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旅欧杂感 -- 不可雕
楔子
在欧洲呆了四年,回国至今也有一年了。在欧洲的日子里,西西河是我每天必来的地方,虽然基本上是处于潜水状态。当然,最早是去的文学城。可惜,回国后只能来西西河,而文学城则“挥手自兹去”,不知那里现在怎样了。
回国前,就曾想将自己在欧洲的见闻记录下来。但是,真要下笔形成文字,则深感力不从心。好在,有我老婆呢。实话实说,我是非常欣赏她的文字和才思的。
这篇旅欧杂感远远没有写完,其原因是,宜歌是个非常闲散的人,从不会为了赶做一件事而着急上火。我虽催了她多次,但终无成效。
她曾将部分文字发表在另一个经常去的网站。现在,我在征得她同意之后,贴到西西河。一是为了与河友分享,二是为自己挣点工分,三是如果大家喜欢,会促使她继续尽快写下去。
离开法国一年了。我真的很怀念那些日子。
从哪里讲起呢?
讲讲第一次吧。
德国的慕尼黑是宜歌二十七岁时初见的第一个情人。向往却从十几岁就开始了。翻出中学时的旧日记,赫然写着:我的梦想?D?D1。在巴黎生活。等等。在尚未开放的中国,这绝对是痴人说梦。然而,宜歌一直相信一句话“If we can dream it, we can do it”。三十三岁了,很多的儿时梦想就真的成真了。因此贪心的她又在偷偷地许着愿。
慕尼黑以明朗的天空和洁净的街道迎接了来自喧闹北京的宜歌。海关的人比德国使馆的变态老太太友好许多。宜歌的“还算纯正”(谦虚)的德语显然使那位德国帅哥很开心,以为德意志文化已经成功地远播遥远的东方了。岂不知,宜歌是要“师夷长技以治夷”,准备卧薪尝胆,打入敌人内部,作新一代的严复的(惭愧)。
这一次,宜歌在慕尼黑只呆了三个月,最大的收获是德语的突飞猛进。常说:学外语不难,关键是兴趣,还有方法。(不许争辩你没有天分)每天看电视,捧个小本本,拒绝查字典,现炒现卖,就这样,大学时代的逃学大王宜歌在离开德国之前已经能让德国人在电话里辨不清原来讲话的不是他们德国银了(吹牛反正不上税)。
第二大收获当然是山山水水的感动啦。
令你不得不叹服的是无处不在的匠心。凭心而论,我们中国也是很美很美的,精品比比皆是,但不能比的是:战后只经过短短五十几年的发展,曾经满目疮痍的慕尼黑就已经精致、美好得象童话中的理想国了。没想到老子的“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没能在中国实现,却被一个肯定没什么人知道他老人家的民族实现了。
宜歌后来幸运地看到了许多的欧洲城市,但对慕尼黑的情感,却如对初恋的情人一样,复杂,难忘,明显地偏爱。
欧洲有很多有名的河。Isar一点都不出名。可宜歌一直觉得,Isar河的美是塞纳河的艳丽,多瑙河的明艳都不能比的。作为穿行于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的主要河流(在欧洲,就算大了),Isar被极好地保留了自然的风貌。甚至位于市中心的一段,都能让你体会到离世独立的静美。Isar沿岸有自行车道,阳光明媚的午后,或骑车、或滑轮滑,享受阳光和绿色的空气,享受二字的含义至此方领会得更加透彻。
散步的时候,会遇到很多遛狗的人。由此也认识了许多不曾见过的狗的品种。Hasky(不知拼写是否有误)是最喜欢的一种。喜欢它们狼一样深邃的眼神,和带着冰雪烙印的毛色,只是可怜它们和我一样远离故土的无奈,温带的德国的夏天,加上温室效应,也是满热的呀,让它们怎么受得了?可见养狗人的自私。
还有一种,卷卷毛毛的小狗,有咖啡色,还有米色,可爱得不象真的,一直以为是卡通里才有的,怎么也会叫会跑?
