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铸剑之一:剑范 -- 无心之云
十二岁前,栾无行对父亲的印象是:豕山的一个牧豕人。
豕山在越国民山以西离越国王城六十三里的地方,是虽名为山其实只是一连串的小山丘,养着闹哄哄的猪的一个僻静的地方。住户都是牧豕人,几座草庐挨挨挤挤形成一个屯子。越王好养死士,为给死士提供肉食,专辟一个地方养猪,一个地方养鸡,地方全是离王城不远也不近的偏僻山野,养鸡的地方叫鸡山,养猪的地方叫豕山。栾无行在豕山长大,十二岁前,豕山是他全部的世界。
在栾无行十二岁的记忆中,父亲除放牧外,就在家烧些陶器。家中有一个转盘,门口有一口小小的简陋的横穴窖。父亲烧出的陶器有的送了人,有的悄悄砸得粉碎。送人的是陶罐和陶碗,因为烧制得结实耐用,很多人都喜欢。砸碎的是长条形状的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共有两块,合在一起像是陶器盒子,不过看起来口子很浅,装不了东西。每次,从家中那口小小的横穴窖中取出陶罐陶碗时,那东西并不一块取出。父亲总是乘夜深人静时悄悄取出那东西,然后一个人,籍着窗口透出的些微光亮将那东西抚弄着。随后,不等天亮,便将那东西彻彻底底仔仔细细地砸个粉碎。砸完后的碎片,你看不出它们曾经具有什么形状。栾无行知道自家横穴窖中,每烧一帮陶器,里面都会有这么件长条泥胚,也知道每出一帮陶器后,那件长条陶器会被砸得粉碎。但他不知道父亲是何时做的泥胚,也不曾就近看过那东西,父亲根本就不让他知道有这么样的一件东西。他只是在七岁开始的时候,时不时在夜里,看到父亲从窖中取出一件长条形状的东西,回屋靠窗独自抚弄,然后砸得粉碎,碎片撒在屋后。屋后平铺着很多这样的碎片,以后年年增多,竟铺成一条陶路。
但父亲做陶罐陶碗的时候从不避开栾无行。在他们家中,总有一大堆调和好了的泥料,栾无行用这些泥料捏一些小孩子随性的千奇百怪说不出名堂的东西时,父亲听之任之。当父亲要去放牧时,栾无行就坐上父亲的位置,摆弄起转轮,有样学样地做起陶罐和陶碗来。牧豕人放牧的诀窍和目的只有一个,放任猪的天性。任其散布山野,寻食,打鼾,拱斗,只在日落时分用特别的口哨将它们领回圈栏。任由天性谓之放,领其回家谓之牧。豕山的猪一头头都很健硕,豕山牧豕人家的小孩也一个个都很皮实,他们都是在放牧两字之下长大的。父亲放牧的时候,就将栾无行一人丢在家中。有时父亲一去两三天,栾无行就吃着高高低低挂在墙上的熏肉以及米瓮中的大米,他知道怎么将这两样东西弄熟。有时他会去河边钓鱼,回家自己脍来吃。总之,他觅食的能力不亚于豕山的任何一种活物。父亲回来的时候,对栾无行最大的奖赏就是将他制作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泥胚和自己做好的泥胚一同放进横穴窖中烧制。横穴窖很小,有时栾无行做的泥胚多了,父亲就把自己做的泥胚放一边,专门为儿子烧一次窖。栾无行九岁后做的陶器就不再是自己玩玩然后丢掉,开始有人讨要他做的陶器。大栾老子做的陶器好用,小栾儿子做的陶器好看,这是豕山牧豕人家对栾氏父子两人制作的陶器的评价。栾无行十岁前的生活就是这样,被父亲放牧,学父亲做陶器。直到十二岁那年,风胡子来到他家为止。
那一年的那一天,栾无行照旧坐在转盘前,转动转轮制作一个罐子的泥胚。这个罐子,他打算做成一只猪的样子。他把猪头的部位抻长,特别是猪的鼻子,又大又长,猪的下巴滚圆并顺势延伸占领猪身的位置,成为罐子前半部的全部内容。罐子的后半部是和前半部滚圆形状的完美结合,一个滚圆的猪臀。两个半圆形合成一个饱满的稳定的滚圆形,在罐子的后部加了一根微卷上翘的猪尾巴,做为把手。栾无行专心致志地用竹片做着最后的细节上的整理,有人进屋都没听见。
“小哥的手真巧啊!”一个声音赞叹道。
栾无行将目光从陶罐上移开,看着来者。一个彪形老汉赫然站在屋中,长发披散,头发是淡褐色的。胡须垂胸,胡须是白色的。再看眉毛,也是淡褐色的。背着一个大背筐。
“小哥,你家大人呢?”来者见栾无行没有答话的动静,便问。
“出去了。”栾无行答道。
“什么时候会回?”
