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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史记》之太史公家谱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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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今年的大河剧《平清盛》说的就是平源两家的恩怨

为啥从电视剧里看,这两家开始都混得很不好,变成下级武士了?不是皇家的亲戚吗?

家园 这段NB

太逗了

家园 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武士跟公卿们比都是下级

简化的说,源平两家都是皇室儿子生多了养不起了,于是降为臣籍。这些降为臣籍的家伙,混得好的在朝廷理当公卿,七清华里头就有一家源氏。混得不好的呢,就发配到关东或者什么蛮荒之地变成武士了,武士来武士去,就变成没文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能靠打架或者准备打假吃饭自然被看不起。。。

相对而言,在武士中源平两家还算是比较上级的,在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有跟着自己的一族郎党等等,这些才是下级,平清盛源义朝已经是上级中的上级了。。。

平清盛确实够NB了,第一个武士出身的正一位(可以等同于正一品)太政大臣,他爹忠盛本来就很NB了,给他的NB奠定了基础,可是折腾了一辈子不过是个正四位上刑部卿。藤原北家主要支流即五摄家的公卿们,7岁就可以做官直接授正五位下近卫权少将(这是江户时代的规矩,不过更早的时候大概也差不了太多)。。。源赖朝他爹源义朝,到被干掉好像也就混到正四位下。。。

这个传统一直到很后来还有影响,以至于武士都要到朝廷买个官以显得自己不是下等人物了。。。。

通宝推:猪头大将,
家园 多谢解疑,花谢之
家园 多谢解疑,花谢之
家园 俺本来以为会郁闷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料纽约时报给了这么大

一束烟花,先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到底能不能被立案,反正心情立马好了很多,怪不得广东人说,人活八十也有新闻看。

站在岸边看戏,果然是开心好多。

家园 苏我氏和物部氏应该也是古姓氏

话说天皇家“降为臣籍”这招从生物学上来说真的很强大啊,即增加了自身家族基因的实际生存性,又保证了大量的权力还在自家人手中(即使他们自己都忘了这一点),还解决了子女众多后过于残酷的争位子及吃饭问题。貌似高丽贵族也喜欢这么干。贵族庶出的子女没有贵族资格,完全要重新打拼。

家园 【原创】【史记】酷吏列传(二)

赵禹者,斄人。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亚夫。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时,禹以刀笔吏积劳,稍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太中大夫。与张汤论定诸律令,作见知,吏传得相监司。用法益刻,盖自此始

赵禹在太尉周亚夫手下任职,太尉府中的人都称赞他廉洁公平。但是周亚夫却不委以他重任。周亚夫的理由是赵禹‘文深’。这个‘文深’到底是何意?现代有人解释为赵禹执法深重严酷,但我认为这是一种以结果推论前因的不当作法。我个人认为此时周亚夫说赵禹‘文深’,应该是指赵禹为人过于细致,大概是他在太尉府作管理,制定了很多细致的条文要他人遵守,一旦违反条文就会受到处罚,就像现在美国制定的浩如烟海的法律一样。但这种细致的作法却有违汉朝初期的无为而治,也有违文景之治的宽松,所以周亚夫才认为他不适合担任主官。但赵禹在太尉府的试验,为他后来与张汤一起制定见知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太史公认为汉朝法令开始变得严厉,就是从这两人开始的。所谓见知法是什么?其实就是检举法。如果一个官员知道别的官员犯法而不举报,就是故意纵容他人犯罪。这个法令似乎千百年都是一种恶法。到了唐朝武则天时期,进步了一点,不必官员撕破脸皮互相告状了,而是让官员互相秘报,但照样被人非议千年,后来朱元璋又进步了一点,不用官员互相举报了,也不用官员互相秘报了,直接设置锦衣卫监察朝廷官员,但锦衣卫很快就成为士大夫所憎恨的人。那么到底应该用什么方法来监督官僚呢?这是个很头痛的事情。不过不论怎么样,知情不报,即使在现代社会里,在很多国家同样会被视为扰乱司法而受到惩处,只是这种惩处相对较轻而已。

张汤者,杜人也。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兒守舍。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汤掘窟得盗鼠及馀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父死後,汤为长安吏,久之。

张汤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出身于司法世家,而且他是个对于司法很有天分的小孩子,所以他的父亲在看到他审鼠盗肉案后,非常惊讶儿子有这样的才能,就让他认真学习如何断案了。而且他在父亲死后做了很久的长安吏,可以说是司法界的一个精滑老手。但是太史公所记载的张汤这件儿时小事,却十足是他执拗性格的缩影,最后张汤自杀身死,也是这种执拗性格使然。

周阳侯始为诸卿时,尝系长安,汤倾身为之。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汤贵人。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为茂陵尉,治方中。

张汤的第一个贵人,是武帝刘彻的亲舅舅周阳候田胜,曾经因为犯罪而被关押在长安,张汤当时倾全力保护他,所以在周阳候出狱封候之后,两人关系就很亲密,周阳候也为张汤广铺门路。但真正将张汤提拔出来的,却是宁成。太史公表面是写了好几个酷吏,但仔细一看就发现他们都是有联系的,是一条纽带上的人。宁成是因郅都的赏识而上位,张汤则是因宁成的推荐而上位。

武安侯为丞相,徵汤为史,时荐言之天子,补御史,使案事。治陈皇后蛊狱,深竟党与。於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已而赵禹迁为中尉,徙为少府,而张汤为廷尉,两人交驩,而兄事禹。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舍毋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文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始为小吏,乾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慕之。

武帝另外一个舅舅当丞相的时候,提拔张汤,受到武帝重用。张汤的第一仗,就是把陈皇后阿娇给扳倒了。千百年来后宫女人的杀伐都牵涉到朝廷上男人们的权利更替。如果说陈阿娇单纯是因‘巫蛊案‘被废,那么就要再向前问一句:陈皇后自幼长于皇宫,不会不知道‘巫蛊’之祸的严重性,就算她再怎么骄蛮,也不至给自己下个死套。而从太史公所记张汤的性格,实际上可以得出这个案子是武帝想要的‘案子’,而张汤也利用自己的才能把这个案子作成了武帝想要的‘案子’。所以太史公这句‘深竟党与’确实是深可玩味的。此案的真正战果是武帝狠狠打压了馆陶长公主一门的势力。所以武帝对自己这个表姐老婆就并没有过多的深究,只是让她迁居长门宫居住。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馆陶长公主的势力太大钳制了武帝,以武帝的个性,不一定会废了陈阿娇。

