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我的疫情经历《三部曲》 -- 方平
《楔子》
1911年,武昌首义,帝革开始
1966年,毛主席游完长江,《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文革开始
1992年,邓公南巡第一站武昌站,“谁不改革谁下台”,资革开始
2020年,新冠疫情,周憨憨史诗级的央视甩锅,第二天习总的“亲自部署、亲自指挥” ,世革开始
于是,武汉再一次成为影响全国,乃至影响世界的起始点。这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数。
身为武汉人,虽远在海外多年,我自然也未能幸免,于美国疫情发展的最高潮起,具体说,是美东(纽约、新泽西州等)日死亡人数屡创新高之际,坐落在纽约的公司总部,CEO通知身在新泽西的我:“方平,开会”。
我当天没看电视,之后去网上找视频,也没有找到
很好奇是如何的史诗级甩锅?如果论坛谁有收藏,请给个链接,谢谢
那时节我与婆娘丫头困在家中月余,既无口罩,也不能出门。接到公司开会通知时,我正半生不熟的,弹着尚无琴谱、看国内视频指法自己琢磨出来的《武汉伢》。
当时心中已有预感----哦,该下岗了。
自从 Facebook前几年在欧洲为全行业惹上大祸的倒卖个人隐私数据被抓包后,全行业对个人隐私及安全性限制日趋严厉,Google等大合作伙伴也趁机收紧合作政策,直至从我们这口小锅里抢饭吃,单位的日子自然益发难过。
尤其是疫情开始,从欧洲到美国本土的业务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自由落体状。我虽不涉及商务部门,不过每天监控的大数据一目了然。
果然如此,于是中年下岗。
我的老板非常不甘心,找上面谈了数次。最后英国犹太人CEO说:“我知道他非常优秀,这么多年他Performance 一直很好。但是这一次,全公司,No exception” ---- 无人可以例外。
我倒是比较平静,甚至能理解。
首先,自毕业后一直在该单位,15年没跳槽(不是没有机会),这在美国是非常少见的。我的薪资自然是部门里最高的之一 ----- 让我下岗,从成本上是合理的;
其次,从2018年底开始,用一年多时间我已经带出了白俄明斯克的一支很年轻的技术队伍,我能干的,他们已基本能接手,而且整个team的费用非常便宜----让我下岗,从业务上是可操作的;
最后,很多人知道,我是中国公民,而且是武汉人,当时那种阴谋论的高潮期---让我下岗,也许从感情上对某些人是快意的。
在与我最后商谈下岗Package时,面对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上级,我反倒得安慰他:“这已经是本单位让我第二次下岗了,我已经有经验了,不必为我担心“。
第一次是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第二年,公司与Goggle等巨头竞争中惨败(当年一年仅广告费就是一亿美元),于是乎委身从”贼“,与Google签订了5年的大合同,用它的技术。于是本单位研发部门裁员90%,我于有荣焉。我当时开开心心的把租房退了,开车到两地分居的婆娘(当时尚未领证)那里,准备在DC发展了。
退房的时候还有个小插曲。当我去办退房的时候,房东美国白人老太太知道我是因为离职,于是主动把我缴纳的押金全数退还-----于合同,她完全不必那样。美国老百姓,绝大多数是淳善的。
结果人到了DC,一周不到,单位电话找到我,要我回岗----业务搞不掂呐。
我说可以啊,但是给我的三个月的遣散费,我是一分钱不能退的。
单位说:当然不用退啊,我们重新给你办一个新合同罢;公司继续给你办理绿卡手续。而且,每个季度发你一个 retention bonus (留职忠诚奖),五千块钱。
这一拿,就是五个季度。
上级听我讲罢经验,表情自然了许多:”这个时候别的我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给你最高额度的遣散费“。
遣散费,差不多半年多。另外,公司给我买了延续2020年底的全部医疗保险,而且是直接打到工资卡上算收入(意思是我可以选择用婆娘的家属医保,那样便宜许多)----毕竟是疫情期间,这还是很人道的。再就是公司花钱帮我雇了一个再就业咨询公司,为期半年,可以提供就业信息、修改简历等服务,不过,我后来也没用上。
顺便说一下,数月后,上级也下岗了。整个单位关闭了办公室,剩余的不多的人,全数转到总公司另一个分支。当然这个过程中,下岗的更多了,包括CEO。遣散费待遇也差了很多----这也是美国职场的规律了:
1、单位一旦开始下岗,只会越下越多;
2、下岗越到后面,待遇越差。
总之,在美国本地疫情最高潮时期,我中年下岗了。加上遣散费加上医疗保险(现金),我该年的收入比上年还多一点。
唯一不爽的,是纳税比往年也多了。遣散费还得纳税,不过从后面的故事看,大体也算是合理的。
咱们年轻相相仿,谢谢你能分享。个中滋味,在这个年龄段,感觉更是一种经历上的收获,可能远远大于冲击。很喜欢兄弟这种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笔触!