栾无行摇摇头。
“如此,便在此等候等候吧。”来者说完,卸下背筐,一拂胡须,在栾无行对面的席子上坐下。坐下之后,看了看地上摆着的栾无行做好的泥胚,从背筐中取出一罐酒来。用手削去封泥之后,看着栾无行问:“可有现成可用的饮具?”
栾无行从旁屋取了个陶碗,递给老汉。老汉接过陶碗,在手上掂了掂,摇着头笑了。栾无行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汉不理会栾无行,自顾筛了一碗酒,分开唇上胡子,满口喝了下去。
“小哥,可有现成下酒之菜?”老汉半是询问半是吩咐地问。
栾无行想起灶下陶缸里养着的两尾鲈鱼,本是昨天别的牧豕人送来的,父亲不在家,没舍得吃。现在既来了客人,不论其是不是真的认识父亲,便做给此人吃了便了。于是起身出门,在门口折了根柳条,再到房后山上胡乱采了些蜜蜂草。回到灶下,将蜜蜂草洗净,用柳条穿了鲈鱼,从其他陶罐中一一取出白梅和盐放在一个碟中,又掰下两颗蒜,轻轻捣碎,放进碟中。做好这些,用一块砧板托着蜜蜂草和调料以及一把小刀和一个空碟子,一只手勾着鱼,走进堂屋。刚进堂屋,老汉还没看见他时,栾无行看到老汉手里拿着一块从泥堆里拧下的泥料,正放在嘴里砸着。似乎等下酒菜等久了,竟吃起泥料来。栾无行暗暗好笑。那老汉一看他托着一大堆东西出来的这副样子,两眼立刻发亮。
“小哥会脍鱼?”老汉轻声呼道。
栾无行点点头,在老汉面前把砧板放下,解开鱼,利索地将鱼头斫下,将鱼肠取出,将鱼血放净。随后,小刀揭开鱼皮,剔去鱼骨,将鱼肉收拾待片。
“不错不错。”老汉看到此处,不绝口地赞叹。
栾无行的刀开始飞快地在鱼肉上片着,鱼肉一片一片薄薄地飞进空碟子中,不一会,雪花也似的透明的鱼肉在碟子中堆了起来。老汉食指大动,但按耐等待,直到栾无行将鱼片完,切好蜜蜂草,将草叶放在鱼片中,老汉方才用手撮起一片,在蘸酱中蘸了蘸,高高举到嘴上,一口吞了下去,眼睛死死地眯着。再睁开眼睛,眼里已满是喜悦的光亮。栾无行看着老汉吃,不明白为什么同是这种脍鱼,父亲吃得无动于衷,这个人却吃得这般喜悦。这个人的喜悦,让栾无行有了些小小的得意。
“小哥来点?”老汉光顾着吃鱼片,忘了喝早就倒好的酒,遂把倒满酒的碗向前递了递,很是讨好地问栾无行。
栾无行摇摇头。
“像你家大人一样,”老汉叹道,“他不喝酒,所以是继绝子,我喝酒,所以是风胡子。”说完呵呵笑起来。
栾无行纳着闷,一肚子的疑问说不出来。他父亲沉默寡言,在家他们父子俩很少说话,因此栾无行形成不愿说话的习惯,有疑问,宁可等着看答案,不愿开口询问答案。他现在一肚子的疑问中,最大的疑问是,这个人认识父亲吗?是怎么认识父亲的?自己毫无印象。正疑惑着,父亲回来了。他看了眼屋子里那自称风胡子的人,不动声色径直进了旁屋,栾无行听到他在米瓮中取米,然后生火做饭的声音。再看风胡子,一脸的波澜不惊,自顾自饮酒,大嚼鱼脍。饭熟后,父亲将饭端出来。平常他们父子是不在堂屋吃饭的,但今天父亲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栾无行到旁屋拿来碗筷,父子俩盛饭吃饭。一屋三个人,好似谁都没看见谁,吃的吃,喝的喝。风胡子还是用手拈鱼肉吃,因为他没开口向栾无行要筷子,所以他至今没筷子。栾无行父子先行吃完,就坐着,看风胡子喝酒吃肉。
“少喝点吧。”栾无行听到父亲低低的劝说的声音,声音中充满栾无行很陌生的拳拳之情,风胡子风卷残云的动作立刻戛然而止。
三个人停止了吞咽动作,默默地对坐着,呼吸着沉寂下来的空气。
风胡子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哭了三声。
“欧冶子死了。”风胡子哭完后说。
栾无行看到父亲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又稳稳地定住。
“他要你把那誓言破了。”风胡子说。
父亲的身躯仍稳稳地定住。
“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风胡子从背筐里取出一块石头,一块很光亮的扁平的大石头,上面有着很深的磨划痕迹。又取出一块黝黑的嶙峋的似乎很沉重的大石头,将两块石头摆放在一起。
“他把它留给我?”父亲看到那块黝黑的石头似乎很激动,指着它问风胡子。
“他说他已经造出过湛卢、纯均,没有遗憾了。他不希望你有。”风胡子说。
“他不希望我有遗憾?”父亲大笑,“其实我没有遗憾。”
“那把豪曹不是你的遗憾?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和湛卢纯均比肩了,最后连鱼肠都比不上。烛庸子是怎么说的?豪曹甚至称不上是剑!”
