鸣叫,只有闪闪发亮的白色云朵,绿色植物和红色砖房在清透的蓝色天空下互相辉映。
清晨六点,石腾开着车在乡间路上。两旁高高的树木在最高处都连结到了一块儿,却遮盖不全,闪闪烁烁地透露出阳光。两边都是绿色的草地,连成一片片,随着英格兰的山丘地形起伏,可以望到很远很远,远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望到了天地的尽头。偶尔一栋房子,一棵孤独的树和一只只圆屁股的黑脸绵羊点缀在整个画面里。
后座车窗边挂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外套似乎还比石腾更有心情观赏沿途风景。石腾全速地在公路上急赶着。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去过实验室了,总是在更早的时间里开车回家。
今天是全功率测试验收的日子。测试时,基金会会派人来验收当年拨给石腾的30万英镑的创业基金的一期资金的试验成果,从而确定下一步的基金款项是不是会被批准。学校系里也会专门委任1-2位领域内的教授组成评估小组来评估项目的成果、下一步的商业化可行性以最后决定学校对于这个Spin-out公司的支持程度。
这是个颇受考验的日子,测试结果将决定基金会对新公司的支持力度,更重要的是决定石腾是否能够拿到用剑桥大学直属创业公司的资格,因此这一步将直接决定石腾个人事业走向。石腾感受到的压力,远比当年博士答辩时来得猛烈。四年前的一个阴天,在剑桥国王学院里的某一间房间,四壁都用精细雕刻的柚木板装饰,一幅挨一幅地悬挂着十三到十六世纪那种巨幅的画像。画像里大多是中年或者老年的绅士,他们穿着非常正式优雅,有些甚至还穿着滑稽的中世纪礼服,让人联想到三个火枪手的故事。房间的光线主要依赖于屋顶最上部一片玻璃窗透出来的自然光,因为是阴天,这些光亮并没有多大的能耐。所以墙上,壁画间的形似烛台的壁灯也打开了,可能好过中世纪时期的烛光,但也并无多大的效果。倒是房间一端的燃烧着的壁炉,劈劈啪啪地十足象个活跃分子,给这间古旧的房子带了些温和雀跃的气氛。这样风格的屋子在剑桥的日子早已经看得习惯,石腾缺乏人文情怀的个性还满心觉得这种阴暗古旧的屋子,更应该只是《哈里波特》里的一个布景而已,放在寸土寸金的学校里简直是糟蹋了。
石腾在开车的时候,实验的整个过程在他的心里翻来覆去了很多遍,各种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条件像放电影一样的晃过石腾的大脑袋。当进入实验室的时候,石腾的心情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实验室里一如既往地乱,饮料瓶、塑料袋、衣服和导线、烧坏的各种开关、电路堆成一堆,从来不在乎工作环境的石腾皱了皱眉,破天荒地开始打扫起来。
上午9点正,当Kuman教授带着基金会和学校的代表来到实验室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石腾很得意自己又震惊了Kuman一把后,他开始了验收报告演示,很多年的训练之后再加上熟悉的内容,报告演示把整个产品开发的目的、流程、难点、结果抽丝剥茧地展现在了评委会的眼前。Kuman教授斜靠在椅子上微笑看着幻灯机前的石腾,脑海里回忆起石腾第一次向自己模拟报告演示的样子,“Teng,眼神不要呆滞,要和听众有交流”,“Teng,不要过度纠缠技术细节,要把科研的全过程展现出来”,“Teng,不要拿镭射棒对着听众”,“Teng,要控制演示的节奏,给听众思考的时间”,“Teng,你裤子拉链没拉。。。。。。”
演示结束后,石腾和John和评委会一起,按照样机功能指标对样机进行了逐项测试,全速度测试合格,全功率测试合格,故障穿越测试合格,热性能测试合格,整个过程很顺利,直到学校的Dixon博士对波形质量提出了自己的异议,“Teng,尽管前面的测试合格了,但是你看这个电流还是有一定的噪声,这表明是不是你的变流器电流控制上还是有一点问题啊?”石腾对这个抱名师大腿混到教职的Dixon一直不太感冒,他不假思索的将示波器调到频域显示的选项,翻翻眼皮道,“尊敬的Dixon博士,电流波形有噪声并不表明我的变流器会产生噪声,这个噪声是变流器连接的电网带来的。频域分析显示这两个频率的噪声是现有规格的变流器不可能造成的,如果我的变流器人为能够产生这两个噪声的,那我可以考虑在演示会后申请IEEE的终身成就奖。。。。”石腾的回答带来了评委们的哄堂大笑,Dixon讪讪地在评审通过栏中签下自己的名字,只有Kuman以常人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少教了他一样东西。。。”
已逐篇送花,今天才知道“2小时之内对同一人送花最多16次”。老铁还真是设置了不少 check and balance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