太史公把赵禹和张汤并排来写,其实就是一个汉朝执法者的分水岭。赵禹之前的那些酷吏,包括赵禹本人,虽然执法严酷,但都还是依法判案,就算周阳由这样‘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的人,也还是在法律的框架之下,寻找法律的漏洞,无所不用其极的达到他的目的。赵禹更是为了守法而故意隔绝了人情世故。但到了张汤这里就不一样了。太史公说他‘舞智以御人’,而御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是‘御人以御法’。张汤为小吏的时候就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而这个田甲在日后张汤显贵的时候还批评过他的过失。可能是多年好友看到他的变化,很心痛吧。到后来贵为九卿之后,喜欢结交天下名士大夫,但是内心又很看不起这些人,只是表面上敬重他们。这一点其实也不难理解,张汤多年浸淫刑狱,属于实践出真知的人,对于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空谈的人,肯定是看不起的。本来他可以像赵禹那样自动隔绝人情世故,做一个纯粹的坚持以法治天下的司法界高手,但他这个人虽然不贪财,却贪名,而名声的大小,就要看与这帮动嘴皮子的人有多少交情啊。

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亭疑法。奏谳疑事,必豫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谳决法廷尉,絜令扬主之明。奏事即谴,汤应谢,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曰:“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於此。”罪常释。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正、监、掾史某为之。”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蔽人之过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财察。於是往往释汤所言。汤至於大吏,内行脩也。通宾客饮食。於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而刻深吏多为爪牙用者,依於文学之士。丞相弘数称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严助及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画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爪牙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後不可治。”於是上可论之。其治狱所排大臣自为功,多此类。於是汤益尊任,迁为御史大夫。

这一段主要就是写张汤是如何最终爬上御史大夫高位的。渣滓洞有这么一段话:长官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看到想到听到做到!这句话对不对?是非常对的。那些看着这句话发笑的人,是愚蠢的家伙。这句话只是技术性语句,放在任何地方都适用。把‘长官’换成‘人民’二个字,不就变成这样了:人民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人民看到想到听到做到!这句话不就体现了共产党人作为模范先锋队,带领人民走向幸福,并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吗?但问题在于从古至今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的团体和个人都屈指可数。

张汤就做到了。

他初次替武帝办事,查陈皇后‘巫蛊’案,就想到了武帝到底要什么。所以他没有愚蠢的为陈皇后罗织许多罪名。想想历朝历代被废的皇后的悲剧命运,就知道武帝对陈皇后算是很仁慈。陈皇后几乎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废后。但是如果张汤罗列陈皇后许多罪名摆上武帝案头,武帝不做出决定是不可能的,但做出那样的决定肯定是不行的,要真出现这样令武帝左右为难的局面,武帝只怕就要恨死张汤了。但张汤处理得很完善,由此也埋下了武帝如此信任他的种子。

武帝当时已经开始准备使用儒家思想进行新老意识形态的替换。始皇统一中国地域之功,武帝统一中国思想之功,使两人在历史上的地位足以并为二帝,历代帝王无出其右。那么张汤所做的事情就是投武帝所好。说实在的,张汤并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清正廉洁的执法者,他更多的是做为武帝鹰犬的形象存在的。做为统治者,需要这样的人为统治服务是很正常的,问题在于那个做鹰犬的人,到底有没有鹰犬的才能?如果只是一帮贪威识食的废物,那就完全在帮倒忙了。就比如现在国内网络上出现的‘五毛’,其实统治者拥有为自己说话的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这在过去不就是忠臣良将吗?但问题在于现在网络上,敢于理直气壮为政府说话的‘五毛’有吗?能把话说得令人信服的‘五毛’有吗?能因此使政府的威信得到上升的‘五毛’有吗?能在关键时刻为政府稳定思想局面的‘五毛’有吗?

统治者身边找不到有才能的鹰犬来推行统治者的政纲政策,这真是统治者最大的不幸。好在,武帝找到了愿意而且有能力做鹰犬的张汤。

武帝喜好儒术,张汤在审案的时候就听取儒家博士们的意见,并把他们的建议总结归纳起来呈送朝廷,武帝同意了,就把它变成成为正式文件下发,而且在这样的时刻绝对不会忘记赞颂武帝的贤明。这最后一点对于下属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但是,很多人想当然的以为在职场只要会拍马屁就行了,这个观点其实也是不对的。马屁也要看你怎么拍才有效呢,什么样的人拍马屁可以取得更多更大更好的效果呢。张汤有才能而不恃才傲物,又会拍马屁,因此得到武帝真正的喜欢。

这世间大部分人都会对上司拍马屁,如此也看不出张汤有何过人之处。张汤的过人之处是对下属,他在上司的面前拍自己下属的马屁。他这样做,给了武帝一个谦逊的形象。一个有才华又谦逊的臣子,不正是上司所渴求的吗?而且他这样做,肯定使他的下属多有提拔,下属心怀感激之心,自然对他也忠心耿耿,不过有时候太过忠心耿耿,也会坏了事,此话后说。

张汤断狱,多是以武帝的意志为基础,而不是以原有的律法为基础。不过以当时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当中来看,不能说他是乱法之人。因为当时武帝已想利用儒法治国,那么原有的以‘黄老’为治国根基而设定的法律自然就不合适了。所以张汤在这里起到的是一个破坏旧法而推行新法的作用。他不像他之前的司法界人士,只是一个单纯的法律执行者,他是一个破而后立,以儒家思想为根基的新法制定者。不过在具体的某些案子当中,张汤又确实是以个人的好恶来利用司法翻云覆雨,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从张汤身上确实能体会到人的矛盾性,同时也能看出他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而且非常乐在其中。他在某些具体案例上的翻云覆雨,不是为了破旧法立新法。纯粹就是为了显示自己有玩弄司法的权利和地位。这一套职场攻略被他玩得倍儿熟,也令他获得了前所末有的高位:汤益尊任,迁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是三公之位,可谓尊贵之极,尤其是以张汤这样的出身。古代刑狱之人的社会地位其实不高,所以张汤成为御史大夫,太史公才会说他是‘尊任’。

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仰给县官,县官空虚。於是丞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鉏豪彊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於汤。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於是痛绳以罪。则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汤。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