Balu是我们东亚文化系一个女生的狗,她中文很好,他父亲是个富翁,家里开啤酒厂,他自己的中文也讲得棒极了,早期在台湾学的。一次和他一起去爬山(巴伐利亚人酷爱爬山,就象西西公主的爸爸),他带了Balu,一路上Balu 兴奋莫名,始终跑在我们大家前面。跑远了,又返回来,再不耐烦地跑走。这样,我们走了七个小时的山路,回家我累得腿抖到不能再迈步,Balu也走了至少双倍的路,听说睡得象一袋土豆儿。
不讲狗狗啦,讲下去就会没完没了,把旅欧杂记讲成狗狗大全。
来讲讲一些可爱的朋友吧。有些陌生的朋友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但仍然是记忆里比风景更美的片断。
最先跳如脑海的居然是两个在火车上认识的,刚刚从监狱放出来的男孩儿。不知为什么会先想讲他们,大概因为他们算是我认识的最“酷”的人儿了吧。
在欧洲生活过的朋友对欧洲方便的铁路交通肯定都印象颇深,而方便之外的“可趁之机”又是吸引我们这些穷学生的最大卖点了。开始是买便宜的周末票,后来更加与朋友拼票,发展至和陌生人拼票已经是省钱省到炉火纯青了。
那天从纽伦堡的好友处叨扰了几天,看饱了她的所有中文书,吃腻了她的粟米羹,就又打道回府啦。票是不用买的,登上火车一路问将下去:“您是用巴州票的吗”(这种票可一至五人同时使用,对一两个用这种票的人来说带上我是无所谓的行善。德国人这样做的也不乏其人)问至第五六遍吧,(当然我是挑面善的人问喽)一个看起来好开心的男生说:当然,当然。我照例要问:我应该付您多少?他也象一般的德国人一样说“不用啦”。
我们当然就开始交谈啦。他一下就告诉我:他和他的朋友刚刚从“号子”里出来。(这个词德语叫“瑞典窗帘”)“哦,可以问。。。。。。”“为什么进去?当然!你知道,我喜欢这个”比一比注射器的样子。
天哪!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吸毒的人,不是不兴奋的。
“没钱啦,我们。。。。。。”指指他的哥们,“就去抢了一家加油站,屎!运气不好,就。。。。。。”
他那副无可奈何又听天由命的态度倒是让我不恰当地想到了“豁达”。接下来的话题就不那么轻松了,他却仍然用着轻松的口吻。
他的父母离异,他很早就爱上了一个大他十几岁的女人,她吸毒,他也就跟着吸,现在早就不知道她的死活了,可他还是爱他。
我听了,只有无言。
他倒善于调节气氛,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漆成红色,还写着汉字的烟盒来!“哇!谁写的?”
“我呀!”他骄傲地说。又一下挽起袖子给我看他的纹身。也是中文,还有地方写错了。我告诉他正确的该怎么写,他赶快拿出小本本记录。又问这个那个怎么写,问的都是功夫呀,酷呀,居然还有“我爱毒品”。我无奈地笑了,写给他,看着他还稚嫩的笑脸,心里不知是怎么,酸酸的。
他又给我他的手机号码,还让他不怎么爱讲话的哥们儿也给我,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们我的,为了他的“纯真”还是我对自己的自信?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我不给他,是不对的。
他高兴地说,有机会去蹦迪啊。我说好。他把那个烟盒捧给我,说:“给你”。
烟盒是红色,工整地写着:龙,中国。
再来讲讲我的第一个法语老师。
他叫André,没有学中文的人的中文名字,就象宜歌也不愿意取无论英文、法文还是德文的名字,坚持让外国同事叫我的中文名字。
他是我在巴黎的中文书店张帖了寻找交换学习伙伴的小广告以后打电话找我的第一个法国人。后来还有两个,与其中的一个的见面的故事在《约会在巴黎》里写过。与他见面,约在巴黎市中心协和广场中间的方尖碑。这样的约会地点类似在北京约在人民英雄纪念碑,让我想起电影《一半一半》。
