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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缁衣 -- 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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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缁衣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蓆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诗经》是学来用的。孔子说过,“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还说过,“不学诗,无以言。”于是历代儒家解诗,多半断章取义、借题发挥。例如这一首《缁衣》,原来是什么人写的,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主题经过两千多年反复引用,已经固定成了一个符号,就是《毛诗序》所说,“《缁衣》,美武公也。父子并为周司徒,善於其职,国人宜之,故美其德,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唐朝司马贞《史记索引》中的《郑世家述赞》,“代职司徒,缁衣在咏。”

现在的聪明人,看见这首诗,说这明明是老婆写给当官的丈夫的诗啊。两千多年历代先贤都是傻子,都看不出来,要等你这么聪明的人出来说这个话?

“父子并为周司徒”,这是说郑桓公和郑武公,郑国最初的两位国君。

郑桓公友,是厉王的少子,宣王的弟弟。宣王二十二年,封王子友为郑伯,都城在棫林,在宗周畿内。郑国是西周最后一个封国,伯爵。

幽王八年,幽王请叔叔郑伯友入朝为司徒。当时陕西地震、干旱、犬戎侵扰,再加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郑伯友想想心里觉得不踏实,于是跟周太史伯阳父讨教一下前途问题。太史伯给他出了一个剧高明的主意,说洛阳东面、黄河之南,地近虢郐之处总共有十国,那里安全,有前途。于是郑伯友派儿子掘突去跟那边的诸侯商量,借点地来住。那帮傻家伙为了拍司徒大人的马屁,居然抢着借地给他。于是郑国的臣民,锄头磨盘都装上卡车,扶老携幼搬到河南去也。这就是 “郑伯寄孥”,也有的书写“郑伯寄帑”,这是幽王九年的事情。

幽王十一年,申侯、鄫侯联合犬戎攻打镐京。幽王匆忙之际只召集到二百辆兵车,被犬戎一冲就溃散了。只有亲叔叔郑伯友这老头子够意思,叔侄俩亲手拿着扎枪突围,居然跑到骊山这么远。可是到底还是没跑出去,都死了。

郑伯友的儿子掘突带人从河南赶来。杀父之仇嘛,小伙子眼睛都红了,上来就打,可惜力量经验都不够,被犬戎打得满地找牙。幸亏这时候卫武公、秦襄公、晋文侯也带着兵来了。卫武公年纪最大,八十多了,老谋深算,他联络申侯里应外合把犬戎算是赶走了。然后大伙一商量,决定迎立平王宜臼。郑掘突和秦襄公去迎的。迎立之功历来报答最厚,掘突得以封公爵,就是郑武公,接他爸的班,还做司徒。然后平王东迁到洛阳,郑武公办公室离家近了,公事私事都不耽误,到平王四年,郑武公次第把家门口的十个国家都给灭光了,在那里建都新郑。郑国从此就抖起来啦。

郑武公继承父志勤奋立国,尊贤礼贤一定是做得挺好的。别的大事不提,就算是小事也做得不错。比如看见大臣的衣服旧了,给件新的穿,举手之劳嘛,不用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训练,他小人家很自然就会做。遇到这种事,官员还不得感动得眼泪汪汪啊。缁衣,郑玄笺说,“居私朝之服也。天子之朝服,皮弁服也。”官员朝见穿皮弁服,在官署治事,穿缁衣。

被郑武公灭掉的是哪十国?《国语》说是“虢、郐、鄢、蔽、补、丹、依、弢、历、莘”。郑武公于郑国臣民是贤君,大家写诗赞美他。于被灭的国,那就不一定了吧。一码归一码,列个单子,大家记住喽,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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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那些浅显易见的就不说了,遵守《毛诗序》,看看把这首诗安在郑庄公头上的别致说法。“《将仲子》,刺庄公也。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焉。”

先给郑庄公行个注目礼吧,这老兄太有名了,上了《春秋》第一行的。两千多年来只要有人讲课,讲到“孔子削笔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一定拿这老兄做例子。这个样子名垂青史,如果换我的话,我可不干。

