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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陈经大作读后感之一 探讨官办经济的运行机制 -- jsj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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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陈经大作读后感之一 探讨官办经济的运行机制

陈经大作官办经济洋洋几十篇,我的感觉是读者普遍认同陈经对中国经济的现实描述,对有关社会现象的评述争论很大。能够对一个客观性的现象进行成功叙述其实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我在这里向借题发挥一下,探讨一下官办经济的运行机制。

人类社会进入社会化大生产后经济生活所面临的一个主要的课题是如何动员社会资源(人财物等)并将其分配到相应的社会生产部门。

经典的市场经济利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通过价值规律这个杠杆将社会资源进行配置。他所带来的主要问题是整个社会资源的动员处于一种自发性,无政府状态,自发动员起来的社会资源往往会大量涌入某些部门,致使生产相对过剩而导致整个的社会化大生产遭到了破坏,结果是周期性的社会危机。

以中苏为代表的计划经济通过国家控制社会资源的动员和分配,使得对社会资源的动员迅速有力。但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无法解决资源配置失效的问题。由于价值规律这个杠杆失去作用,社会资源无法有效配置,在新技术革命的背景下,社会生产率大大滞后于市场经济国家,最后导致社会危机。

面对危机,中苏开始探求改革。

中国的办法是开放若干区域,允许外国资本进入搞市场经济,所谓开放。国家放松对一部分社会资源的控制,而对控制外的社会资源放开价格,按照市场规律进行资源配置,所谓搞活。对被文革破坏的计划经济力图拨乱反正,形成所谓的双轨制。由于二者之间巨大的生产要素价格差,同时形成了巨大的权力寻租空间。

90年代后,中国开始完全市场化,政府控制的社会资源除少数外也放开价格,进入市场。由于政府仍然控制着巨大的社会资源,有强大迅速的资源动员能力,而政府在市场中又以经济人的面目出现,形成了中国独一无二的官办经济。这种以政府这支强力的手依照市场这只无形的手配置资源的模式在全面开放,国际大分工的背景下显示出巨大的威力,形成中国今天的经济繁荣。

下面我想简单分析这种模式已经存在的和潜在的问题。

1 市场潜在风险巨大。资本的寻利性加上政府这支有力的手,其造成的风险以及来势之汹恐怕在我们的想象以外。且不说天文数字的呆坏账,就说近年来因为经济增长导致的钢铁水泥的产能增加,几乎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中央政府迫不得已动用行政手段来阻止。如何避免相应的风险,这是个巨大的课题。

2 社会的分化拉大。市场经济本身就是奖强欺弱的。地区间的差距,地区内部的差距越来越大,这是个必然性的结果,问题是如何进行社会的再分配体系的调整。避免形成区域性的动荡。

3 暗盘与地区性壁垒。国际市场中无话可说,但在区域经济的背景下,政府在这场游戏中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从本质上来说,没人希望玩一场公平的游戏,大家希望玩的是一场规则有利于我的游戏。因而地区性的垄断,市场中的暗盘层出不穷。越是相对封闭的地区,这种问题越严重。

4 政府掌控的短缺资源的权力寻租的问题。政府现在还控制着一些短缺资源。从目前来看,有些是不得不由政府来控制,如土地,有一些只能由政府来控制,比如社会再分配中的医疗教育资源。县里面对农民连唬带吓的拿走土地,转手就可以卖到几千万。由纳税人支付的教育和医疗资源,以垄断的形式搞得是天怒人怨。

以上是我对陈经大作的一点读后感,发表出来不免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我下面一篇将专门来谈我对教育和医疗问题的看法。不过,何时能够写出来,俺也不知道。

关键词(Tags): #官办经济
家园 送花等坑!
家园 塞翁失马,祸福相依

官办经济的好处写了很多,现在也体现了很多;他的危险和后患估计过几天,老陈该写了。

官办经济的毛病是大大地,现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家园 如果增长质量不高,那还是成不了强国的

特别是以公司为主体的科技含量、管理水平的提高,这是30年中国经济增长与日本20多年增长的最大区别——即中国经济增长虽然成就巨大,但质量不高,希望下一步能解决这个问题。

