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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 -- 龙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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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

百年(二)

狼之船

没有什么会比漂泊在深渊之上更让人感到惊惧凄凉,居住在陆地上的人们无法想象大洋深处的模样,人们很容易把在海岸上看到的那些可爱风景:渔船和海风,沙滩和海鸥当作是海洋的相貌;而看多了航海小说的人则把巨浪滔天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当作是海洋的真容。其实这些都不是,只有乘船飘洋过海的人才知道在航行在大洋深处时的滋味:那是一片水构成的荒漠。在深不可测的水下面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即使经过了几天的航行也看到不一片海藻。偶尔在天际看见一点桅影,等到漂近了却看到这不过是遇难船驳的残骸而已。最让人感伤的莫过于还会有水手的骷髅立在那腐朽的桅杆下,他在死前用手帕将自己的手臂绑在桅杆上,就保持着那副向远方眺望的姿势而死。他在垂死之际曾经如何的绝望回忆家人的面容?是否曾经屡次在天际看见帆影却呼救而得不到回应?这一切的答案都无从得知,只余一具枯骨载着孤魂浪迹于海上……

一八五五年六月十五日的凌晨时分,三桅快速大帆船“沃尔夫”号正在大西洋航线上破浪前行。帆船的主帆鼓鼓地盛满了海风,推动着“沃尔夫”号用刀锋一样锐利的船首在无穷无尽的海浪中劈开通道。连天的海浪滚滚涌来,把这条大船弄得起伏不定。“沃尔夫”号是一条跑利物浦——纽约航线的客货混装船,这条船看起来和那些在四十年代爱尔兰大饥荒时代造出来的快速大帆船没什么两样,只是它看起来显得新一些。自从一八一九年美国的“萨凡纳”号蒸汽轮船横越大西洋成功以来,相当多的越洋帆船被改造成机帆船。“沃尔夫”号也不例外,它的船舷两侧装有两具直径达八点五米的明轮(螺旋桨),可以产生足够的推动力——不过出于省煤的考虑,在有风的情况下船长依旧会使用风力航行,例如今天就是这样。

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日出,大西洋的海面上还是一片漆黑,“沃尔夫”号就像在浓墨里航行一般。船上的人们都在沉睡,只有一间舱室的舷窗里还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房间的主人此刻正在桌前奋笔疾书,在他面前杂乱地堆着写满淡白色潦草字迹的凌乱纸张,那些字迹很快便干涸消失——这是用牛奶写的密信。当这人写字的时候,他满头的金发便在煤油灯下微微抖动。在这平静的夜晚,这位金发男子却把一支手枪当镇纸放在右手边,忽然他停下手里的鹅毛笔,屏住呼吸去侦听门外的动静。除了涛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都快天亮了……金发男子在心里想着,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去写自己的文件。忽然,门外传来“啪”地一声脆响把他吓了一跳。金发男子一把抓起手枪对准房门,满脸的恐惧和惊诧都在映在灯光下。时间仿佛已经停止流逝,并没有想象中的敌人破门而入。金发男子再次看看窗外漆黑的大海:马上就要天亮了,于是他决定去看个究竟。金发男子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前轻轻去掉插销,然后猛地一把把门拉开——门外是一片黑暗,黎明前的黑暗。金发男子举枪走到甲板上,上下左右地察看一番,除了被湿漉漉的海雾打湿了衣衫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摇摇头走进房间里,不经意间却看见灯下坐着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正在把纸张凑在煤油灯的火焰上旁烘烤——金发男子刚才所写的纸张上很快便显出了褐色的字迹来。

金发男子在大惊之下举枪对着不速之客说到:“是谁?把脸转过来!”

“干嘛这么急着看我的脸?反正你迟早会看到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回头,他一边看着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虽然穿着上等人的衣服,住着头等舱,可惜从字迹看起来你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不过还是感谢你的纪录,让我知道了你们到底了解了多少关于我们的秘密。”

金发男子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犹豫,他对准不速之客的头部猛扣扳机,却被自他身旁伸出的一只巨手闪电般地抓走了手枪。金发男子战战兢兢地转脸去看:在门后的阴影里躲藏着一只巨兽,它高大的身躯使得舱房也变得狭小。当它用自己毛茸茸的三角形脸颊逼近金发男子的时候,金发男子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呯呯”跳动。

清晨时分海面上刮起微风,不过这点颠簸对于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一周的乘客们而言只是小菜一碟,绝大部分人都站在甲板上享受清晨清新湿润的空气,这对于在空气恶浊的底舱乘客们而言实在是美妙至极的享受。当然也有一些克服不了晕船的可怜虫在挣扎着走上甲板猛吸几口气之后,便摇摇晃晃地回到床铺上继续呻吟去了。

“沃尔夫”号上的乘客们大多是第一次出海的移民,可以很容易地把衣着寒酸但表情做作的英国佬和那些更加贫穷但神情快活的爱尔兰人分辨出来。爱尔兰人还没有从记忆中把痛苦的大饥荒记忆抹去,美国对他们而言意味着新天地——既有新的土地和工作又没有可恶的英国压迫者。甲板上的人们借着难得的凉爽大吃咸肉面包和凉水,在吃早餐的底舱乘客中间还混杂着跑江湖卖艺的吉普赛人和犹太人,至于那些有钱的头等舱客人可以一个也没有:他们要在自己的舱房里用膳完毕之后才会到甲板上来透风散步。

水手们把木桶和大刷子拿出来,大家便挤在一起看水手们冲洗甲板。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精疲力竭地从底舱爬上甲板,然后坐在潮乎乎的木椅上喘气。这个年轻人身材高挑,长相极为清秀,不过他现在的样子活像一条被搁在货摊上晾晒的受潮鱼干,因为昨晚的风浪让他晕船呕吐折腾了整宿。

“喝点水吧,医生。”随着这句话,一双小手把一个白铁皮杯子递到他眼前。年轻人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吉普赛少女,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佩戴着怪模怪样的首饰:右耳上戴着一个小金耳环,左手腕上则套着一个银手镯,身上裹着一件花格子的大披风,还把一个南美风格的大草帽斜背在肩上。年轻人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女孩递给自己的这个脏乎乎的杯子,他彬彬有礼地答了声谢然后接过杯子喝了点水,虽然水有些异味,不过在海上谁还能计较这些.

“你好点了吗?”女孩笑着问他,年轻人回答说好多了。她又接着问:“你的头发是黑色的,连眼睛也是黑色的,你是西班牙人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道:“很可惜,小姐。我不是唐吉坷德的同胞,”他故作神秘地笑着说:“其实——我是一个中国人!”

“哈哈,那我就是埃及的克娄巴蒂女王了。”那女孩放声大笑起来,她接过年轻人还给她的杯子转身想走。那个年轻人连忙叫住她问到:“你刚才为什么叫我医生?你以前见过我吗?”

“当然不是,我趁你昏睡的时候翻过你的行李——”吉普赛女孩看见年轻人大吃一惊地表情,她调皮地笑了笑说:“放心吧,我是不偷穷人钱的。再说你长得这么漂亮,简直像个女孩一样,我会不忍心下手的!”接着她冲不远处一个老人点点头说到:“看!我的艾斯米拉达老爹在叫我了,我要走啦,祝你好运吧。”

看着女孩一蹦一跳地离开,年轻人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在船上的一周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和晕船做斗争,平常很警觉的他竟连这个小家伙翻自己的行李都没发觉得了。他几乎忘了自己在十五岁时远渡重洋前往爱丁堡大学医学院求学的那段航程了——那时候我也像现在这样晕船吗?他想着朋友们在送别时祝福的话,心酸地想着:他们都忘了送我一瓶晕船药,最不可原谅的是我自己竟然也没想到准备一份!“沃尔夫”号虽然号称是条慈善船,即对只能买得起底舱船票的穷乘客收半价船票,可是船上因此也少了许多必要的服务——不仅没有船医,连必备的药品也不提供。那些水手们每天板着脸走来走去,好像所有的乘客都欠了他们一英镑,哦不,很快就应该说美元了……

忽然一声争执声传来吸引年轻人扭头去看:原来是在通往后甲板头等舱的入口前,有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在同水手们争执。那个吉普赛女孩和其他一些无聊的乘客围在周围看热闹,他们一致为那个男子帮腔:“为啥底舱的乘客就不能到头等舱去呢?”

看守楼梯的水手恶声恶气地反驳道:“你们没有坐过船吗?哪条船上会允许睡底舱的人到上等舱客人的舱室乱闯的?”

那个男子毫不畏惧这几个彪形大汉得威胁,他很大声地说道:“瞧不起人吗?我可是被住在七号客房的罗伯特先生请去的客人!”

领头的水手很明显地用鄙视的口吻说道:“如果罗伯特先生到底舱去找你我们当然不会反对,不过要是放你过去的话,万一有客人抱怨说丢了东西,我们可付不起责任。”

“狗眼看人低!”那个男子气愤地吼了一句,水手们听了都勃然大怒,他们把那个男子围拢起来,领头的水手一把揪住那个男子的脖领,把他插在衣服上的孔雀羽毛和头上的礼帽都抖了下去。水手瞪着猩红的眼睛咆哮道:“杂碎,你再说一遍?”

大伙看见这个男子眼看就要被揍,连忙七嘴八舌地劝解。就在这时候,那个吉普赛女孩的身形一晃从水手之间钻了过去。她快步跑到标着数字“7”的舱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着:“罗伯特先生,罗伯特先生,请开门——有人来找你啦!”

7号房的房门被打开了,不过从里面出来的却是个穿着海魂衫的大汉。这大汉一把把小姑娘抓起来,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给追过来的一个水手。那个水手像踢足球一样用胸部一停接住了吉普赛女孩,接着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把女孩拎回去一把丢在甲板上。那个从7号房里走出来的大汉则走到被水手揪住衣领的男子,他冷冷地问道:“想必就是你要去找7号房的罗伯特先生吧?”

那个男子说道:“正是。”

“很好,”大汉嘿嘿一笑,然后说道:“也许你能帮我们解开一个谜。”

“什么迷?”

“那就是到底是谁杀害了罗伯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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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一

大汉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大汉接着宣布道:“我手下送饭的伙计在今天早上叫不开罗伯特先生的门,他推门进去才发现房门没被插住,而罗伯特先生就倒在地板上死了!我去看过了,房间里的东西被翻了个乱七八糟。并且有些贵重财物还没有被拿光——你们可能听说过罗伯特先生是个珠宝商,他随身带的首饰可值大钱了。我就知道凶手一定会回来把财物搜光,于是就在房间里等着。这不,才一会功夫就有这位先生送上门来了。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怀疑的视线都望向了那个男子,他毫无疑问成了杀人嫌犯。这个男子脸色巨变,他嘴里说着:“不,绝不可能,他怎么会死?”

那个大汉不耐烦地使了个眼色,于是一个水手狠狠一拳打在那男子的腹部。另外几个水手齐声喝道:“该死的杂碎,水手长在问你话!”

那男子强忍疼痛低声说道:“我是帕特里克•约瑟夫,是个跑江湖的魔术师……”

水手长冷笑着说到:“这是你上一次犯案之后新改的名字吧?不管你叫什么,我都会把你关进货仓里,等船到岸以后自然会有警察和法官来盘问你。”

忽然那个吉普赛女孩喊起来:“帕特里克说的是实话,昨晚罗伯特先生在甲板上邀请他去自己舱房表演的,我和老爹都看见了!” 水手长毫不理会地一扬下巴,两个水手把帕特里克•约瑟夫架起来拖走了。水手长紧接着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喝问道:“吉普赛小崽子,你跟那个爱尔兰猪(帕特里克是爱尔兰人的常用名)串通好了是吗?”吉普赛女孩的胳膊被水手长捏的生疼,她忍住眼泪说道:“我没说谎!”

“麦娜,麦娜!老天在上,请行行好。”女孩的老爹,一个白发苍苍的吉普赛老人从人群中跑出来,他攀住水手长的右臂央求道:“大爷,这不关我们的事,请行行好吧。”

“滚开!你这条老狗!”水手长一边呵斥着一边把老人一把甩开。忽然又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臂,他万分恼怒地扭过头去,原来是那个黑发的青年。就在两人双目对视的一瞬间,黑发年轻人忽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诧和迷惑。他松开水手长的胳膊后退了几步。

水手长不屑地看了看年轻人那双掉光了漆皮的皮鞋,嘴里说道:“请问你又是哪位?”

“我的名字是亚当•巴索,请不要为难这可怜的老人与孩子。也许我能帮你一下——我是医生,说不定能看出死者的死因,这对将来警察办案会有帮助。”

水手长把目光移到年轻人那张还略显幼稚的脸上,像瞧一只狗或者是一堆烂菜叶子一样地看着他。停了几秒钟后,这个粗野的跑船人不耐烦地问到:“你是医生?请问巴索大夫今年多大年纪,已经行医多长时间了?”

亚当•巴索有些发窘,因为他实际上根本算不上有什么行医经验。他有些心虚地说:“我今年十九岁,先生。”他在答完话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苏格兰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的毕业生。”

看起来这句话把水手长镇住了,他想了想说到:“好,既然你热心帮忙,那就来吧。”水手长很勉强地放开了吉普赛女孩,他还不忘恐吓她一句:“我会盯着你的!”

头等舱室布置得很豪华,亚当羡慕地看着舱室里那张铺着软垫和鸭绒被的床——显然它的舒适程度和底舱的大通铺有质的区别,这里有阳光、通风,还有送餐服务。而底舱除了黑暗、潮气和恶臭以外,还是各种跳蚤、臭虫、苍蝇、蚊子以及老鼠的乐园。当然这舒适的气氛现在完全被地上的僵硬尸体破坏掉了:罗伯特的年纪不大,大概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他脸部朝上横卧在地板上,双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状,好像被人施过暴力而脱臼了。尸体满头的金发披散在脸部,亚当撩开他的头发,看见罗伯特那双睁大的眼睛——那里面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亚当深呼吸了几下之后便开始蹲在地板上检查尸体,他通过尸体温度和僵硬程度判断罗伯特的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到凌晨的时候,尸体上出现的尸斑也证明了这一点。不过这具尸体的尸斑很少,血管也出现萎缩,仿佛是医学院解剖台上的一具浑身的血液被抽干了的尸体标本一样。亚当对此大惑不解,看起来罗伯特死于很神秘的疾病或者是特殊的谋杀手段。当他检查死者的脖子时,发现了一对齿痕像是动物的犬齿留下的伤痕。亚当试着用手去触摸死者的伤口,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骇人的难以言喻的影像: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带血的大嘴冲向自己。亚当低呼一声,他猛地一下站起来,这个动作弄得他眼冒金星。于是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去,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们怕他跌倒就把他扶住。他盯着眼前的人们,那些人们仿佛个个也都变成了透明人:此刻亚当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个像医学院教学图似的人体模型,所有人的皮肤都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他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管看到一颗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亚当甩开众人的搀扶,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甲板上。当暖暖的夏日阳光洒在他身上时,这位惊恐的医生也逐渐恢复了神志。他听见周围的人在议论:

“这家伙怎么了?”

“是中邪了吧?听说这条船有点‘不干净’,几乎每次出海都有乘客出事的……”

亚当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水手长说道:“对不起,我可能是因为晕船有些虚脱。”

“那你最好还是去休息吧,先生。我十分感谢你的帮助。”水手长盯着亚当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话后扬长而去。亚当垂头丧气地沿着楼梯走回底舱,留在他身后的是一片讥笑和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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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二

当底舱的黑暗伴随着种种难闻的气味一起扑面而来的时候,亚当•巴索却感觉好多了。除了黑暗可以掩盖他沮丧的表情之外,他也很喜欢在黑暗中独处。他的视力在黑暗中好的难以置信,甚至比他在白天的视力还要强的多。从小开始他就发觉自己同其他孩子的不同,虽然在白天他很正常,但一到了夜晚,他就能神奇般地涌现出惊人的体力和弹跳力。终于在一个晚上,当养父发现他在墙上跳来跳去时怒不可遏地揍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被告知这种夜晚会出现的特异能力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比埃尔•巴索当时那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让亚当一辈子都忘不了,但他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猜测这可能与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关系,但是现在——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在贴身的衣服下藏着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品:一个中国式样的银龙水晶吊坠。这是亚当让自己镇定地下意识举动,他并知道为什么,可是这个吊坠能给他带来安宁,也许是父母的灵魂就藏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吧?冷不防地,亚当听见有女孩在用吉普赛语轻轻唱歌:

“我边种苜蓿,边在山坡上呐喊,

我有个女孩,像玫瑰般艳丽,

我爱她,她也爱我,

她会为我献出她的生命,

我也一样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可惜爱人最终还是要离开我,

悲伤就是我们最后的道别,

当我离开我的爱……”

他向歌声来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那个吉普赛女孩麦娜举着一小截牛油蜡烛独自坐在床沿上唱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粗狂的吉普赛歌曲,那女孩脸上印着红红的手印,显然刚被自己的老爹打了一个耳光。她那憔悴的老爹就和衣躺在床上,嘴里还在喃喃嘟囔着什么。

亚当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从喝了麦娜的水以后晕船的不适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便走过去打招呼:“你好啊,小姐。”

麦娜吓了一跳,她举着蜡烛和自己的老爹看了半天,终于看清走过来的并不是来找碴的水手。“你好啊,大爷,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叫我麦娜就行。”小姑娘嘴里很利索地说了一通,亚当倒觉得自己有些发窘,他从没有与这些跑江湖的吉普赛人打交道的经验。于是他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回答说:“请别这样称呼我,我是亚当•巴索。”麦娜立即跳到他身边问道:“亚当,你在死鬼罗伯特的房间都看见什么了?”

亚当有点不痛快,他觉得被吉普赛人亲热地呼喊名字并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把房间里那具奇怪的尸首描述了一番,最后他问麦娜的艾斯米拉达老爹说:“老人家,想必你一定见多识广,那样奇怪的伤口和放血现象你曾见过吗?”

艾斯米拉达老爹的面孔在昏黄的烛光下扭曲变形,他用充满了恐惧和痛苦的声音低喘起来,好一会没说话。就在亚当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西班牙单词“魔鬼”来。亚当猛地一下又回忆起那些利齿与狼头的幻象来,他痛苦地用手扶住额头。麦娜关切地问他:“你又开始晕船了吗?”

“不,多谢你给我喝的水。里面有什么?是西班牙的晕船药?”

“哈哈,我和老爹是从西班牙的马德里一路走过来的,不过给你喝得可不是西班牙的药。”

“那是什么?”