浑邪王降汉,大约是公元前121年元狩二年秋天之后的事情,这一年汉军再次兴兵伐匈奴,而在国内,山东又水灾又旱灾,出现贫民流徙的情况。国家出现灾荒和流民,官方的表现就很大程度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政权是否还稳定有效。郭沫若先生在《甲申三百年祭》一文中就指出明朝之所以灭亡,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朝廷丧失救灾的功能。而为什么会丧失救灾功能?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财富控制在豪强手中。财富不在朝廷手中,无钱购各类物品去救灾,而豪强又绝不会参与救灾挽救国家。

当时的汉朝也是如此,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但地方豪强有钱,比如张汤的上司宁成就是这样的豪强之一。那么汉王朝当时做法就是: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鉏豪彊并兼之家。就是国家一边开动印钞机,一边垄断有高利润的盐铁产业,使之全盘国有化,垄断化,如此这般,财富才能回到国库,同时出台打压有钱人的法令,兼并豪强之家,收缴他们的财产。而这一切的后面自然有张汤的身影,他利用自己在司法界的名声和才能,为朝廷法令的推行‘舞文巧诋以辅法’,这就是千年之前,由御史大夫带头冲锋陷阵的高级‘五毛’行为啊。所以他在武帝心目中就越来越隆贵了,以致他生病的时候,武帝会亲自去探望,这是不得了的待遇呢。不过从他个人的表现来看,武帝看重他也是有道理的。他能和武帝彻夜相谈,至少说明他与武帝趣味相投,而且能说一晚上,得从肚子里倒多少墨水啊,可见他是个知识渊博,言语风趣之人。这样的人,向来是吸引人的。

当然了,汉王朝做出那么大的法律改变,下到民间肯定是民不堪其扰,普通百姓自然是适新不如守成,而对于一些贪官污吏来说,更是借新法以乱政的极佳借口,所以从上到下都是怨言满天飞,而这样的埋怨不可能针对武帝,自然就是指向新法的制定者张汤了。

匈奴来请和亲,群臣议上前。博士狄山曰:“和亲便。”上问其便,山曰:“兵者凶器,未易数动。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由此观之,不如和亲。”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鄣。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以後,群臣震慴。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估计太史公记录此事的心态是想借狄山之口说张汤诈忠和张汤对儒家的态度其实是心不合然阳浮慕之。但是这个故事反过来却恰好说明了儒家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注重客观实际,不懂得具体事物具体分析,只会夸夸其谈的学派。这个狄山夸赞高后,批评文景二帝,实在就是没有眼力,连基本的政治气候都没有弄懂,结果武帝发作叫他守郡,这一点他倒有自知之明,屡说不能,最后还是不愿输掉面子,硬着头皮说能,结果把命都输掉了。

我看《史记》里其他的文章,都没有感觉到太史公有情绪意气的成份,但是这篇《酷吏列传》确实让我感受到太史公的意气用事。以太史公后来所受到的折磨和羞辱,他有这样的意气也难免。但难得的在于即使有这样的意气情绪,他也一如既往的保持了自己的治史水准和治史职守。

汤之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始汤为小吏时,与钱通,及汤为大吏,甲所以责汤行义过失,亦有烈士风。

田甲是商人,但有贤德,在张汤为小吏的时候就资助过他,到张汤成为御史大夫之后,曾经责备过张汤行义过失,太史公认为此人有烈士之风,这个烈士可不是现代社会所说的烈士之意。不过从反面可以看出张汤与田甲的友情一直保持着,并没有因为张汤升入高位而中途变质。

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

张汤担任御史七年之后,身败而亡。张汤的结局一方面是他自身个性造成,另一方面他御史大夫的职位,本身也会得罪许多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有人故意去寻找他的过失,以求把他拉下马,那么一个人的身败就是注定的。

河东人李文尝与汤有卻,已而为御史中丞,恚,数从中文书事有可以伤汤者,不能为地。汤有所爱史鲁谒居,知汤不平,使人上蜚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曰:“言变事纵迹安起?”汤详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谒居病卧闾里主人,汤自往视疾,为谒居摩足。赵国以冶铸为业,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赵王求汤阴事。谒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汤,大臣也,史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详不省。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卻,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

事败三件事,环环以扣。这里面的关键人物是张汤的手下鲁谒居。第一件事是鲁谒居派人诽谤御史中丞李文,这个李文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想中伤张汤,但他还只是在张汤所做的事情里面寻找漏洞。而鲁谒居则是直接让人诽谤李文,这个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李文中伤张汤,张汤很不服气,但因为这些指责是自己犯下的,所以不好出声。现在鲁谒居来了这么一手,张汤立即以公器报私恨,装傻扮懞地将李文杀掉了。

张汤除掉眼中钉,心情 显然非常好,由此忽视了这其中可能导致他身败的细节。李文之死惊动武帝,最起码说明李文并非武帝眼中可有可无之人。张汤一年里治案多少起,杀了多少人,武帝是不是案案皆问?肯定不会的。

其实不但是张汤,连鲁谒居都一直有人在背后盯着呢。张汤在他的为官生涯里,得罪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宗室赵王刘彭祖。赵王封地有冶铸铁业,冶铁,大利益呢,所以赵王数与朝廷有纠纷。张汤依武帝心意判决这类纠纷,自然是偏向朝廷派出的铁官。

在中国要想搞倒一个人的传统套路基本就是:工作上找不到毛病,就攻击这个人的私德。例如给人戴上‘与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性关系’的帽子。

赵王用的也是这一招。只不过与张汤有关系的不是无名无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多名女性,而是有名有姓,而且是张汤下属的鲁谒居。赵王攻击张汤身为公卿大臣,却纡尊降贵跑去给小吏鲁谒居按摩腿脚,疑有大奸也。而且居然还将事情下到廷尉,立案审讯。赵王攻击张汤的表面证据是张汤为鲁谒居摩足,看到这样的话,大多数人想必不会拐个弯把摩足和陷害杀人联系在一起,最直接能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奸情’这样的‘大奸’。

是赵王刘彭祖无事生非吗?肯定是的,赵王明显是以此为引线深查张汤以治罪。所以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能令到张汤被立案审讯?大汉王朝不是男风浩荡的吗?以老刘家为表率,尤其以武帝刘彻为典型,这种事根本不是个事。

