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基地的普通一兵--我的父亲 -- 大厨
我父亲,长我整三十岁,从军二十余年,其中近二十年就是在打神州飞船那个地方度过的。这些天工作稍微松一点,借着飞船的热,想随便写写他以及象他一样的普通一兵。
这二十多年,好象没听说过他立过什么几等功,家里除了军装,军被,几乎很少有其它军队的痕迹,我小时候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似乎恨不得家里弄个兵器库才过瘾。
老头是从中专直接入伍的,对于原因我一直不太明白,因为从其它途径知道,他当年绝对是优等生,从遗传学的角度我也可以作为一个证据,后来想可能是因为我爷爷死得早的缘故。由于他人比较聪明,办事麻利而且稳重,文化也算比较高,又不爱多嘴生事,所有的领导都非常器重他,后来很快入党,并被推荐上了军校。在军校学员里也是党小组长,学习工作是怎么积极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就很不好意思去评价了。等到毕业时,志愿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去。火车隆隆开行,沿途他送别了一个又一个战友,直到最后同校的剩下他一个人,又走了很久,到了酒泉基地。
60年代中后期,酒泉基地的条件已经比创建时好多了,当然这好多了还是相对于干打垒而言。到达基地的当天,半夜有人砸门,大家一通忙乱,都起来了,原来出事的是一位汽车兵,由于运输的残余液氧泄漏,引发大火,被活活烧死了。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在80年代后记述基地发展的一辑电视节目中,出现在第一位。这当头一下子,让他感觉到危险和死亡竟然离人这么近。至于艰苦,那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温度下,技术人员爬发射架,由于要做很细致的工作,只能戴薄的尼龙手套,工作结束下来时候一个个冻得嗷嗷直叫。由于基地在戈壁荒漠中,远离内地,风沙有时会把铁路埋掉,这时候沿线长年累月驻扎的铁路保障部队就会立刻出动,清扫出来一段,火车铿铿开进一段,带来给养,家信,和家的概念,虽然对大部分兵来说真正家的概念也就只有每年一次的探亲假。
我父亲的保密观念非常强,结婚前后,由于通信地址一直都是XX信箱,我母亲就问:“你们部队在什么地方? ”答:“就在西北很远的山沟里。”绝对不会在地图上去指一下。后来我母亲就经常做梦,梦见他一个人在山沟的黄沙窝里艰难地走。直到我母亲到部队探亲,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个地方,好象跟老头形容的不太一样。等到我长大一点,经常会缠我父亲问这问那,可惜基本上答非所问,后来几乎也就不再问了,再后来我拿着公开资料上关于基地的情况给老头看,才多少跟我聊一点,可惜也非常有限。
说到我父亲,不能不说说我母亲,说做军人难,其实做军属更难。我母亲长期在地方教育系统工作,也是颇为有声有色,可是作为军属,那艰难怕是外人很难理解的。直到今天,看到电视上军嫂内容的题材,她肯定会流泪,尽管有时在我们看来那节目实在粗糙得很。我母亲好象没有今天那位宇航员妻子那么坚决,直接跟着丈夫就走,而事实上随着时间推移,是走(随军)是留,这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母亲,一直到父亲转业回来。问题的关键在老的和小的。我姥姥那时已经快70岁了,我母亲兄妹六人,她最小,姥姥最疼的就是她,跟姥姥说起她想随军,姥姥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最后由于各种原因我母亲决定不走,我姥姥才说了一句话:“你要走了,娘得少活十年。”类似的话,二十多年后同样出自我妈的嘴里。至于小的,那就是我,后来还有我弟弟。由于基地条件所限,基础教育水平很一般,而且好象是到中学就要到兰州还是哪里去上,我母亲实在对自己儿子将接受这样的教育没有把握。于是,就注定了我一家在后来的十来年中始终是一种漂泊的状态,最艰苦的时候,一家人四口,分散在四个地方,父亲在部队,母亲在单位,把我放在舅舅家,弟弟还太小,姥姥年龄又大了,帮不了,只好找个奶妈放奶妈家。关于给弟弟找奶妈,还有个插曲,当时很难找,好不容易找到她家,也是生小孩不久,但是不太愿意,那家的老公公,因为儿媳妇月子里不方便进屋,就在外间儿扯着嗓门说:“他三姑(那家男主人按辈分我得叫哥,他管我妈叫姑)三姑夫为工作在外面这么辛苦,你们这么点事情都不能帮一下!”后来母亲一直非常感谢当年那么多人帮助我们。那时候军人是做牺牲,可是社会确实懂得尊重爱护他们。
父亲在基地,按照他的专业,是搞后勤工作,这要放在今天,绝对是个肥得流奶油的差。可在当年,由于风气都比较正,另外由于物资匮乏,沟通不畅,如何采购,如何使用,如何保障,而且一切还要做得符合保密程序,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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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哈工大毕业的,航天部直属大学,听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当年四川的绵阳还是小小县城的时候,忽然一夜之间中央一纸调令,把许多大三线的工厂研究所搬到了绵阳,其中包括航天部的许多单位。这些个山沟子里头以为一辈子出不了头的老九们喜极而泣,仿佛集体移民美利坚一般。我的好个同班同学都是基地来的,爹妈都是人中龙凤,由于教育原因,高考要比同龄人吃很多苦,(大厨的确是幸运的),分数一降再降才能读委托。正好我毕业那年是国家包分配的倒数第二年,这些委托生就又回到了基地,很让人感慨。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为航天部搞了一辈子科研,到老了想到发射中心看看热闹,结果就那次西昌出了恶性事故,就没回来。神五神六发射的电视画面上,是全体政治局常委,是将星闪耀,是总xx师,总xx主任,还有某些高干子弟挂名镀金。然而依我看来,屏幕背后的小石子们才是最值得歌颂的,他们用汗水和鲜血为中国换来了和平。祝老爷子和所有航天人幸福。
都是由一个个的平凡的人奋斗出来的,军功章可能只有那么几个,成名得利的也不会太多,但是荣誉却应该属于所有那些参与事业的人!