“是帕特里克给我的晕船药。”小姑娘乐呵呵地说了一句,随即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不知道现在他被那些坏蛋关到哪里去了?他一定挨了狠揍。”

“那个被水手们带走的爱尔兰人?”

“对啊,我和老爹都没做过海船,帕特里克给了我们一些药粉。他说这是南美洲的印地安红番们的灵药,是用一种叫做古柯的叶子配出来的。”

“我的天,怪不得!”亚当高叫一声,他知道古柯有舒缓血管的镇痛疗效,但同时也是著名的迷幻药:服食它会产生类似吸鸦片那样的幻听幻视反应。亚当看着满脸疑惑的麦娜,觉得跟她解释不清。于是便转换话题接着去问艾斯米拉达老爹,没想到这个老头却畏畏缩缩地说不清楚话,显然刚才他被什么东西吓住了。

“你到底怎么了?”亚当断定这老头一定知道什么,在他的反复追问之下老头终于不情愿地吐出了几个字:“是吸血鬼啊!”

亚当不禁浑身一震,他一直在思索,在脑海里寻找各种凶手可能使用的凶器和手段,甚至连那些离奇的毒蛇和蜘蛛都一一想到了。不过身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他本能地抵制神鬼之类的迷信——尤其是吸血鬼,不知为什么每次一想到这个词他的心里就会极不舒服。亚当用明显失望的语气说道:“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吸血鬼存在,尤其是在这条船上。”

“这位大爷——哦,巴索先生,这些东西你不能随便叫它们的名号——它们会跟上你的!”老头子畏畏缩缩地小声说话,最终他鼓起勇气来诉说往事:“我出生的部落本来在西班牙南方古城:旧都赛维利亚一带游荡,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说到这里,艾斯米拉达老爹挺直了腰板说到:“别看我现在这幅落魄的样子,我的亲娘可是部落里的女王!所以我的闺女麦娜也算是吉普赛的公主呢!”老头子的神情在片刻的激昂之后又变得颓唐起来,这幅表情倒是和他即将讲出的故事满搭配的:“我们的部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我娘手底下足足有两百多辆大篷车!我们的大车队伍每年都在跑四方,不顾我娘总是沿着祖先们的老路晃悠。在我13岁的时候,我们部落在西班牙南部碰到一个神父,他极力劝我娘带着队伍去他的教区,说是那里有个叫胡安•卡洛斯侯爵的大人物很喜欢杂耍玩意,要是我们开到那里保险能大赚一笔。我娘动了心,但有些人不愿意去,我娘就让不愿去的先到马德里,她带着愿意去的人——里面就有我,去了那该死的地方。”

“一开始的时候,大伙觉得去对了地方——那些西班牙农民们给我们吃的,我还记得有红烧兔子、凉拌菜和黑面包——还有土酿的啤酒。等我们大吃一顿,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他们就送我们到侯爵大人的城堡里面。那些农民并不跟进去看我们的歌舞,也不让我们的女人给他们算命——你说这奇怪不奇怪?更让人别扭的是他们送我们进城堡的时候起劲地在胸口画十字,就像是给他娘的死人送葬似的!我们进了城堡以后——那可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进到白人贵族的领地里呢,那里面可真是宏伟漂亮得没的说!有花园、喷泉、梧桐树,当然还少不了那些长条玄武岩士砌成的房子。可是呢,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能嗅到一种浓烈的奇怪味道——”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头子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他接着说到:“巴索先生,你去过屠宰场吗?哦,不,不是你说的那种乡下人随便找几个帮手就在自家院子里宰猪的那种!是那种专门宰牲口的地方,尤其是马啊、牛啊之类的大牲口。我小时候在赛维利亚就见过,它们总在凌晨前就把圈里的牲口们都解决掉了,我还见过一些相信饮血疗法的老太婆们鬼鬼祟祟地聚在那里等着喝血——那胡安•卡洛斯侯爵城堡里的气味就是这种气味,像个连续经营的几辈子的大屠宰场,可是光是有这股味,城堡里可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马粪或是其他屠宰场里常见的脏东西。”

“我们一共去了七十来号人,管家把我们一直带到大厅里去,我们感到很奇怪也很激动,因为贵族老爷们肯让吉普赛人在花园里表演已经算是一种厚待了。那个大厅里面聚集了不少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们,他们带着面具好像正在举行化妆舞会。我娘带着我们走进大厅里,她见过不少大世面,这种有怪癖的贵族聚会当然也吓不住她。她大大方方地给那些贵族先生太太们行了个礼,然后就说敢问大爷们想看点什么把戏?我当时就站在我娘身边,我能感觉到那些面具后面有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住我们,那种滋味可是难受极了!打个比方说吧,就好比一只小鸡子给大猫或者是黄鼠狼什么的给围住评头论足一个样!”

艾斯米拉达老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他给亚当留下的印象就像是个马上要被推上绞刑架的死囚一模一样,他瘦小的身躯佝偻着缩成一团,嘴边的花白胡子微微抖个不停。

“那些贵族们一点时间都不耽搁,他们把我们围起来,然后一齐奸笑——那笑声就像是在大冬天把你扔进冰窖一样让人从骨髓里往外冒凉气!等他们笑够了,就有一个个头不高,长着一头红发,留着两撇红色小胡子的男子从贵族中走出来说:‘我是胡安•卡洛斯侯爵,欢迎你们。现在你们跳吧,唱吧!’我娘就吩咐大伙说:‘大伙动起来!’我们就开始唱歌跳舞,那些贵族们一声不吭地看着看着,忽然我听见尖叫声,一个贵族老头忽然跳到一个我们的女人身上,把两条腿夹住她的脖子,然后就把嘴咬住她的脖子,我们的那个可怜女人只在一眨眼间就断气了!大伙还在发愣的时候,那些贵族们都像饿红眼睛的狼一样扑了上来,这下就算是头猪也知道我们是碰到魔鬼了。我们发疯似的往外跑,可是大厅的门口早等着几个吸血鬼,他们抓住跑得最近的几个人,就像拧小鸡似的就弄断了大活人的脖子,还像丢破布一样把那些尸首乱丢,把我们这些乱跑的吉普赛人一片片地砸倒。

我当时年纪小,个子也小,我吓得蹲在地上抱住头发抖。我只听见族人们疯狂的乱喊,可是我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他们也许是在骂天神不来搭救大家、骂我娘鬼迷心窍领大伙走上绝路、骂魔鬼们肯定不得好死,可是不管喊什么骂什么也都逃不脱死路一条!有几个胆大的男人抽出匕首反抗,他们被吸血鬼们抓住四肢,然后就像五马分尸一样被拽成碎块……忽然有人紧紧地抱住我,我吓得魂飞魄散,扭头一看却是我娘。我娘想跟我说句什么话,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有一双恶魔的爪子抓住她的脖子,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正是那个胡安•卡洛斯侯爵,这个吸血鬼冲着我娘得意地笑,我娘就瞅冷给了他一记耳光。这家伙的眼睛一下变得通红,他一下子就把我娘的脖子拧断了!接着他就抓住我,我当时连害怕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呕吐,把刚吃了一肚子的兔子肉和凉拌菜都吐出来了。那个胡安•卡洛斯侯爵嘴里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把我狠狠地丢出去。他准是想把我甩到墙上撞死,却没想到一失手把我扔到了窗户上。我撞碎了整个一大扇玻璃窗,然后就摔到窗户外面的花丛里。我被碎玻璃和玫瑰花刺划得满脸是血,然后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可能是上帝忽然怜悯我,他让我知道要连滚带爬地往城堡大门外面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那边跑,可是那些该死的西班牙农民们举着草叉守在那里!他们肯定是跟恶魔们签了协定,把整个的灵魂都卖给吸血鬼了。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他们则拿草叉捅我想把我赶回去。好歹有个人良心发现了一下,他冲着旁边指了指,我稀里糊涂地跑过去却一下摔倒了——原来是个阴沟,我就顺着阴沟跑到墙角,然后像条狗一样从排水洞里爬出来。有人喊着要把我抓回去,我就顺着篱笆一路没命地跑。旁边是条水势汹涌的河,我根本不会水,可我一头就扎进去了——圣母在上,我发誓我宁愿淹死也不要被抓回去!”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一群赶骡子的摩尔人正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敢情我被水冲出了几十里路远,终于逃离那个鬼地方了!我跟那些摩尔人说这些可怕的事情,可没人信我,大家把我当疯子、当怪物。我在河边捧水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后来我再也没找到自己的族人们,其他的吉普赛部落也听到了风声,你知道只要招惹上了恶魔就总有一天还会碰到他们的,所以我在哪个部落都待不长,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给自己的部落惹上麻烦。我就这么一直流浪,后来有了我的闺女,我还是只能流浪——这就是我的故事,亚当•巴索大爷。”

亚当用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动作是他从医学院倒是那里学来的,只可惜他的下巴上还没有胡须可以让他显出一个医生应有的沉稳气派。这个吉普赛老头是个骗子?疯子?抑或二者皆是?不过他如果在说谎的话,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应该不太可能是单纯的吹牛吧……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坚信科学能解释世上的一切,甚至包括宗教在内。在苏格兰求学的日子里,他的神学课成绩一直是C或D,这是教授对他逃课的惩罚。也许养父经常对他说起的那个拒绝皈依基督的异教徒生父遗留给他一颗不虔诚的心,从童年时代开始去教堂做礼拜就是他的苦刑。所以他现在拒绝相信一切鬼神,那不过是人类的幻觉……现在麦娜紧抱着她的艾斯米拉达老爹,亲吻他安慰他,亚当则不知道该怎么样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才好。

“这个故事,实在是……让人震惊。”亚达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他的注意力在这时已被一种既不舒服的感觉干扰了。这是一种似乎与第六感有关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敏感的人总能察觉到跟在自己身后盯梢的贼眉鼠眼一样。早在艾斯米拉达讲述自己奇遇的时候,亚当就察觉到有偷窥者潜伏在自己身边。在这个吉普赛人讲完自己故事之后的沉默气氛里,亚当的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让他感到自己的脊背有发麻的感觉。于是他忽然转身对着偷窥者藏身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在黑暗中,其他人看不见的墙角里蹲着那个偷窥者——一只肥硕的黑老鼠。亚当在黑暗中拥有惊人的视觉能力,甚至远远超越了他在白天的视力。这是这个时代还无法解释的特殊“眼疾”——按理说情况倒过来才像个正常人。不过亚当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便,事实上这个特点令他受益匪浅——他从不曾在雨夜跌进水坑,或者是在漆黑的剧院里丢失雨伞,而现在他的夜眼正让他牢牢盯住那个还自以为安全的偷窥者。

那到底是什么?亚当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分明在老鼠身上看到另一个幻影,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轮廓——就像是某种幽魂一样!难道还是古柯叶在作怪吗?亚当在心里暗自怀疑。可是此刻的幻影却随着他注意力的集中而逐渐清晰,甚至清晰到能让亚当看到那双血红狰狞的狼眼。在这一刻,亚当•巴索痛苦地感到从童年起就折磨他的那些幻听幻视又发作了,养父告诉过他不要理睬这些幻听幻视,他也一直是这样做得。可是现在不行,在这个浊气熏天的底舱里,在刚听完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之后,亚当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他随手从身旁的铺板上拽下一颗松脱的长铁钉,然后用力向那只鬼鬼祟祟的鼠辈掷过去。只听得一声悲鸣之后,折磨亚当的幻觉消失不见。

“你在作什么?”麦娜一边点起一根粗短的蜡烛一边问道:“亚当,你还好吧?”

“没什么,我弄死了一只老鼠。”

“你能在这么漆黑的地方看见老鼠?”麦娜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我可是爱丁堡大学的掷飞镖冠军……”亚当随口答了一句,他看着那只被铁钉钉在地板上的老鼠拼命扭曲着身体作垂死的痉挛。我这是在作什么?这不过只是一只耗子而已……亚当对着那只老鼠感到有些抱歉,毕竟这么残酷地杀害一个生命让他自己也觉得不太舒服。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的银龙吊坠,那是他让心里保持宁静的唯一方法。麦娜举着蜡烛走到他身旁,烛火的光明带给他一个彩色的世界,那只老鼠也被黑暗笼罩消失于亚当的视野之中。

“亚当,”麦娜低声对着亚当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嗷!”水手长在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之后便用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双眼,他坐在水手舱一间宽敞的舱室的椅子上,一脚把身边喝了一半的玻璃酒瓶踢到墙壁上撞个粉碎。

“头,你怎么了?”一个水手推门进来询问。

“该死的,混蛋!”水手长一边咒骂着一边暗自怀疑:那个穷小子看穿了我的把戏?不,绝不可能。他只是一个愚蠢的人而已——不过他的相貌,实在是像极了某一个女人!水手长在心里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不由地还感到心惊肉跳。片刻之后他抬头对那个水手说道:“别他妈还像个木桩似的杵在这里,去拿瓶酒来!”

那水手应了一声便要去,水手长忽然又将他唤回来问道:“现在几点钟了?”

“上午十点钟了。”

“好,过会我要去见一下船长,这船上有一个他的老相识啊。”水手长一边说着一遍打量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日历牌,他看着15日上被浓浓勾出的一个圆圈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月亮该圆了。”

那水手听见这话,便在嘴角泛起一阵诡秘的笑容说:“老大,到了节目时间兄弟们可以好好地庆贺一下吧?”

水手长看了他一眼说:“快滚去干活!”

“你要去把那个爱尔兰人放出来?”“沃尔夫”号的布局与一般的三桅快速大帆船无异,除了头等舱在甲板上之外,在甲板下方的空间分为两段:前半部分的上部是二等舱和水手舱,底层是穷乘客乘坐的底舱,后半部分则是货仓和锅炉房。亚当问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后甲板的角落里,麦娜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张长靠椅的后面紧着提醒他说:“嘘——别太大声了,要是被那些恶棍水手们听见就糟啦!”

“那位变魔术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帕特里克•约瑟夫吧?”亚当皱了皱眉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嫌疑犯啊……”

“巴索大爷,你刚才不是说杀死罗伯特先生的不可能是人类吗?”

“别叫我大爷!”亚当顿了顿说:“让警察来处理不好吗?”

“难道你认为警察和法官会相信你的话吗?帕特里克会被抓走绞死的!我们吉普赛人对警察和法官的做法可太清楚了,无论是新大陆还是旧大陆那些家伙都是有钱人的奴才,穷人的瘟神啊。”

“麦娜小姐,我很同情那个魔术师的处境,可是他毕竟还是很有嫌疑的……”

“咳,根本和你想的不一样啊。”吉普赛少女急切地说着,她诅咒发誓地说:“要是我说瞎话,老天爷让我立刻在你面前瞎了眼!那位头等舱的死人——那个什么什么先生是在大家眼前跟帕特里克约好要学几手戏法的,几天前帕特里克在甲板上教我白人们耍扑克的手法,那位头等舱的客人就踱过来说愿意每天付五块钱,让帕特里克在早餐后去教他几手——那时候除了你和几个老太太躺在床上晕船直哼哼之外,大伙都可以作证的!帕特里克再蠢也不会对这么显眼的目标下手吧?”

“哦……我和老太太一样啊?”亚当在嘴里喃喃说了一句,心里很是不高兴。他想找个理由离开,可是麦娜不停嘴地接着说:“我和帕特里克认识这几天来过得都很高兴,他是个好人我不会看错的。现在他被冤枉了,咱们不能不管啊。”

“咱们……”亚当对这个词不太满意,他微微皱了一下眉说:“按照大英帝国的法律,船长可以在航行时代行法官和警察的职责。”亚当看看眼前的吉普赛小姑娘,心里想着:都说公主在危急时会救王子,这个所谓的吉普赛小“公主”也打算用非法手段去救耍把式卖艺的情郎?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没有干扰他热心助人的古道心肠。“我去找船长,请他释放那个魔术师。麦娜小姐,你别乱来。船还有几天才靠岸呢,你就算能把那位帕特里克放出来,你也没法把一个大活人像藏纸牌一样藏起来。”

“咳,亚当,你不明白。”麦娜摇了摇头说:“那些家伙不会把你的话当回事的,除非你穿着天鹅绒的衣裤,带着钻戒和黑礼帽——就像那些有身份的阔佬才行。”

亚当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衣服,等他转眼看麦娜时,却看见那个小姑娘已经轻快地顺着悬梯跑下去了。他在心里想着:这个小丫头肯定是打算找个空子钻进货舱里去,别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但是身为绅士(虽然衣着寒酸,但亚当自认为爱丁堡大学的名头足可以抵挡外界轻视的眼光),他不能对一个小女孩的哀求置之不理。

正午的时候海面上的风大了些,远方海平线上隐约出现低沉的乌云。广阔洋面上只有“沃尔夫”号孤单的船影,即使是最无聊的乘客也都放弃了观看海景的心情,大家回到各自的舱室去吃午饭。当亚当沿着舷梯走向船长室的时候,他向远方眺望了片刻:远处的波浪已经有些汹涌起来,一波一波的浪涛排成绵延万里的阵线。那些海浪就像是天生的雕塑家,它们将最柔弱的水化作最强硬的山峰和谷地,人类的船舶在海上就像是飞越千里谷底,撞碎万重山脉的魔毯一样艰难跋涉——怎能让人不对大自然敬畏?

“你要见船长?”船长室门口站着一个满身油污,年纪不大的水手,当他听到亚当的请求时就把手里的水桶和拖把放在地上,然后用五根细长的手指挠了挠自己蓬乱的短发说:“怎么说好呢……其实我也不知道船长在哪里。”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

“你看,我只是个打杂的。”胖水手摊开双手说到:“说实话,从我在利物浦上船开始就从没见过船长的模样。”

“你是第一次跑船?”亚当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水手,他觉得这个家伙还算是比较和善的那一类人。

“哦,先生,当然不是。不过我到这条船上来的时间还很短。”水手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憨憨地笑起来。

“呵呵,”亚当也跟着笑起来,他对水手说:“你是苏格兰人吗?”

“啊,被你听出口音了,我是苏格兰人!”水手得意地笑着,显然对自己的故乡极为自豪:“我叫肖恩•凯瑞尔,是斯佩塞人。”

“能遇到斯佩塞人实在是令人高兴。”亚当伸出手与肖恩握了握手说:“我的名字是亚当•巴索,虽然我不是苏格兰人,不过我在那里读了五年书。我去过斯佩塞高地,那里的威士忌味道棒极了!”