家园 政府作为经济人自然是有风险的,兼我的感想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眼之,上面说咱们都把理想扔进马桶里冲走,下面的自然更加现实无比也冷酷无比

由此带来的风险是

1,地方政府之间恶性竞争,比方说老陈说的几百家电视机厂什么什么。这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基本上可以被市场自己搞定,浪费的资源并不算大。就算行成地方利益小集团,再强也强不过中央,太嚣张被盯上了的都是一打就散这有过先例。

2,政府为了追求经济效益的短视行为,包括地方和中央。这一条就比较严重了。由于人心都现实了,没人关心以后怎么样,只要能挣钱就给我上。比方说教育产业化,环境,政绩工程面子工程。而这些都没有只重数量不重质量大力发展血汗工厂带来经济虚假繁荣生产力长期低级重复来得可怕。由于官员往往只考虑自己任上怎样,以后的事情统统不管——反正道德理想已经按上面的要求冲进下水道了——地方政府可能会对经济走向误判,甚至明知是错的还上,只管短期利益(自己任上),由于政府本身还有行政权,最后操作的结果就是导致整个经济畸形发展,而如果上面一昏头也这样接受或者不得不接受(房地产,血汗工厂),整个国家长期利益就会被负影响,即只好长期站在国际生产链的末端给人打工。

所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就这个意思。

3,出口。官办经济的宗旨说穿了是政策型经济,先将资源从老百姓那里拿过来,大加发展出口挣钱——直到现在也没见还回来多少——然后以此循环。这样最大的问题就是受制于人,严重依赖出口,经济上主动政治上被动。中央喊了好几年的扩大内需,没见动静倒是出口连年飞快增长。老陈的话头似乎马上要写到怎么还回来的问题了,值得期待。

观点基本与老兄相同,所以以此帖与老兄共勉:)

最后我非常想知道老陈关于出口的数据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十九)转型调控之路

……中国增长的还不光是加工贸易,而且一般贸易也同样增长,两者长期各占50%……”

另外老陈似乎还说过中国不仅工资低其他效率也比其他发展中国家强所以才那么强——大概这个意思原话记不住了。

如果真是这样,前景确实值得看好,但是这数据是从哪里来的呢?血汗工厂到底占了多少比例呢?

家园 你的最后一点老陈是有依据的

简单的来说家电产业,不是说依靠几个血汗工厂就能弄起来的,也不单单是几个廉价劳动力就能有竞争力的。它需要依赖若干个产业形成的产业链,几百公里内能够如此的配件齐全,规模巨大,一个螺丝,一个配件,利润就在分毫之间,全世界也就中国能够做得到。我对中国乐观的主要依据是中国的确是以竞争力的产品为依托的。

没有这个,什么都是白费。

家园 【原创】陈经大作读后感之二 谈谈教育医疗的问题

说谈谈医疗和教育的产业化的问题,我想先谈谈教育的问题,医疗的问题放在后面。

两会期间,教育部的发言人有三次言,我称之为教育部的三段论。发言的内容第一次是重申反对教育产业化,忘了这是教育部发言人第几次说这个事情了。这我称之为不准产业论。有人说教育部发言人虚情假意,我倒感觉情真意切。另一次是大学教育不是义务教育,收费是很正常的。有人说这是没钱滚蛋论,我赞同。最后一次是说中国教育今天所面临的问题的主要原因是教育投入不足。我称之为财政不给论。

从逻辑上讲,这够不上三段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三段”论的确反映了作为行政教育机构代理人的教育部对待今天中国教育所面临问题的特有心态。

大家所说的教育产业化,约定俗成就是指大学教育的产业化。从1998年开始,中国大学以扩招为起点,在几年时间内,大学在校人数扩大了近原来的三倍,而几乎在同时,学费也几乎涨了三四倍。沉重的学费负担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成为众人关心的焦点。

在有关教育的舆论中,反对教育产业化的呼声是特别的高。但很少有人关心中国教育特别是大学教育是不是已经产业化了。这好比反对婚前性行为,你跳着脚喊,如果人家已经越轨,你喊有什么用?如果怀孕要生了,那么当下就该好好讨论一下优生优育的问题了。