那是巴黎的初夏,我到早了,先在杜伊勒黎公园逛了一会儿,看人们在水池里玩儿帆船模型。走过去方尖碑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类似方尖碑的大个子手持一本中文教材站在那里。(这是事先约定的)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爽朗的笑。后来每次给他电话,我只是一声“hallo ”,他就开始笑他那极有感染力的笑了。我奇怪他不止我一个中国女性朋友,却能准确从声音听出是我。不过,我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他直到我离开巴黎,也没有开始和我说中文。当然学习的时候跟我读句子除外。而我也是基本和他说英文。直到我在斯特拉斯堡学了一学期法语以后,有一天,我打电话给他,说了经过一番准备的“流利”的法语。他又笑开了,因为他曾打赌我不可能那么快学会说法语。
他讲法语轻轻地,语速很快。走路呢,象一只骆驼。就是步子很大,身体前倾幅度很大的那种。后来他还告诉我,他坚持慢跑,膝盖都受伤了。可见是个认真的人。
他独居,有个女儿在南方的什么地方学骑术、养马。关于他的婚姻,他不讲,我也没问过。
度假只在法国国内的他,只出差去过伦敦。英文讲得没有口音,在法国人里绝对的佼佼者。他曾E-mail给我他用英文写的诗,可惜我的英文只够写商务文件,没敢唱和。倒是他,显然认真读了我发给他的《水晶碎片》,还居然问我是不是写自己的故事呀?他读很多中文的书,难度都不小,他就那样一点点地啃,是那么踏实用功的人。
供职于法国地铁公司的他,怕是已经离职了,因为回国以后写给他的公司邮箱的信都退回了。
他写繁体字,坚持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字。我某种程度上也很同意。还好我小时候喜欢读竖版繁体的书,练就的童子功,没让我在一个外国人面前觉得束手无策。
我们每周见面学习,他的认真令我钦佩。教我法语也认真,常常有新教学法出炉。我们学得都很愉快。
但年轻的我还是不适应在巴黎的慢节奏生活,决定离开了。再回去是帮助老公搬家到法国东北的小城斯特拉斯堡。那天,我们约在蒙玛特高地的缆车站见面。阳光明媚的黄昏,倒也没有什么离愁。他笑说:“说不定,我们的见面都有法国情报部门的监控呢。”我们就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观察、猜测。一起开心地大笑。我的好多欧洲朋友都对我的外交官夫人身份充满好奇,也会象他这样童心大发的想像一番。我只有觉得好玩儿。
暮色降临的时候他提议带我去吃法国菜。我当然高兴。他给我感觉很节俭,我们从来都AA,这一餐也不例外。吃完出来,已是微凉的傍晚了。我们从山上慢慢走下来。崎岖的石子小路很不好走。也许是黄昏使人伤感,也许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我突然对自己漂泊的命运有了很多的无奈。我固然可以有着少有的幸运,走遍很多地方,可一路交朋友,也不得不一路丢朋友,还没来得及更多了解就又要说再见,想想心里五味杂陈。
地铁里,我们照样是两个方向。分开前,他破例紧紧地拥抱了我,我也亲吻了他长满花白胡子的面颊。下去以后就彼此对望着笑,笑到他的地铁开动了,我眼里的泪水也流下来了。
大家不要觉得我对他有什么友谊之外的感情,我只是恐怕永远也学不会坦然面对分离,不要说这种今生难再见的分离啊。
我的朋友,你还好吗,盼着哪天信箱里有你的来信,告诉我你要来北京了。到时候,对我讲中文吧。我盼望着。
宜歌是个非常闲散的人. your wife or someone eles?
文笔真不错
你好福气啊。当然,她也好福气
还有吗?
本人也离开法国不久,梦里都想念。
上千人举着论升量的扎啤豪饮,大概在世界的其它角落难以见到的,我当年着实吃惊了一把,但居然意气冲天很快也加入了狂欢的人群,只是不胜酒力一扎就快倒下了……
献花!
第一句话就吸引了我。想起学法语的时候一位老师曾说:我尊敬你们之中不用法文或英文名字的东方人,我们都应该热爱自己的文化包括父辈给自己起的名字。
愿与去过和没去过欧洲的朋友们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