一说到故乡的威士忌,肖恩的眼睛立刻开始发光。他舔舔自己的嘴唇说:“啧啧,先生你要是品酒行家的话,就该明白——”

“肖恩,你在磨什么洋工!”一声刺耳的断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个一脸凶相的水手走过来问到:“你还没打扫完船长室?小心水手长剥了你的皮!”

“这位是亚当•巴索先生,他想找船长那个……那个——”肖恩把脸转向亚当问到:“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词来着?”

“交涉。”

“对,他要找船长‘嚼舌’”

“嚼舌?当心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喂鱼!”那水手向亚当瞥了一眼,嘴里说着:“这位客人,你找不到船长的,他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一直都在静养,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水手长吧。”

“再见啦,巴索先生,我还得回厨房干活。”肖恩扮了个鬼脸,拎着水桶和拖把跑开了。

“那么水手长叫什么名字,在那里能找到他呢?”亚当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句,在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句低沉地回答:“你直接问我吧,年轻人。”亚当扭头去看,原来那个彪悍的水手长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自己身后。

“巴索先生是法国人吧?”水手长义一反常态的和蔼态度同亚当寒暄起来,他温和的法语发音让亚当顿感亲切,也许这个大块头是那类面恶心善的类型吧?

“是——我是法国人的后裔。”亚当用法语回答,他已经好久没讲过法语了。

“那么,你是南部省份的人吧?”水手长自我介绍说:“我也来自法国,我叫安东尼•普瓦都——请同我到船长室里来谈话好吗?”

“好的,多谢。”亚当在客气一番后便跟着自称为安东尼•普瓦都的水手长走进船长室,跟在水手长身后的两名水手互相使个眼色,便把守在船长室门外。

“我的家在弗吉尼亚的葛底斯堡附近,”亚当顿了顿又说道:“我从出生时就在新大陆了。”这是他的养父比埃尔从小就反复叮嘱过他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那么,关于一个小镇子,当然是法国的小镇子——”安东尼反复观察着亚当的神情慢吞吞地说道:“卡达拉舍镇你听说过吗?”

亚当微微震了一下,关于在法国度过的童年岁月早已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他能想起来的唯有小教堂的花园和亲爱的迪瓦尔爷爷。但是比埃尔曾无数次地告诉他要把这一切藏在心里,而现在眼前的这位安东尼•普瓦都难道是故乡的人吗?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卡达拉舍镇呢?亚当对于自己不知道的往事很好奇,他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养父会对自己的亲身父母所谈甚少,也不知道当年是出于什么原因会使养父做出举家移民美国的决定。可能是贫穷,还是有其他的理由呢?这一切他从不曾得到答案,就算是在苏格兰求学的日子里他也从不曾涉足欧洲大陆,因为比埃尔曾令他跪在神像前发誓不这么做。现在这位水手长的话把隐藏在他心中十九年的疑问都挑拨出来,让他的心如同怀揣小兔般的乱跳不已。一瞬间,这些纷乱的思绪在他的脸上虽不露痕迹,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灵光四射的眼神还是将他的复杂心理活动出卖给正在窥探的对手。终于亚当回答说:“那么,普瓦都先生是……卡达拉舍镇人吗?”

“不是。但是多年前我曾到过那个地方,听说过那里发生的一些奇事。”水手长紧紧盯着亚当的眼睛,这咄咄逼人的目光实在难以解释成为单纯的善意。亚当有点受不了,这种过分明显的审视目光,他开口提及自己的主要目的:“我需要同船长谈一谈,普瓦都先生。关于那个被你拘押起来的帕特里克•约瑟夫,能不能先把他释放出来?”

“你是他的朋友?”水手长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是,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船上还有这位约瑟夫先生存在。”

“那么,你何必要为一个杀人犯求情?”

“先生,按照大英帝国的法律,在未被法官认定之前任何人不能宣布嫌疑犯有罪。”亚当高声说了一句,他打算用气势磅礴的雄辩压倒对方:“而且根据我对现场的勘察,似乎那位死者并不是死于一次常规的谋杀。”

听到这句话后安东尼•普瓦都的目光微微一动,他问到:“请问什么叫做‘不是常规的谋杀’?”

“死者身上的血液被放光了,这实在是难以解释,何况死者脖颈上还有不明的撕咬伤痕。另外我不能想象那个约瑟夫有臂力能将与自己身材近似的死者双臂扭到脱臼,那种臂力是人类难以做到的。”亚当就像在大学辩论会里一般地把论据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只是他的辩论对手并不是大学生。

安东尼•普瓦都讥讽地说道:“这么说来凶手是魔鬼,对吧?”他从桌上的茶壶里为自己和亚当分别倒了杯茶,然后对亚当说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打算请同胞吃一顿午餐。”

亚当在心里涌起一股失望的灰暗情绪,他发现面对一个老油条时,他那套从学校里学来的知识都变得毫无作用。也许只有一位治安官来大吼上一通才会对这个家伙起效……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腾起一阵不安来。从刚才开始,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开始影响他的思维。似乎是有人在冥冥呼唤着什么,他明明知道也想做出回应,可是记忆却被锁住,思维也受困于莫名的束缚。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异常的憋闷难忍,就好像焖在壶里的沸水想要扑出来,而盖子却被盖得死死的。而那股冥冥中的呼唤却似乎不肯放弃努力,它反复地迂回试探,似乎不弄清亚当的底细不罢休。忽然在亚当的心里产生出一种抗拒的力量,冷冰冰地将企图窥视自己内心的那股意识流从脑中驱逐,顺便也斩断了亚当同外界信息作交流的潜意识——那是银龙吊坠的力量,准确地说是那块黑水晶的魔力。

“普瓦都先生,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我还是先见一下船长比较好,毕竟我已经答应为别人帮忙。”

安东尼笑了笑说到:“是那位吉普赛的公主吗?”

“算是……吧。”亚当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他在心里想着艾斯米拉达老爹的故事和那只被自己杀死的大老鼠。

“人总要吃饭的,巴索先生。我们可以在吃完饭后去见船长,我想那位贪睡的绅士到是就该醒了。”安东尼意味深长地追加了一句:“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如果不是满腹狐疑的话,亚当几乎要为这句法语去拥抱水手长了。只有法国人才会这样说话,这让他无比怀念远在弗吉尼亚的比埃尔叔叔。想到这里,亚当抬了抬头上那顶旧得不像样子的帽子说:“那我干嘛不去就餐呢——C\'est la vie。”

黑暗的货舱中,一堆堆的麻包、木箱和圆桶被堆成一座座小山丘。为了防止货物滚落,水手们把一道道手腕粗细的棕榈缆绳横七竖八地绑在“山丘”上面。一个小小的黑影沿着货舱开在甲板上的通风口爬进来,这是麦娜。她的身材柔韧瘦小,可以很轻易地穿过通风口的铁栅栏。麦娜探头看看货舱里鸦雀无声的黑暗,然后从腰间解开一条腰带,那腰带其实是盘在腰间的绳索。绳索的一头是个金属活扣,麦娜把活扣钩在铁栅栏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绳子溜下来。当她的小脚丫探到地板上时,一股扑鼻而来的辛辣硫磺气味也直扑进她的鼻腔里,呛得她忍不住要打喷嚏。麦娜急忙把脸埋进衣袖里,一连串的喷嚏接踵而来,在黑暗的货舱中这声音简直像炸雷。

“是谁?”随着远远的一声吆喝,有脚步声飞快地传过来。麦娜扬手一拽把绳索从铁栏杆上收起下来,然后扯着固定货物的绳网轻快地攀上身边的货堆。当她踩上麻包顶端的时候,两个执勤的水手也提着提灯赶过来。他们俩在附近察看了一番,又用手里的提灯照了照身旁的货堆。

“会不会是搞错了?”一个水手这样问自己的同伴,这时候从头顶的通风口出传来甲板上隐约的人语——是几个乘客在上面散步闲聊。

另一个水手侧耳听听附近的动静后说:“可能是上面传下来的,他妈的害我们白跑一趟。”

“还是回去看住那只山羊,可别让‘它’弄出什么花样来。”

“放心,‘它’被拴的牢牢的,我们比牧羊犬更有办法。”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往回走,躲在暗处的麦娜暗想:哪会有人在船上养山羊,这两个家伙说得准是可怜的帕特里克没错!小姑娘躲在高高的货堆上,被那两个水手的笑声弄得浑身发抖——那不是一般跑船痞子们那种无耻加无赖的坏笑,而是一种充满兽性的狂笑,是杀手的嗜血之笑。这种笑声是如此的邪门,连这个自小混迹江湖的吉普赛女孩都感到头皮发麻。不管怎么样,我不能放着帕特里克不管。麦娜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然后尾随那两个恶棍走进黑暗中。

亚当的午餐是在厨房的上等餐室里吃的,虽然没有鱼子酱和鹅肝大馅饼之类的美味,但厨房里那位手脚麻利的大厨慷慨地端出来大盘的火腿,还有松菇烤鸡、鲭鱼汤和新烤的法式长棍面包,当那个挤眉弄眼的肖恩•凯瑞尔送上一瓶1838年份的诺曼底葡萄酒时,亚当不禁欢呼起来:“太丰盛了,难得在一条英国船上看到如此地道的法国菜!”

“拿破仑曾对他手下的外交官们说过:‘请客菜要好!’”安东尼•普瓦都微微笑着举起杯说:“祝健康。”

亚当也举起杯说:“就凭皇帝的这句话,他注定名垂青史。祝健康。”

安东尼喝了一口酒后说道:“你是拿破仑党人?”

“正确地说,我父亲崇拜皇帝。他还是位激进的革命派,六月革命时巴黎举行起义的消息传到美国后他差点就赶回去参加。”亚当一边用刀叉细细把食物切开一边说:“当时我看到他激动地打点行装要回国——可惜起义很快就失败了。”

“哦,我可爱的法兰西,我可爱的高卢人!”安东尼轻叹着说到:“这馅饼很不错,对吧?”

在货舱的角落里,帕特里克•约瑟夫双手高举着被手铐牢牢拴在一个大木箱旁边。他身上的衬衣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也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当两个水手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低垂着头好像已经昏迷过去。

“我的小羊羔想装死吗?”一个水手狞笑着抓起一根堵塞漏洞的粗短木棍狠敲帕特里克的脚踝骨,爱尔兰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痉挛抽搐成一团。他嘴里咒骂着:“该死的,王八蛋!”

那个拿木棒的水手毫不在意地说:“可怜的迷途羔羊马上要被当成晚餐了,所以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就告诉我们吧。”

另一个水手若有所思地说到:“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钟了吧?”

“怎么,离狗头人变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吧?”帕特里克忽然停止呻吟,插嘴说到:“到时候你们要表演叼骨头吗?”

两个水手一言不发地靠近帕特里克,然后用雨点般的拳头将他打得口吐鲜血。

麦娜在暗处看了不禁怒火中烧,她知道自己身单力薄不可能打得过那两个横暴的恶棍,于是她就悄悄爬上两个水手背后的货堆,那个货堆的顶端放着一大堆盛水用的空木桶,木桶被牢牢捆着。麦娜算计着自己把木桶推下去的话会不会砸中那两个家伙,她一边想着一边探头看看帕特里克——他好像抬头朝麦娜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发觉我来救他了吗?麦娜又惊又喜的想着,不过她又想到自己身处在黑暗中,帕特里克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那两个水手丝毫也没发觉在暗处做手脚的麦娜,他们肆意嘲笑作弄自己看管的囚犯。却不想麦娜已经从短靴里抽出一把小刀,开始轻轻割断木桶上的绳索了。

帕特里克忽然发出“噗!”的一声笑,那两个水手对他说:“你笑什么?”

帕特里克一边左右摇晃着活动酸麻的四肢一边说:“我在回想一些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你在回忆骷髅会的丑事吗?”一个水手调侃地说道:“那些神父和修女们的床帏丑事对吧,你反正也没机会再碰女人了,想也是白想!”

“你们这些家伙知道什么,我刚才想到的跟本不是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水手拎起一根木棒来说:“要是你又打算在嘴里冒犯大爷的话,要你生不如死!”

另一个水手半是威胁半是挑唆地说:“反正他一会就得死,不如我们先把他的四肢都打断来过过瘾吧。”

帕特里克•约瑟夫不理水手们的威胁,自顾自的说起来:“那是我在密西西比河上跑江湖的事情,那时候我在一条轮渡上当修理工外带表演魔术,靠一点微薄的薪水和乘客的赏钱过日子。”

“哦,你是说你也跑过船?”拿木棍的水手插嘴说道:“你在编故事吧?谁都知道爱尔兰人的财产就是屁股和奶,你说自己在密西西比河上卖屁股我还相信,哈哈哈!”

爱尔兰人仍自顾自地讲述:“那时候轮渡船长养了只鹦鹉,那只扁毛畜牲很滑头,它会讲几句英语,每次我在甲板上表演魔术的时候它就绕着我飞来飞去,时间一长竟把我的几套戏法都看破了。于是这个混蛋鹦鹉就在我表演的时候拆台,每次我表演个花活它就大叫‘哈哈,在他的袖子里!’或是‘哈哈,他把东西调包了!’之类的。乘客们当然觉得好笑,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因为这样一来乘客们就不会给我钱了。因为这只死鸟是船长的,我当然也不敢把它怎么样。后来那条船在河上出事沉掉了,船上的人都掉进水里,我抓了块木板在水里飘着,那只鹦鹉也飞到木板上,盯着我使劲看,最后它说——”说到这里帕特里克忽然把话停住,那两个水手都催促说:“最后怎么了?”

帕特里克把关子卖足之后才接着说道:“最后鹦鹉对我说:‘好吧,我认输了,你到底把船变到哪里去了?’”

两个水手捧腹大笑,冷不防帕特里克一跃而起一脚踢中拿着木棒水手的下阴,那家伙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另一个水手反应很快,他闪过爱尔兰人的扫堂腿,一拳打中帕特里克的右肩将他击倒在木箱上,紧接着那水手又疾步上前对着帕特里克的脑袋就是一脚。帕特里克连忙就地滚开,他刚才挨的揍让他浑身剧痛行动迟缓,那水手一脚踢得力道极为凶狠,竟将木箱踢出一个大洞来。帕特里克趁水手的脚被木箱破洞卡住的机会爬起来,他看准空当就一脚踢中对手后腰,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纹丝不动,帕特里克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踢到一块铁板一般。水手一把抓住帕特里克的脚腕气喘吁吁地说:“你这该死的臭虫,垂死挣扎该结束了。”帕特里克连连挣扎,可是挣脱不开。这时水手又问他:“你是怎么挣开镣铐的?”

爱尔兰人轻蔑地笑笑说:“你们忘了搜搜我的头发,一根细铁丝就足以捅开这些生铁疙瘩了。”

“说得好,下次再抓到你的同伙时我会注意。”水手说完后猛地将帕特里克的脚往自己怀里一带,右手就势卡住帕特里克的喉咙说:“爱尔兰人,你真该留在家乡种土豆。现在说再见吧,小可怜!”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击中水手的后脑勺,那水手两眼向上一翻然后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帕特里克连忙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这时他本能地向上看去,却看见有黑乎乎的一片东西砸下来。当爱尔兰人丧失知觉之前,他在迷离中仿佛听见故乡的风在呼唤他……

喊他的不是故乡的风而是麦娜,她在割断绳索取下一个木桶的时候正逢水手要卡断帕特里克喉咙的危急关头,于是这个吉普赛女孩不顾一切地把木桶掷下去打昏了凶手。可是就在这时,整捆摞在货堆上的水桶都因为绳索松脱而随着船身的摇摆而滚落下去。麦娜急着提醒帕特里克跳开,可是木桶比她的警告跑的更快,一大堆木桶将地板上的三个人都砸倒了。

麦娜捂着眼睛不敢看下面的情景,深怕那种头破血流的场面把自己吓晕。她等自己的心跳得不那么激烈了的时候悄悄探头朝下面看——货堆下面横七竖八的摞着一大堆木桶,一共有六条腿从木桶底下伸出来。麦娜急急忙忙的从货堆上爬下来,她从靴子上认出了帕特里克,于是就使出吃奶的劲来把他从木桶底下拖出来。麦娜看到帕特里克头上流着血,以为他死了,就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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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三

“哎呦……”爱尔兰人低声的呻吟让麦娜燃起了希望,她捧起帕特里克的脸轻声呼唤他,然后又使劲打他的耳光。终于帕特里克睁开眼睛说:“别再打了,再打我就真死了……”

“太好啦!我来救你了,帕夏(帕特里克爱称)。”麦娜高兴地抱着爱尔兰人的头颅不放,爱尔兰人瞅了半天才认出她来:“麦娜,是你啊。我还以为刚才山崩地裂了。”

麦娜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用水桶砸晕那个打你的坏蛋,可是一用劲把一大堆水桶都弄得砸下来了。帕夏,你别担心,我认识了一个医生,他会给你看病包扎的。”

“还有个医生?你刚才如果砸地再‘准’一些的话,我也就不用再去麻烦医生了。”帕特里克头晕眼花的爬起来说:“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

“小姑娘,你可惹下大麻烦了!”帕特里克自己用块手帕把头上的伤口包起来,然后用手搂着麦娜的脖子亲亲她的额头说:“不过多亏你来救我,我的天使。”

麦娜被帕特里克的举动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红着脸说:“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帕夏。”

“当然,”帕特里克一边捡起刚才水手打他脚踝骨的木棍一边说:“我怎么会去杀害自己的兄弟呢?”

“兄弟?”麦娜诧异地说:“你是说你是那个罗伯特先生的兄弟吗?”

“和你所理解的不一样,我们不是一个娘胎里生的,可是我们是一起做大事的朋友,就像你和你的那些大篷车上的朋友一样。”

帕特里克给那两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水手们每人头上一棍子,将他们打昏过去。他把从水手们身上搜出来的匕首递给麦娜说:“快去割几根绳子来,我要把这两个家伙捆起来。”

“你刚才那么狠地打他俩的头,我担心你真弄出人命官司来。”麦娜一边找分赴去做一边心有余悸的絮叨。

“别担心,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那两棍子不够狠才对——他们可比你想象中结实得多!”

麦娜帮助帕特里克把两个昏迷的恶棍捆得结结实实的,她抱怨着说:“你知道吗?我刚才偷偷溜进来的时候差点被硫磺味道熏晕了。他们干嘛弄这些东西来防潮啊?”

“我从刚被拖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我觉得它们不是用来防潮的……”帕特里克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提灯在四周走了一圈,他回来时用嘴叼着提灯把,双手里抱着一桶什么东西。他走到麦娜面前把桶子放下,麦娜看到这个发出强烈硫磺味道的木桶上用沥青封着口,桶身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商标。帕特里克问她:“你识字吗?”