庄公名叫寤生,父亲是郑武公掘突,母亲是申国来的公主武姜,有个同母弟弟名字叫做段。《春秋》写他的几个大字叫做“郑伯克段于鄢”,故事就发生在这几个家庭成员之间。

事情的起因是武姜不怎么喜欢大儿子寤生,更宠爱小儿子段一些。老太太都这样。等到武公去世,寤生当了国君,老太太就天天跟他替小儿子要东西。对此,庄公寤生采取了一个不寻常的应对办法。要封地,行,给个最大最高级的,旧京城。要附庸,行,半个国家划给你。弄到最后,太叔段和郑庄公除了头衔不一样,其它地盘势力什么的好像都一样了。大臣们看着不对劲,纷纷跑来进谏,你这么宠弟弟,要搞得他造反的呀。庄公两手一摊,耸耸肩说,都是我妈的意思啊,我不能拒绝我妈的要求哇。其实他心里盼的就是弟弟造反,越早越好。

然后他给弟弟下个套,说我出国旅游去啦,好几个月不回来啊。老哥带着仪仗队,吹吹打打出了城,找个地方埋伏起来。老弟一看机会来了哈,反了吧,兴冲冲带着部队来接收首都,半路上被老哥给堵住了。两军对阵,这个仗不用打。国际舆论清楚得很,你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造反呢。手下部队也这么想的,郑庄公的大旗一出现,太叔段的部队就一哄而散了。这下好了,太叔段两手空空,封地、手下,什么都没有了,只好一个人形单影只出国留学去了。

《毛诗》说这首《将仲子》,就是讽刺郑庄公故意养痈为患的。仲子是指大夫祭仲,也叫祭足。他是当时向庄公切谏的大臣之一。这首诗以庄公的口气回答他,俺家里的事情你别管。《左传》的这一段里还出了个成语,“多行不义必自毙”,郑庄公说他弟弟的。透露出他不是真宠弟弟,而是要故意宠坏他,然后看他的好戏。

郑庄公稳定了国内以后,就积极向国际发展。他骑着周天子的脖子使劲欺负,让诸侯都看到郑国的力量。然后就开始向诸侯发号施令了。当然程度还不如后来的春秋五霸,齐桓晋文那几位,所以史称“郑庄公小霸”。

《春秋》“郑伯克段”,用平级争胜的“克”字,而不用上对下的“讨”或“伐”,这就是“春秋笔法”。孔子也不喜欢郑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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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叔于田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决定了。

智力、体力、父母的性格为人、家庭环境、社会环境,所有这些因素都在出生的时候决定了,自己没得选。这些因素直接确定了一个人在一生中学习什么、会遇到什么事、遇事的时候会如何反应。所以说,人只要一出生,一辈子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跳得出去的情况不是绝对没有,少,得是一百年出一位的天才方有可能。

《叔于田》,那时候最有名的叔,自然是太叔段。这首诗的口气好像是一名女子夸赞情郎。其实也不一定,过去的人写东西喜欢写得夸张。唐太宗写给儿子的信,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就肉麻得不像是父亲写给儿子的口气。一直到清朝的奏折,描述人物也是恨起来食其肉寝其皮,赞起来好像要拥抱一把。《郑风》里头紧接着的下一首《大叔于田》,题目更清楚,错不了一定是他,没第二个人能叫大叔的。

这老兄一辈子就深受命运之累。

《毛诗》说这首诗写的是太叔段于“京”这个城完聚甲兵、训练士卒。中国人几千几万年以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以工农业生产为生了。炎帝、黄帝以来都是以农立国。四时围猎,春田、夏苗、秋狄、冬狩,其中的内容更多是为了练兵,而不是给领导打个兔子来吃。太叔段在京练兵,当地老百姓很喜欢他,编了歌来唱他好,“洵美且仁”、“洵美且武”,这人长得又漂亮,脾气又好,又是运动健将。当然啦,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这诗不是老百姓写的,是太叔段手下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写的。第一老百姓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文采。第二呢,太叔段是花花公子的脾气,不一定招老百姓待见。

这首诗说老百姓喜欢太叔段,他妈当然更喜欢他。他妈妈溺爱他没有个限度,偏偏他又有一个春秋第一奸诈的哥哥。这样的人岂能有好命,一定会不知天高地厚做出大错事,然后流离失所。

