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欣赏】【文摘】虚缘 -- 妥协

电梯里我又一次遇见她，那么甜的笑容让我的双手不知往哪放了。

　　其实我可以很大方地向她介绍自己。我在这所大学中不算无名之辈，我有好多值得向她介绍的资本。可我木讷地随着电梯升到九楼，眼看着她走出电梯，好像在出去时她冲我笑了一下。无数次在食堂、阅览室我都好像接受过她如此温柔的一笑，可每次我都惊慌地把头低下去。

　　我真混！

　　然后我拖着滞重的脚步走回七楼，一路上不断有人向我打招呼，很热情，很友好。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无名小卒，说实话我有足够的骄傲挥霍爱情，不论从生理、心理、思维深度的任一方面来说我都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不止少数的女生追过我，我每一次都很有风度地拒绝而又不伤害她们，我们依旧笑着交往，依旧毫无隔阂依旧互尊互敬。为什么我能做到这一点，我不是没有反思过，可我实在找不出一个足以让我自己满意的理由来解释这一绝大多数男生的困惑和苦恼。就像现在的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说明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手足无措一样。

　　我们这所大学实在算不上是所好大学，属于末流级的。学校也做得很恰到好处，图书馆成了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里边书少得可怜，于是性质逐渐演变，成了恋爱天堂。但我是不同的,每次都是单枪匹马闯进去，淘那仅存的几本破书。以至每次那位看起来像屠夫的老师一看我又是孑然一身，反而抬着那副啤酒瓶底似的东西很同情很怜悯地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很难过，我对学校如此不求长进的理解又深了一步。

　　我就在那颇具沧桑感的发黄发黑的书架上为数不多的书的空隙里产生了我生平第一次的妙不可言的惊鸿一瞥。我的血液刹那间很固执地原地待命。她有着一头令我心醉的披肩秀发，脸很古典，散发一种如水般的气质，那种气质一瞬间把我的意志击跨，我呆立了半晌，直到她转到我这一面的书架，和我并肩而立。我忘了身在何处。

　　那是我第一次领略她那极具魔力的笑。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到我的骨髓中，我敢说她不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绝对不是。但那种笑容所带给我的感觉却绝对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情唯求缘。信哉斯言！

　　我不想失眠，可我没有选择。那张笑容如白蚁般啃噬我的灵魂。我总是产生一种莫名的躁动不安。室友们的神经兴奋度在熄灯以后通常达到一天中的极点。于是被吹了成百上千遍的初恋故事又在永无休止地继续着。奇怪的是其他家伙居然百听不厌，跟第一遍听的时候一样的如痴如醉、津津有味。那些细节被移来移去移得面目全非，听得我血脉贲张。我破天荒地吼断了他们的淫笑。全室死一般的沉寂。大伙噤若寒蝉。我是班长，他们从没见他们的班长发过这么大的火。

　　我在校学生会里混了一阵子，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家伙屁本事没有成天插科打诨无理取闹耍大牌充老爷，好像自己就成官成人物了，打电话时不称我不自报大名不直奔主题硬要首先跟你声明我是学生会的。好几次我连娘都来不及骂直接掼下话筒，可我是班长，我每次都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我没的选择，我懒得选择。

　　直到有一天我很惊讶地在学生会全体大会上看到那致命的笑容，我的天空瞬间黑暗，早上刚领过奖，那阵喜悦本要承担着冲淡下午跟那些人模鬼样的家伙见面及做表面文章的痛苦的重任，现在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为什么也淌这趟浑水。她那么纯洁的笑容下应该包蕴着与世无争、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脱俗的灵魂。可是现在她也受着世俗之累，也过着和我一样的面具生活。最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她要和那帮家伙一道共事。她受得了他们谄媚的笑？受得了那些肉麻的话？受得了那种恼羞成怒后的翻脸无情？

　　我可以容许我自己受罪，但我绝不容许她的笑在无知中毁灭。

　　我在放学后等在她的教室门口,让我欣喜若狂的是全班散尽后她没有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我没有丝毫声息地走进去。她很平静地望着我,我的心里忽然不紧张了.我不知道自己之前紧张什么,所以,也许现在这种状态才是最贴切不过的。

　　“我知道你。每次你低着头看我时我都晓得，其实为什么每次你都低着头呢？要像你在台上演讲时那么有风度才好啊。她歪着头，用一种相当调皮的语调跟我说到。

　　我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心脏死命地跳动。以往跟女生打交道时的从容自信和侃侃而谈全没了影子。我就那么呼吸急促地站着，再一次不知所措。

　　她笑了。笑得越来越猛，几乎失去控制。我心中的恐慌到了极点，突然一股无名火起，但我拼命压制着不让其爆发，当时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她出人意料地停止了笑，又像之前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很专注很温柔。

　　“我喜欢你。”

　　很轻很轻的几个字，却让我的身体的每根神经都以最大的幅度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每个细胞都以最快的速度猛烈地沸腾了一次。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那几个字确实是她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味，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怔怔地凝视着她。

　　“那次在图书馆，是我故意站在你的对面的，我们之间的那几本书，也是我故意抽掉的，我就是为了让你注意我。其实好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我怕你……后来我又加入了学生会，那种地方你想我有可能想去吗？就因为听说你是下一届部长的候选人。”

　　我的思潮翻江倒海，整个人陷入一种虚幻的臆想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有时候心灵的暂时性缺氧会给身心一种极其美妙的感觉。我切身地体会到了。

　　我轻轻地抱住她，很轻很轻，似乎眼前是件极易破碎的珍品。我把她的头轻轻地拢在我的肩膀上，一种奇异的馨香溶化了我全身的骨骼。我闭起眼睛，任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灵中却满溢着幸福。

　　我和她的故事好像应该至此结束了，这么完美的结局和开始似乎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现实往往是奇怪的，不可理解的。我用了那么多篇幅来叙述我和她之间太美好的过去，就是因为现在的我太不理解过去了，太不理解“曾经”和“永远”了。那种甜蜜只维持了一段极短的时间。不是她的问题，是我。我忽然一天天腻烦了这种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只能称之为东西。我的雄心壮志在我胸中日益膨胀，我越来越有一种骚动，强烈地感觉到这种日子会毁了我的斗志和意念。她的一切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不顺眼，我实在不知道她和以前有什么两样，可我的感觉就是毫无来由地变了。

　　终于她一次一次忍受我无端的冷漠和不耐烦的语气后实在受不了了。她还是她，在一个炽热的午后，她像上次那样静静地站在我面前，静静地说我们分手吧。我敢肯定她哭了，可她不让我看见。不等我表态，她就轻轻地走了。

　　我呆立在当地，一种熟悉而又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烦。出奇地烦。我不知道这句我老早就想说的话由她先说出来了我为什么不是如释重负全身轻松反而是和之前一样地烦。是因为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好像又不是的。我忽然记起小时候的我在没有得到某样玩具时满心渴望，而真正得到以后又极快地对其失去兴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的通病，但我就是这样的，哪怕玩具还是原封未动连碰都没碰过的。仅仅是因为我得到了，就马上不想要了。

　　可最宝贵的爱情怎么也会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