麦娜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蹲下身子去看着桶上的文字,嘴里费劲地念着:“我认得这个字——黑色,还有这个……”

帕特里克打断她的话说:“好姑娘,作为一个吉普赛人也是认字越多越好!这些字写的是:皇家兵工厂监制,肯特郡谢尔曼兄弟公司出品:谢尔曼牌黑色炸药。”

“炸,炸药?”

“对,它们在这里被摆得满地都是。”

“是谁放的啊?”麦娜有些害怕地问:“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我也猜不出来。”帕特里克的眼睛转来转去地说:“现在我们来找找能溜出去的路。”

“看到你胃口这么好我很开心。”安东尼•普瓦都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对亚当说:“你应该再尝尝这些蛋糕……”

“啊,谢谢。我已经吃不下去了,很抱歉,刚才我吃起东西来像头熊。”亚当心满意足的坐在椅子上,他一边往咖啡杯里放糖一边暗自琢磨着:水手长请客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的出于同胞情谊,如果是为了堵住我替爱尔兰人求情的嘴的话(事实上,亚当自己感觉的确被人家用午餐堵住嘴了)也太夸张了,他只要碰碰嘴唇就能把我打发回去了……亚当一边在心里乱想着一边看着窗外的海景,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海面上的云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海风把一阵阵浓重的湿气吹进船舱里,海浪也将船推得起伏不已。忽然一股大浪涌过来,将亚当面前的咖啡晃得溅出来,肖恩•凯瑞尔很有眼色地赶过来用一块抹布擦掉桌上的咖啡。亚当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肖恩,你平时喜欢玩刀吗?”

肖恩似乎被这个问题弄得迷糊了,他答道:“先生,如果你指的是削土豆皮的小刀或者是剃骨头的砍刀的话,那是我每天都要玩好几个小时的。”

“不,我指的是你是不是喜欢用水手刀之类的锋利匕首。”

肖恩听到这话后略微怔了怔,然后说道:“您说的对,有哪个水手不会玩刀呢?”说完后,肖恩退下去继续拖自己的地板。

“巴索先生,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苏格兰人喜欢玩刀的?”安东尼很感兴趣地问亚当。

亚当微微一笑答道:“水手长,请叫我亚当吧。”

“你也可以叫我安东尼,虽然我比你大一些,可是我不在乎,哈哈。”安东尼回了一句后接着说:“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亚当。”

“看表情和手指。肖恩在接近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呈现出紧张来,这是惯用短刀的人的本能反应。虽然他竭力摆出一幅温和快活的样子,但他的眼睛漏了陷。还有他的手指细长而且非常灵活,这是常摆弄小型刀具或者是精密仪器的人才会有的特征。刚才我在与他握手时发现他的手劲相当大,简直能捏碎核桃。把以上这两点加起来之后我得出结论:肖恩不是个经常动手术的骨科医生就是个惯常用刀的肉搏高手。”

“好厉害的眼力!”安东尼失口赞叹道:“你简直可以做个神探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练就这么敏锐的观察手段的?”

亚当有些得意地说道:“其实我是从一个大学同学那里学来的:我的同寝室朋友叫约瑟夫•贝尔,他是个苏格兰人。在刚入学的时候他就创造了自己的独特理论——为了使学习的过程生动有趣,学生们应该练习通过观察人的外貌特征来判断一个人是个左撇子修鞋匠还是个由高原兵团退役的中士,通过这种观察术可以对病人进行精确的观察和逻辑推理,以便在临床诊断的时候可以做出必要的判断。”

“真是了不起的人,这位贝尔先生现在正在做医生吗?”

“是的,准确的说约瑟夫现在已经留校任教了,你知道医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会同时在医院任职的。”

“我有种预感,这位贝尔先生有朝一日会教导出一位天才侦探的。”安东尼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当他放下杯子时忽然对亚当说:“告诉我,孩子,你能从我的举止中看出些什么吗?”

亚当沉默了一阵说道:“恐怕需要我的朋友来才能准确的指出些什么来,毕竟我只从他那里学来了一些皮毛而已。”安东尼无声地笑笑,亚当又琢磨了几分钟后说:“我毕竟见识还不够广,请问水手长你以前是不是做过骑兵?”

安东尼好像被人刺了一针似的一下子跳起来,他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亚当,忽然又转而变得满脸警惕和敌意,这个中年汉子宽阔黝黑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和胡须都在微微抖动,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虎一样。他用充满威胁的口气说道:“说,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亚当极为尴尬,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得罪了这位水手长,竟把刚才融洽的谈话气氛破坏殆尽。一时间亚当心里又是窝囊又是窝火,恨不得干脆拂袖而去算了。不过最后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过错,于是他勉强压住怒气和傲气辩解道:“我并没有蓄意刺探你隐私的目的,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对你的体态特征作了一番小小的推测而已。我认为你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分了,先生。”

水手长又继续狠狠看了亚当一眼,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把心里的情绪平息下来。最后经过一番快速地盘算,安东尼认定这个小伙子并不是在掌握了自己底细后来捉弄自己,也就是说他真是有特殊才华的那一类人!于是水手长再度和颜悦色地坐下来说:“请原谅我刚才的失态,要知道我当骑兵是很多年之前的往事了,那些战争的记忆实在是让我心里不好受。”

亚当点点头表示自己对安东尼的谅解,他小心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参加了上次的巴黎起义?”

安东尼看着他,嘴角慢慢泛起一丝苦笑:“不,孩子,比一八四八年的巴黎六月革命要早……早一些吧。”

亚当有些惊讶地说:“难道是……你曾为皇上而战吗?”

安东尼微微摇头说:“拿破仑,是个伟大的军事家。不过我曾效力的那场战争并不是由他领导的,不过同样也是决定法兰西了命运的大战。在战争中我亲眼看到长官是如何扭曲了人性,变得——疯狂!是啊,疯狂,最后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生命充满痛苦,这就是命运啊……”

亚当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插不上话,只好看着水手长一个人对往事大发感慨。可惜他完全不知道安东尼•普瓦都的历史,所以只好像个墙花般作“壁上观”。忽然安东尼停止了走动,他猛地转身问道:“你是从我的罗圈腿看出来的?”

亚当点点头说:“的确是的,骑兵的罗圈腿是改不了的,即使不骑马很久了也能被看出来——只要用点心去观察就行。而且你的行事风格像个军人,因为你身上没有海员常见的散漫和放荡不羁。而且你的处事风格总是咄咄逼人,在军人中这是骑兵的典型风格,因为他们的宿命就是在平地上也要拿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向敌人冲锋!让我奇怪的是,你右手手背上的旧伤疤应该不是枪伤,因为伤口较小所以也不像是被骑兵剑或马刀捅伤的——难道是刺刀?”

安东尼抚摸着手上的伤疤说道:“你都猜错了,不过这不怪你。这是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留给我的纪念,是我为了一位伟大的女性所受的伤。”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水手长盯着自己的伤疤说到:“即使我犯了一千件罪,这个伤疤也会是我最后的救赎!如果以后有缘的话,我再告诉你我的故事吧。”安东尼忽然把话题一转说到:“亚当,你相信灵异现象吗?”

“你是指麦斯迈尔(18世纪欧洲催眠术大师,是催眠疗法的首创者)推崇的那种催眠疗法?爱丁堡医学院的教授们认为这些都是巫术,不过在伦敦医学院的约翰•伊利欧森教授却曾在《柳叶刀》杂志上撰文讨论过一些催眠术在临床手术麻醉过程中的应用实例。要知道他是伦敦皇家医学会的外科手术协会主席,所以……”

“不,不,不。”安东尼打断亚当的侃侃而谈说:“孩子,我说的是那种真正的……嗯,巫术之类的东西。”说完他紧盯着亚当,窥探着他的反应。

“你是说……”亚当有些发窘,他认为水手长应该不是个热衷于扫把和黑猫之类传说的汉子,可是水手们都是很迷信的……他吞了一口唾液,然后有点讪讪地说道:“很抱歉,你的话在逻辑上有问题,现在已经不是中世纪的时代了,所以所谓巫术有怎么会有真正之说呢?”

安东尼微微一笑,他把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右手抽出来去扯下一小块面包来捏成一个小面团,然后再用手指把面团捏成一个略具头颅身躯和四肢形状的小人。他有些得意洋洋地介绍自己的作品:“巫术的常用小道具,是吧?”接着他把面人放在桌子上,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在面人上挪动。亚当看到小面人在桌子上微微颤动,他在心里想着:这是由于船在航行的缘故,再说还有海风的缘故,这点小伎俩对我没用的——就在这时小面人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亚当迅速把目光扫向桌下水手长的双腿,但显然这并不是他用腿撞击桌子造成的结果。这时候小面人继续跳动着,亚当的目光完全被小面人的动作所吸引,随着小面人动作越来越激烈,渐渐可以看出它是在按照某种舞步在跳动,这种舞步动作刚劲有力,举手投足都流露出隐隐的杀气。安东尼在亚当的目光中相继发觉了惊慌、恐惧、畏缩和迷茫,但渐渐地又有一种自信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弥漫出来,这种自信从惴惴不安的不确定到逐步肯定,再到甚至有些成竹在胸的得意洋洋。就在小面人舞动的这一分多钟里面,这个年轻人神情的变化倒使得自鸣得意的水手长惶惑起来。他猛地停住双手的动作,那个小面人也忽然被夺走了灵魂,如同僵尸一般立在桌面上。

安东尼试探着问亚当:“你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亚当严肃地说道:“我相信我的眼睛没出毛病,这小人刚才是在跳舞,而且跳的是某种古典风格的舞蹈。现在我大概有点猜出这种‘巫术’的底细了——能不能请你把双手放在桌下呢?”

安东尼有些无奈地把双手撤开,那个小面人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亚当猛地伸手把面人捏住,然后看着安东尼说:“为了证实我的猜测,请允许我破坏这个杰作。”安东尼知道自己输了,他苦笑着点点头。亚当用手指轻轻一搓,那面人走了形把里面的骨架露了出来——那是一小截铁丝。亚当举着铁丝对安东尼说:“我相信这就是它的‘灵魂’所在了,刚才你用手在口袋里掏出这截铁丝,然后把它握在手心里不让我看见。在你捏面人的时候顺势把铁丝捏进去,然后通过——我认为是你藏在袖子里的磁铁来控制小面人动作。”

安东尼哈哈大笑,他告诉亚当说:“你真了不起,我的朋友。我的这招在海上使了多次还从没有人能看破呢。曾有一次一位意大利的红衣主教与我共进午餐,当我表演给他看的时候,他吓得面色如土,最后一下子从门口冲出去跳进了海里!哈哈哈……”水手长大笑几声后告诉亚当实话:“你说对了,这确实不是巫术,而是魔术。这是古代从波斯传过来的魔术手法,我事先告诉别人这时巫术就是为了先入为主地使他们的思维陷入这个圈套里。不过你的推断还有一个小失误,那就是把磁铁放在袖子里太容易露馅了,古代波斯的魔术师在表演的时候经常光着上身,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说到这里水手长拍拍自己的膝盖:“答案就在这里!我刚才偷偷把两块磁铁藏在这里了,双手的动作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表演的时候灵活地微微移动双膝才是诀窍所在!!”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从船尾处传过来,看来是关闭数日的锅炉又重新运转起来了。“沃尔夫”号的船身被蒸汽机震的微微颤动,船身两侧的巨大明轮也缓缓的转动起来。亚当看看舷窗外面的天空,现在天空中已经下起了小雨,看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已经是接近黄昏了。他忽然想到那个爱尔兰人和那个吉普赛小姑娘麦娜,立刻在心里自责竟完全忘记了她的请求。如果这个让小姑娘闯祸被抓受罚的话,岂不是我因为贪吃而导致的恶果吗?于是他清清嗓子郑重地说:“当然,普瓦都先生。我想我有责任去为一个受冤枉的人做申辩。”

水手长没有直接回答,一个水手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水手长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仔细地看看他,然后说到:“刚才卡洛斯船长已经醒来,他命令打开蒸汽机驶离这片雨云,看来今晚大家可以一起赏月乘凉了。如果你坚持去见他的话我就带你去吧——告诉你,跟陌生人打交道时留点心好。你的好心肠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你为了交这种学费而吃大亏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亚当有点发懵,他明白水手长的话字字都是警告,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此刻,他也只能点点头而已。

帕特里克和麦娜在昏黄的提灯照耀下在漆黑的货舱中摸索前进,帕特里克无法像麦娜一样从通风口的铁栅栏缝隙里钻出去,所以他俩避开有人看守的货舱与甲板之间的主通道,试图找到一个其他出口逃出去。

“帕夏,你肯定还有其他出口?”麦娜跟在帕特里克身后担心地说:“万一那两个家伙醒过来会挣开绳子吧?”

“一般来说这种船会保留一个紧急出口,应该就在船舷两侧的位置上。”帕特里克一边回答一边用手在面前的舱壁上轻轻敲击,他察觉到眼前的舱壁好像比较薄。“你听,这后面好像是空的,可是这里却没有门。”

麦娜也用手轻轻敲了敲,然后猜测着说:“这后面就是大海吧?”

“不可能,我的小姑娘,你在黑暗中弄错方向了,这个位置是靠近船尾的位置,这背后应该是锅炉房。你刚才感觉到锅炉房已经开动蒸汽锅炉了吧?可是你把耳朵贴在舱壁上听听,墙那边很安静,并不像是有个锅炉房的样子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思索着一个问题,接着他又提着提灯匆匆走进黑暗中,只剩麦娜在墙边提心吊胆。不一会帕特里克走回来说:“我刚才用步子大致丈量了一下,这个货舱的长度明显比正常的三桅大帆船要短一些,算起来足足短了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这条船上有个藏起来的地方?”

“说的对,小姑娘。看来我们在寻找的秘密就在这道墙的后面。”帕特里克看着面前的舱壁说:“我要找出一个门来。”

安东尼•普瓦都再次把亚当带到船长室,可是里面并没有人。亚当疑惑地看看水手长,水手长则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打开船长室里间的房门,那里面并不是亚当想象中的卧室,而是一道通向下层的楼梯。

“实在是个奇怪的设计对吧?这是卡洛斯先生的特殊嗜好,我也觉得实在是过分,可他就是喜欢这样作弄人。”水手长指了指楼梯说:“好了,我得去干点分内的事情,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亚当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就算是傻瓜也看得出来这下面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安东尼竟然自顾自地走了。亚当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里茫然地想起水手长右手的伤痕,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安东尼•普瓦都左手所带的一枚黄金戒指,戒面上的图案中有个很熟悉的标志,亚当经过仔细回忆后断定那是法国波旁王朝的百合花图案!此外还有些什么呢?记忆中的第一印象是——猛兽,对了是雕刻着百合花、一头独角兽和一只带翼的雄狮组成的徽章。百合花标志说明了安东尼一定与波旁王朝有某种联系,难道他是贵族的后裔吗?至于剩下的那些图案则应该是他所属家族的标志了……

年轻的医学院毕业生沿着长长的楼梯向下走去,一长串昏黄的煤油壁灯在无声地燃烧着。虽然是指盛夏,但当亚当在这条阶梯上走着的时候依然感觉到冰冷彻骨,毛骨悚然。一股股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到头顶,让人不自觉地想转身逃离这个地方。忽然他发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亮光,他掀开衬衣领口,看到银龙吊坠上的黑水晶在微微发光。亚当暗自琢磨: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注意到它还有夜明珠一样的本事?就在亚当几乎要打退堂鼓的时候,一阵柔和的琴声飘进他的耳膜,这似乎是用古钢琴演奏的琴声,悠扬的旋律就像牧歌一样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就在不经意间他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扇漆黑厚重的木门就在他眼前。这里简直像个野兽的巢穴或是恶魔的地牢……亚当在心里这样想着,他用手摸摸木门,那厚实的纹路表明这是橡木制成的——这是造船的好材料,也是制作上等棺材的不二之选。海上的棺材……说的对,每一条船跑到最后总是会沉的。可是现在应该停止胡思乱想了,求见船长然后提出请求,剩下的就不由我决定了。一个绅士的做法莫过于此——救人危难就要有始有终。亚当轻轻叩响木门,琴声嘎然而止。过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一声柔和的回答从门里面传出来:“请进。”

这扇橡木大门非常沉重,亚当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门推开。门那边是一个非常宽敞的空间,漆黑阴冷。环视周围,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如果不是地板的起伏提醒着亚当这里是在海船之上的话,他真会误以为自己到了旷阔无垠的地下世界里。黑暗并不是一切,在前方有一盏孤灯在钢琴上燃亮,似乎是给在黑暗中暗自猜测自己陷于歧路的旅人一个路标,那个弹琴的人就坐在灯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旧式礼服,头上戴着仿佛来自中世纪一样的三角帽,礼帽下面是一头卷曲的白色假发,白色的假发低垂下来挡住了他的大半个面孔,让人感觉这简直就是一个来自于中世界的幽灵。弹琴人对着来访者微微点头,然后接着自顾自地演奏起来。

亚当惊奇地发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这是一种出于潜意识的激动,他的肉体在未经过他大脑同意的情况下就开始陷入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他在心里想着:这不是一般的人,这是……另一种人!这感觉就像极了早晨他在检查罗伯特尸体时的那种感觉,他奇怪自己的心情竟然能超脱于肉体的激动而保持冷静,似乎事情就本该如此。他就这样站在钢琴前聆听演奏,等待着结束的时刻。两人都没有出声,只有琴声依旧在悠扬地回荡,终于,最后一个音符也被奏完,弹琴人把手指停在琴键上,抬头对着亚当说道:“骷髅会的客人,欢迎来到我的船上。您直到现在都很镇静,这实在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亚当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因为他感到自己就在一个疯人院里,他能感觉到很多奇特的“人”躲在暗处窥视自己。“我是为了一个人的自由来找船长的。”

“为的什么?一个人的自由?”弹琴人轻声嗤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红烛般闪亮。“你既然是山羊,难道打算与豺狼讨论自由吗?祈求生死才是你该做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玩意丢在钢琴台上,那个小东西便一路滚下来落到亚当脚边。亚当谨慎地把它拾起来,那是一个银戒指,戒面上的图案是一个咧嘴微笑的骷髅,戒身上刻着好像是冬青枝叶组成的图案。亚当倒吸一口凉气:乍看之下他认为这可能是某个邪教组织的饰物,不过他立刻又想到冬青枝叶通常是用来驱邪的。他抬头去看弹琴人,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死去的罗伯特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勒痕,他看了看戒指的粗细,心里掂量着两者之间的联系。

“我听说骷髅兄弟会死者的戒指总是要想办法交回去,好摆在圣堂里供人观瞻。我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我想至少应该让你见见他的戒指。”弹琴人用手指在琴键上快速地抚弄,让钢琴发出一阵短促激烈的旋律。“你看,我现在的心情很激动。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我们的宴会在开幕之前必须扫清一些障碍,对不对?就像你在森林里野餐的时候,如果不断有老鼠在餐布上窜来窜去的话,肯定会让人大倒胃口。”

亚当听见在四周的黑暗中有丝绸衣服和缎质舞鞋在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如果没有眼前灯火干扰的话他一定能看清周围到底是些什么。现在弹琴人,或者说是船长正对他微笑,两只长长的獠牙从他的嘴角露出来——吸血鬼!亚当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以及自己所受的多年科学教育在这一刻都崩溃了。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的举动,可是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倒吸一口凉气而已。

寂静的货舱里传来一阵沉闷的斧头劈木板的声音,麦娜举着灯看着帕特里克用一把消防斧使劲砍向船舱的木板墙。帕特里克使出狠劲来劈,累得他自己满身大汗。麦娜在一旁担心地说:“你可别把船给弄沉了啊,我可不会游泳。”

帕特里克停下来喘口气,他对麦娜说:“亲爱的小姑娘,我又不是在劈船底!”他说完后觉得自己的口气挺不耐烦的,怕伤了麦娜的心就又对着她笑笑,可是他在笑的时候身上的青肿伤口却又被汗水蜇得生疼,于是一阵疼痛的痉挛把他的笑容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怪相。麦娜看了先是吐吐舌头,接着对他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你还是继续干活吧!”