只怕不能这么简单的看。张汤的罪,不是与鲁谒居有奸情,而是身为帝国最高的三位领导人之一的张汤和身为庶民的鲁谒居之间的奸情,而这很有可能是帝国所不允许的事情。

我们可以回过头去《佞幸列传》里寻找答案:自是之後,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

邓通出身士人之家,家境应该比较普通。但文帝为了得到他,把他召入宫中,封他做大官。武帝宠幸的男宠,除了早年的韩嫣出生候家之外,其他的比如卫青,李延年,基本上都出身贫寒,但是武帝并不是在他们地位还很低的时候宠幸这些人的,而是在把他们的姐妹封为夫人,甚至皇后之后再来宠幸他们的。

所以男人可以搞基,但不能搞跨越阶级,有明确贵贱之分的基。男人可以出身贫寒,但一定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才可以成为被宠幸的对象。

如果探讨武帝的私生活,就会发现武帝身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原本都是地位低下的那一类人。即使是出身候家的韩嫣,他在家中的地位也不算高,因为他是弓高候的庶孙,而不是嫡孙。

这种现象一方面是武帝个人的喜好,但这种喜好想来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武帝年少时也是个正常的贵族子弟。他会对同为皇室,出身高贵的表姐陈阿娇说‘筑金屋’,他也会爱上同是贵族世家出身的韩嫣。但是在他最关键的青少年成熟时期发生的事情,令他的人生发生逆转。他爱韩嫣,但韩嫣背叛了他,陈阿娇帮助他取得帝位,但他讨厌她,所以废了她。武帝后来的选择,或者可以看成是年青时候反抗贵族的一个投射。你出生最高贵,但我却偏可以找一个最下贱的女奴做皇后。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可能也是贵族公卿世家的子弟,并不是武帝想要就能要到的,即使身为皇帝,有些宗法也是要遵守的。所以他只能从贫寒子弟当中挑选合适之人来满足他那旺盛的欲望,而这些人最合适的身份自然就是做皇家的’外戚’。

从张汤一事延伸一下,可以略微看到千年之前大汉王朝某些社会生活情况。

言归张汤。

赵王刘彭祖把这件事做出来,张汤就应该警惕。当时鲁谒居所居之地是平民聚居之处,而且张汤是私自去的,可是他们的事情却被赵王了解得一清二楚,可见当时赵王已经派人跟踪追击了呢,甚至已经收买了张汤或鲁谒居身边的人,赵王是铁了心要把他搞倒。而这个鲁谒居身边的人,依后文来看,很显然就是鲁谒居的弟弟。

从太史公后面的记录来看,张汤的失败似乎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偶然。鲁谒居的弟弟犯了罪落到张汤手中,张汤想暗中使力救他,可是这个弟弟居然傻到完全接收不到张汤的心意,最后心怀怨恨而告发张汤与哥哥合谋害李文。

这种‘傻’怎么给人的感觉历历在目,千年不变呢。

以张汤和鲁谒居这样的刑案老手能力,要想从李文案找到缺口告他不容易,所以反过来就很奇怪以张汤的老谋深算,居然没能将自己的心意传递出去给鲁谒居的弟弟?更何况当是鲁谒居病死,以张汤的心情来说,肯定是要帮这个忙的。

可惜这个弟弟,并不是与张汤一条心的人。

弟弟之所以被捕下狱受此无妄之灾,就是因为张汤与自己哥哥的‘大奸’之事导致,再加上表面上张汤不理他,自然更生怨恨,就和别人匿名供出是张汤和哥哥一起谋害李文,这个事被捅到减宣那里,减宣也跟张汤有仇,就接了这个案子来查个水落石出,而且没有上报。为什么没有上报?怕是担心上报之后被张汤知道,以张汤的能力肯定能把这事糊弄过去。那么这些事情就真的很奇怪,只能怀疑是因为赵王在背后使了力,推动了张汤的败亡。

这个事情的顺序是这样的:张汤和鲁谒居共谋,杀李文→张汤探望鲁谒居→赵王告张汤,延尉立案审讯→鲁谒居病死→鲁的弟弟因此事受牵连被捕→鲁的弟弟匿名供出李文死亡的真相,指证张汤→减宣立案调查,没有上报让张汤知道。

事情到此不见得会令张汤倒台,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么巧就发生了有人偷挖孝文帝陵园里的殉葬钱事件。丞相田青翟负有按四季巡视陵园的责任,所以这件事发生之后丞相很害怕,就去找张汤,约定跟他一起去天子那里谢罪。但是这件事张汤做得很不厚道,到了天子那里,就把事情全推给了丞相,自己不肯谢罪。丞相能找到他一起谢罪,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丞相一个人的责任,顶多是负有主要责任,而且已经做了约定,却在天子面前公然反悔,身为丞相的田青翟不可能不生气的。而且在丞相谢罪之后,天子还派御史查办此事,张汤就想乘机对丞相落井下石,我怀疑前面赵王告的状及后面鲁谒居弟弟的揭发之事都没有上报,张汤根本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得罪丞相。要是知道了还这么做,就只能用‘上帝要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来解释张汤的丧心病狂和不可理喻了。张汤得罪丞相,丞相很担心,他府中的三个长史也恨张汤,就想办法来陷害张汤。

始长史硃买臣,会稽人也。读春秋。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用事;而汤乃为小吏,跪伏使买臣等前。已而汤为廷尉,治淮南狱,排挤庄助,买臣固心望。及汤为御史大夫,买臣以会稽守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数年,坐法废,守长史,见汤,汤坐床上,丞史遇买臣弗为礼。买臣楚士,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齐人也。以术至右内史。边通,学长短,刚暴彊人也,官再至济南相。故皆居汤右,已而失官,守长史,诎体於汤。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汤阴事。”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汤不谢。汤又详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天子果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汤具自道无此,不服。於是上使赵禹责汤。禹至,让汤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遂自杀。

朱买臣,这个名字很熟悉,是因为自小就听过他被老婆休掉,然后他富贵了,老婆请求回去,他叫人端了一盆水给老婆,叫她把水收回来的故事。原来他就是陷害张汤的三位长史之一。他之所以害张汤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的恩人庄助的死与张汤有关系,二是他曾经居高位,张汤是他的下属,可是当他犯事降职之后,张汤已贵为御史大夫,对他是经常‘凌折’之。这两个字用出来很严重,不同于普通的欺负,有故意欺凌折辱之嫌。王朝和边通也是和朱买臣一样的情况,所以他们三个人十分怀恨张汤:深怨,常欲死之。这种心情应该是三人共有的心情。三个人有了共同的目标,就开始谋划如何陷害张汤。首先是派人抓捕张汤的左右手之一田信,污陷张汤利用朝廷政策事先囤积货物以贪污致富。这件事被武帝知道后,就故意问张汤,太史公说张汤此时面对武帝时是‘佯惊’,跟后面说张汤清廉,好像有些自相矛盾。结果这个时候减宣将鲁谒居害死李文的事情上报朝廷,两件事加在一起,令武帝觉得张汤这个人很不诚实,不但不诚实,还嚣张到当面欺骗他,所以大怒之下就将张汤下狱,本来张汤在狱中还不服,想翻案,直到赵禹前来对张汤说了一些话,张汤才自杀身亡。