我认为当下大学教育事实上已经产业化,这个产业已经扩展到空前规模。因为这次扩张而形成了一系列的社会利益纽带,现在已经不可能走回头路的时候,我看不要沉湎于过去应当如何,而要正视现实,解决问题。所谓改革中遇到的问题用改革的方法解决,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中国教育特别是大学教育遇到了什么问题。问题很多,最突出的问题是学费过高,而学费过高的背后则隐藏着另一个问题,暴利。为什么高校对扩招不由余力,关键的问题是暴利的驱使。形成暴利的地方往往就有一个身影在晃动——这就是垄断。行政权力控制下对教育资源特别是在优质教育资源的垄断导致了一种行业性的暴利。教育中很少会有其他国家的教育机构大举登陆另外一个国家。而在目前中国,本身就弱小的民办大学教育在行政权力的挤压下,举步维艰。在大学扩招,学费飞涨的同时,民办大学却没能够如雨后春笋,反而有萎缩的迹象。这事实上形成行政权力垄断教育产业的局面。

从这角度来看,教育部的三段论可谓是情真意切。说实话,中国各部门的发言人很少像他们表达自己的心声。没钱滚蛋论,大学教育本质上是职业教育,你掏腰包理所应当。至于不许产业论,本人认为最有趣的莫过于此。民众的呼声我感觉颇类似当年在金州体育场满场的换李铁的声音。在当今教育不可能走回头路的情况下,教育部怎么会同意产业化呢,产业化就意味着要考虑如何允许其他资本进入教育市场,要放开市场,就意味着结束垄断,这是要了他们的老命阿。我的观点:教育部是真心实意地不想教育产业化。财政不给论,想要走回头路,走不走的通我先不管,现得补齐我教育部门的损失。无论是保持垄断地位还是从财政中再分得一块蛋糕,教育部都是受益者。算盘打到这个地步,几乎完全是一付奸商的嘴脸。

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也是最急需要做的,就是打破垄断。我看可以考虑现在的一千七八百所高校中,除了具有知名影响的和为了地区分布需要的两三百所有国家财政包下来,实行低学费以保持社会公平性并保持产业竞争压力外,其他的实行法人化,推向市场,国家给以一部分钱,收多少学费等给一些自主权。同时放开教育市场,降低门槛。

医疗的问题比教育复杂得多。由于以行政控制医疗资源并为之服务,形成了医疗服务权力的分配格局。大学集中在中心城市没什么问题,医疗也如此集中,问题就大啦。所以除了垄断的问题,还有医疗资源的分配的问题以及国民的健康保险的问题。我不太敢在这发言,因为看得不清楚。但那个仇和,宿州似乎有些新东西。或许有些新的办法。

至于感想三写些什么,得看陈经写些什么了。

关键词(Tags): #教育#医疗#官办经济
家园 找了一些数据。。。

【参考】从数字看中国的教育及医疗改革

接着花。。。接着等。。。

家园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说地方官员为了追求政绩而盲目扩大生产不去想提高技术和质量,长期低级重复

在只讲现实利益的哲学指导下,从地方官员的角度看,把血汗工厂赚来的钱与其投入技术研究不如扩大建一个血汗大工厂来的效益快风险低。而与此同时,先进技术拥有国家则普遍会继续加大技术投入力度。我知道有比没有好的道理,但长此以往最后离人家距离会越来越远差距越来越大。且在政治上越来越被动,因为人家手里才有技术和我们的销路一但断了我们什么都造不出来或者退步很多。

避免这一点只能产业换代升级,且不论技术进步的困难,先看看地方官员的那些嘴脸,啧啧

如何避免地方官员为了自身利益而带来的短视行为而带来的国家长期利益被损害?如何建立一个健康的以技术或者生产力而不是产量为标准的国内地方竞争机制?这是我的疑问。

不说了,再说下去就成尊王嚷一了,挖蛤蛤蛤蛤

家园 转贴一个关于医疗改革的报告文学,里面有个方案

到底有没有效是实事求是还是歌功颂德就不好说了,洒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要让农民看得起病”

◎侯黎风 梅柏青

农民都叫他肖二哥

肖定松,行二,人称肖二哥。与肖定松一道下乡去,满耳朵都是“肖二哥”。

“肖二哥,坐会儿!”

