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留在堪萨斯的歌 -- 映日荷花
又是九月了,公司惯例在九月对我们做评估,然后将评估结果体现在工资上。虽然不象在国内时候那样需要自己写任何总结,决心之类的东西,但我还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想一想刚刚过去的一年。
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尽管总结里总是少不了“Quiet”这一条,一条非常不适合我的工作性质的词,但毕竟它前面的修饰副词在年年地变,从Too,到Very,到今年的什么都没有。人们在改变着他们对我的看法,而我的信心也随着他们态度的改变而不断增长。
这种变化的一大因素来自于我在不同的项目中接触的人。而他,Mark,堪萨斯城的一个出租司机,却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认识他很简单,我不会开车,在堪萨斯城做项目的时候,旅馆的服务员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于是他就成了每天接送我上下班的司机,而且每个周五送我到机场,周一早晨再去机场接我。
他很爱开着车聊天,先是告诉我好多当地的情况,各种餐馆在哪里,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然后是他所搭载的乘客的趣闻;再然后就是他的家庭情况。他和妻子都曾经离过婚,在他们恋爱的时候,她患了癌症,化疗后膝盖出现问题走路困难不能上班,于是自己开出租养活自己,后来没有办法走路了,他还是和她结了婚,并且放弃工作开起了她买下的出租车。我在堪萨斯城的那一阵子,她正在做膝盖手术。癌症患者的情绪不稳定,他们没有孩子,他就成了出气筒。常常地我在车上会听到她给Mark打电话,从传出的声音和Mark的语气里可以猜得出她在心情烦乱地向他发泄,大多数时候他是非常耐心的,但是也有几次他放下电话后忍不住向我轻轻抱怨两句,之后又后悔地补充一下,Poor Girl。
堪萨斯城的那个项目难度大,事情多,我几乎每天加班到晚上10点以后,身心疲惫不堪。工作上不顺的时候我会很沉默,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和我聊天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响应,表面默默,心里却嫌他太吵。慢慢地大约他看出来了,就在我显得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言不发。可是一旦看到我高兴,他就兴奋地给我讲他的各种故事。
那个项目从七月持续到九月底,那是我迄那时为止,压力最大的三个月。在那三个月里,我发现在一定程度上,他竟然成了我的”出气筒“,工作不顺利的时候,我拒绝说话,或者处处反驳他;我常常反感他善意的关心和提醒,觉得他管的太多。有一次忘记了预定床位,我不得不换到另一个Downtown的旅馆,他摇头警告我那个区不安全,我不听他的话,小心眼儿地觉得他不喜欢载我到那里,而实际上我只住了一天就由于害怕晚上路边成群的流浪汉而换了住处;每天早上他都要在旅馆门口早早地等我,到了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他多次告诉我他只是喜欢早到,而不是催促我,可我心里还是觉得他在给我压力,并为此而不高兴。周一早晨如果不能亲自去机场接我,他总要联系另外一个司机去,从来没有让我在机场多等一分钟。我却觉得他应该这么做,信誉第一吗。
可无论我的态度如何,他总是很友好地对我微笑,很热心地帮我拿行李;如果收音机里播放他喜欢的歌,他会告诉我那些歌里的故事。还有一次,在去机场的长长的路上,他竟然给我背诵了他年轻时候写给女朋友的诗。当然我有好多没有听懂,而听懂的那几句又深觉矫揉造作,所以他背诵完以后我没有任何夸奖或者羡慕的表示,他却并不在意,依然陶醉在自己的回忆里。
但是在心里,我觉得他是好人,所以总是给他很高的小费。在堪萨斯,人人会开车,出租车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做。Mark有一个固定的客户,每天接送一个智障的孩子上下学。七八月孩子放假,他每天早上7:30接我上班,九月孩子开学了,他便和我商量能不能6:45接我,这样他就不会耽误孩子,如果不行,他说他会给我推荐另一个很好的出租司机。但是我出乎他意料地答应了,他连连说了好几个 “I appreciate it” 。
我对他的态度不再肆意随着自己的情绪而变化是缘于那一次。他送我到机场,我沉默了整整一路,到了机场的时候,他下车帮助我拿行李,然后,在我转身的瞬间,他笑着喊住我,对我说:You have a beautiful smile. Whatever happens, keep your smile.” 我诧异地望着他,然后只能不好意思地 smile back。那以后,我尽量改变自己,尽量多地对他,也对别人笑笑。这种改变很快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发现周围的人对我更好了。回到家后,我深深地反思过,后悔过,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任何人都有同样的尊重,但是如果这样,我又为什么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而肆意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加在对待别人的态度上呢,而他又是那么善意对我的人。我终于意识到其实在潜意识里,我还是有或多或少的等级观念。出租司机当然不能算是高贵的职业,所以我便可以对他们随便耍一耍态度。这种认识让我不能够原谅自己。
那个项目结束得突然,本来计划好的最后的测试没有做,客户就突然宣布 Go Public。我是周五离开堪萨斯城的。在出租车上,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的太太可以自己走路了,他们打算下周请我到一家海鲜馆吃饭,他们很感谢我一直乘坐他们的出租;而且他终于找到了一首老歌《Sweet Jane》,他要刻在CD上吃饭时送给我,(我的英文名字叫做 Jane)。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没有勇气告诉他已经没有下周了。临别时候,我也和从前一样告诉他我会在周末的时候打电话把我的航班号给他。
接下来的一周我去了Jefferson,MO。一个很短的只有一周的项目。临行时候慌慌张张把手机落在了家里。Jefferson 是一个很小的城,我于是从 St. Louis下飞机,然后搭便车。高速公路上路标牌不停地显示距离堪萨斯城还有多远,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停地想起 Mark,想起在堪萨斯城遇到的所有善良友好的人们,心中尽是伤感和留恋。
回到家里,手机上留有好几个 Mark 和他太太的留言,他们担心我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没有和他们联系。我突然为在异乡能有这样挂念自己的人而感动不已。
Mark,很想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你的太太好不好,我在更换手机的时候弄丢了你的电话号码。我又接到了堪萨斯城的电话,他们问我是不是还想到那里做项目,我说我很想,我还会到那个 Marriot 旅馆向他们要你的电话号码,我还要和你们到海鲜馆吃饭,然后听那首我从未听过的〈Sweet Jane〉。
愿你以后常微笑
But that was short?
这些日子忙着搬家,忙着和另一个LANDLORD打交道,都没有认真上网。今天一看,好高兴
一定“别样红”啊,多写点让咱们看
高手真多,好多的文章我只有献花的份儿,连附上夸奖的话都觉自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