那么赵禹到底对张汤说了什么威力这么大?赵禹并没有审讯张汤的罪,而是在劝他死: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意思就是说张汤从前治狱灭了多少人,现在人家告状都是有证据的,天子其实是想你死,何必一定要对簿公堂?张汤听到这样的说法,就上书说是三长史害他,然后自杀死了。张汤之所以选择自杀,和周亚夫,庄青翟等选择自杀是一回事,应该是西汉时期形成的贵族下狱,义不受辱的传统导致。但他到底是个性格深刻之人,受了冤屈到死也要申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害他的人,就跟他小时候审老鼠的心思是一样的。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汙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尽案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出田信。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

张汤死后,武帝抄他的家才得知他的家产不过五百金,还全是皇帝赐给他的,也没有其他的产业。家里亲戚想要厚葬他,但是张汤的母亲却说:“我的儿子是天子的大臣,可是却被恶言害死,有什么可以厚葬的。”武帝听到这些话,很感慨,说:“没有这样的母亲生不出这样的儿子。”就派人追查朱买臣等三人,都被诛杀,丞相也自杀了,释放了田信,并且召张汤的儿子张安世做了大官。

在把张汤扳倒的过程中,减宣起到的作用不小。这个减宣也很有意思。太史令记载了一件导致他身败的事:

为右扶风,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减宣任右扶风的时候,跟自己的手下成信结怨。成信害怕他害他,就躲藏到上林苑中,减宣这小子也是嚣张,居然指使另一个手下在上林苑格杀成信。结果在杀人的时候,有一只箭射中上林苑的大门而东窗事发,最后也是诛族,自杀了事,他的位置就是杜周接替了。

至于赵禹的结局则是这样的:

赵禹中废,已而为廷尉。始条侯以为禹贼深,弗任。及禹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而名为平。王温舒等後起,治酷於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乱悖有罪,免归。後汤十馀年,以寿卒于家。

赵禹年轻的时候用法酷急,到了晚年的时候,反而转向宽缓,可能也是这么多年的法治实践令他看到使用酷法同样不能治贪劣败坏,那倒不如还是宽缓好一些。他是这么多酷吏当中,少数得到善终的人之一。

至于宁成,则败在另一个酷吏义纵手中:

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宁成家居南阳,及纵至关,宁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饹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义纵这个人有点意思,他年轻时候与张次公一起做盗贼,但是他有个姐姐则是王太后的医官,王太后问他的姐姐有没有兄弟可以做官,姐姐却说义纵是盗贼,不能为官,但是王太后还是向皇帝推荐了义纵,因此而发迹。义纵也是一个治案酷厉之人,在他治内,人人惧怕,不敢为非作歹。张次公因有功曾被封为岸头候。而义纵的失势则是因为:

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嗛之。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後一岁,张汤亦死。

义纵这个人为官也清廉,其治放郅都。但他在京都任右内使期间,没有及时修整甘泉宫的道路,使得武帝感觉被轻视而对他有嫌弃。到了冬天的时候,杨可正受命主持处理“告缗”案件,义纵认为这将扰乱百姓,就派人逮捕那些替杨可出去干事的人。这事做出来很打天子的脸啊,所以武帝是更加的愤怒,就派杜式去处理义纵,认为义纵废弃了敬君之礼,破坏了君王要办的事,就将义纵弃市。义纵比张汤还先死,过了一年张汤也死了。

最后说一下杜周。

杜周者,南阳杜衍人。义纵为南阳守,以为爪牙,举为廷尉史。事张汤,汤数言其无害,至御史。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众。奏事中上意,任用,与减宣相编,更为中丞十馀岁。

杜周先是为义纵所用,后事张汤。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话非常切中武帝刘彻的心意,所以得到武帝的重用。杜周这个人不像赵禹是一个持正的执法者,也不是张汤这种为制新法而破旧法的改革者,他是一个不折不扣以武帝的心意为执法标准的家伙:

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

这份本事也相当不简单。他最有名的言论是:

“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後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三尺法律是怎样产生的?以前的皇帝的法令是法令,现在皇帝的法令也是法令,最重要的是当得其时,不要只想着过去的法令是什么,而要想着现在的皇帝需要什么样的法令。武帝有这样的忠臣也是武帝的福气。

杜周算是纵多酷吏当中运气最好的一个:

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訾累数巨万矣。

其他酷吏还有王温舒,杨仆,尹齐之类,这些人的手段都非常严酷,是导致武帝执政后期流民离乱造反不断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看到酷法造成的不良后果,所以赵禹才从年轻时迷信法律可以管治一切转变到晚年变得法治宽缓吧。

这世间确实没有二全法啊。

太史公最后对这些酷吏的评论是‘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而在这些人当中,他最推崇郅都,说他‘伉直,引是非,争天下大体’这个评价可以说太史公是在道德层面上都相当推崇郅都。也可以看出在太史公心中,始终是道德比法律更为重要。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太史公对张汤的这个评价相当高,虽然他对张汤的为人不甚认同,但也认为国家因为有张汤而得到利益。而赵禹则是‘据法守正’,这里赵禹仅仅是一个代表个人的具有职业道德的法律从业人员。而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则已蜕变成一个只懂得为自己谋利益的有能力的人而已。不过在太史公眼中最差的这个人,在现实世界当中却是活得最好。

可感慨乎?