“肖二哥,喝会儿茶!”

“肖二哥,烧根烟!”

农民们满口热情。肖二哥一脸笑容。

“不了,不了!”

“改天来,改天来!”

肖二哥不住地点头,又不住地摇头。

按照中国的官场规则和社会习俗,一个人一旦有了官衔,就等于是重新取了一个名字,父母取的那个旧名字,也就只是在档案里用一用了,别人一定是称呼他的新名字。并且还有一个规矩,是副职的,新名字里千万不能有那个可恶的“副”字。现在好像又有了一种更新的叫法,省掉姓氏,只叫名字,然后在名字的后面跟上官衔。肖定松是都江堰市卫生局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办公室主任,都江堰市卫生局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办公室主任,按照规则和习俗,称呼肖定松,应该叫做“肖主任”,更亲切些应该叫做“定松主任”。

然而,我没有听见农民们这样叫他。

我问肖二哥:“他们咋个不叫你‘主任’?”

肖二哥笑了笑:“他们都晓得我是老知青,从来就叫我肖二哥。”

农民看不起病,肖二哥心头痛

肖二哥说:“我这辈子就是和农民打交道的命。”

肖二哥1949年出生,在成都长大。1968年下乡到都江堰市农村当知青,后来做了乡村医生,又做了乡镇医院院长。肖二哥一辈子都是和农民打交道,一辈子做的都是与农民的医疗和健康有关的事情。

肖二哥早先做外科医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到。在乡镇医院当外科医生,消毒、麻醉、主刀、助手,做完手术后的清理、打整,都只能是他一个人做完。我说:“我们看到的外科医生,一脸德高望重,浑身透着威严,周围簇拥着助手,手一伸,就有助手递上工具,还有助手帮助擦去额头上的颗子汗。”肖二哥笑道:“那是在城里,在大医院里。做那样的外科医生,是我下辈子的理想。今生我的理想,就是让农民看得起病。”

我说:“别说农民看不起病,我也看不起病。”

肖二哥说:“准确讲,你我这样的人,不是看不起病,是觉得看病太贵了,把那么多的钱拿去看病买药吃,冤。而农民那才真是看不起病!看不起和太贵了,是两码事。”

肖二哥对我讲了一个故事。还是在他当乡镇医院院长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生病的孩子来医院看病。一检查就知道,孩子患了肺炎。肖二哥问:“咋个不早些来医院?”年轻的母亲说:“默到拖得过去。”肖二哥说:“咋能拖呢?拖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严重了!”年轻的母亲说:“才借到了点儿钱。”肖二哥说不出话。肖二哥只有无奈地摇头。肖二哥只有深深地叹气。肖二哥只有努力地医治。过了几天,那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并没有医治好的孩子悄悄走了。病房里的人告诉肖二哥,年轻的母亲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头天晚上听她说钱用光了。那时候的肖二哥,已经做了父亲,他明白孩子在母亲心中的地位,他更明白,母亲放弃了对孩子的医治,那一定是到了毫无办法的地步。肖二哥告诉我,这事是他心中永远刻骨铭心的疼痛!

肖二哥给我摆了一个他与农民之间的“精典”段子:

“得病了咋办?”

“拖嘛。”

“拖不过去了呢?”

“扯草药吃嘛。”

“草药吃不好呢?”

“到药店买点儿药吃嘛。”

“还是吃不好呢?”

“打棺材嘛。”

肖二哥问:“咋个不去医院呢?”

农民苦笑道:“嘿嘿,哪来的钱嘛。”

肖二哥对我说:“这段子,让我笑不出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了“卫生部门也要按经济规律办事”、“运用经济手段管理卫生事业”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医改基本上是复制国企改革的模式。2000年2月,国务院公布了《关于城镇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指导意见》。该意见“鼓励各类医疗机构合作、合并”,“共建医疗服务集团”,“盈利性医疗机构医疗服务价格放开,依法自主经营,照章纳税”。医改以来,政府的卫生投入逐步减少,好些地方的基层卫生机构,“基本实现了政府资本完全退出。”各地刮起了拍卖基层公立医院之风。药品流通渠道的市场化,转眼间,不知造就了多少百万富翁千万富翁。这一切的结果,是把高昂得可怕的药价,转嫁到了患者的身上,“看病贵”,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老百姓头上。

肖二哥对我说:“你也当过知青,农民有多穷,我不和你多讲你也明白。现在的医院比老虎还要凶,城里人都喊遭不住,你说农民咋个办?!农民也是人呐!”