喜欢看你讲的故事!也难怪老兄在去年中国疫情高峰期间,有高产量的好文!也算是一个工作变动之中的副产品啰。
抢到第一个宝推!🤣
人一辈子,不知道要被别人多少次“炒鱿鱼”,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经过多少次“跌倒了再爬起来”。
我统计过自己,仅仅是在海外,我就搬过40多次家(特别是在初期),15次面临下岗,10次被炒,3次再被重新请回去收拾残局。我们的第一次创业,就是因为老板减员了后还是撑不下去,后来只能把机器都“给了”我们。那次我们的半途而废,也是因为实在是抗不过“经济危机”了。
如果败下来就放弃的话,世界上就没有“运动员”这个职业了,也没有医生和护士来救死扶伤了。
一次从“管理”位置被炒后,我先去餐馆试工,连续被炒三次,这是真的。以后一定写写这段经历。
对我们这些年纪大了的人来说,“下岗”和“炒鱿鱼”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下岗多是集体行为,还多少带一点儿为国或者为公司“分忧解难”的味道。而被“炒”则必然是要先“过一下火”的,那种无望但必须坚持到底的阶段是非常熬人的,热锅上的蚂蚁的滋味,会让你欲哭无泪和欲死不能,最后都会是在众目睽睽的羞辱中出场的。如果能有人敢出来为你送行(我自己一般都会这么干),能让人记上一辈子的。
完全是。不仅被送的人会记得,送行的人也会彼此记得。
我和一个黑人前同事一起送过一个被冤炒的。我和那个黑人同事从此是好朋友。
应该是又上岗了
这也大少了...
佩服、佩服!有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了。🙂🙂
我的第二份工作,从05年2月干到14年7月。这份工作呢,是一份非常考验耐心和韧性的工作,因为工作本身繁琐、又主要是和人打交道,容易着急上火,再加上咱肤色不对、英语又不是母语,不免有人找茬,压不住火的话,特别容易吵架。而我之前呢,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韧性,所以一直做得非常好、工资也涨得很快。
然而在10年以后的那几年,家里我父亲一边给我制造麻烦、一边给了我极大的压力,导致我的韧性(忍耐力)急剧下降,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工作。有段时间,我在工作中脾气特别暴躁,经常和人吵架,甚至拍桌子(方兄应该清楚,在鬼子的工作环境,拍桌子的情况很罕见),最后因为屁大的事辞职,结果跳沟里了。
失业的事我之前说过(说说我经历的一次裁员),不再赘述,这里着重分享一下下岗后的心路历程:
1、刚下岗的时候,主要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尤其之前是牛逼烘烘的辞职,结果跳槽跳到沟里去了,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把面子找回来。
出于这个原因,我没有选择就地低就、而是在美国找了份工作。这份工作虽然挣得还可以,但是除去租房、吃饭、以及两头跑的费用,剩下的钱远不如就地找份马马虎虎的工作。
2、在美国工作那段时间,由于经常自己一个人生活、加上刚刚在工作上遭遇挫折、家庭上和父母闹翻,因此想得比较多。思考的主要结论之一是:我的面子一钱不值。
为了一钱不值的面子跑到美国工作、钱不多挣,反倒累得太太一个人带俩孩子,实在是愚不可及。想明白这点后,我把手头的项目做完,就毫不犹豫地回到了太太孩子身边。
我现在的年薪,比11年还低几百块;现在做的项目更是当年看不上的老破小项目(我现在手头最大的项目,预算不到之前做过的大项目的5%)。
然而我的心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定、目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确:老婆孩子热炕头。