帕特里克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抡起斧头猛砍舱壁,他连砍十几下,木屑和汗水一起飞溅开来。忽然斧子猛地一下被别住了,帕特里克先是一发怔然后问麦娜要过灯来看了看。“你瞧,砍透了!这舱壁肯定是船上的家伙们私自改装的,用的木头很薄。”他把灯放在地下,用左脚蹬着舱壁双手一用力把斧子拔出来。随后他起劲地对准劈出的小洞猛劈猛砍,几下子就把舱壁砍出一个不小的洞来。“嘿,从墙那边吹过来的风间只能把人冻僵,气味也太难闻了!”帕特里克伏身拎起油灯,然后伸进洞里去照了半天。

麦娜着急地问他:“那边到底是什么啊?”帕特里克无言地把灯递给她,麦娜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洞口,她看了半天说:“我看不太清楚,那里面好像有很多黑乎乎的大箱子?”

“不是大箱子,孩子。”帕特里克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来,然后把煤油灯的玻璃罩子扭开,把手帕凑到火苗上点着。“让咱们确认一下。”说完这句话,他就把着火的手帕丢到洞里去。接着手帕的火光,两个人都看清楚了——舱壁的另一边是很大的一块空间,一副又一副的棺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地板上!更诡异的是:所有的棺材盖都被推开斜放在棺材旁边,好像里面的尸体在睡累了以后就不约而同的出来透透风。

“密密麻麻的!好像有好几十副棺材的样子呀。”麦娜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抬头对帕特里克说:“这个隔舱是专门运棺材的?那些棺材为什么不盖盖啊?”

帕特里克告诉她:“岂只是这个隔舱而已,你没注意到我们所在的这个货仓里的木箱和麻包基本都是空的吗?你刚才推下来砸我的——”这时候麦娜抢着说:“不是砸你的,是救你的!”帕特里克苦笑一下说:“对,是救我的那些木水桶下面的那些麻包里面塞的都是棉花。”

“棉花?他们往美国运棉花?”麦娜一头雾水的问道。

“怎么可能!你没去过美国,棉花一向是从美国南方往欧洲运的!所以说这些都是烟雾弹,是为了这些棺材打掩护用的。”

“那这些棺材是……”麦娜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猛地抖起来,不由自主地一把抓住了帕特里克的胳膊。“现在天还没黑,对吧?”

“小姑娘,从那些‘房客’们起床来看,外面已经天黑了。”帕特里克无奈地说着,他摸摸麦娜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来安慰她:“别担心,你现在赶紧回到老爹身边去,什么也别声张就好。”

“帕夏,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帕特里克从自己的长长的脏头发里摸出一个小东西给麦娜看,麦娜看了看说:“这是一个骷髅戒指。”

“对,我和罗伯特都是专门消灭恶魔的人!这就是我们的标志。我们混上这条船是为了监视这些恶魔的勾当,可惜被他们识破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在隔壁的隔舱里忽然有人一脚把手帕上的火苗踩灭了!帕特里克和麦娜在猝不及防之下都吓了一大跳,帕特里克操起消防斧来准备搏斗。可隔舱那人在踩灭火焰后却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这时候,一阵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飘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帕特里克说道:“坏了,准是那两个家伙挣脱了绳索。”

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吗?吸血鬼?亚当身边的黑暗中出现了数十双泛出红光的邪恶眼睛,那些眼睛的主人们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的欲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忽然想起吉普赛老头说的那句话“就像是一只小鸡子给大猫或者是黄鼠狼什么的给围住评头论足一个样!”。他听见头顶上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吸血鬼像动物一样用四肢在天花板上快速爬行,亚当心想:他们窜得比壁虎还快……忽然他心中一动,就在这一瞬间那只吸血鬼船长从钢琴后面扑过来用利爪袭击亚当的脖子!亚当的身体在大脑下命令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用左手向上一挥架开吸血鬼的利爪,右拳则利索地给了对手脸部一级重击。吸血鬼船长完全没料到亚当竟有隔挡自己扑击的能力,他毫无防备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击之下吸血鬼踉跄后退,他头上的三角帽和假发都被打飞,把一头红发和一副无比惊愕的惨白面容露了出来。周围的那些吸血鬼们似乎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发出压低声音的惊呼,似乎也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人类能做出的反击。

亚当后退一步,摆出一副随时出拳的架势。在爱丁堡的日子里他参加了一切不需要花钱的体育活动,虽然拳击并不是他最擅长的运动,不过现在赤手空拳的他并没有其他选择了。他盯着吸血鬼船长的红发,以及那张长着红色小胡子的被怒气激得变形了的脸,忽然想到一个名字:胡安•卡洛斯侯爵?

“好拳法!”吸血鬼船长为刚才挨得揍叫一声好,这时候天花板上忽然扑下两只吸血鬼来偷袭亚当。亚当早有防备地向旁边一闪,然后“啪啪”两脚把快落地还来不及调整姿势的两只吸血鬼踢飞。“干得真好。可惜了,如果你有狼人们那样强劲的肌肉,刚才的那两脚足以把我的这两位家人踢成致命的重伤。”吸血鬼船长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他说道:“本来我可以给你一个好死——”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充满了狰狞:“但是你既然选择把山羊扮演到底,我只好让你在地狱里也忘不了同血族对抗的可怕下场!”吸血鬼船长做个手势制止那些打算一拥而上的手下,他指指悬挂在墙壁上作装饰的一对决斗用长剑,一只吸血鬼便跑去把长剑取过来。吸血鬼船长自己拿了一把剑,把另一把剑抛给亚当说:“很多年前,我在决斗时杀了国王的儿子,那以后我变成了血族。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亚当接住这把长长的利剑,剑身上的金属在灯火下反射出冰冷幽暗的光芒。亚当在大学时代并没有学过真正的击剑,他只是从一个从西班牙来的同学那里学了一些被大学击剑俱乐部斥之为贫民窟街头混斗式的剑术。没容他多想,吸血鬼船长就一个健步窜上来。亚当赶紧打起精神,挥舞手里的剑格挡开对手的进攻。他不得不承认吸血鬼船长的剑术招法利落,舞动起来甚至很有艺术感,但是对他而言这种艺术无疑是死亡天使的羽翼,虽然漂亮可他决不会去赞美。在接连挡开吸血鬼疾风一样的穿刺进攻后,亚当忽然俯身闪过对方瞄准自己咽喉的一击,他随即便用长剑向上一挑去削敌人持剑的手腕,吸血鬼冷不防还有亚当还会使出这样的怪招,他连忙疾退几步凝神持剑等待亚当的进一步行动。亚当没有进攻,他知道自己的这几下子绝非吸血鬼对手,不过刚才自己冒险使出的那一招还真凑效了,吸血鬼船长的剑法华丽而老套,一看就是旧时代的宫廷剑术。他几乎在心里肯定对方的身份,于是亚当先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水然后问道:“你的名字是不是胡安•卡洛斯?”

吸血鬼微微一笑说道:“老吉普赛人多么精彩的故事,是不是?我是西班牙的蓝血贵族,胡安•卡洛斯侯爵,现在我也是这条船的船长,以后我还会是新罗马帝国的凯撒!”

“疯子,疯了……”亚当喃喃地说着。

黑暗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低沉喘息声,两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在地板上挣扎翻滚,把身边的那些木桶碰得滚来滚去。他们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活像是刚吞下了烧红的烙铁,随着他们嘴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他们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一块块筋肉在他们的皮肤下面涌动,就像是岩浆即将冲破地壳前的酝酿。随着身体的颤抖,他们的身躯也开始快速膨胀,一缕缕毛发从皮肤的毛孔中飞速的钻出来,它们仿佛是听到魔笛召唤的地狱魔草一般猛窜到一寸多长,根根都像钢针一样锐利坚硬。随着肉体的变形,那些坚固的棕榈绳索都被一一绷断,两只怪物站立起来。他俩的脸部仍在抽搐不已,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也无法模仿出此刻由于肌肉痉挛而引起的那种可怕的面部表情。两人的耳朵向外伸展,脸颊向下拉长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的面庞,一颗颗獠牙从嘴唇边露出来,这下终于到了变形的终点,那原本是人的嘴脸彻底变成了狼型,两只怪兽瞪着腥红的眼睛出现在黑暗之中。

“嗷呜!”——随着几声狼嚎,两只狼人在货舱里窜来窜去寻找自己的仇敌,他们不时停下来用鼻孔嗅嗅空气中的气味——可惜那股浓厚的硫磺气味破坏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嗅觉。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的视觉与听觉能力也远比人类优越,他们很清楚唯一那扇通往甲板的铁门被锁住了,现在只要耐心寻找就一定能把那两个可恶的爱尔兰农夫和吉普赛小畜牲找出来!咬死他们!撕烂他们!

这时候几声压低声音的惊叫引起了两只狼人的注意,显然这是走投无路的猎物在墙角发出的绝望悲鸣。两只狼人闪电般的冲着声音的来源地冲过去,它们并不在地板上奔跑,而是弓起腰一下跳到货堆的箱子上,然后凭借惊人的弹跳力和利爪在货堆组成的“墙壁”间跳跃,几下子便逼近到猎物身边。

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帕特里克和麦娜就在老地方站着,可惜他们没有办法躲到那个装满棺材的秘密隔舱里面去。当然,那里也不见得安全,也许更危险。麦娜站在帕特里克身边大声尖叫:“啊——救命啊,老天爷啊,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随着利爪蹬踏木板的“嘭嘭”声,两只狼人像两道黑色闪电一般分别扑向帕特里克和麦娜。几乎就在一瞬间,它们的利爪就已经划破了两人从咽喉一直到腹腔的衣服,但仅仅是衣服而已——那不过是挂在棕榈绳网上的两套衣服而已。绳网的四角虚搭在周围的货箱上,两只狼人的猛烈扑击不仅落了场空不说,反而把自己的头颅和四肢完全套进了绳网里面,狼人们越是挣扎绳网就收缩得越紧,最后自己把自己五花大绑的两只狼人只剩下一边咒骂一边在地上来回翻滚的份了。

这时候帕特里克和麦娜小心翼翼地从高高的货堆上面探出头来窥探,帕特里克小声告诉麦娜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把提灯放在绳网的最上方是最佳方案,这样一来狼人们的眼睛被灯光刺激地看不清绳网,但两套衣服加上你的尖叫又会让它们误以为是真的我们在这里,这就叫做灯下黑啊!”

麦娜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从没见过的可怕怪物,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么巨大的野兽竟然是由人类变成的。其实她对于艾斯米拉达老爹说过的那些可怕故事也一直半信半疑,可就在这一瞬间全部的恐惧都化为了事实。她浑身发抖,发觉自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只穿着衬衣衬裤的帕特里克从货堆上爬下来,他拎着斧子走到狼人身边准备砍下它们的头颅。麦娜把眼睛捂住不敢看着血腥的一幕,那两只狼人急得满地乱窜,嘴里发出挨棍痛打的狗一样的哀鸣。帕特里克站了个马步蹲裆似的步法,他抡圆了斧子用力向下一劈,没想到斧子到半空的时候忽然变轻很多,害得他由于用力过猛险些闪了自己的腰。他猛地一怔,这时候附近某处“嘭”的一声闷响提醒他注意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因为刚才劈舱壁时用力过猛斧子的木柄与斧头之间已经松脱了,于是就在帕特里克勇猛一劈的威猛动作下斧头像魔术师手里的白鸽一样飞了出去,并在某个木箱或木桶上找到了自己的新巢。

“哦,真是该死!该死!”帕特里克失望的猛跺脚,失去了武器之后让他束手无措,他可没法只用手去扭断狼人像野猪一样粗壮的脖子。

“嘿嘿嘿……”两只死里逃生的狼人大为振奋,它们虽然仍然背靠背地被绳网束缚着,这时候却看到了希望,它俩忙着一边冷笑一边尝试着用牙和爪子把绳网弄断,只可惜刚才被勒得太紧,这两个坏家伙还一时得不到自由。

帕特里克气急败坏地用木柄狠揍两只狼人,可是这样的打击对于狼人而言只不过是挠痒痒而已。麦娜从货堆上爬下来,哭丧着脸说:“衣服都被这两只畜牲撕烂了!”

帕特里克有些火大地说:“好了,你只损失了披风和帽子,我可是连衬衣可长裤都搭上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两只外行裁缝正打算把咱们的喉咙和肚皮也裁剪一番呢!”

黑暗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僵持的双方都在聆听着决定双方命运的来访者。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等待后,一个消瘦的小个子男人从黑暗中现出身来。他穿着一身沾满油腻的水手服,两手里各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小个子走近后说道:“嘿,我说你们这是在排演马戏团的节目吗?”

“肖恩……”两只狼人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帕特里克心里一凉,暗想到:完蛋了,是它们的同伙!

肖恩猛地欺身上前,帕特里克一把将麦娜拉到自己身后,下意识地拿着手里的木柄作个抵抗的动作。没想到肖恩的目标却不是他俩,这个小个子像灵活的猴子一样冲到狼人面前,干净利索地用匕首割断了它们的喉咙!干完杀生的活计之后,肖恩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对帕特里克说道:“我叫肖恩•凯瑞尔,是苏格兰的斯佩塞人。”说完之后他把自己的匕首并在一起给帕特里克看,那两把匕首的刀把底部分别刻着半个骷髅,并且也有冬青枝叶环绕其间:“出来跑江湖就不能拘泥于形式,对吧?”

“没想到最后是英国人救了我……”帕特里克有点语塞地说完上半句之后,耸耸肩接着说道:“不过我一样感激。”

肖恩有些愤懑地强调:“我是苏格兰人!与爱尔兰人有纠葛的是英格兰人,我可是罗伯特•布鲁斯(苏格兰国王,著名的民族英雄。他率领苏格兰人在具有决定性的班诺克本之战中击败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二世的进攻,他是后世苏格兰独立运动的崇拜偶像。)的崇拜者!”

“啊,我知道罗伯特•布鲁斯,他是欧洲最强的战斧骑士。”帕特里克肃然起敬地说道:“凡是反抗英格兰的人都是我们爱尔兰人的朋友——”这时候肖恩再次把自己的骷髅会标志拿到爱尔兰人眼前示意一下,帕特里克心领神会地说道:“和兄弟!”

麦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在两位骷髅兄弟会成员热烈拥抱的时候,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狼人咽喉里喷出的一人多高的两根血柱,随后她便一声不响地晕倒在地板上。

肖恩看看麦娜,再冷眼看看只穿着衬衣衬裤的帕特里克,然后怀疑地说:“这小丫头是什么人?你和她难道……”

帕特里克气急败坏地说道:“圣母在上!我可是清白的一个人,再说我已经有老婆了,怎么会对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下手!”

“好了,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在船上?”肖恩打断了帕特里克的话头,他急切地把话转换入正题:“除了死掉的那一位,就只有你了吗?”

“的确。”帕特里克说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我和罗伯特一起搭档三年多了,他是个稳重的人,可还是丧命在吸血鬼手下。”

“不光是吸血鬼!”苏格兰人对着爱尔兰人摇了摇手指说:“还有狼人。”

“是,你说得没错。”帕特里克看看仍在抽搐的狼人尸体,那浓厚的血腥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这么说这个小姑娘还有那个跟她一起上船的吉普赛老头和你们没关系了?”

“应该是和我们,”帕特里克忍不住纠正了一下,肖恩笑了笑没吭声。“美国的骷髅会组织在今年春天开始注意到这条‘沃尔夫’号有问题,我和罗伯特的任务就是化妆成乘客来刺探底细。”

“那你们干嘛不乘坐美国到英国的班次呢?”

“那样目标太明显了。何况这条船的目标是运送偷渡的欧洲吸血鬼前往美国,从美国返航时它们什么都不会夹带的。”帕特里克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你们这些不列颠的兄弟们是怎么来的?”

“嗯,大同小异。俗话说的好;没有不漏风的墙。”

“在一条被吸血鬼和狼人所控制的船上,你竟然能够混入到水手里面,太了不起了。”帕特里克赞叹了一句,紧接着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的秘密。”肖恩微笑着回避了话题,为了让帕特里克放心他又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并不是所有的水手都和这些家伙一条心,相信我。”他凝神思考了片刻说到:“对于搭乘这条船去新大陆的那些吸血鬼的去向,你们了解多少?”

“它们大致上是去参加一个正在快速膨胀的吸血鬼家族,这个家族的族长自称凯撒,它宣称要建立一个属于吸血鬼的新罗马帝国!”

“哦,也就说这条船实际上是新罗马帝国的运兵船了?”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它们将欧洲的吸血鬼们运往美洲,靠的就是这种船舶。”

肖恩紧接着问道:“那么现在美国的骷髅兄弟会对它们了解多少呢?”