向你父亲问好,更要感谢你的母亲,她的伟大,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
说起来,咱们曾经在一个城市生活过很多年,算是半个老乡。
。。。。。。献花!!!
逢神六的凯旋,随便您想起基地的哪块石头在这儿唠几句嗑儿都倍感亲切!
等您的大作了!
那些年,按照父亲的话说,走南闯北,除了台湾不让去,西藏青海没必要去,可能全国大部分省份都去过了。采办的物资从大米黄豆到钢材水泥,核算过的工程有营房食堂剧场马路。发射台、塔架有没有?没说过,没说有也没说没有。那时候,东北是老工业基地,也是全国的粮仓,父亲去东北的任务比较多,那时领导可能也是特意安排,日程上再稍微给松一点,这样父亲偶尔能顺路回趟家看看,过个周末再走,不过那时人们都很自觉,这样的机会也非常有限,更多的还是在工作中南征北战。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休假回家等我了,可惜不等我满月假期就到了,收拾行李归队,剩下我姥姥踮着双小脚,跑前跑后照顾我妈,还有我。等他再回来时,我已经满一岁,会走路了。
有一次,父亲休假回家,快过年了,大家都在忙着,好不容易团圆了,一起能过个年,多高兴啊。因为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并不象别的小朋友一样,过年是最高兴的。我最高兴的是父亲能回家的时候,如果父亲在家又赶上过年,那就更美了。忽然,接到部队电报,通知立即去东北出差,其实部队的本意是休假结束不用归队,直接到东北出差,可能因为电报是按字计费,那边那位为省几个经费,要么也赶上个马大哈--好,去东北,买猴儿五十只。军令如山啊,没有选择。那天是腊月二十九,收拾了行装,次日,先到了北京,给部队回个电话报告一下吧,这才知道缘由。那怎么办呢,人都出来了,直接走吧。于是年三十就是在火车上过的,一节车厢,连乘务员,一共四个人,打牌刚够一桌,火车广播还向奔走在革命战线上的同志们拜年,餐车还包了饺子。那饺子--真可惜啊,没多吃几个。怎么呢,大年初一,到达东北某地,下车就傻眼了,大街小巷,所有店铺买卖全部关张,都回家过年了,连口热水都找不着。找了好久,饿呀,才找到个卖柿饼的,天知道过年不回家哪根筋发作还在叫卖。买了半斤,吃了多少不知道,反正老头这辈子再看见柿饼都别扭。那次任务怎么完成的没多问,反正命令来了,就得执行,没有讨价还价一说。
火车上的春节,父亲有过两次经历。至于风沙阻路,铁道不通,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更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此外,他出门在外也经常会携带大笔现金,饶是那时候社会安全系数比较高,可也会紧张得够戗。据他说有一次带了六千块钱,恐怕相当于现在几十万了,缝在内衣里,那一趟基本吃不好睡不好,直到把钱花出去,才算踏实。
偶尔,能赶上特殊待遇,搭乘飞机出行,在那年代这可是有点开洋荤的事。可惜,那飞机是赶上什么是什么,有时候干脆就是押送物资,在非气密的货舱里,飞机巡航高度三千米,裹着两件大衣还冻得发抖,估计跟运八F型拉活羊的架势差不多。极个别的时候坐趟伊尔18,那简直比现在开BMW还爽。
父亲没有什么幽默感,脾气有时候还挺大,现在老了更是这样。不过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还大大地搞了一回笑。
一天,首长命令:“饭后各部队到操场集合,干活儿。”兴许这首长是唐山人,山东人,还是哪里人,命令进到我父亲耳朵里,变成了:“饭后各部队到操场集合,唱歌儿。”好嘛,等到了时候,你看那人山人海,战士们气氛那个高啊,等老大出来,一看这架势,脸都绿了,“搞什么,乱弹琴。”我们问父亲:“这时候你怎么办?” “我,我早跑了,我还等着他剋我呀?”
要我看,等老大弄明白原委,扎回宿舍也得先拿被子蒙着头笑上十分钟,还顾得上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