至于其他的人,太史公基本上就是以一句:何足数哉!何足数哉!来表达内心的看法了。

乱法之人多于据法守正之人,这或许是太史公不赞同酷法的原因之一吧。

通宝推:迷途笨狼,
家园 还有一句是很关键的

虽惨酷,斯称其位矣。没两把刷子的人,太史公是不会列传的。

象狄山,守边塞一墇,匈奴斩狄山之首

郅都为雁门太守,...匈奴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莫能中,其见惮如此。

都是人,能力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汉代是中国古代人物气质最好的时代,连酷吏都更有水平

以后给纪检部门送对联,可以写

上联:郅苍鹰

下联:董卧虎

横批:酷毙了

家园 当我看完《酷吏列传》,才真正明白为何卫青不告李敢打他之事

酷吏是武帝用来做什么的啊?就是用来整治那些外戚的呢。如果卫青状告李敢,虽然李敢必死,但卫青只怕就会被武帝抓住辫子好好整治一顿。

这个事可以参考周阳由与屠胜公争权一事。

卫青还是很懂得分析形势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更何况他当时已经贵为三公之一的大将军,以大将军的地位去状告一个比他地位差很多的校尉,也实在有失体面。

家园 在当时肯定是她捡了便宜啊。

昭帝死得早那是命不好,他要能像武帝一样活够七十岁,那就完全没有卫太子一脉什么事了。

但这不能说明昭帝没捡着这个便宜。

至于李家没再出人,是因为李家终究是臣,不是皇亲,力量完全不对等。再说我说的世族,李家不出人,世族当中没有出人吗?世族可不止李家这一家子呢。

而且我也没有把李家跟整个卫氏对立的意思。我不过是说霍去病的死有可能是世族斗争,武帝平衡的结果。以一个霍去病对整个世族,可没小看卫氏这三棵大树。

至于卫氏,卫太子输得那么惨,还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后方强力支援的原因。至于霍光,单支一脉,他死之后,整个霍氏就没了。

卫太子一脉怎么也不会算是卫氏的人啊,那都是老刘家的人。

那要这样算,武帝岂不是王家的人?

要是宣帝认为自己是卫家的人,肯定不会把霍氏灭族呢。

家园 轮距一米四似乎窄了点,

找到一个东西,出处:

http://www.eywedu.com/wenwuchunqiu/wwcq2005/wwcq20050605.html

是汉代的出土车,轨距两米多,还有杨弘先生《车战二论》里引的殷代车的数据,轨距也是两米多,您再查查。

家园 【原创】【史记】之: 萧相国世家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

萧何月下追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虽然萧何是汉功臣第一,但他能在民间流传千古,全凭了这两句话,而这两句话,又都与另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淮阴候韩信。萧何的传记,起首一句就是说他‘以文无害’。这个‘无害’怎么解释,按后面‘为沛主吏掾。’来看,可以解释为他写文章没有缺点,也就是会写文章的意思,因此做了沛令的史掾。但从集解中也能看到‘无害’还有别的意思,是说他虽然写文章很厉害,但没有以文来害人。因此成为萧何的一个美德。这样一写,反过来也看出文人之可怕。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刘邦做普通百姓的时候,萧大人数次以自己的职权保护高祖。这件事要一分为二的看,当时还在秦朝治下,二人都是秦朝的基层官员,但刘邦不务正业,萧何却护着他,这是萧何的徇私。但中国自古以来都是人情社会,尤其是当刘邦成就汉皇大业,这就成为一个美德了。只是在当今法治社会里,萧何这种行为就不值得学习了。刘邦当亭长的时候,萧何常在左右帮助他。刘邦送人到咸阳服役的时候,一般吏员只送三百钱,只有萧何送刘邦五百钱,由此可见萧何很看重刘邦,第二个说明萧何家真的很有钱,而这一点,才是刘邦初始真正看重萧何的地方。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徵何,何固请,得毋行。

这里是说萧何的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甚至已经决定举荐他入朝为官,但是萧何拒绝了,而且是很坚决的辞去这样的举荐,可以看出萧何是有远见的人,而且很谨慎小心,他的工作能令他看到秦王朝的缺失之处,知道长久下去天下会大乱。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汉王所以具知天下戹塞,户口多少,彊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何进言韩信,汉王以信为大将军。语在淮阴侯事中。

等到刘邦起义后,萧何其实一直是做他的助手,但并不是谋士,所以太史公也没有写太多他出谋划策的事情,出谋划策基本上是张良,陈平这些人的事情,打仗是韩信等人的事情。萧何功劳之所以最大,主要是这样一件事,在刘邦攻入咸阳的时候,其他将领都去争夺金帛财物,只有萧何去收取秦国的律令图书来保存,而这样做的结果,是刘邦比天下诸候更了解天下的险关要塞,家庭、人口的多少,各地诸方面的强弱,能随之做出正确的决策,而正确的决策是保证刘邦能取胜楚霸王项羽的关键。从‘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这一点来看,就能很清楚明白的看出刘邦和项羽及其他诸侯的高下,而这种高下,实际上从刘邦与项羽见到秦始皇时所说的话就已经分出来了。项羽纯粹只是考虑个人的功业,只想着取代祖龙这一个人,甚至根本只是一个山大王。但刘邦就不一样,他是希望自己也能达到祖龙这样的功业。一个人的心有多宽,他所能容纳的能人也就有几多。