《春秋》写“郑伯克段”,《谷梁》说“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当弟弟的造哥哥的反,是该贬。《毛诗序》说这首诗,“刺庄公也。叔处于京,缮甲治兵,以出于田,国人说而归之。”刺庄公,不是刺太叔段,太叔段本来还是个不错的人,赶上个出于好意害了他的妈妈,再加上一个出于恶意害他的哥哥,于是他就变成该贬的坏人了,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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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感谢:作者获得通宝一枚。
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大叔于田

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袒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勿狃,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罄控忌,抑纵送忌。

叔于田,乘乘鸨。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抑鬯弓忌。

这首诗其实还是《叔于田》,为了与前一首相区别,冠以“大”字。《毛诗序》说,“《大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多才而好勇,不义而得众也。”

那时候的大叔只有一位,就是郑庄公的同母弟弟叔段。在《春秋》所述的“郑伯克段于鄢”事件之前,叔段的封地是“京”,是当初“郑伯寄帑”时候建立的第一个都城,城过百雉,与武公以来的都城新郑规模相仿,远远超过了《周礼》所定的规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叔段还命令郑国的西鄙、北鄙贰于己,意思是这两个地方的领导向叔段汇报,不必听令于国君郑庄公。这些状况,使得郑国在事实上分成了两个平等的国家,一个是哥哥郑庄公的郑国,一个弟弟叔段的郑国。区别是庄公有周王给的公爵册封,而叔段只有一个公子的头衔“叔”。他这个叔实在太特殊了一点,无以名之,只好叫“京城大叔”。这个“大”字念“太”,好多书上写的就是“太叔段”。朱熹不同意这字念“太”,《诗经集传》认为这个字就是大小的大,“大叔”是那时候段的正式封号。存疑吧,这样的头衔,封不封的,也是他哥庄公随口这么一说的吧。似乎公子的头衔不用周王册封,诸侯的哥哥直接就可以叫做伯,弟弟就叫做叔。如果换做王子呢,也这么叫个叔啊伯啊的。真轮到周王册封,那就是公侯伯子男,正式的五等爵位了。

大叔段在京城,城大,人众,举动逾制,没事还田猎练兵。他这么做,还真不一定是从头就存了要造反的心思。群众好像还挺喜欢他这么干的,编了这么多歌来唱他,《诗三百》就收了两首之多。都是好词儿,说他英俊、人好、还是运动健将,武勇。特别是这一首里,有“袒裼暴虎,献于公所”这样的话。大叔段亲手打了老虎给他哥送去。这个话看着怎么都像是他得瑟,不像是要造反而跟他哥去示威。

郑国的大夫们,看着庄公和大叔段这哥俩的做法不对劲,排着队去问庄公怎么回事儿,其中有祭足、公子吕、公子封。这俩公子不知道是庄公和段的兄弟还是叔叔。他们对庄公说,你想把国君位子让给你弟弟吗,不想让的话怎么可以由着他任性胡来呢。庄公刚开始还装傻,说都是我妈宠小儿子啊,我没办法呀。后来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说他弟弟“多行不义必自毙”,还说弟弟势力越厚越好,“厚将崩”。哈哈,他老兄是存心让他弟弟举动逾制,把事情做得不可收拾,然后他来看好戏。

假设,只是假设啊,大叔段如果不是这种爱得瑟的脾气,而是惧危知止,像后来曾国藩那样的,到了造反的紧要关头,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咔嚓一下把车刹住,以不造反为条件跟他哥明里暗里要更多的好处,那会如何。那会更热闹,《春秋》就不是在第一行里贬饬奸诈狡猾的郑庄公一位,而是要在不知多少行里面狠狠讽刺郑家兄弟俩,一个更比一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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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种修辞非常有意思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钱钟书比较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佐证韩愈做文章无一字无来历。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

寤生继国君之位时17岁,立22年,段反,克段。这二十多年,郑国版图半数归段,隐然敌国。春秋讥寤生不教弟养成其恶又杀弟。寤生够能忍的,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弟弟杀了。隐然敌国、势同水火,又有母亲宠爱回护,兄弟火拼不可避免。