“豪曹是把好剑,谁说它称不上是剑了?”父亲喊道。
“比起豪曹可能成为的程度,它确实称不上是剑!”风胡子吼道,“这,我是和烛庸子一样的看法。是你毁了豪曹!”
父亲脸上显出的悲哀让栾无行看了顿生酸苦。
“我因此不再铸剑了。”父亲低下头说。
“可你叫继绝子啊!”风胡子说,“欧冶子教了三个人如何铸剑,只允许你一个人可以铸剑,我和烛庸子只能相剑。你不再铸剑,如何继绝?”
“我确实不再铸剑了,”继绝子说,“你以为我做越王牧豕人以自污是为了铸剑吗?吴太伯断发文身以绝太公亶之望,我牧豕以绝欧冶子之望。闲来造几个陶器消磨此生而已,我已负了欧冶子一次,岂敢再负欧冶子深望!”
“你不再铸剑才是对欧冶子一负再负呢!再说了,做平常的陶器用的上这样配料吗?”风胡子指着旁边的泥料冷笑道,“我尝过了,你这样配料是在做剑范!只有剑范才用得上这样的泥料,铁汁才不能崩溃剑范。”
“我只做剑范而已,”继绝子把头低得更低,“而且我一个都没留。”
“那表明你还想铸剑啊,你不想连剑范也忘了如何制作。”风胡子柔声劝道,“忘了那个誓言吧,哪怕你只再铸一把剑!一个铸剑师没铸出一把宝剑,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请了!”风胡子膝行后退一步,郑重地向继绝子行了礼,额头贴在地上。
继绝子缓缓地摇了下头。
“内子死后,我更加不愿铸剑了,只想平平常常过完此生了事!请原谅!”继绝子顿首郑重地向风胡子说。
什么是剑?在风胡子来豕山前,栾无行没听说也没看过叫剑的东西。牧豕人手上拿的叫杖,脚上穿的叫履,片鱼屠豕用的叫刀,储水的叫罐,储米的叫瓮,坐卧的叫席;所有栾无行看过的东西他都知道名字,知道名字的也就知道它们是什么。树是树,云是云,星是星 ,豕是豕,鱼是鱼。但剑是什么?栾无行没听说过也没看过,他不知道。而现在,剑,这个他刚听到的东西正引发父亲和那个闯进家门来的陌生人的争吵,同时牵扯出父亲曾是铸剑师这一让栾无行摸不清头脑的行业。牧豕人和铸剑师多大的程度上是相似的?牧豕人和铸剑师有多大程度的不同?或许只有看到剑是什么样子,多大程度上和豕是相似或不同才能得到解答。他很希望那个风胡子能拿出剑来,让他见识一下。他当然不会提出这个要求,因此在看到剑之前,他只能想象剑的模样。每件东西,都首先具有模样。栾无行对剑展开的想象以那块摆放在地上的黝黑嶙峋看上去很沉重很庞大的石头为蓝本,他敏感地察觉到,那块石头和剑有着密切的联系。可能,那块石头其实就是剑!他心里这么琢磨。在那一天里,他不再关心父亲和风胡子之间的拉锯——这拉锯有时是争吵,有时是对峙,谁都无法战胜谁。他只一心一意观察那块石头,直到他确定自己已经找到剑的模样了,便坐在转轮前,他要把剑做出来,就像从前把其他东西做出来一样。
无法说服继绝子又万千克制自己不要和他决裂的风胡子干脆不再说话,只看着栾无行在转盘上堆砌泥料,暗忖到底还有没有可能让继绝子答应铸剑。但随即他就被转盘上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
“小哥,你做的是什么?”风胡子看到栾无行在轮盘上堆出一个石头模样但又和石头有些区别的泥胚——这泥胚,假如烧成陶器,无论是做罐子还是做碗都是不合用的——感到好奇,就问。
“剑。”栾无行说。
“剑?”风胡子大为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
栾无行点点头,专心致志地整理轮盘上这件剑的最后布局。风胡子疑惑地看着继绝子,发现继绝子对此也关注起来,而且似乎也很惊讶。
风胡子仔细地看着轮盘上的剑,想弄明白这是不是个小孩子的玩笑。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看到一把沉睡在矿石混沌内部的还未成形的剑,这把有待问世的且沉稳等待的剑,形状未知,却已布满锋芒。它现在未经熔炼琢磨的形状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对,就是自己带来的那块摇光陨铁的形状。这一霎那,风胡子的心不禁为之一动。再看看栾无行的脸,稚气的脸蛋上笼罩一层父性的光芒。这种光芒,风胡子曾在欧冶子脸上看过,每当开始铸剑,从做剑范到给剑装柄配鞘,欧冶子脸上就是这种神采。
“你,没看过,剑 ?”风胡子小心翼翼地问。
栾无行从自己的剑上抬起头,很惊讶地看着风胡子。他做的就是剑,他很确信这点,所以风胡子的问话让他感到惊讶。难道他看不出这就是剑吗?