帕特里克说到:“它们的首领是欧洲的大吸血鬼家族德•巴尔家族的后裔,不过新大陆上的这位凯撒并不把血统作为加盟的先决条件,不管是什么样的吸血鬼杂种和狼人都可以入伙,只要宣誓效忠它就行。”他审视着苏格兰人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忽然在心里腾起一股怀疑。他轻轻笑了一下:“可惜我只是一个执行人员,具体的机密是不会告诉我的……”

这时候麦娜发出“嗯”的一声清醒过来,帕特里克连忙把她扶起来。然后他扭头问肖恩:“你是怎么进来的?”

肖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灿灿的铜钥匙说:“瞧,作为工作人员我有权得到一把大门钥匙对吧?事实上,我天天得打扫这里呢。”

醒过来的麦娜还有点迷迷糊糊,她低声嘟囔着:“那些怪物在大白天就能变成狼人吗?”

肖恩告诉她说:“不,亲爱的吉普赛小姐。外面现在早已是夜色朦胧了。”

麦娜急着说道:“坏了,亚当•巴索先生说是去找船长要求释放帕夏,他这下可落入狼窝了!”

肖恩很有些不满地说道:“亚当•巴索,就是那个多嘴的大学生吧?他在与水手长共进午餐的时候卖弄自己的推理能力,害得我虚惊一场——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是受点教训好!”

麦娜不相信地问到:“他和那个一脸凶相的坏蛋一起吃饭?”

“哦,小姑娘,水手长也许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坏——至少他没在菜里下毒。”

“那么亚当现在又在哪里呢?”麦娜急着追问肖恩,而肖恩则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跟班!”麦娜被呛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眼泪汪汪的开始祈祷老天爷拯救亚当,拯救她,拯救大家。帕特里克安慰小姑娘说:“别担心,宝贝。我一会就去找到亚当,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连一根头发都不少!他是为我帮忙,爱尔兰人可不是忘恩负义的民族!”

“苏格兰人也不是!”肖恩有些恼火地接了一句,他嘀咕着说:“偏偏是今天晚上要摊牌了,对你们可是非常不利啊——别忘了今天是月圆之夜,是它们能力最强的时候!”

即使是帕特里克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听了这句话后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毕竟这是在汪洋中的孤舟上面对一大群妖魔鬼怪。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肖恩兄弟,这货舱里的火药是你放的吗?”

“你以为我打算在危急时刻炸船吗?错了!这是那个吸血鬼加疯子的船长干的好事。这当然不是出于他的好意,我猜它是为了今晚的行动做准备的。你知道那些低等狼人们是怎样防止自己在月圆之夜变身的吧?”肖恩说完这段话后看看爱尔兰人,帕特里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咳,太简单了,就是吃嘛!低等狼人在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饱食一顿并且饮下烈酒后就能平安无事地一觉睡到天亮了。可是今天它们可没有一个大吃大喝的——”说到这里肖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帕特里克和麦娜,然后缓缓说道:“显然满船的狼人们都准备在晚上进一顿大餐了。”

“刚才你说低级的狼人?那么还有高级的吗?”虽然刚才被狼人吓得半死,麦娜依然对肖恩的话感到好奇。肖恩诡秘地笑笑说:“就像人类一样,吸血鬼和狼人都是有等级划分的,它们中的高等级分子可比人间那些挂虚名的贵族们强多了。”

麦娜听的稀里糊涂,她接着刨根问底:“那么高等级的狼人又是怎么避免变身的呢?”肖恩冷笑了一下,但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一阵音乐声音从甲板上传下来,肖恩面无表情地对着帕特里克说:“你瞧,它们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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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四

西洋剑术的要领之一是只有强势的人才能后发制人,所以亚当发觉自己在吸血鬼的包围中的确没有逃跑的可能时,便横下心来出剑猛攻胡安•卡洛斯。弓步,冲刺,直刺进攻、转移进攻、交叉进攻这些剑术名词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纠集在一起,但他匆忙使出的时候却还是那套“西班牙的街头斗殴剑术”。他拼尽全身之力一个跨步直刺吸血鬼的心脏,对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记击打动作便让他的剑尖偏离了方向,看着卡洛斯有意无意暴露出的胸口,亚当再次使出一记直刺,在剑走到半道之时他忽然手腕一翻再次去削吸血鬼的手腕。这次吸血鬼已经作了提防,它先是快速地格挡一下,接着顺着亚当来剑的走势来了个缠剑还击。亚当看见吸血鬼出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抵挡,他本能地提臀扭腰来闪避,可还是被剑锋划伤了腰部。一道血痕瞬间出现在亚当雪白的衬衣上,紧接着一股热血流淌出来。在场的吸血鬼们看见鲜血都不由自主地咂嘴舔舌,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痛饮一番。就连卡洛斯的红眼睛也突然增加了十倍的凶狠和狂热,它嘲讽地说道:“那些下流的剑招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以为次次都会对我有效吗?”说话间吸血鬼的剑更快了十分,亚当在左躲右闪间自己的双臂、大腿上又连连受伤,剧烈的伤口疼痛和无法制止的失血让他的动作变得缓慢僵硬,吸血鬼收起剑来摇着头说:“真是无聊,现在你已经是个剑靶了,即使是最简单弓步刺靶也能要了你的命!”

“要我的命?有本事就来拿吧。”亚当强忍住疼摆出一个弓步防御的姿势,这副死撑到底的姿态激怒了吸血鬼,它闪电般地冲到亚当面前一脚将他踢得飞起很远直撞到墙壁上。亚当在撞到墙壁后身体下坠时忽然感到左手剧痛,他扭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左手已经被吸血鬼的剑刺穿,并牢牢地钉在木板墙壁上!吸血鬼的可怕速度也在这时展露无遗,它转眼间便出现在亚当面前一把拧住他的脖子,当它惨白的脸贴近亚当时,亚当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也随之停止了。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胡安•卡洛斯用自己猩红的眼珠盯着亚当的时候,亚当不禁暗自猜测当它还是个人的时候,究竟有着什么颜色的瞳孔。“发誓臣服于我,效忠于我这个血族的君王!这样的话我就饶恕你,还将赐给你永生的幸福和成为我族人的荣誉。”

“别做梦了,这种永生还不如死了强!你以为你很强大吗?你以为你是人的噩梦吗?多么伟大的君王,连一缕阳光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你。在幽暗的洞穴里,每天躺在棺材里与蛆虫为伴的生活真令人羡慕,是不是?”亚当抑制住自己的心跳,一鼓作气地把嘲讽的语句全都倾泻出来,这也是他唯一能进行的反击。就在他一边说话的时候,一种梦游般的情绪让他精神恍惚:这一切都是多么的荒谬,吸血鬼?佩剑决斗?就像一出舞台上的闹剧,就像一场荒唐的梦……忽然而至的另一阵剧痛让他摆脱了恍惚——吸血鬼夺下他手中的剑,并把他的右手也牢牢钉在墙上!

“真是可惜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吸血鬼抚摸着亚当的脸颊,那张俊俏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疼痛带来的冷汗。“我给了你做猎食者的机会,你却宁愿选择作一只羊而死——那么你就像基督一样死去吧!”胡安•卡洛斯的惨白面孔被愤怒扭曲了片刻后又再度回复到原来那种毫无情感的残酷表情,他对着痛苦痉挛的对手轻蔑地摇着头,就好像是一个骑师面对一匹劣马一样。“你不肯臣服我,只能说明你是一个蠢货,适合蠢货去的地方就是垃圾堆,等你慢慢断气之后就随着船的残骸一起沉入大海吧,在海底的淤泥中让那些令人作呕的鱼虾和螃蟹来分食你的腐尸!”说完之后,卡洛斯猛地将右手的利爪刺进亚当的胸膛!他用手指握着亚当的心脏说:“它还在跳动,可是越来越弱……你以为我会捏碎它吗?错了,我不会,因为那将使你得到一个痛快的死亡。”卡洛斯把手抽出,鲜血随之从亚当的嘴角和胸腔一齐喷涌出来。卡洛斯在他的牺牲者面前走来走去,从各个角度欣赏垂死者的模样。“你感到冰冷吗?这就对了,这是死亡的前兆,毫无希望的走向死亡,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亲爱的朋友,这就是羊的注定结局,无论是山羊还是绵羊都一样。”

在这时一名水手推门而入打断了吸血鬼船长的死亡仪式,他禀报说:“船长,甲板上一切都准备好了。不过到处都找不到水手长和他的那个手下。”

卡洛斯很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它继续对着亚当说:“你的意识在模糊,可惜我不能继续欣赏下去了——”说到这里,卡洛斯转脸对身边的一只相貌猥琐的吸血鬼说:“你看着他,别去吸他的血!最后等到他受尽痛苦后,再结果他的只能是我!明白吗?”那只吸血鬼连忙点头表示服从。

“走吧,我们全家去赴宴。”随着卡洛斯威严地吩咐一声,那些欢呼雀跃的吸血鬼们便簇拥着它们的族长向门口走去。卡洛斯在嘴里嘀咕着:“这条老狗现在还算耍什么花样,他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在大群吸血鬼离开后的大厅变得寂静无声,只有侧耳细听才能察觉到亚当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那只奉命看守的吸血鬼围绕着垂死的年轻人团团打转,它像只蜘蛛一样在墙上飞快地爬来爬去,估量着猎物死亡的时间。从亚当伤口中流出的鲜血让吸血鬼垂涎三尺,自从开船以来的数天当中他都在饿肚子,所以它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用獠牙咬断亚当的颈动脉,痛饮那温暖可口的血浆。可是它也很清楚违背胡安•卡洛斯侯爵的下场是什么,所以它强忍着饥渴,像只饿疯了但又被打怕了的癞皮狗一样看着骨头转圈摇尾。最终这只“吸血狗”打定主意:去舔舔他胸口的血应该没问题吧?于是它兴奋得窜到亚当面前用贪婪地目光热烈地注视着鲜血,随后便伸出舌头打算“占点小便宜”。

亚当无比厌恶与憎恨地看着吸血鬼丑陋的嘴脸,它不知道已经在世上活了多少年了,那张惨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黑斑,但它偏偏还修饰了自己的眉毛,并把头发梳得光亮无比,这就像是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舞台老戏子在用几寸厚的白粉涂了脸后便去捏着嗓子装少年一样让人感到恶心、可恶。看着吸血鬼那湿漉漉的舌头,亚当恨不得一把把它拔下来再用脚踩得稀烂,可是他现在身负重伤,只得唯求速死而已。在他心里默默呐喊着狂乱的语句: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是出于好心想帮人一个忙而已,如果真有上帝存在的话,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惨剧发生!我就快不行了吗?是的,浑身发冷,意识模糊……十九年的生命也太短暂了,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去做!这是——脚步声?是死神的足音吗?既然有吸血鬼存在,那么真有死神也不足为奇了吧?我的生活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这样的结束也太悲惨了……真是脚步声?的确,这只吸血的丑八怪也注意到了,它在警惕的倾听呢!

从黑暗中传来的足音既快又轻,可转眼间出现的身影却显得十分高大,那人站在大厅中灯光与黑暗交界的位置上停止不动。吸血鬼急急忙忙地迎上去探查究竟,它知道那是从家族成员藏身的隔舱走出来的一个人,所有的家族成员都出来了,那么又会是谁呢?于是它用尖利的声调问了一句:“是谁在那里?”

那人没有回答它,于是吸血鬼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它连窜带跳地向那人逼近过去,就在它离那人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却在它的视野中消失了。“哎?”吸血鬼大吃一惊,紧接着一团黑影夹带着一道闪光便从自它面前落下,在它的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已经横飞出去。一股冰冷的血自它口中喷出来——虽然吸血鬼在一生中吸食过无数人畜的血浆,但这次它品尝到的却是自己的血,此时它才惊惧地发现自己只剩腰以上的半截身躯,在空中翻滚的片刻吸血鬼无意识地看到自己的下半截躯体正在地板上作神经反射的痉挛,那两双腿在地上快速地蹬踏着……一切都只在瞬间发生,断成两截的吸血鬼在死亡之前并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随着它的上半身残躯坠地溅起一片血雾,两只血迹斑斑的獠牙也随之脱落直坠地板。吸血鬼的尸体在无声地燃烧,这是一种无法解释原因的自燃现象,亚当一直都在看着这一切,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在学校里做镁的燃烧试验时的情景,真像啊,只是没有烟……

“别奇怪,低等吸血鬼在被杀死之后往往会这样自己烧掉。这样也好,省得别人还要替它们收拾。”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亚当,随着他一扬手一把巨大的骑士重剑“噌”的一声牢牢地插在地板上——他是水手长。

一伙衣着鲜亮的水手们在甲板靠近主桅杆的地方搭了个临时的乐池,他们弹奏着吉他、和小提琴,甚至还有一个拿着音叉伴奏的。这样的临时乐队显然曾经经过认真的排练,所以他们奏响的音乐居然还不算太难听。头等舱的客人们是第一波被邀请的客人,他们看到甲板上摆着餐厅里的长条桌子,上面铺了雪白的台布,于是便大家便喝彩说船长打算在甲板上为大伙举办派对实在是在浪漫不过的事情。这时候夜色已经相当浓郁了,一盏盏汽灯燃起,将甲板照得一片雪亮。紧接着头等舱的乘客们发现受邀请的还有普通舱乘客,这使得不少人感到扫兴。不过还好,毕竟上流社会的乘客们自有自己的话题。这时候大伙赫然发现底舱的那群——姑且这么说下等人居然也一窝蜂地跑上了甲板!这下甲板上简直是人满为患,头等舱的乘客们愤慨,普通舱的乘客们也觉得有些过分:那些爱尔兰穷鬼平常可是喜欢和猪做伴的!有个穿红上衣的乘客便客气地询问水手说:“我看到有些下等的爱尔兰人也趁机混入派对里来,不如把他们赶开如何?否则让参加派对的夫人小姐感到不自在就未免有失体统了。”

不过被枯燥乏味的海上生活憋坏的人们很快便撇开了心理上的界限,大家挤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船方分发食物和饮料。甚至连爱尔兰人与英国佬之间也会寒暄几句,人毕竟还是需要社交活动的!那些来自不同舱室的儿童则毫无顾忌地在人群里成群结队地钻来钻去,他们在大人的组成的森林里探险,时不时会有几个顽童钻进女士的长裙里面,把受害者弄个面红耳赤,愤懑不已。

就在纷乱的氛围下,胡安•卡洛斯侯爵和它的家人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甲板上。“哦,多么粗鄙的音乐!”刚上甲板,红发的吸血鬼船长就皱着眉头指责道:“这样的音乐怎么能够用在今天的盛宴上?”

一名水手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兄弟们都不是专门练过的,所以还请大人原谅。”

“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你们能做得多好。”卡洛斯看着周围的人群,不禁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多好的场面,大伙在漫长的旅途即将结束时还能聚一聚。真是太妙了,我在结束自己航海生涯的时候也正需要和大家一起乐一乐。”说完他率先走入人群,吸血鬼们也纷纷去寻找自己合意的舞伴,它们用“与生俱来”的催眠能力注视自己的目标,然后那些被死亡魔眼盯住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被牢牢地吸引住,只有那些意志力极强的人才能摆脱吸血鬼的催眠术影响,可是今夜的欢乐人群中几乎没有几个清醒者。胡安•卡洛斯走向一个依在船舷的女孩,它优雅地躬身施礼将自己的右手伸向女孩,用充满热情的礼貌语气说道:“今晚的月色真好,请与我共舞一曲。”那女孩本来正对突然混入人群的这些来客感到迷惑,蓦然受到这半是命令的邀请让她有心拒绝。但当她看到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时,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使她羞涩地将手搭在吸血鬼的手上。她不知道在这双含情脉脉的淡蓝色眼睛背后隐藏了巨大的杀机,当吸血鬼露出本来面目时那双眼睛会怎样的变形变色。在此刻的她只在心中春情荡漾,在同伴的嫉妒眼神中感受自己的魅力与得意。在简陋的乐曲声中,吸血鬼与它们的舞伴开始翩翩起舞,卡洛斯的舞跳得极棒,它的每一举止都是如此优雅,以致于自己的舞伴如云中漫步一般地随它旋转,不知疲倦。一曲终了,卡洛斯轻声在女孩的耳畔说:“瞧,大伙在等着水手们端上茶点呢,不过今晚的菜色有点特殊?”

“是吗?”女孩气喘吁吁,额上的汗水弄湿了她的刘海。卡洛斯环视周围一圈,它在暗自琢磨本应出现在这里的水手长现在到底在在做什么?它的目光无意中与艾斯米拉达老爹相交,吸血鬼毫不在意地将视线挪开,艾斯米拉达老爹却大喊一声一头扎进人群里发疯似的乱挤乱钻,人们鄙夷地闪开一条道让这疯老头子跑出去,艾斯米拉达在嘴里念叨着:“是它!是它!”。当他跑到甲板边缘的时候,被一个面无表情的水手拦住去路:“老先生,你应该留下来参加派对,对不对?”水手一边说话一边充满威胁地冷笑,艾斯米拉达魂不附体地往回走,他在心里悲凉地想着完了……在极度的恐慌中他失去控制地大喊起来:“麦娜,你在哪儿啊?快离开这船!”这时有一双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艾斯米拉达扭头一看竟是麦娜!麦娜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别出声的动作,然后趁没人注意就拉着自己的老爹躲到靠近桅杆的一个大空木桶后面。这个木桶被盖在落下的船帆底下,平时做盛放消防用水之用,因为桶底有裂缝所以水早就漏光了。麦娜指指水桶,艾斯米拉达就把木盖子掀起来,然后和闺女一起悄悄躲进去。

艾斯米拉达压低声音责骂自己的闺女:“麦娜,你这个疯丫头,我一下午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

麦娜打断老爹的话,她凑近他的耳朵悄悄说:“我知道了,你以前告诉过我的那帮魔鬼就在这条船上!”

艾斯米拉达惊惶地说:“你见过它们了?”