3、那次下岗给我和太太敲响了警钟: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所以要趁着年轻未雨绸缪。从美国回来之后,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投资理财中,并小有收益。我太太也一改原来的消费习惯,由过去的买买买、变成了能不买就不买。所以,我们的收入虽然比以前低了一大块,实际结余却比以前多了,加上投资方面的收益,资产增长速度反比以前快得多。
去年病毒开始的时候,我们行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也做好了随时回家的准备,但是与15年相比有两点不同:1) 经济上准备比较充分、因此心里比较踏实;2) 不会再把下岗和面子联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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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言乱语、方兄莫笑。相信方兄一年来的进益和收获,远超于我。
很多州没有补偿,或者只有几周的薪水作为补偿。
在美国,下岗不算稀罕事。对中国人来说,拿到遣散费,很多人的操作是,先给自己放个假,然后再找工作。
也有不少人选择回国探亲,甚至有人干脆在国内找到机会,就此转换人生轨迹。前单位多年前一位女VP,中科大毕业,下岗后就此回国,已高就多年,现在最热衷的是满世界赶赴各种跑马赛事。昨天中午老同事们聚餐,另一位下岗的台湾VP说,国内经常有华为、腾讯等公司给他打电话,问某某或者某某某,以前是否在他手下做过某方面的工作等等。
我在前单位带过的一位年轻人,2020年初下的岗,很快拿到一份大公司的Offer。但他觉得在美国混着,身份也不知多少年能解决,而新工作也颇觉无聊。与我长聊过一次,我劝他如果想回国就趁着单身没身份早下决心。于是他去年四、五月份绕道荷兰回国(那时候中美之间很难买到直飞机票了)。回国后很快跟我打电话,问了很多技术性问题。原来他是想转研发岗(以前在单位做的是测试),并请我作为他在美国公司任职过的见证人,以应对国内的那些大公司的背景调查。
对拖家带口的我而言,这种往常年份的说走就走,在去年一浪高过一浪的疫情期间,操作难度就很大了,甚至成为一种奢望。用丈母娘开玩笑的话就是:”你们现在如果回来,是鬼都不得理睬你们的,甚至有人会说你们是‘万里投毒’....“
那...好罢,就先领救济吧。
我以前没领过。不过在美国申请及领取失业救济,是比较容易的事,不需要到任何部门,也不需要打电话。在网上填张表,顶多按标准流程复印邮寄几份证明,剩下的事就是每周花个两三分钟在网上领钱了。
失业险一般期限是半年。听朋友们讲,911之后那次经济危机,小布什将失业险延长到一年。而2020年这一次,因为是百年不遇的疫情,从川普到拜登,都延长了领取时间,每半年系统会自动延续一次,实际上延长到一年半。
我的失业救济额度是每周$731(每年会随通胀调节),是政府部门根据之前工作年薪及扣缴的各种保险金额,自动算出来的额度,也是本州的最高领取额度。同时,从四月份到9月份劳动节之前,美联邦政府还额外每周发$300。于是,我一年能领取的失业救济,大约是:731x26+300x13=38000+3900=$41900。这个数额对我家的生活帮助有多大呢?若再加几千块钱,差不多可以涵盖我们每年的房贷。
而我婆娘近些年一直赚的比我多。我下岗那天,婆娘淡淡的的说了两句:”不急着找工作,我也从不担心你找工作”。
好罢,既然哪里也去不了,于是乎我便开始了领救济的躺平日子。
首先,我买回来几吨土,用铁锹一铲铲的,将房屋一侧略微下沉的地表垫高、平整、铺鹅卵石隔离带、重新种草。这个工程量劳动强度不小,但是收益也是明显的,尤其是今年夏天那场创记录的暴雨,邻居家有地下室进水的,有临时垫的土大多给雨水冲刷走的,更多的是雨后雇人开机械工具车来修整,多耗银两。而我去年施工的那片土地,绿草茵茵矣。房屋毫发无损,婆娘检查后居然难得的点了个赞。