“你真没看过剑?”风胡子实在忍不住又问,接着回头望着继绝子求证,“他真的没看过剑?”继绝子郑重地点下头,这一下把风胡子乐翻了,在地上打着滚,发出粗野的笑声。“他没看过剑,哈哈,他没看过剑,继绝子的儿子没看过剑!”看着风胡子硕大的身躯在地上打滚,不免觉得滑稽,但这滑稽却是在对自己嘲弄,栾无行还是拉长了自己的脸。
风胡子笑过之后,整整衣冠,将大背筐拉到身边,端正地在栾无行前面坐下,先向栾无行行了个恭敬的大礼,然后从背筐中取出一把剑,双手捧着,举到额前,再伸到栾无行眼前。
“这是剑,剑的样子。”风胡子恭敬地说。
栾无行对风胡子对自己行如此恭敬之礼感到意外,因此很局促地看着风胡子伸到自己眼前的那青黑色的长条形状的东西。这就是剑?剑的形状是这样的?一下子,自己堆放在轮盘上的剑的形象被打碎,更确切地说,是含苞的花霎那间被摧熟绽放,合拢着的花瓣纷纷张开,露出一把青气拂拂的剑来。他不由自主地接过风胡子呈上的剑来,入手沉重,铜剑实实在在的重量几乎使他脱手。风胡子是将剑平放着递上去的,栾无行接过来时,手掌的两边感受到剑刃的锋芒。
“这就是剑?”栾无行问。
“这,算是剑的样子吧。”风胡子脸露羞赧,“这是老夫做的,一把剑样子。”
旁边继绝子看到风胡子的神态,痛快地笑起来,笑得风胡子直挠头。
“喂,剑看过了,还人家吧。”继绝子笑过后冲栾无行喊道。
栾无行将剑递还风胡子,剑在风胡子手上瞬间就不见了。风胡子从背筐中又取出一样东西来,是件长条形状的陶制品,象是一件长条形的陶盒子,长度和刚才看过的剑相近。风胡子将陶盒子掰开,内壁向上摆在栾无行面前。
“这是欧冶子留给我的一把剑范,工布剑的剑范。给小哥做个样子。”风胡子郑重地说。
“喂!你这是要教我儿子铸剑吗?”继绝子斥问风胡子。
“不是我教,是你教!”风胡子反过身很大声地回应。
“我可没这个意思!”继绝子毫不客气地回绝。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风胡子瞪着眼睛声音越说越大,“你曾经是铸剑师,如果你自己不再铸剑了,你就得找一个人帮你铸出那把剑来。否则,你就是在轻慢铸剑师这门手艺,轻慢铸剑师的手艺也就是侮辱欧冶子的荣誉,侮辱欧冶子的荣誉也就是挑衅风胡子,挑衅风胡子那么就得做出决断!”
继绝子和风胡子两人怒目相视。
“剑是做什么用的?”这边两个大人成乌眼鸡的时候,那边的童子开始发问,“我知道罐子是装水的,碗是盛饭的,剑是做什么用的?”
风胡子听见栾无行的疑问,赶紧转过身来,对着他坐好,双手踞地回答:“这个嘛,剑是百兵之王。你知道百兵吗?是戈,矛,斧,钺,戟,刀这些兵器。以后你会看到所有的兵器的。剑呢,就是它们之中最高贵的兵器,是兵器中的王者。”
“那兵器是做什么的呢?是用来屠豕的吗?剑也是吗?”栾无行又问。
风胡子闻言哈哈大笑,冲着继绝子喊:
“喂!你儿子说剑是用来屠豕的!哈哈!”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继绝子对此也感到尴尬,不得不故作淡漠地说。
“喂!小哥!”风胡子第一次对着栾无行大声说话,“记着,剑不是用来屠豕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其他的兵器也一样!兵器就是用来杀人的!”