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

刘邦引兵东定三秦,萧何就以丞相的身份在巴蜀地治理地方,供给刘邦军粮,后世三国时,诸葛亮和刘备也曾经有过一段这样的岁月。在古代打仗,后勤有时候甚至比前线打仗更重要。刘邦在前线打仗的时候,萧何已经把后方治理得妥妥贴贴,一个国家的雏形在他手中形成,而他治理国家的手段,多多少少都是根据秦国治理天下的手段来完成的。他在关中之时,侍奉太子,治理栎阳,宗庙社稷宫室县邑,事无巨细都是以一个国家的概念去管理的。而且他非常谨慎小心,所有的事情都先经过刘邦的过目允许才做,有些实在来不及上奏的,也能随机应变的施行,但事后一定会给刘邦过目。看了这一段,那些还认为刘邦只是流氓,不学无术的人,真的应该好好的醒醒脑了。萧何数次挽救汉军于危难当中,但这个挽救是隐性的,不像阵前杀敌那么明显。他在关中时经常收军卒补充军队,保证了汉军的正常的运行。刘邦在与项羽的对阵初期,经常被顶羽打败,经常‘失军遁去’有人把‘失军’翻译成‘弃军’,这完全是两回事好不好?古代打仗打到急处,多是混战肉搏,如果战斗力悬殊,一方被另一方打得将领不能集结军队,士兵找不到将领的事就时有发生,这叫‘失军’。在这种情况下刘邦选择带着手下逃亡,虽然狼狈但应该说是相当明智。一‘失’一‘弃’,刘邦的形象就差天共地。军队没有了指挥官,士卒战场上就四下逃窜,这个时候萧何经常就在关中重新整肃士卒,初充前线的缺失。所以刘邦对萧何非常倚重,放心把关中事务交给他管理。说白了,萧何就是刘邦的贤内助,是刘邦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的男人。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於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三年,刘邦与项羽在京县、索城之间,经常派遣使者慰劳萧何。这确实是个反常的现象,刘邦在前线,萧何在后方,本来应该是萧何经常派人到前线劳军才是正理,也难怪会引起鲍生的警觉。看来萧何平时待人不错,所以人缘很好,有人愿意主动为他分忧。说的话也很在理:汉王在前线暴衣露盖,那么辛苦却还派使者来慰劳丞相大人,这是汉王对你有疑心,怕他在前线辛苦,而你在后方造反断他后路。为丞相大人着想,不如把族中子弟能打仗的全派上战场,汉王必然会更加相信你。萧何听了鲍生的谋划,也由此得以刘邦更大的信任,令刘邦很高兴。人与人之间漫漫人生路上的相处,会不会一直都信任有加?中间是不是全然不会出现怀疑猜忌?其实前者只是一种理想状态,不可能的。后者反倒是人之本性使然。如何在这样的人之本性发作的情况下成就一生战友情份,就很考验双方的智慧了,尤其很考验下属的情商。萧何很显然是一个智者,他没有抱怨汉王为何不信他,而是以实际行动打消了刘邦的疑虑。

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馀功不决。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酂侯,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皆莫敢言。

刘邦是大老粗出身,大多数时候说话都不怎么温文尔雅,但却能切中要害。一句‘功狗’与‘功人’的比喻,就已经把萧何与其他诸将的距离拉开了。听起来虽然不舒服,但却是事实。而且这只是萧何与其他功臣的区别之一,另外一个区别就是萧氏家族是举族追随刘邦,这在刘邦眼中,就更加重要。西西河正好有一个贴子:《荀彧与荀敱父子的功名与价值取向》http://www.cchere.com/article/3826683里面讲了许多世家大族为了保证家族的延续,而不把鸡蛋放在一个蓝子里的行为。但萧何却不一样,他是把萧氏家族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了一个叫做‘刘邦’的蓝子里,由此连大流氓刘邦也知道他的心意是多么的厚重。这样的人,从古至今也屈指可数啊。

列侯毕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桡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关内侯鄂君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常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於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高祖曰:“善。”於是乃令萧何,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一段是指刘邦给萧何的封赏,这一段是评定萧何的功劳,其实也就是定下萧何在汉朝的地位。关内候鄂君的说法确实是相当的诚恳实在:诸将之功为一时之功,而萧何数次在汉军之后送兵运粮,而且保全关中的功劳才是万世之功,而刘邦心中也是想把萧何定为第一的,所以最后还是顶住所有将领的建议,封了萧何第一,得到的待遇是: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意思就是:恩许他带剑穿鞋上殿,上朝时可以不按礼仪小步快走。

萧何评第一很正常,有意思的是将领们心目中的第一虽然不是萧何,但却也不是后世人心心念念的淮阴侯韩信,而是平阳侯曹参。这里面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一,韩信确实不是功最多的那个人。二、可能他功最多,但他很明显与其他将领的关系处的不好,以致于众将领都不为他说话。淮阴侯之所以受到后世特别的关注,还是在于他的死亡符合文人心目中的‘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悲情形象。曹参后来在萧何去世后成为丞相,可能令很多人误以为他是个文人,但原来是一个功劳最多的武将呢。萧何与曹参的关系其实并不好,但萧何临死前推荐他继位相国之位,而曹参在接了萧何的相国之位后,推行的一直是萧何的政策,所以后世有一句成语叫:萧规曹随。后世很多人因此颇有些嘲笑曹参,以为他没有行政能力。但个人觉得这样的曹参真的很好啊。中国自古以来活络的人太多,总是自以为只有自己是最好的,其他人都不好,总是想着自己上台之后就把前任的东西推翻,以致中国的政治几乎是常规性的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三暮四’的折腾,中国人无论是穷是富都总感觉活得累,就是因为太爱折腾的人多,自以为才干比前任强的人多。当然,凡事都不能走极端,若人人如曹参,时时如曹参,国家也会出问题的,所以从政者如何拿捏需要改变的时间点就很重要了。但不管怎么说,曹参是不应该被嘲笑的,他在正确的时间点做了正确的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於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

在写《骠骑列传》的时侯俺就曾经感叹过,一个人能得到荣华富贵,有的时候真的不需要做很多事,只需要做对一件事就好了。这个关内侯鄂君又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因为替萧何说好话而得到安平侯的封赏。在秦汉时期,关内侯与其他列侯不是一回事,关内侯更像是一个列侯当中的侯补爵位,而封为安平侯,才算是真正进入列侯的行列。萧何父子兄弟十几人都获得了食邑,萧何更是二千户。

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於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於中,疑君心矣。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原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