其次,我终于有时间摆弄喜欢的花卉植物。我喜欢兰花,从蝴蝶兰到君子兰,但是以前总掌握不好水候,新泽西又是夏天湿热冬季严寒漫长,所以经常烂根。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对蝴蝶兰,终于基本掌握了用木屑与水苔两种养殖方式的水候把握,现在既能开花,也能长芽,还能长出高芽。不过,板植技术还在继续摸索中。
疫情导致从国内直接购种子中断。我托家人快递来君子兰种子,快递费超过种子的十倍。经过天寒地冻的安克雷奇(Anchorage)时,正值杨洁篪在那里痛批”美国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同中国说话“。经过两个月的耐心培育,20颗种子有10颗出芽,颇有成就感。
我从加州网购的一棵彩兰,土中居然埋着另一棵残根,而这棵残根,被我育出一个芽点,看着芽点一天天长大,别有一番欣喜:
另外,从腊梅到龙眼,也被我从种子育成小树。我特别喜欢这种从无到有的培育工作。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陪孩子。由于疫情,我们选择孩子在家上网课,这就带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孩子近视了。医生告诉我们,过去一年有非常多这种情况发生。这大概也是很多美国家长宁可孩子去学校上课的原因之一吧。毕竟,长时间用学校配发的Chromebook那么小的屏幕,每天几个小时,孩子眼睛怎么受得了?何况,我家孩子上中文的时间不短于英语。
我赶紧给孩子买了个27吋的Apple iMac with Retina Display,但这并不解决根本问题。带孩子去看专门的矫正医生,他告诉我们:“1、不要担心你们孩子的学习,她将来肯定是A-Student;2、让她每天多玩”。
本来在家里,我就从不过问孩子的学习,毕竟婆娘教训孩子的口头禅就是:“还想玩啊,长大学你爹当学渣啊!” 有了这句话垫底,我彻底无资格管孩子的学习。于是我的生活重点就转为带孩子玩。
我带她种萝卜、种西瓜、养玫瑰、采竹笋、养金鱼,识雏鸟、养蚕,认识邻居的狗们,用天文望眼镜偷窥邻居院落,带她学打高尔夫......而最重要的是,是教孩子骑车。
我孩子属于天性谨慎,从不冒险。我教她学骑车,也是从四个轮子开始(后轮左右有两个辅助轮),然后我卸下一个辅助轮变成三轮车,再变成两轮车。孩子学得很认真,大热的暑天里,我们父女俩也是天天坚持。当孩子终于敢于且能于自行,不再需要父亲的扶持了,那一刻,那种对孩子放手的感觉,颇为复杂,有欣慰,也有些失落。
一位邻居,疫情期间送给孩子一辆只骑过一回的山地童车,这就解决大问题了,要知道,去年那个居家的时节,到处都难买到自行车。当我终于在Costco买到大人的自行车后,我便经常带着孩子骑车去看湖边的鸭子,往返4、5英里,上坡下坡,孩子乐此不疲。
等再去医生那里检查,医生很高兴说孩子戴矫正眼镜后,情况在好转。孩子也很高兴,有一天看到孩子自己写了一句话:
我心甚慰。
有了自行车之后,我的活更多了些。先是捡起来荒废了近四十年的补胎手艺。然后是搞了个大运动:一个人装Hitch(这个事尤其是工程细节,以后也许会单独写一篇),以便装Rack。
总之,领救济的日子里,我做了很多有了时间后想做的事。当然,有一件事是我绝对不做的-----做饭。气的婆娘大骂:“你也别说拜登对中国软饭硬吃了,真正软饭硬吃的,就是你!!”
哈哈哈哈,我开怀大笑----知我者,妻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做饭是不可能做的,这辈子不可能做饭的(婚前撩妹不算)。当然,碗倒是可以继续洗的。
某日傍晚,挈妇将雏,偶遇晚霞。空旷无旁人,帝国的黄昏下,唯余一家人。
日暮矣,穷途否?
明天的日子又该如何呢?
我跟方兄多说一句,一般来说,六米以外的距离就可以认为光线是平行射过来的,对睫状肌的负担就没那么重了,反正你们米国地方大,方兄可以考虑买个投影仪把孩子上网课的内容投影到六米以外,这样可以大幅度降低孩子睫状肌的负担,我们在国内蜗居的,想找个六米间距的房子就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