“如果是杀人用的,那我不想再看到这东西。”栾无行变色起身,厉声说道。说完跑进里屋。
“你是怕了吧?胆小鬼!”风胡子冲着栾无行的背影喊道。
“喂!你胡说什么?我儿子是胆小鬼吗?他还是个小孩子!”继绝子怒目圆瞪望着风胡子。
“不是吗?”,风胡子说,“说到杀人就吓得要走。兵器不是杀人的是什么?”
“他还是个小孩嘛!”继绝子分辨道。
“是小孩子也不行!你们父子俩都这样,”风胡子沮丧地说,“欧冶子的绝学恐怕要中断了。人世间以后只有少的可怜的几把宝剑!”
风胡子走了,留下四样东西:两块石头,一个剑范,临走的时候留下一罐子水,他的背筐简直就像百宝箱,从中可无穷无尽地取出东西——“你们要是想好愿意铸剑了,就到这罐子水那边去吧。”风胡子说。送走风胡子之后,继绝子把风胡子留下的东西都收拾起放好,转眼间,这个家又好像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栾无行不再热衷做陶器了,他更多是坐在门口,看天,看地,昼夜如此。父子俩还是没有多少话说,每日安静到极点。其他牧豕人因为继绝子滴酒不沾,一般是很少上门来的。父子俩那段时间过得比以往都更加枯寂,在这段枯寂的日子里,栾无行渐渐爱上观看星空,往往中宵不寐,抱膝仰望于风露之中。那天,天上下着流星雨,栾无行看得正沉迷。
“十二年前,有一天,天上也有这么多流星。”不知什么时候,父亲也抱膝坐在门前,仰头看着,喃喃自语。
栾无行一看是父亲,确定这些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微微一笑。父子俩从来没有这么亲密,是因为他们从来不觉得生疏。
“那一年,越王让欧冶子为他铸剑。”继绝子说,“可欧冶子找了一百三十七天,没找到上好的铜。那一天,流星犯斗,纷纷败落。欧冶子看到七颗流星往东南坠落,估计地点在苎萝山若耶溪那一带。欧冶子对我们说,这是上天赐给我们七把宝剑了。我们上路往苎萝山而去,寻找那七颗坠落的流星。”
栾无行看着星空,想象着七颗坠落的流星划过亮闪闪的天空,向黑暗的大地一头撞去。
“苎萝山是我们采锡的地方,那是铸剑所必需的,若耶溪的水很适宜给出炉的剑淬火,因此,那座山那条溪我们都很熟悉。但当那次我们走到那里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我们看到的是一座崩塌了大半的山和一条干涸的溪。我们问当地的山户是怎么回事,他们说那一天夜里,七声天崩地裂的响声,方圆二百里的房子全部倒塌,山崩了,水涸了,人死的死,残的残,第二天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继绝子说到这里,仿佛在回味那天看到的情景,久久不语。接着他叹口气道:“七把剑下凡,是怎样的声势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找到那七把剑吗?”栾无行问。
“我们在方圆二百里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找,一个山谷一个山谷地寻,终于我们依次找到了七个深坑,按天上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着。”继绝子说。
“七个坑排在一个地方吗?”
“不是,它们是散落在方圆二百里之中的,我们有时在山谷间找到一个,有时在干涸了的溪床上找到一个,但他们总的形状是按北斗七星排列的。”
“那七把天上的剑是什么样子呢?”
继绝子笑了。
“和风胡子拿来的那块黑铁一样,不过,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青色的。”
“那就是剑吗?剑不是风胡子给我看的那把那个样子?”栾无行问。
“是的,那就是剑。欧冶子说一把宝剑就沉睡在一块好铁里,只有和那把剑有缘的铸剑师才能看得到那把剑是什么样子。这也是风胡子对你那天说的话感到惊讶的原因,欧冶子也曾经说过。”
听到父亲这么说,栾无行的鼻息急促起来。
“父亲,你是不是也把我看作和那块宝剑有缘的人?”
继绝子缓缓点点头。
“看来你确实是。要不是那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那父亲是要我把那把剑铸出来?”
“那是把天上的剑啊!既然问世凡间,就该让它出世。除非根本就没人知道它,也不曾找到它。”
“七把天上的剑,一把在这里,其他的呢?”
“欧冶子铸了五把:湛卢,纯均,巨阙,胜邪,鱼肠。”
“还有一把呢?”
“那把豪曹是我铸的,失败了。”继绝子把头深深低下。
“那会有什么后果?”