汉十一年,陈豨反,刘邦亲自带兵平叛,没有多久,淮阴侯韩信在关中谋反,吕后用了萧何的计策,将淮阴侯韩信诛杀。吕后因为诛杀了韩信,在后世一直背着诛功臣的‘恶’名。其实这‘恶’名应该由萧何来跟她分担的呢。淮阴侯韩信被诛,时人可有慨叹其不幸?有萧何在,怕是不会有人认为淮阴侯死得无辜,不该死。那么后世之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怜惜起韩信的呢?刘邦听说韩信被诛,派使臣拜萧何为相国,并且加封五千户,还给了他建立了专门的卫队:五百名士卒、一名都尉做相国的卫队。所有人都来庆贺萧何得到的专宠,只有一个秦东陵侯,到汉立时靠种瓜才能活下来的人召平明白这后面潜藏的凶险,劝萧何放弃受封,并且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送到前线充当军资,这样的话刘邦就不会怀疑他了。萧何听从了召平的话,由此刘邦也大喜。刘邦这个人在《高祖本纪》中相当伟光正,但在其他人的传记中,他的各种让人不舒服甚至厌恶的性情就显露出来。在这里他猜忌心重;在《项羽本纪》中他无情冷酷,数次把儿子刘盈,女儿鲁元推下车去,意图自己逃命。如果当时在车上的不是刘盈,而是刘如意,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推下去呢?在《淮阴侯列传》当中,他借刀杀人;他得志便猖狂,意图废掉糟糠之妻,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送到一个没有眼力,只知道吹枕头风的妇人手中。后世之人那么厌恶他,也是有原因的啊。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馀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汙?上心乃安。”於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汉十二年秋,黥布又造反,连着三个侯王造反,刘邦继续亲征,可能也有些心力交瘁吧。这一段写得相当有意思,刘邦对萧何的猜忌实在很让他的形象失分,让人对刘邦不可避免的产生厌恶。但是连续三王反叛,也确实令他心惊胆战,对臣子的不信任感与日俱增。不过萧何还是非常忠心的,而且很懂得随着时移势易做出相应的自保之策。功臣接二连三的背叛,令到刘邦疑性大增,所以总是派使臣来看萧何到底在做什么。而萧何当时依然在做着从前召平劝他做的事情。但是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势面前,就不一定有同样的功效了,但他还不自知。不过他这个人真是个有人缘的人,马上又有人来对他说现在你还这么做是不可行的啊。你现在的威望太高,但是你再高难道还能当皇帝吗?还不如做些不好的事情,败坏自己的名声,让刘邦看到你也有很不好的一面,他就不会再猜忌你啦。结果这样的行为,果然又让刘邦非常开心。哎,这君臣二人,也不知是真的互相猜忌,还是在玩游戏。总之,萧何是安全的渡过了一生。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彊买民田宅数千万。上至,相国谒。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原令民得入田,毋收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於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於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柰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高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高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这段话里面,最重要的信息反而是这一句: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意思是始皇帝听不到自己的过错,从而失去了天下。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错就不会修正错误的政策,以致使错误的政策持续使用,造成民怨。所以王卫尉还因此批评李斯替始皇帝分担过错的行为是不对的,是不值得效仿的。下属分担上司的过错是不对的,而上司包揽下属的过错也是不对的,尤其是在重要的岗位上,会导致出现原则性的分歧和错误。刘邦听了这样的话之后很不高兴,从这里看出他原来就是真的想拘押萧何的,但他这个人呢,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就是知错能改。所以他听了王卫尉的话之后呢,就释放了萧何。他俩的对话也很有意思,萧何很谨慎的赤脚来谢罪,而刘邦呢则一副知道你是什么心肠的样子,直接说萧何你就算了吧之类的话,很有一点老交情,不拘小节,心领神会的场景。

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後,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孝惠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

萧何与曹参素来不太和睦,但在他病重的时候,惠帝亲自来探视他,问他后事,他没有阻拦曹参的上位。萧何到老的时候,已经活成人精了。惠帝问他谁可代君,他不直答,而是说什么‘知臣莫如主’这样玄虚的话,在惠帝问他曹参如何的时候,他就顺水推舟了。

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後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萧何的处世之道很精明,置田宅必定要在不好的地方,不跟人家抢肥田。他的家周围也没有什么围墙,不会像某些人起了房子,还要大圈特圈一块地来做什么花园啊,湖泊之类的东东。他的说法是我的子孙若是贤能,就会像我一样俭朴,如果不贤,那么再大的家业也会被夺去。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

萧何死于惠帝二年,终其一生,都是刘邦忠实的战友。但是如果再仔细一点看的话,他这一生,还是吕后忠实的战友。其实张良也是如此。吕后诛韩信,是萧何出的主意;吕后护惠帝,是张良出的主意。表面上看张良之所以出主意,是吕后的大哥吕泽相逼,但同样的主意,刘邦肯定也问过张良,那为什么最后张良会选择帮吕泽而不是刘邦呢?按道理说帮皇帝是最顺手的,而张良却选择不帮,最起码说明那个所谓的戚夫人真的不得人心。戚夫人到底有多受宠?至少从表面证供看来,她跟在刘邦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一个孩子,吕后常年不在刘邦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呢。可见刘邦带着她,不过可能就是她做使唤丫头比吕后更合适。家里红旗不能倒,刘邦还是深知男人三味的。刘邦的真爱,纵然不是吕后但也不会是戚夫人,反正不会是女人,而是青梅竹马的燕王卢绾。所以,其实刘邦到底有多想让刘如意继位,真不好说。

後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後,封续酂侯,功臣莫得比焉。

萧何的后代中以罪失侯,但汉朝廷还是寻找到他的后代,续封侯位,大汉的开国功臣当中,没有比萧家更荣耀的啊。

太史公曰:萧相国何於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籥,因民之疾法,顺流与之更始。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位冠群臣,声施後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太史公的评论俺就不评论了,萧何的地位,汉之第一,应该是差不多的。刘邦与萧何算是君臣善始终,萧何与吕后也是臣主善始终。而刘邦与吕后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呢?其实从燕王卢绾口中的一席话已经道出真意:“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 《韩信卢绾列传》

如果从表面证供来分析这段话,卢绾说刘邦所以诛韩信,彭越,都是因为吕后的计策,把刘邦说得好像一个老婆奴一样。其后,刘邦病了,他没把朝中大事交给萧何,张良来辅政,而是交给吕后,由吕后来做他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诛异姓王及大功臣。可见在现实中,刘邦跟吕后,你说利用也好,信任也罢,都不再有戚夫人什么事了。刘邦一辈子都冲锋在前,汉朝建立后,三王反叛也都是他亲自带兵平叛,这样一个开国皇帝做得也真够合格的。

臣贤妻能,自己身先士卒,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平民皇帝就这样从历史的天空中升起来了。最后说句题外话,陈道明在《楚汉传奇》中演的刘邦太虚浮了,看着是陈邦不是刘邦。个人意见,勿掐。

通宝推:石狼,迷途笨狼,西瓜子,
家园 这篇文章看了很久,有点意外。

俺原以为这篇文章比较好读,但没想到看了好久才成篇,可能文如其人,萧何也要细细品味才知其人到底如何了。

家园 这段话不敢苟同

有意思的是将领们心目中的第一虽然不是萧何,但却也不是后世人心心念念的淮阴侯韩信,而是平阳侯曹参。这里面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一,韩信确实不是功最多的那个人。二、可能他功最多,但他很明显与其他将领的关系处的不好,以致于众将领都不为他说话。

评功时,韩信应是被封为楚王,与之相应的彭越、英布都是王,而曹参等人评功是为了封侯,因此可以说两者不在一个层次上,没有可比性,楼主的这种解释不够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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