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清人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把一本《诗经》翻来翻去,就这首最清楚。作者是谁,说的什么时候的什么人什么事,跟《春秋》都对得上号。如果有人把这个也能扯到“郑声”如何上头去,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按《毛诗序》,这首诗的作者是公子素,所写的事情对应着《春秋》闵公二年“十有二月,狄入卫。郑弃其师。”《毛诗序》的原话是,“刺文公也。高克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而欲远之不能。使高克将兵而御狄于竟,陈其师旅,翱翔河上。久而不召,众散而归,高克奔陈。公子素恶高克进之不以礼,文公退之不以道,危国亡师之本,故作是诗也。”

郑文公名叫捷或者踕,父亲是厉公突,祖父是庄公寤生。郑庄公是春秋第一奸诈之人,他的世子忽却是春秋少见的忠厚老实。齐僖公要嫁女儿给他,他不敢要,留下“齐大非偶”这么个成语。庄公去世,世子忽继位,就是郑昭公。昭公即位当年,就开始了“三公子之乱”,他的三个弟弟,厉公突、子亹、子婴,勾结了权臣和外国,排着队来过当公爵的瘾,兄弟四个分别登位、被逐、复位、被弑,闹腾了二十多年,才又厉公把局势稳定下来。等到厉公去世,儿子文公即位的时候,郑国已经由当年的郑庄公小霸,沦落到了成为二等诸侯。周围一圈国家,楚、齐、晋、宋,谁都可以随便欺负郑国了。

文公在位四十五年,是整个郑国历史上最长的一位。郑国的地理是四战之地,又是一马平川,赶上诸侯争霸的时候,自己又没有争霸的力量,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朝秦暮楚,谁拳头大就听谁的呗。不管是先天生成的还是后天磨练的,反正郑文公的脾气就是稀里糊涂、拖泥带水、磨磨唧唧,不管什么事都不给你来个干净利索的。

这一首《清人》说的事情,《春秋》鲁闵公二年,是郑文公十三年。这一年冬天,北方的狄人攻破卫国,杀害了卫懿公。懿公的堂弟公孙申带着几百卫国残民往南跑,狄人在后头追。眼看着狄人把卫人追到了黄河边,公孙申的妹夫宋桓公带着宋兵在黄河南岸迎接卫人,狄人才放了卫国剩下的这点人一马,掉头走了。郑国在卫国的南面,也在黄河南岸。为了防止狄人渡河侵扰郑国,郑文公该派人守黄河。按说这不是什么难题,狄人没文化,看见有正规军守河岸就不会来进攻,只要派支部队去守几天,把狄人吓走了之后,调回来就完了。可是郑文公偏偏要使点小手段把事情办得复杂点。当时郑国的大夫高克,或者叫高尅,有贪污的劣迹,被文公看见了。文公不爽,想找机会收拾他。这次文公派高克带着清邑的部队守黄河,狄人走了之后文公也不通知高克撤军。这支部队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呆在黄河岸边没事干,先是天天没事找事飙车打架,混了不知多久。后来估计给养也没人管了,于是全军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高克心里很清楚这是文公在整他,不敢回新郑,拍拍手,到陈国留学吧。

这就是《春秋》上说的“郑弃其师”,好好的一支部队,文公为了整人就轻易丢弃了。这么做不够光明正大,所以公子素写诗“刺文公”。不光明正大在哪里,《毛诗正义》说得很到位,“恶此高克进之事君不以礼也,又恶此文公退之逐臣不以道。高克若拥兵作乱则是危国,若将众出奔则是亡师。公子素谓文公为此,乃是危国亡师之本。”至于文公为什么如此不光明正大,其实也容易理解,不过是“君弱臣强”。换个角度看,文公的做法真是够玄乎的,万一高克拥兵作乱或者将众出奔,文公怎么收拾啊。能把钢丝绳走成这样,也是文公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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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羔裘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羔裘是大官的朝服。《诗经集传》说这首诗“盖美其大夫之词。然不知其所指矣。”按这首诗的时间推算,应该在郑国的前半期。这时期的大夫板着手指头数一遍,好像没有谁值得写这样的诗称赞的。所以看来《毛诗序》说得更靠谱,“《羔裘》,刺朝也。言古之君子,以风其朝焉。”古代的官儿多好呀,你们这帮家伙比比害臊不。哈哈,网络神兽“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的感觉。