“天谴。”
“天谴?”栾无行感到害怕,想到自己的父亲要面对这么可怕的力量。
“我已经受到了,你母亲生你的时候,你一出来,她就走了。”继绝子眼睛里有两三颗星星在闪烁。
“要是我铸那把天剑也失败了呢?天谴会是怎样?”栾无行问。
“我希望你的天谴就是我。”继绝子说,“你学会了铸剑之后,铸完那把剑后,不论成败,你永远不要再铸剑了。”
“我不能现在就不铸吗?”
“既然,它已选中了你。”
父子俩相对沉默着。
“欧冶子铸出的那五把剑现在在哪?”栾无行问道。
“在大王那,”继绝子说,“铸剑师是不能为自己铸剑的,不能给自己留下一把剑。欧冶子铸的五把剑连同我铸的那把,都献给了大王。”
“铸剑师只管铸剑?”
“只管铸剑,不管也不能管铸出的剑给了谁,谁是怎么使用的。铸剑师只能在剑淬最后一道火的时候,对它下个咒语。”
“什么咒语。”
“比如,欧冶子在湛卢上下的咒语是,唯仁慈之君者用汝,失仁德者汝必去之。”
“不能每把剑都下这个咒语吗?”
“不能,只有在淬最后一道火的时候,剑才会显现出它们的天性。有的剑天性嗜杀,你不能用仁德限制,不然适得其反。”
“那么我该怎么对我的剑下咒语呢?”
“当你看到你铸的剑的天性时,咒语就在你的嘴边。”
“豪曹的咒语是什么?”
继绝子愣了一下。
“宁汝平庸 。”继绝子说。
“为什么这么下咒语?”
“我看到的那把豪曹太凶残了,它的光照里就是赤野千里,流血飘杵。我只得这样限制它,使它至少不会成为君王之剑,多少减去它的凶煞。”
“宁汝平庸,”栾无行念道,“这是不是豪曹比不上其他六把剑的原因?”
继绝子拍拍栾无行的头。
“好了,今天也说乏了,早点睡吧。过几天咱们去楚国,要成为一个铸剑师,你有很多东西要学。”
“为什么去楚国?”
“风胡子送来的那罐子水就是楚国的汉水,汉水有条旁流,在五户之墟,我们就去那里建灶立炉,传授你铸剑的手艺和规矩。”
栾无行眨巴着眼睛,确实感到困了,天上的星星都是模糊的。进屋前,他问了父亲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那两块石头是在七星的哪里?”
“在斗柄的柄尾。天关星之魂明,又叫贪狼星。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摇光。”继绝子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说道,“这两块铁如果不去若耶溪铸造,是造不出来的。不知道大王的禁令何时才会解除。”
千万写完呀,别太监了
越王勾践三年。
五月,和往常没有区别的一天。早晨的太阳将草叶上的露珠晒干的时候,在苎萝山采薪的少女们打算下山回家。她们已经将背筐装满了干枯的树枝,有的缀以蓬松的松毛,有的缀以点翠的山花,使她们的背筐看起来不那么沉重,反而显出一点轻盈的感觉。她们转过一个山坡,下到一处平缓地带,若耶溪顺势跃进她们的视野。这个平缓地带,往常不足以让她们逗留,最多能延缓她们下山的脚步。此处风景虽佳,不论上山还是下山,眺望山下,都能得到最好和最饱满的角度。但其不上不下的位置——离山脚太近,上山走到这里,还不到歇息的时候;下山走到这里的时候,已接近山脚,再赶两步她们就到家了——反而是她们不曾停留的原因。
一队人赶着牛车从山下经过,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出现在少女们的眼中,猝不及防打破山野多年的沉寂。
“他们是谁?”
少女们停下来看着,由此开始议论这群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兵卒?”
“不象。”
少女中有些人家中有男丁充兵卒,所以她们知道兵卒是什么样子。
“养鸡的?”
“象是。”
少女们听说,越王爱养鸡,往往整座山整座山用来养鸡。猜到这里,少女们都笑了,她们想到满山全是越王养的鸡的时候,一个个不由自主就笑了。
“养猪的呢?”
“也象是。”
少女们还听说,越王不仅爱养鸡,还爱养猪。和养鸡一样,越王养猪也是整座山整座山用来养猪。养鸡的山叫鸡山,养猪的山叫豕山。不过她们也听说,鸡山在锡山之南,豕山在民山之西。她们这里是苎萝山,越王会不会想在苎萝山上养鸡养猪呢?一想到苎萝山漫山遍野都是鸡或者都是猪,少女们个个已是笑不可抑了。
“可能是炭客.”