“见过两个。”麦娜把自己从通风口溜进货舱后的情况简要说明一番,她最后说:“帕夏和那个苏格兰小个子说要想办法把大伙从恶魔手里头救出来,他们说我帮不上忙,让我从通风口爬出来然后找到你后一起先躲起来。我出来的时候看见甲板上全是人,真是吓了一大跳!幸好大伙像疯了一样在全神贯注地看那些魔鬼和人跳舞,我就到处找你,直到听见你喊我。”

艾斯米拉达听了闺女的话,好像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兴奋。他小声问道:“那么他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去配制圣水吗?”忽然有人从外面“嘭”地踢了一脚大木桶,躲在里面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不过那人很快就一边嘴里念叨着醉话一边离开了。定下心来的麦娜告诉老爹说:“他们两个的个子太大了,从通风口那里出不来,他们要另找一条路去救那位亚当•巴索先生。”

在一盏孤灯的惨淡光芒下,一个血人被平放在冰凉的地板上。安东尼•普瓦都半跪在垂死的亚当身边,撕碎死去吸血鬼身上的衬衣作绷带来为他止血。吸血鬼在亚当胸口造成的创口触目惊心,安东尼能看到被撕裂肉体里面的心脏在微弱地跳动。

“孩子,你真让我失望啊!枉我暗示了你很多次,你还是像个傻瓜一样闯进来。看你这样子活像个闯进蜂巢却被蜇瞎眼的狗熊……你的逻辑推理和你的夸夸其谈差点迷惑了我的眼睛,让我误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的确,你是个有与众不同血统的‘人’,不过你的表现就和那些普通的年青冲动的傻瓜们一个样。”安东尼在嘴里念念有词,他的蓝色眼珠逐渐渗出红色光芒,最终彻底变成如同吸血鬼一样的红眼睛,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双红色眼睛中透出的并不是那种嗜血的狰狞目光。安东尼的右手掌心里渐渐渗出一些幽暗的玄妙的微光,就好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正在围绕他的手掌飞翔一样。当安东尼把手掌移近亚当胸膛时他的双眸中红光大盛,但一股抗拒的力量让他功亏一篑。这让安东尼十分恼怒和惊惶,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没法救治亚当的话,那么他就要真的失去这粒宝贵的“种子”了。安东尼猜测在亚当的身上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存在,他顺着亚当的胸口一抹,在一片血污中看到一个东西——那个银龙吊坠。四只龙爪上的黑水晶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这种被血色玷污了的光芒看上去简直有种摄人心脾的力量。

“就是这块水晶的作怪吧,它竟能抗拒黑暗世界的力量?”安东尼自己对自己嘀咕着:“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还是你那个奇怪父亲的遗物?该死的,我现在知道卡洛斯那个蠢货为什么折腾了这么半天才制服你——它的力量被黑水晶削弱了。”在弄明白这点后安东尼不禁漏出一丝轻蔑地冷笑:“可怜的蠢货,它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否则它肯定会把这块危险的东西给毁掉的。”安东尼长久地注视着水晶的光芒,他感到自己难以抗拒窥探水晶秘密的诱惑,可显然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间。于是他把银龙吊坠放到钢琴的键盘上,然后将亚当挪开一定距离,他没把握是否已经脱离了水晶的影响,于是就转身去看——那块水晶现在似乎不再发光了。

“亚当,时间已到,该醒来了。”安东尼继续刚才的仪式,他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渗入亚当垂死的身躯内,努力去唤醒他的生命——那是他来自黑暗世界的另一半生命。安东尼口中念念有词:“时代已经酝酿,时序即将更新,童贞女神将重回人间,盛世又将重现,新时代的曙光,已经从天而降即将光临地上。以血之誓,圣痕将指引我们前进。”咒语已经念完,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已经灌输到这具年轻的躯体中了。亚当的身躯在瞬间被一阵温和的光芒笼罩,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然后——停止了!安东尼脸色惨白,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千万别让我失望,千万别让我绝望!你的力量早就应该觉醒了,在你幼年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时候的你没有水晶的制约——那才是充满了生命力的你。现在加把油,拯救自己的生命,也拯救我的使命吧,为了让你的家族复兴,我已经等了太长时间了!既然命运能让我们相遇,我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所以你也别放弃啊,求你了,孩子!”

终于,亚当的眼皮轻微地动了动!顷刻间安东尼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是亚当“非人类”的一面在对自己的召唤做出回应,这时候只需要一样东西——血。只有给他鲜血才能使他垂危的生命得到复苏,这是必须经历的一步。安东尼把手腕送到嘴边用力一咬,一股血流便汹涌而出。他把手腕移到亚当被撕裂的胸部伤口上,让自己的血注入亚当的胸腔。当那个心脏被安东尼的血液淹没的时候,亚忽然开始痉挛起来,他像个正在噩梦中挣扎的孩子,手脚僵直地伸展、颤动。

“接受黑暗之血,唤醒真的灵魂。让日光和月色交融,光荣的圣裔——醒来吧!”随着安东尼的一声呼唤,亚当的心脏开始轻微地跳动起来,它吞噬吸取的血液越多,它便跳动地越发强健有力。在亚当的额头可以看到一道若隐若现的圆形光环,安东尼差点脱口而出:圣痕!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毕竟流失的血太多了一些。不过他满意地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身体正在以难以置信地高速度恢复,那些狰狞可怕的伤口逐渐融合,消失不见。最终连那颗赤裸的心脏也被新生的肉体包容保护起来,安东尼把手腕上的伤口凑到眼前,他凝神发力,用自身的神秘力量将伤口修复——虽然是在夏夜,但这样的大量输血也让他感到遍体生寒。本来应该用“纯正”一些的血,可是在救急时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

忽然船身猛地一震,一声爆炸的巨响由船底响亮地传上来。安东尼吓了一跳:卡洛斯提前动手了?不,不对,它要动手的话整条船都会变成碎块的,何况它们现在还没开饭呢!可能是锅炉出事故了吧?不过对这条船来说失去动力也无所谓了。安东尼正在猜测爆炸原因时,忽然觉得后脑一阵发凉,这是不妙的第六感。当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时,一双泛出绿光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你醒过来了?我的小王子。”安东尼微笑着和复活了的年轻人打招呼,他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时,一双铁钩似的利爪就急奔他的咽喉而来。安东尼下意识地一闪,那双利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血痕。紧接着亚当闪电般地跳起来,凶狠地一脚踢向安东尼的心窝,安东尼急忙俯身去躲,那一脚还是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肩膀上,把这个一身横肉的大汉踢得疾飞出去!亚当猛地向安东尼扑过去,他伸出利爪打算去撕开对手的喉咙。安东尼用肩膀抵住地板用力一蹭,他的身体便在地板上向前一滑躲开了亚当的攻击。趁着亚当还没落地的空当,安东尼对准他的肩膀也回敬一拳,将这个疯狂的袭击者打退。亚当被打得向后倒去,他的身体只在地板上一弹便轻松跃起,紧接着便如履平地般的在墙壁上跳跃,最后他像只蝙蝠一样倒悬在天花板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板上的安东尼。

甲板上的人们惶恐不安地议论着刚才的爆炸,连那些吸血鬼和狼人水手们也惴惴不安的互相对视——难道是货舱里的火药爆炸了?正在跳舞的卡洛斯用手一指,一帮水手便急急忙忙地跑到货舱里去查看。

“刚才吓着你了吗,我的美人?”卡洛斯温柔地安慰怀里的女孩:“别害怕,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而已。我告诉一个小秘密,在今天晚上还有更多的意外等着大家呢。”

女孩用发嗲的声音问他:“真的吗,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很快就能,等到我的船开出这片雨云,到能看到月亮的地方就好了。”

女孩微闭着双眼说到:“月亮,好浪漫哦。”

“你的侧影真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胡安•卡洛斯侯爵用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真正温和语气说道:“简直是一模一样!”

“是吗,那位姑娘是谁呢?”卡洛斯的舞伴用略含醋意的语气询问它,它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只是在眼中流露出一丝无法察觉得伤感。

“真像她……”安东尼看着天花板上的亚当,在心里想起那个曾在自己膝头跳跃玩耍的小姑娘。可是她的孩子现在却像个杀人机器一样倒悬在天花板上,毫无理智毫无感情地攻击自己。安东尼忽然想到一样东西——那个银龙吊坠,那块黑水晶!这就是这孩子为什么一直佩带它的缘故吧?水晶的魔力压制了黑暗的力量使他保持平静,而被刚才的唤醒意识所叫醒的只是一个怒气冲冲的没睡够觉的小男孩而已——一个血族的小男孩。

安东尼举着银龙吊坠对亚当说:“孩子,看看这个——这是你的护身符对吧?”

亚当紧盯着银龙吊坠,他似乎还记得这个东西。这时候黑水晶忽然发出灿烂的光芒,这种光芒令安东尼充满恐惧,他侧身用左手遮挡着自己的脸害怕如果自己凝视的话会被弄瞎眼睛。亚当却显出对这种光芒十分受用的样子,他的绿色双眸中流露出喜悦的光彩,满脸的杀气也变得烟消云散。

“下来,把它拿回去好吗?”安东尼继续用温和的声音诱导亚当,这样子简直像个老头子在用糖果哄孙子似的。亚当这时的表现却像只被美食诱惑的野猫,他在天花板上绕着安东尼小幅转圈,终于把解除戒心从半空跳下来。安东尼等亚当靠近自己的时候,猛地一翻手腕把银龙吊坠套在亚当的脖子里,亚当向被袭击了似的猛地跳开,可是黑水晶的光芒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安宁,于是这个发脾气的孩子又再度沉入梦乡,但是昔日里那个温和的少年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

恢复意识的亚当单膝跪地双手抱头,脑中一片混乱。他弄不清楚在刚才的失忆状态中发生了什么,他还记得那群吸血鬼以及自己所受的可怕虐待。等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一些的时候,他意识到是谁在自己身边。

“水手长……是你救了我?你跟它们不是一伙的吗?”

“哦,孩子。关于这一点你不必怀疑,我可以选择向上帝或是撒旦起誓我不是吸血鬼!”安东尼心平气和地告诉亚当:“关于这一点,我相信现在的你一定能看得出来。”

听到这话后亚当有些仓皇地凝视着安东尼•普瓦都,他的确在这位大汉的身上看出了一些东西——那是一头巨狼正在俯视着自己,但那双狼眼中传出来的却是无比温和的目光。“安东尼•普瓦都先生,我相信我此刻看到的不是幻觉,您……的确不是人类!但您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你祖先的侍从,我曾发誓守护你的家族,直到巴尔家族的成员摆脱对阳光的恐惧,直到他们得到救赎。数百年前我们在内讧中被从欧洲驱逐到美洲,不过现在我们建立的新家族组织更大,甚至成为了一个帝国——新罗马。”

“你是说巴索家族?”亚当疑惑地说道。

“当然不是你那可怜的养父的原因!”安东尼大笑起来,他又有些伤感地说:“孩子,难道你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你身上流着一半血族的血液啊!”

“血族?”

“的确,吸血鬼以及尊敬它们的——人都会这么称呼他们,你不会听到一个有教养的血族会自称吸血鬼的。”

“胡说!”亚当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跳起来,恨不得立即去和安东尼厮打一番。“我不可能是吸血鬼!我的父亲虽然是中国人,但也不许你这样诬蔑他!”

“别这样冲动好吗?”安东尼说道:“你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与我母亲相爱,可是她的家族不许她嫁给一个外国人,于是我父亲带着我母亲私奔,后来有了我。”

“啊?”安东尼脸上露出一副无法致信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在法国,每个人都写作(法国作家阿诺蒂的名言)。我没想到那位比埃尔•巴索竟编造了如此美丽的爱情故事……那他是怎么告诉你——你父母死因的?”

“他们因病去世。”

“哦……这样也好,免得你的童年蒙上阴影。但你的血统是无需质疑的,你只要再次去问问你的养父就全明白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并且也见过你的母亲。我简直是看着她长大的……好了,这些事情留待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大家要活着离开这条船!”

亚当绝望地说道:“那么多的吸血鬼……”

“那么多的垃圾!胡安•卡洛斯只是一头蠢猪而已。他早年曾是西班牙的蓝血贵族,是个侯爵大人,有自己的封地和城堡,还有自己美丽的情人。后来他去跟摩尔人(西班牙人对阿拉伯人以及穆斯林的统称)作战的时候,国王的儿子搞上了他的情人。他回到西班牙以后气的发疯,跑去杀死了王子,自己的家族也被国王杀光。据他自己说是为了报仇主动寻找吸血鬼把自己变成魔鬼的,它时时刻刻都想着重建自己的家族,无论是什么样的吸血鬼只要向它效忠它就予以收留,简直像个吸血鬼里的拾荒者……它在欧洲到处流窜,每到一处总是弄得当地鸡飞狗跳,唯恐别人不知道这里住着一伙饿红眼的吸血鬼,最后被赶得没处可逃就跑来参加了罗马,凯撒让它担任船长,它却趁机把自己的家族偷运到美洲,打算趁机背叛凯撒自成一派。这次航班是‘沃尔夫’号最后一次航行,它打算杀光乘客后把船炸掉!你瞧你搭乘了一艘很不寻常的航班,对吧?”

“凯撒是谁?罗马又在哪里?”亚当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一般,他看安东尼也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就只好继续听他说下去。

“它手下还有狼人,不过不是我。”安东尼微笑着说道:“我很抱歉没有阻止你与卡洛斯那个疯子的见面,因为我想看看你在见到血族后会不会自动唤醒自己的力量……现在的你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你可以试着跳上这面墙。”他指着身边的墙壁告诉亚当:“你能做到的。”

亚当半信半疑地向墙壁上一跳,他断定自己会撞墙然后跌下来。可是他在一阵心慌后发现自己竟然牢牢地站在墙上了!这种无法言语的体验简直让他头晕,忽然这时候他回忆起童年的情景,似乎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不错的体验,对吧?不过不要以为你已经成了亚瑟王,战斗的主角不需要你来当。但是要记住新罗马就在你身边,也许有一天凯撒就要由你来当!”

“你到底在说什么?”

安东尼从地板上把重剑拔出来,他告诉亚当说:“千万别把你头上的‘圣痕’告诉别人,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在寻找这个标记!”

“那么,你说的那个凯撒也在找吗?”

“说的对,孩子。我是凯撒的禁卫队长,而你是凯撒最在意的人,因为你额头的光芒将会带领他们摆脱对阳光的恐惧!”

亚当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水手长已经大步离开了他——这时有两个人正从大厅地下的楼梯上爬上来,在他们身后是一片狼嚎声。

“沃尔夫”号轻快地驶出了阴云密布的雷雨区,在它的面前一片祥和的海水正在月光下反射出万点银光。甲板上的人们看着月亮渐渐从云海里挣脱出来,大伙一起欢呼庆祝这良辰美景的到来。只是一声声凄厉的狼嚎也夹杂在人们的欢呼中,大家反感地呵斥小孩们不要弄出怪声来捣乱。到了这时大家才赫然发现原来那些水手们都已变成了狼头人身的怪物!

“哦,该死的,这是什么怪物!”刚才那位抱怨爱尔兰人的红衣乘客抡起自己沉重的手杖打在身边一只狼人的胸膛上,那只狼人被打得后退了一步,它一把将手杖夺过来说道:“好漂亮的一击,是不是?”说完狼人当头一杖回敬给红衣乘客,打得他脑浆迸裂扑倒在地。

“啊!杀人啦!”刚才还在纵情狂欢的人们吓得魂不附体,四散奔逃。但每一条可能的逃生通道都已被狼人们封锁,它们将人群驱赶集中到甲板中央的位置,好让那些饿疯了的吸血鬼们大开杀戒。有个走投无路的人打算躲到船帆下面用帆布盖住自己,他刚钻进去一半便被早已瞄上他的吸血鬼抓住双腿拽了出来。那人疯狂地用手抓住消防大木桶,躲在里面的麦娜和艾斯米拉达听见人的指甲在外面疯狂抓挠木桶和绝望惨号的声音,这两人被吓得魂不附体只觉得那些恶魔们马上就要掀开盖子来把他们拎出去撕成碎块。幸好那只吸血鬼只把那人拉出去杀死就又捕捉其他目标去了,让两人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胡安•卡洛斯的舞伴对身边的惨剧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的理智和灵魂都已被恶魔牢牢地束缚。卡洛斯俯身把脸靠近她,她也顺从地仰面去迎接他的唇。可是卡洛斯的目标并不是得到一个吻而已,当那对可怖的獠牙刺穿女孩的颈动脉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已无法反抗,只有在痉挛一阵后悲惨死去。喝饱了血的侯爵最后看看怀里死去的女孩,它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怜悯:“你有点像她,否则我不会选择你……”吸血鬼的手缓缓松开,受难者的尸体无声地滑落到甲板上。月色下的甲板上映出一片可怕的血色,狼人和吸血鬼在遍布残肢断臂和鲜血的甲板上追逐幸存者。胡安•卡洛斯站在女孩尸体面前探出双臂向着夜空呐喊:“这是最后的晚餐!上帝和撒旦你们都看着吧,这就是最后的晚餐!”

帕特里克和肖恩一直跑到安东尼面前才停住,只穿着衬衣衬裤的爱尔兰人显得特别狼狈不堪。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拿着巨剑的水手长和迷迷糊糊站在墙壁上的亚当,嘴里几乎说不出话来:“我说你,你,你不该用火药的……”

“瞧,那不是医生吗?怎么跑到墙上去了,好像一头被猎获的熊头似的。”肖恩揶揄地说着,顺手把双手的匕首刀柄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音。

安东尼冷冷地说到:“真是姗姗来迟啊。”

肖恩顿时涨红了脸,他解释着:“大人,我很抱歉。我们实在没办法从大门进来,只好把货仓和隔舱之间的墙壁炸了个洞。这就耽误了点时间。”

“原来刚才的爆炸是你们搞得……你不怕把船炸沉了?”

“不要紧的,我把火药装药量减少了五分之四,只把墙壁炸坏了而已,当然,船也——有点漏……”停了一下之后肖恩又补充了一句:“没想到那个疯子在放棺材的地方也放了不少火药桶!幸好没被引爆。”

“没被引爆真是好运气是吧?看来我高估你了,先生!”