有人说这首诗写的是子产。子产名侨,他是公孙,父亲是公子国,祖父是郑穆公兰。穆公是文公的儿子。穆公的后代本事大,把持了卿大夫的位子,抢了公爵的权力,所谓“七穆”,仿佛鲁国的“三桓”。子产是七穆的第二代。《史记郑世家》说子产是公子,是郑成公的儿子。照这种说法,他把权力从七穆手里抢回公族,本事更大了。子产在郑简公的时候开始担任卿职,历四代,先后相简公、定公、献公、声公。他铸刑鼎,用宽猛相济的办法整理财政,制定都鄙保甲制度,制定不同于《周礼》井田制的丘赋制度。这些办法使郑国富强,颇受百姓爱戴。孔子表扬他是“古之遗爱”。

所以,如果“邦之彦兮”是说子产,词句再恰当不过,可惜时间对不上。《左传》鲁昭公十六年,郑六卿饯别韩宣子,子产赋《羔裘》。那时候《诗经》已经成书了,子产拿这个诗来捧韩宣子。

“邦之司直”,这是说大臣正直,有不计私利之举。《韩诗外传》说个故事怪有趣的。

魏文侯问于解狐曰:“寡人将立西河之守,谁可用者?”解狐对曰:“荆伯柳者、贤人,殆可。”文侯曰:“是非子之雠也?”对曰:“君问可,非问雠也。”文侯将以荆伯柳为西河守。荆伯柳问左右,谁言我于吾君。左右皆曰:“解狐。”荆伯柳见解狐而谢之曰:“子乃宽臣之过也,言于君,谨再拜谢。”解狐曰:“言子者,公也。怨子者,吾私也。公事已行,怨子如故。”张弓射之,走十步而没,可谓勇矣。诗曰,“邦之司直”。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解狐这是在设陷阱诱杀荆伯柳呢,跟“邦之司直”有点扯不上吧。但愿我这“阴谋论”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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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遵大路

遵大路兮,掺执子袪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魗兮,不寁好也。

《毛诗序》说,“《遵大路》,思君子也。庄公失道,君子去之,国人思望焉。”这是说好德如好色,又是光明正大的说法,是好话。路遇君子,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郑庄公时候也有这样的君子,不知道姓甚名谁。袪、袂都是衣袖,“袂属幅,袪尺二寸”,袂是袪之本,袪为袂之末。寁,读作捷,就是捷的又一个写法。

《诗经集传》里直接说这是女子不愿与男子分别的诗,不拐弯抹角。朱熹说,不仅他愿意这么直白地看这首诗,宋玉也是这么用的。“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这是宋玉赋里的话。

我一下联想到电影《盗梦空间》的开头。童星列奥纳多狄卡布里欧有点老了,出场半天一句话没说,闷头吃着一碗大米饭。然后场景一转,这哥们得意洋洋地在那儿宣布,“世界上最坚强的东西,是人的想法。一个想法一旦产生,就无论如何消灭不掉了。”

这话挺有意思的哈。例如男女相悦,一旦其中一人变了心,产生了分手的想法,而另一方不愿意,想分手的这个人,其决绝残忍有时候甚至会很过分。

小五拉着张十四的袖子,心里想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的是两人为爱情的付出,真是不舍得分开,天塌了,以后漫长的日子可怎么过。小五想不到的是,张十四在心里已经经历了一个丑化小五的过程,看小五怎么看怎么讨厌了。这么短的诗,写得还挺深刻。

可怜的小五,快放手吧,不要等到张十四羞辱你。狠狠心,掉头走。以后不要想了,老天保佑你明天就把张十四忘了。忘不掉呢,二十年五十年还是忘不掉怎么办呐。不怎么办呗,命里有这么一劫,什么办法也没有。忍着吧,一辈子眨眼就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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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读一点诗经 国风 郑风 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世界上没有傥来的事儿。这种琴瑟和谐的家庭生活、事事顺遂的好日子谁不想有,可是有几个人真能过上呢。羡慕嫉妒之后,还是要暗暗加把劲,看看自己欠缺在哪里,把不足补上。