“可能是哦。”
少女们还知道,有一批人专门为越王烧炭,大家称之为炭客。他们在鍚山采木,在练塘烧之,练塘这地方因此也被称为炭聚。
“也可能是木客。”
“会是的哦。”
少女们越猜越乐不可支,渐渐就流于玩笑了。她们也曾听过,越王曾命令二千八百名船卒上琅玡山砍伐松柏造船,那些船卒被称之为木客。少女们其实对锡山民山鍚山琅玡山在哪里根本就不知道,对她们来说,这些什么什么山和讲故事的大人在家门口随手一指的任何山丘没有两样。苎萝山是最好的山,所以苎萝山有成为任何故事的可能,她们坚信这点,于是也就相信越王会想到来苎萝山养鸡养猪,虽然她们并不是很愿意这样。
“啊呀,他们去了铸剑地了!”有人喊了起来,声音中有些惊慌。
铸剑地是欧冶子为越先王允常铸剑的地方,那里还留有三座铸灶。在少女们听到的故事中,就是在这个地方,欧冶子为先王允常先后铸出五把声名远扬的宝剑,名为:湛卢、纯钧、巨阙、胜邪、鱼肠。这五把宝剑,越王允常献了其中三把给吴王阖闾,分别是:湛卢、胜邪、鱼肠。其中以湛卢剑最能体察佩剑君王的仁德,得之者外敌难侵,百神护体。而胜邪剑最为不祥,戾气妨主,遂名胜邪以掩盖之。阖闾并不识得,将那把胜邪剑赐给自己的女儿。没多久,他女儿便暴毙身亡。阖闾杀了很多人为女儿陪葬,伤了上天的仁慈,于是湛卢宝剑便神奇地离开了他。随后,阖闾在檇李和越王勾践开战之时,被一箭射伤,随即死去。那些讲故事的人很神秘地说,吴王阖闾的死,源自于先王允常将胜邪宝剑献给他的时候,而那是先王预先设定好的。
欧冶子铸这五把剑的时候,苎萝山崩,若耶水涸,方始得到练剑所需玄石。剑成之后,先王允常为以后不再有人造出类似神物,下令任何人不得在苎萝山一带采锡采铜炼剑。此令一下,二十余年,苎萝山一带,除樵采之本地山户,绝少人来。而即便是本地樵采山户,轻易也不踏足铸剑地那里的。他们说欧冶子五剑出炉时,天地交战,阴阳交战,至今余战未息,贸然去那的人,都暴得重病。这使得铸剑地在本地人眼中是个十足的禁地,也是少女们看到有人前去感到吃惊的原因。如今,看到那队人贸然往铸剑地而去,又不闻先王禁令解除,失声惊咤也是情理之中。
那队人好像真的要在铸剑地停下,他们转了个弯,在山上的少女们就对他们的情况看不完全。
“我们下去看下吧?”施若提议。
苎萝山的少女来自东西两个村,西村的以施若为首。
“下去看下子。”施无盐赞同道。
施无盐是来自东村的少女的首领。
少女们正要动身,队伍中传出一声怯怯的声音。
“姐姐。”
施若回首望去,两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手扣着手,并排站着,满眼惊慌看着她。她们一个是她妹妹,叫施夷光,一个是东村的女孩,叫郑旦。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苎萝山采薪,肩上背着小小的背筐。郑旦是东村人,和施夷光非常投缘,一见面,两个人就糊在一起,亲密的很。
“姐姐,不去。”郑旦摇着头说,两只漆黑的眼睛满是惊慌。
“怎么?怕了?”施无盐抢在施若之前粗声粗气地问道。
两个小女孩没有去看施无盐,她们看着施若。
“来,过来。”施若向她们伸出手。
两个小女孩同时摇头,她们的手扣的更加紧了。
“姐姐,不去。”施夷光又重复一遍道。
“不怕,我们不去跟前,远远看一下。”施若安慰道。
两个小女孩还是执拗地摇头。
“这有什么可怕的?”施无盐大气地挥挥手,“跟着我就可以了,我走前面!”施无盐确实有说这话的底气,有一次,一群猴子在林子中的树上用果子袭击这些少女,施无盐检起一根树枝,跳跃上树,然后在树丛中攀越跳纵,三下两下将三四只猴子刺下树来,其余猴子作鸟兽散。有人问施无盐,你这本事是那学来的?施无盐懵然回答,这叫本事?还用学?施无盐刺猴技艺从何而来或可存疑,但她的胆气那是毫无疑问的。
两个小女孩死死地站着,一动不动。
“你们的胆子咪咪小。”东村有人嘲笑道。
施若瞪了眼冷言冷语的东村少女,走到两个小女孩前,弯下腰。
“你们跟着姐姐,姐姐不怕,你们也不怕!”