农民咋个办?整个社会都没办法。肖二哥这个狭义意义上的小官员、广义意义上的小百姓,更是没有办法。

肖二哥只能是心头疼痛。

天上掉下来馅饼

2003年5月,都江堰市成为全国首批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试点县。

肖二哥说:“天上掉馅饼了!农民看得起病有望了!”

在拍卖农村基层医院的风潮中,都江堰市不为所动,乡村医疗机构不仅没有被卖掉,而且还被“变着花样”地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肖二哥作为都江堰市卫生局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办公室主任,应该说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肖二哥说:“我不懂得那么多的‘理论’,也不懂得那么多的‘主义’,我只晓得,农民要看病,总得要有地方看呀。”

全市170个乡村医院的仍然“健在”,为试点提供了先决条件。

参加合作医疗的农民,每人每年出10元,中央、省、县各级财政补助20元,个人人头上共计30元,15元进入个人门诊账户作门诊费用,15元进入全市大病统筹,住院报销30%,封顶1.2万元。

农民根本就不相信一年30元钱能够看病。

这事情,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别说农民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肖二哥说:“别说你不相信,开初我也不十分相信。但总还是要想方设法去试一下吧。”

于是,就去对农民作入户宣传,动员参加。

乡村干部的方式很简单,对农民喊道:“你把那个保险费交了!”农民最不喜欢保险,农民们说:“保啥子险哦,你保险又是来哄我们的钱!我们哪来的钱嘛。”

乡村医务人员穿起白大褂去,农民们更是反感,“你们没钱抽烟喝酒了?又来骗钱了是不?你巴不得我得病是不?我病了,你们医院好宰我!”农民们认为穿白衣服是包白孝,不吉利,白大褂们被轰了出来。

该肖二哥出马了。

农民反问肖二哥:“你要我相信30元钱就可以看一年的病,那我给你说我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你信不信?”

肖二哥不停地讲互助互济,讲众人拾柴火焰高,讲大数法则,直讲得嘴里白泡子翻。

农民们还是不相信:“你名义上补助我20块钱,你们医院随便开个处方,就把那20块钱收回去了,说不定还要喊我倒掏几十块钱。”

肖二哥又不停地讲,又不停地翻白泡子。最后,肖二哥也只好说:“试一下嘛,总要试一下才晓得行不行嘛!我未必还会整你啊?”

于是,有些农民决定交10块钱试一下。

对于那些愿意试一下,而又实在交不起10块钱的贫困户,由全市机关干部对口扶贫,帮他们交。

肖二哥有办法

肖二哥对我说:“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并不容易吃啊!”

造成患者看不起病的死结,是高药价和大处方。

肖二哥是医生出身,他说:“医院的那些名堂,我晓得。高药价,我没有办法解决,但是,大处方,我有办法。”

对于门诊和住院两个部分,肖二哥的两套“手段”,效果奇好。

对于门诊部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办公室(简称新合办)规定,乡镇医院门诊处方不能超过10元,村卫生站门诊处方不能超过7元。

医生们就跟肖二哥闹:“出了医疗事故我们不负责!”

肖二哥不打让手:“出了事故,我负责。但你两次医不好就必须转诊。”

我问肖二哥:“医院宰人心狠手辣,医生动不动就作高档检查,提笔就尽开好药。你一年才15块钱门诊费,医生咋个给农民看病?”