黄帝尧舜管着那么大的天下,能垂拱而治,抄手站在那儿,就眼看着万事万物平平安安地运行了。我们不过有个小小的家,每天朝九晚五上个班,一天到晚火烧火燎手忙脚乱,没一件事能稳稳当当做好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好不容易做个这样的梦都梦不踏实,闹钟又响了。

那我跟黄帝的差距在哪里呢,我花了好多年终于把这个想明白了,其实简单明了、可操作性极强。不说空话,说实在的,就一条,黄帝有理想、有道德。在理想和道德的指导下,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千头万绪的事情纹丝不乱。我没理想,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干什么,浑浑噩噩,没有几十年就把路给走绝了。

那我从今天起树立一个理想好不?我想将来老了,能吃得下,能走得动。每天昧旦即起,读书写字。中饭青菜豆腐吃饱喝足,慢慢顺着山坡走下来坐在水边,看小孩子们骑着自行车乱跑,看年轻人拉着手在柳阴漫步。看到太阳下山,回家喝一碗赤豆薏米粥,在灯下与老妻闲话渔樵耕读。

我倒,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么大的理想,怎么实现啊。这世界上没有傥来的事儿,自己跟自己发发狠,不偷懒就行了。

话说,当年子贡想偷懒。他跟孔子说,“愿有所息。”孔子问他,你想到哪里歇着呀。子贡想想说,“愿息事君”,我当个大官就不这么累了。孔子曰,诗云,“温恭朝夕,执事有恪”,事君难,事君焉可息哉。子贡再换个说法,“然则赐愿息事亲”,我回家陪老爸老妈去。孔子曰,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事亲难,事亲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于妻子。”孔子曰,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难,妻子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于朋友。”孔子曰,诗云,“朋友攸摄,摄以威仪”,朋友难,朋友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耕”,我种地去总行了吧。孔子曰,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陶,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耕难,耕焉可息哉。这一通子曰诗云,真把子贡给说绝望了,“然则赐无息者乎?”孔子给他指一条明路,“望其圹,皋如也,嵮如也,鬲如也,此则知所息矣。”骨灰盒里多舒服。子贡一下明白了,哈哈,“大哉死乎”。

这段故事太精彩了,真事儿应该是有,不一定有这么戏剧化,是《荀子》润色过了。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诗,也能激起人的雄心,联想到“生无所息”上去。《毛诗》和《集传》也是类似的想法,说这首诗的主旨是“好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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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夕贪欢

“昧旦”有两种说法,一说:“天快亮了。”俺觉得钱钟书说的对——“天没亮”

女人说:“亲爱的,公鸡都叫了,快起床吧。”

男人说:“天还没亮呢。你看夜空,明星灿烂。”

此处省略2000字。

郑卫之声,可以理解。

家园 有一点不明,

这10国中第一个“虢”,是假道灭虢的那个“虢”吗?按说它和郑一样也是周的同姓吧,灭它的不是也是同姓的晋国吗?

家园 假虞伐虢那个虢,晋灭的那个,河南陕县。郑灭这个,河南荥阳

粗略地说,周朝开始时候的虢国有两个,始祖分别为虢仲和虢叔,都是文王的弟弟。一个西虢,在宗周畿内。一个东虢,在河南荥阳。谁是仲、谁是叔,分不清了。

平王东迁,西虢跟着迁到了陕县,跨黄河,又分别称为南虢和北虢,其实是一个国。原来陕西的虢国,也还在。

郑国灭东虢在先,晋国灭南北虢在后。

有很多论文研究东西虢国的变迁的。

家园 郑国和商人有一个特殊的约定,兄台能不能详细说说?

当然,这和《诗经》无关。

郑国在我的感觉中,很新潮的,和美国有的一比。也许,研究一下郑国在春秋的地位,能对现在有所启发呢。

呵呵呵,一醉之言,还望恕罪!

家园 是说的宋庄公立郑厉公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约定?我不懂的,请你讲解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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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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