“姐姐,我怕。”郑旦说。
“姐姐,我们不去。”施夷光说。
东村的少女又发出嘲笑的声音,施无盐瞪了眼她们,她和施若是好朋友,不愿意看到施若难堪。
“那你们先跟我们下山,远远的在一边等我们,我们去那边看一眼马上就回来,好么?”施若苦心诱劝,她看到两个小家伙眼中快要崩落的眼泪,担心她们连下山都不敢了。
两个小女孩终于点了点头。
下到山下,施无盐对东村的少女们吩咐道:
“你们也在这里等,就我和施若过去看下。”
那些嘲笑郑旦和施夷光的东、西村少女自身本来也不是非常想去,听施无盐这么一说,她们便在山脚下停了下来。施若和施无盐两人相视一眼,往铸剑地那缓步走去。没几步,听到后面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喊声,两人回头一看,见施夷光和郑旦手扣着手并排走着跟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始终和她们隔着十来步。
“别跟了!”施若喊,“你们不是怕吗?”
两小女孩不搭话,施若停下她们停下,施若走,她们也走。施若生气了,加快脚步,她们就小跑跟着。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一走跑一跑,俩小女孩觉得很有趣,就笑了。不知不觉,已走到铸剑地附近,远远的看到那群人正从牛车上搬东西下来。施若和施无盐爬上旁边的一座小山,躲在竹林中看着。施若不放心郑旦和施夷光,往路上一看,果然,俩个傻妞跟到山脚就愣愣站在路边,施若和施无盐往她们旁边丢了好几颗石子也没反应。随后,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的冲撞了过来。
施若和施无盐同时冲着两个小女孩叫了起来。
这时,身后有一个人的声音:“别怕,撞不到的。”
两人回头一看,同时尖叫起来,像是撞见了鬼。
其实,她们看到的是一个蛮英俊的年轻人,也许是他贸然的出现,而且他的右手折了一根竹枝,不停的拍打着左手的手心,这才令她们害怕吧。而现在,她们的尖叫显然使这个人感到茫然,他竹枝拍手的节拍停了,露出满脸的疑问。
说时迟那时快,施无盐手一捂脸站起来,嗷了一声,娇颤着跑下山。施若站起来,看到马车已驶进铸剑地,再往路边看,两个小傻妞好好的站在那里,两手还那么扣着,放心下来。随即想起刚才她们的尖叫,害起臊来。她对着那年轻人半低下头,施了个万福,口中含糊地说了声:“失礼了。”转头就跑。
那年轻人又愣了一会,直到他的右手执着竹枝又开始拍打左手,才缓缓回转身,下到铸剑地去了。
施若跑到妹妹跟前,问道:“没吓到吧?”施夷光摇了摇头,一旁的郑旦若有所思地说道:“那辆车真快。”而施无盐自下山后就不停地拍打着胸脯,见到施若,还心有余悸,说着:“那个男子真凶,眼睛睁得那么大,死勾勾地望着人家,吓死人家了。”施若一捂嘴笑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也会害怕?”施无盐说道:“胆子再大,被那人那么看着也会怕。你难道不怕?”施若捂着嘴一直笑着,没做回答。
回到家,一晌无话,施若抱着纱衣到溪边浣洗。路上,不知何故,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起初不自觉,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赶紧低下头,急匆匆地往溪边而去。
晚上,里甲挨户宣告一个王令,从明日起,每户樵采人家每日需为铸剑地献薪三束,这三束薪,可充徭役。三束薪之外,平价收购,由官府给付。
原来铸剑地来了一位铸剑师,准备为勾践大王铸剑。据说,这位铸剑师是欧冶子的弟子,那肯定是个很神气的人物。
您的感觉很敏锐
是个很好的视角。
夫差,风胡子,无盐,西施,郑旦;铸剑,浣纱,木客,越女剑。兄弟这是准备把吴越故事和人物一网打尽呀。俺也友情捐助一个故事地点,就是现在常州市西面发现的淹城。相传是吴国公子季札不满阖闾刺杀王僚夺取王位,决心终身不入吴国,便在封地延陵筑城挖河,以示淹留之决心,取名“淹城”,但此事并没有定论。这种现代考古发现而出的历史模糊之处正好下手,不妨结合现代考古资料来演绎一段。
哈,以上纯无聊之言,坐等下文。
另外,“流血漂杵”和“流血漂橹”是一个意思吗?
一个是飘起了捣衣棒,一个是飘起了盾牌,都是说战争的惨状。前一个词,似乎有点疑义。
5月份也不是采薪的季节,松毛大概是在9-11月份采的。用篦耙从地上耙到一起再收集带回。吴越地带的人们做事季节性很强,比如3-4月份(公历)的时候,少女们干的事儿应该是采蒿草,用来喂猪的。参考黄梅戏《打猪草》里面的内容。
随便说说,楼主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