“给你举个例吧,一般的感冒,打柴胡加抗炎药,七八块钱可以治好,吃阿司匹林、磺胺,一块多钱就治得下来。”

结果,2004年一年,门诊处方平均7.7元。并且,自试点以来,没有哪个农民出了医疗事故。

对于住院部分,新合办请了40多名专家,组成专家评审组,帮农民分析病历,审查处方是否合理,并且规定,农民出院结算,医院垫资按30%先给农民报销,经专家组审查认定合理后,肖二哥才签字划账给医院付款。凡经专家组审查不合理的费用,新合办一律拒付。比如,县医院给头上碰了个青头包的农民做了CT,新合办拒付费用,该用青霉素的医生给用了头孢,新合办只按青霉素付费。医院因乱做高档检查、乱开高档药品,造成的新合办拒付的医疗费用,就落到了医院头上。2004年新合办拒付了40多万元。

肖二哥对农民讲,过去你住医院,医院宰你几大千没商量,你花了络耳胡那么多钱,也不晓得是咋个回事,冤不冤嘛!现在你花10块钱就买专家给你把关,你说安逸不安逸?农民们都说安逸。

除了这两套“手段”,新合办还视违规次数和程度,对违规的医院实行挂牌警告或摘掉其“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定点医院”牌子的处分。定点医院当然不愿失去农民患者这个巨大的市场。这样一来,乱开大处方和乱作高档检查的宰人法宝,自然就失灵了,就行不通了。

我对肖二哥称赞道:“你真有办法!”

肖二哥笑道:“不是我有办法,是制度有办法。”

在试点运作一年后的2004年8月,时任卫生部副部长的高强,来都江堰市调研。在查看了试点一年多以来的病历和处方资料后,高强发现,所有的门诊处方没有一张超过10元钱。高强大加赞赏,连连感叹“没有见过”。

2005年新合办还对全市37万参加合作医疗的农民,增加了大病特殊补偿。肖二哥给我看了一个2005年1-6月的“特殊大病住院补偿统计表”,那上面的七个农民,得到的大病补偿费,最低的是15056元,最高的是72000元。这个不会说话、枯燥无味的统计表,把我惊呆了!生了那样可怕的大病,就是城里人,不说要倾家荡产,也要伤筋动骨啊!肖二哥对我讲:“我们给这些家庭送补偿金去,那个情景,我不给你描述你也能想像得到,我也眼圈发潮啊!我们的车开出好远了,农民还在远处望着我们的车,还在用手背抹眼泪呐。”

2004年新合办大病统筹的报销比例是30%,账上结余了一千多万元。2005年报销比例提高到35%,再除去大病特殊补偿,目前账上还有结余一千多万元。肖二哥告诉我,2006年打算再把报销比例提高一些,达到40%。

截止2005年6月底,全市40.5万农业人口中,有37万农民参加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参加率(习惯称为参合率)达92.4%,参合农民门诊522321人次、住院16418人次,补偿参合农民总费用为970多万元。对参合农民25916人进行问卷调查,满意率达94.61%。2003年筹资动员工作耗时达3个月并且效果不理想,而2004年仅用1个月就圆满完成筹资任务。过去是苦口婆心耐心劝说,动员农民试一下,现在是农民主动要求参加。

我对肖二哥叹道:“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再怎么不容易吃,大家不都还是吃到嘴里了么!”

偶尔也来一两句国骂

新合办账上有一千多万块钱。这是很大很香的一块“馍馍”。“馍馍”的上面,就落满了各式各样馋得发绿的眼睛。

有车祸受伤要求报销的,有打架斗殴受伤要求报销的,有托熟人朋友说情要求多报销点儿的,有手握╳长╳书记批条要求全报的。来找肖二哥的人,有好言相求的,也有蛮不讲理的。

我问肖二哥:“你咋个办?”

肖二哥说:“任何人都得按规矩办。我们电脑的报销程序是设置好了的,一敲键子,就只能出来30%的报销比例。那是农民的保命钱呐!对这些人,我只能油盐不进、六亲不认。”

对于好言相求的,肖二哥也是好言相劝,但是寸步不让。对于蛮不讲理的,肖二哥还是好言相劝,实在是被惹毛火了,也要来一两句国骂。

有一个村民组长,要求多报销一些费用,跑到新合办来胡闹,把新合办的3个女娃娃全骂哭了。肖二哥回来,还是好言好语对村民组长讲政策、讲规矩,村民组长眼睛一鼓,蛮横说道:“你少跟我来这套!你今天报也得报,不报也得报!”肖二哥立马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国骂冲口而出:“他妈的!你给老子搞清楚,老子是都江堰市37万农民的新合办主任,不是你一个人的主任!你要再胡闹,老子就报警了!”吓得那个村民组长屁滚尿流,狼狈逃窜。那一巴掌拍下去,肖二哥的手痛了两天。

肖二哥说:“这种胡闹的人,都还不难对付,不好弄的是那些拿着╳长╳书记批条的人。对那些人,我也是只有对不起了。”

肖二哥说,我们这儿是正三角形

肖二哥问我:“你去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看过病没有?”