肖恩听了这话脸色为之一变。这时一伙变了身的狼人也追了上来,它们在嘴里嚎叫着:“叛徒!别想跑!杀死你们!”肖恩大喝一声迎上去,他凭借自己的高速度在狼人们中间跳来跳去,用手里的匕首把那些狼人们刺得伤痕累累。那些气喘吁吁的狼人们动作笨拙,一时竟抓不住他。肖恩瞅个空档猛地一下把右手的匕首刺进一直狼人的心脏,没想到那只狼人蛮勇过人,它竟用双手抓住肖恩的手腕不放。肖恩左手一挥割断狼人的喉咙,这时候另一只狼人猛地一拳打在肖恩脸上把他打得飞起来狠狠地撞在墙上。肖恩的右手几乎脱臼,左手的匕首也被打飞一直朝亚当飞过去,亚当顺势一把接住匕首。这时候那只被刺中要害的狼人才长号一声倒下去,其余的狼人们围住倒地的肖恩作势要扑,肖恩怒视着自己的敌手两眼顿时变得腥红,脸部的肌肉也随之开始变形。“肖恩!”安东尼的一声断喝打断了肖恩的蠢动,这时候一道闪光掠来,离肖恩最近的一只狼人闷哼了一声倒地死去,在它的耳后插着一把刺入颅骨直到刀柄的匕首——那是肖恩的匕首!肖恩惊讶地扭头看去,刚掷完匕首的亚当也正用冷冷的绿眼睛盯着他。

“干得好!”安东尼喝一声彩,接着身形一晃便舞动着重剑直冲敌阵,剩余的那几只狼人被他的气势所摄,竟没做出什么反抗便被拦腰砍成两段!断成两截的狼人们一时还不能死去,它们的临终惨叫令人毛骨悚然。浑身是血的安东尼把剑重重戳进地板,他告诉肖恩说:“你没上过战场,刚才的冲动可不是战士应有的表现!”肖恩垂下头去,他单膝对安东尼跪下行礼,嘴里说着:“是的,大人!”

“我果然没猜错……”目的这一幕的帕特里克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料肖恩却已经听到了。他转过身来嘲讽般地对爱尔兰人说:“我曾经是一名骷髅兄弟,不过我已经退出这个无聊的组织了。”

“叛徒!”帕特里克憎恶地低声骂了一句,他说道:“这下可弄清楚你是怎么混进水手中间的了——因为你已经是狼人了。”

“亲爱的先生,没有我的话,你现在已经变成一堆碎肉了。”肖恩冷冷地说到:“恩将仇报真是骷髅会的宗旨啊!”

帕特里克猛地噎住了,他没法反驳于是转脸对着墙上的亚当说,“咳,你好——怎么称呼你?是巴索先生吧?感谢你为了搭救我……总之把你卷进这场风波里来我感到很抱歉。”

亚当这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墙壁上,他匆忙跳下来,在落地的时候差点摔一跤。他一把抓住帕特里克的手起劲地握个不停,嘴里一直说着:“你是个人!你也是个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帕特里克说:“请问巴索先生,你刚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亚当激愤地说到:“我真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存在吸血鬼和狼人这种恶魔!真是荒谬,并且我刚才还差点死在一只吸血鬼的手下!”

帕特里克试探着问道:“这么说,你和他们两个不是同伴?”他看见亚当拼命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把自己的身份大概地向亚当介绍了一下,亚当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相信爱尔兰人的话。

“麦娜呢?”亚当忽然想起那个说要去搭救爱尔兰人的小姑娘,他问帕特里克:“那个吉普赛小姑娘呢?”

“她先从通风口爬出去了,我让她找到自己的老爹先躲起来。”帕特里克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他刚意识到吸血鬼们离开藏身的隔舱巢穴后肯定是去大开杀戒了。

“甲板上的宴会现在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参加了。”安东尼扛着重剑自顾自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在经过帕特里克身边的时候他忽然说到:“以后你的手帕别乱丢,刚才差点就把棺材铺里的火药桶给点着了!”帕特里克猛地一怔,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安东尼接着说到:“穿内衣的英雄,你打算用什么去对付吸血鬼呢?”帕特里克无言地解开自己束腰的皮带,他用力一拉之后一条裹在牛皮里的铁链便被拽了出来,接着那个铁头的皮带扣也翻出几个锐利的铁钩来。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甲板上传过来,这声音分明是个小孩的哭喊。帕特里克大声说到:“上帝啊,是麦娜的声音!”

甲板上积尸成山,一只狼人把大木桶掀翻,麦娜和艾斯米拉达这一老一少都魂不附体地被恶魔们围在中间,那些杀红了眼的狼人们对着活人跃跃欲试,而就餐完毕的吸血鬼们则悠闲地在一旁围观。麦娜吓得放声大哭,艾斯米拉达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杀就杀我吧,别碰俺的闺女!”

“哦,看来你们的宴会快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吸血鬼和狼人们大吃一惊,一直没露面的水手长带着三个帮手从船长室的密道里走上来。安东尼提着滴血的重剑对卡洛斯打了个招呼说:“很抱歉,船长,你养的小狗被我宰了几条。”

卡洛斯微笑着说到:“那不过是小事一桩,现在我正打算把撒旦的大狗也宰掉呢。对血族而言狼人不过是奴隶,你也是一样!”

甲板上满地都是残肢断臂,海风吹过带来滚滚的血腥味道,这触目惊心的惨象让冷酷的安东尼•普瓦都也为之色变。“你们真是疯了,狼是吃羊的,但如果把草原上所有的羊都咬死了,接下来死的就会是狼了。你们难道不懂吗?”

“那么,你选择做牧羊犬吗?”卡洛斯向安东尼走过来,它毫不在意地说到:“我只是为了自己告别航海生涯而举办一个宴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条船上的羊比起新大陆上的羊来只是沧海一粟——”卡洛斯忽然看到亚当,他猛地一愣后说:“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

“这只能怪你自己蠢,不是吗?你以为你是罗马贵族吗?不,斯巴达克斯先生,古罗马对付你的办法是把你钉在十字架上,现在新罗马则是让你晒太阳——至少凯撒的原意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因为要处理一点私人小事的话,你们就要饿着肚子上路了!”安东尼对向自己围拢过来的狼人们厉声喝道:“如果还有迷途知返的就站到我这一边,别忘了背叛罗马的下场是什么!”

亚当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的骇人死尸,他浑身抖个不停——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肢体残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简直能把全世界的鲨鱼都吸引过来。他简直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这样的人间地狱,在医学院中他见过很多尸体以及那些垂危濒死的伤患,可是这里的一切都大大超越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本能感到剧烈的恶心,忍不住大口地呕吐起来。牛羊在被牵进屠场时都会流泪,更何况是人!亚当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本能地想向自己的养父求助,为自己的磨难寻找一个解释。可是现在他无依无靠地漂泊在海上……亚当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刚才的种种经历带给他的震惊已经全部消散而去,只有那种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在他的心理漫溢。他能够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安东尼的话带给他的并不仅仅是荒谬的感觉而已,可是他不愿意去想这些问题,因为那种答案或者说是那种想法令他异常得害怕——难道我真的不是人类吗?

这种混乱的思想让亚当无意识地呆立在甲板上,无论是安东尼与狼人水手们的惨烈厮杀还是肖恩与吸血鬼之间的搏斗似乎都没引起他的注意。此刻他的思维在虚无中飘荡,只为了逃离现实,逃离那简直令他疯狂的恐惧。在茫然中,他没有发觉一只吸血鬼悄然从舰桥的顶端接近自己,那只吸血鬼如同剧毒的南美蜘蛛一般悄然而下停在他的头顶,吸血鬼伸出利爪来打算一下切断亚当的颈动脉,它认为干掉这只呆头鹅简直是举手之劳——一转眼间血光四射,亚当满头满脸都被鲜血染遍——是冷眼旁观的肖恩闪电般地出手砍断了吸血鬼的双腕,吸血鬼惨叫一声猛地向后跳起逃开,它落在桅杆处本能地想伸手抓住缆绳,却忘了自己已失去了双手。就在一转眼间吸血鬼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漆黑的大海,那一声轻微的惨呼转眼就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连它落水的声音都听不见……肖恩在亚当的面前把匕首刀柄轻碰一下,那一声清脆的响声是他的宣告:一比一扯平了。而亚当也被吸血鬼的鲜血淋醒过来,他意识到首先拯救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甲板上安东尼挥舞着重剑将一只又一只的狼人砍成两段,而肖恩也闪电般的在甲板上纵横腾挪追逐着吸血鬼们,似乎直到这时亚当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东西——那是两把决斗用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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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五

当安东尼出现在甲板上后,麦娜和艾斯米拉达老爹似乎成为被遗忘得角色。他俩谁也不敢乱动,就在原地压低身子半伏半坐着——事实上这一老一少早已经被吓得站不起来了。可是依然有吸血鬼惦记着这顿饭后甜点:一个穿着贵妇服装的女吸血鬼先是爬到桅杆上观望甲板上的混战,当它注意到桅杆下面的这两个活人的时候,一股从灵魂深处冲出来的杀戮欲望驱使着它尖叫着猛扑下来。麦娜听见这不详的声音后抬头一看,那只吸血鬼却像捆破布似的被一根绳子——正确地说是一根鞭子抽的飞了出去。骷髅兄弟会的战士帕特里克•约瑟夫本来打算把麦娜和艾斯米拉达偷偷领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女吸血鬼却打乱了他的盘算。现在他虽然一击得手,但那个女魔头正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显然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帕特里克像驯兽师对付猛虎一般威胁性地甩甩鞭子,与女吸血鬼彼此绕着圈子打转。女吸血鬼试探着进攻了几次,但慑于帕特里克如蟒蛇一般的软鞭威力都无法得手,帕特里克同样也难以制住对手,因为他的鞭子只是在配合战友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现在让一个只装备着衬衣衬裤的勇士单凭皮带去降妖除魔实在也太难为他了。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只满身是血的吸血鬼闪电般地窜过来,帕特里克顾不上多想甩手就是一鞭抽过去,奇怪的是那只新加入的吸血鬼对这一鞭却显得猝不及防,它手忙脚乱地举剑抵挡,慌乱中还弄掉了一把剑。剑与鞭子绞在一起,帕特里克只听得吸血鬼对自己怒吼:“白痴,我是来帮你的!”——原来“吸血鬼”是亚当!帕特里克一惊之下猛地把鞭子往自己怀里一带,却不料顺势把亚当手里的另一把长剑也拽的飞了起来,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长剑一直向夜空飞去,它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越船舷淹没在无边的黑暗大海中。

女吸血鬼没有放过这大好时机,它首先扑向亚当。亚当看着吸血鬼踏着满地的尸首,发出一长串的尖啸向自己直冲过来,他在惊骇之余采取了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动作——迎着吸血鬼将手化作刀一样直刺吸血鬼的胸膛!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时间似乎已经凝固:风声、凄厉的呼喊声和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抱成一团的吉普赛父女和满面惊讶的爱尔兰人像静止的画片一样,连那只吸血鬼也像石像一样做着龇牙咧嘴的怪相僵硬不动。只有亚当自己在动,他来到吸血鬼面前用自己的右手直刺进它的胸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指穿透丝绸衣料、乳房的皮肤和脂肪、肌肉的感觉——那么轻快,就像剪刀划破报纸一样轻而易举。当亚当彻底找回现实感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握着吸血鬼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情景就像是不久前一幕的重演,只不过此刻露出满脸惊恐神色的受害者换成了吸血鬼。胡安•卡洛斯的声音忽然如空谷回音般地回响起来:“你以为我会捏碎它吗?”亚当感到在这一刻的等待好像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的心做出了回答:“是的,我会!”

心脏是如此柔弱的器官,即使它的博动能让一个人全身的血液汹涌流动,可是它本身却是如此的脆弱,以至于一点点的擦伤都可以成为致命的因素。人类如此,吸血鬼也一样。当亚当的手指收缩的时候,那个黑暗世界的心脏好似一颗葡萄一样被捏碎。女吸血鬼在最后的时刻脸上流露出的是无比的恐惧和痛苦,那是对死亡世界召唤的无力挣扎。暗淡无光的火焰从它胸口开始燃烧,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它便变成一片随风飘散的灰烬……

从这一刻起,时间又恢复了自然的流逝。亚当能听到风声、喊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麦娜的喊叫格外响亮:“感谢老天爷啊,亚当杀掉这个恶魔了!”亚当茫然地转身看着被自己拯救的这几个人,在心里想着:他们看到了吗?他们看清了吗?他们看懂了吗?刚才的一切是什么呢?死亡,太简单了……而我在捏碎它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啊!杀死这个与人类如此相像的生物的感觉,简直让人有像杀了人一般的负罪感……

帕特里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另一把剑递给亚当,亚当却没有任何要接受的愿望——或者说是勇气。他刚才还打算找胡安•卡洛斯报仇雪恨,只是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他的失落远远超过了战斗胜利的喜悦。

爱尔兰人见他不接剑干脆就自己拿着防身,他对亚当说:“干得漂亮,伙计!不过那个水手长更是个狠角,他一个人就把船上的狼人和吸血鬼都杀光了!现在只剩那个吸血鬼船长了……”说着话,他凑近亚当的耳朵说到:“医生,你听我说:水手长和那个叫肖恩的肯定不是善茬,说不定杀完吸血鬼后他们回来干掉我们灭口!所以现在咱们赶紧放一条救生艇下去,带着麦娜和她老爹一块跑吧!”

亚当答非所问地说到:“为什么,为什么狼人在月夜不会变身呢?”

“他们是狼骑士!这种魔怪受过特殊的洗礼,能抗拒月光的诱惑。我不清楚那个肖恩是不是,但这个水手长肯定是。他们是罗马派来的,但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起内讧。喂,你去哪里?”帕特里克看着亚当踉踉跄跄地向船头走过去,在那里有几个“人”在对峙着。

安东尼和肖恩肩并肩地站在伤痕累累的胡安•卡洛斯面前,后者已经是船上唯一的吸血鬼了。安东尼嘲讽地说到:“怎么样,斯巴达克斯?你在造反之前可曾想过罗马禁卫军的强大力量?我可以告诉你,凯撒早已察觉到你的背叛,你前几次送去新大陆的家族成员已经晒过太阳浴了……那么,现在的你有自杀的勇气吗?”

“哈哈哈,最后的晚餐我已经品尝过了!”卡洛斯仰天大笑,它悲凉地说道:“既然这样——”它忽然停住话头,凝视着逐渐走近的亚当。“这个半人半吸血鬼的杂种就是你的私事吧,既然如此……”吸血鬼把话说到这里时,忽然猛地向亚当冲过去——它打算在自己上路之前把亚当也拉去做伴。可是安东尼手起剑落,卡洛斯的胸口被砍出一道骇人的伤口来。它像个蜥蜴一样在甲板上的血泊与乱尸中挣扎爬行。

“亚当•巴索先生,现在轮到你报仇了。”安东尼用冰冷地口气半是命令地提醒亚当,而亚当则厌恶地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吸血鬼说:“今晚死去的人太多了,我不想再弄脏自己的手……”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吸血鬼从自己身边爬过却没有动手。

肖恩小声嘀咕了一声:“懦夫!”他把匕首刀把轻撞一下便要上去结束这一切。

这时候的吸血鬼已经爬到货舱门口,它回首狞笑一下,随后极快地翻身滚了进去。肖恩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说了一声:“里面全是火药!”

安东尼厉声喝道:“还他妈不去阻止它!”肖恩一声不吭地紧追进货舱里去。几乎就在同时,一团火光便从货舱中窜上甲板。亚当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他就发觉安东尼一把抓住自己的脖领,将他用力掷出船外。在空中翻滚的亚当惊愕地看着大团的火焰和爆炸冲击波自“沃尔夫”号的底部舷窗喷涌而出,紧接着整个船身都被火焰风暴吞没,站在甲板上的安东尼身影转眼间便被火焰吞没……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纱帐……这里难道是天堂?亚当猛地坐起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软床上!他用手指去探测自己的脉搏,发觉血管正在健康地跳动着。我还活着?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吗?

有人跑进房间里来,她掀开纱帐欣喜地说:“亚当,你睡醒了。”亚当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是那个吉普赛女孩麦娜。他茫然问到:“我这是在哪里啊?”

“你睡了一天了!这是一条法国货船,今天早晨的时候船长把我们从海里捞出来的。”

“捞出来?”

“你想不起来了?昨天晚上帕特里克把救生艇放到海面上,我和老爹也坐在小艇里,大伙划了没几下就看见你从甲板上一下跳进海里,紧接着那条鬼船就炸成碎块了!好怕人啊,我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反正火光一闪,我们的小艇就被掀翻了。大家都落进水里,趴在倒扣过来的救生艇上。帕特里克说要去救你,他借着火光在海上找到你,然后就把你拖过来了——你一直昏迷着,帕特里克说准是落水时被水拍晕了。”

“这么说,只有我们生还了?”

“对,就我们四个人命大,感谢老天爷!”麦娜还要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亚当已经披衣下床走到门外的甲板上。两个法国水手正好从门外经过,他俩同情地对亚当笑笑。亚当也点头致谢,海风把几句法语送进他的耳朵:“本来想打捞点海难遗物,可是海面上漂着的不是碎木头就是棺材,真是太不吉利了……”

一切都结束了?看起来是的……那个爱尔兰人正靠在栏杆上吸烟,亚当向他走过去说:“麦娜告诉我了,谢谢你救了我。”

“别客气,大伙总要互相帮助才能在海上活下去对吧?”帕特里克把烟斗递给亚当说:“这是我从法国船长那里弄来的,你也来抽一口吧。”

亚当摇摇头说:“谢谢你了,我不吸烟的。”

“可惜,大难不死后抽烟斗实在是天堂般的享受啊。”爱尔兰人把烟斗塞进嘴里吸了一大口,一大团淡蓝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孔嘴巴里喷出来。

亚当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到:“那个……吸血鬼船长说过,我是山羊?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伙计,你在乡下养过羊吗?”帕特里克看着亚当说到:“我可养过,那些绵羊和山羊都养过,绵羊那东西在被狼吃的时候,只会吓得拼命乱叫,而山羊就不一样了,它们会结成团用自己的犄角顶狼,甚至有时候能把一两只倒霉的狼给弄死了。那些魔鬼把普通的人叫做绵羊,而我们这些敢于反抗的人就是山羊了。”说到这里,爱尔兰人热情地对亚当伸出手去。“伙计,你是天生的山羊啊!加入我们骷髅兄弟会,一起去消灭那些畜牲——你也看到了昨晚它们让多少人死于非命!”

亚当看着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他无法怀疑爱尔兰人的诚挚,可是他无法做出回应。“约瑟夫先生……”

“叫我帕特里克吧,或者帕夏也行。”

“好的,帕特里克,我有一位老父亲在弗吉尼亚的家乡等着我,恐怕我必须询问……征得他的同意才能做出决定。”

“我明白,亚当——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朋友。”

“无论如何,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当然,我的朋友。”亚当说完后紧紧握住爱尔兰人的手,他想着就把这握手当作遇难者之间的友谊表示吧。

夕阳低垂在远方的海平线上方,那温和的光芒将海面、帆船和人都染成金黄色。亚当看着远方海面上隐约出现的一点帆影,地平线就在遥远的那一方,那里有正在期盼自己归乡的父亲。

劲风鼓满了三角帆,货船轻快地破浪前进。在这汪洋之上,活着就是最幸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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