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吴晗和沈从文 -- 温相
文革之初的“三家村”事件的主角邓拓、吴晗、廖沫沙于今都已作古,我喜欢用一个字来形容他们悲剧的成因和结束。邓拓死于冤,吴晗死于屈,廖沫沙则死于怨。今天,我们先说一说吴晗,何以牵连沈从文呢?只是因为这样可以比较看清楚一些那个时代真实的背影而已。
吴晗是胡适的学生,胡适是吴晗的老师,然而,老师和学生在多年之间极少承认彼此的这个
身份。
一九三0年,在中国公学读书的吴晗写信给胡适,并且附上自己一篇关于两汉的论文,胡适读后对人说,我又为历史发现了一个学生。胡适把吴晗推荐给时任清华大学史学系主任的蒋廷黻。使得这位数学考了个零蛋的同北大无缘的吴晗就此走进明史的天地,也走入专家的行列。在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二日胡适写给吴晗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胡适对吴晗的提携和奖掖是不言而喻的,胡适一面指挥吴晗如何做好历史研究的功课和基础,另一面,给他指明了
他几乎可以说是人生的方向:胡适赞同蒋廷黻的说法,即让吴晗从秦汉向明史转向,理由嘛
,胡适说的很清楚,秦汉是久远的历史,如非历史大家或者深厚的考证功底则很难作出大胆
、合理的推论,而没有推论,那么定性的研究就是空谈和无力的翻版,相反,明史因为史料
相对充足,可以给初学者提供更多的驰骋的空间。吴晗被二位先生的教导所激发,此后,他
开始专注于明史的研究,一批诸如介绍明代锦衣卫、东西厂以及胡维庸案等论文纷纷面世,
直至写出传世之作《朱元璋传》,可以说,没有胡适、蒋廷黻的点拨,就可能使我们错过了
一位明史专家的诞生,而吴晗本人的命运也可能就此而改写。
一九六二年,身为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接受《北京日报》记者采访时,谈及胡适和蒋廷黻以及自己的成功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胡适是我的老师不假,但是,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什么,我是基本自学成才的。清华是一所买办学校气息很浓烈的地方,史学系主任蒋廷黻是一个十足的洋奴,他讲课要把英语翻译成汉语,我跟陈先生学了三年隋唐史。”(陈先生是指
陈寅恪)这篇报道如果是有心人,可以在《北京日报》的故纸堆里发现他,也可以在《吴晗自传》中找到它。
一九五四年的吴晗在胡适反动思想言论批判会上,没有一篇发言留下,他对于胡适的感情是
异常复杂的,这就像他对于自己的《朱元璋传》一样,一方面,他不想否认朱元璋是一个暴君,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把朱元璋尽量写的好一点,因为毛泽东有过亲笔批示。胡适呢?此公在撤离大陆之前对他的学生曾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谈话:
胡适说:蒋先生是利用我,当然也可以通过我利用你们(指他的学生),而毛泽东呢?他可以让我做中央研究院的院长,也可以做中国文史馆的馆长,但是,那是施舍。利用说明我还有价值,而施舍说明我已然潦倒,你们可以自己作出选择。
若干年以后,当我接触到这份宝贵的历史资料的时候,我对吴晗之所以说出那番自学成才的话有了比较全面的理解。一九四九年以后的中国相当的一部分的文人都是这副模样,何独吴晗呢?胡适的一番话做了最好的详解。
唐伯虎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五十年代初期的沈从文被安排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在党和政府看来,这位双手无缚鸡之力的
书生兼旧文人,让故宫来消化他是非常好的结局。一天,工作人员告诉沈从文注意仪表,因为有首长来参观,沈从文后来知道竟然是故友吴晗,他立刻躲避了,他不想让吴晗看到自己
一身老棉袄的状态。而无独有偶的是,吴晗让工作人员不要通知沈从文,此事一度造成沈从文的误解,直到后来沈从文才知道,吴晗的真实用意是不想让沈从文尴尬。体谅是吴晗一生
的一个准则,而被体谅被理解则是他一生追去的目标,可惜,直到死也没有达到,只有在北京市委第一书记林乎加在吴晗追悼会上的一篇讲话中,吴晗家庭仅有的发言人儿子吴章才替
父亲的在天之灵听到。
毛泽东说海瑞好,吴晗开始专门写海瑞,有人说,海瑞可以改编成京剧,身为历史学家的吴晗竟然做起了编剧,吴晗说:只要为党工作,做小学生也愿意。周恩来说吴晗是共产党优秀
的党员,此前则是忠实的朋友。反右的会议上,吴晗为了这句话,显得忙碌极了。然而,等到一九六五年到来时整吴晗的人也一样忙碌极了。
沈从文从报纸上读到姚文元的文章以后,只说一句话:吴晗命在旦夕。毛泽东后来说,革命
有时候也要有牺牲,吴晗的事情也是一种牺牲。但是,这段话直到2001年编写《吴晗传》之时才被披露,我们感觉到的是什么呢?假如吴晗听到这句话,他还会忙碌极了吗?还会要求
做一名小学生吗?
廖沫沙最后一次见到吴晗时,吴晗已经被疼痛和冤苦代替了语言和表情,他指着伤口一句话
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数日后,即死亡。
沈从文晚年是幸运的,他一九八0年去国外讲学,一反当年粗布老棉袄的形象,但是,当他向人们回忆的时候,他说:如果我在吴晗的位置上可能还不如吴晗。
历史曾经无情的打断了人们无数的美好的、善良的祝福,也回报了一些真实的、残忍的内幕
,作为我们后来者,怎么样去进行截取呢?
以吴晗衬托沈从文,以沈从文比照吴晗,我以为是春秋笔法才能如此。
记的张兆和回忆,说沈解放后便趋消沉,无心文字。明哲保身没错,可要说他能料到以后的时局,恐怕很难,以他的才情,几十年没有写作的冲动,不可思议。
那个年代,搞科学的(不管社会的还是自然的),不能不讲政治的,除非你去沙漠里研究原子弹,否则概不例外.科学界也有例子无数.政治领导科学是最愚蠢的.政治家一句话,科学家还得想方设法去用科学证明它,咳,哪还有什么科学!
经常看这种故事,一次又一次恨的我咬牙切齿。
温相好学问,好本事!
吴晗的悲剧是由姚文元造成的,而姚文元本身一样也是一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