我说:“怎么没有呢。那地方像赶场。”

“你晓得华西医院的门诊量有多大?”

“大得很!”

“我给你说,华西医院的门诊量,中国第一,甚至亚洲第一。”

“城里的大医院都像赶场,这是中国特色。”肖二哥用手比了一个倒三角形,“中国的医疗市场是这个结构:大医院吃不完,小医院吃不饱,乡村医院没得搞。而在我们这儿,2004年37万人次的门诊量,乡村两级医院占99.11%,县级医院占0.19%,1万多个住院病人的分布,乡镇医院占68%,县级医院占18%,转出都江堰市的占14%。”他把倒三角形掉换180度成正三角形,“我们的新型合作医疗把倒三角调整了过来。我们这儿是这样:小病不出村,大病不出乡。”

“这才是正常形态。在城里大医院看病,从挂号开始,候诊、划价、取药,排班站队,跑上跑下,累死累活,要看的病还没看好,都折腾出新的病来了。”我也用手比了一个正三角形,“哪阵城里也像你们这儿这样,那就好了!”

肖二哥对我说,你别倒抽冷气

肖二哥问我:“闹非典的时候,你怕不怕?”

我笑道:“这还用问么?”

肖二哥说:“我比别人还要怕。我倒还不是怕我得了,我是怕那个东西传到农村。”

肖二哥问我:“你想过没有,非典要是在农村出现,会怎么样?”

“我倒还真是没有想过。”

我问肖二哥:“如果非典发生在农村,以你行家的眼光去看,会出现啥子情形和结果?”

肖二哥说:“我一想起来心中都发颤。城里的医疗卫生体系还算基本健全,非典来了都吓死人,而在农村,基层医疗卫生体系,有的被摧毁了,有的被卖掉了,存在着的也基本上是名存实亡,农村地域辽阔,农民又缺乏科学卫生知识,如果非典发生在农村,那个情形将是完全失控,那后果,你怎么想像都不为过!”

“就像经历了一场核大战?”

“不会比核大战更好。”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幸好非典没有发生在农村!”

肖二哥对我讲,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关键是建了一个网络,这个网络,除了要解决农民看不起病的问题,还要承担农村公共卫生防疫、农村疾病普查、农民的卫生健康知识教育等方面的工作,还要解决农村医疗机构的投入问题,等等等等。肖二哥说:“我们在三五年内,要拿出一套完整的制度。”

“吴仪说过一句话,能够把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办好,天下就没有难得倒卫生部门的事情了。”肖二哥说,“你别倒抽冷气。真正是把农村医疗卫生的事情搞好了,就是再来非典,也不怕!”

肖二哥心底的担忧

我对肖二哥说:“我去医院看一次最简单最温柔的普通感冒,轻松但不愉快地随便就花掉一百多块钱。都江堰市的农民看得起病,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事情!干脆我来你们这儿当农民算了,参加新型合作医疗,也就不害怕生病了!”

“对哇!”肖二哥笑道,“其实你还别说,农民看得起病,还真是让城里人都羡慕了,我们这儿多得很的城镇居民要求也搞合作医疗,市上已经定了,下一步就在城镇试行。”

接着,他正色道:“但是,说心里话,这个解决农民看病问题的大好事情,能不能真正成功,我总还是担心。”

肖二哥对我讲了一些他不希望我写在文章里去的东西。

新型合作医疗搞起来了,有些领导有了“政绩”了,把油面子舀到了,就不来气了,2005年拨给新合办的费用才十万元,而新合办一年光是交给电信公司的网络费用就是九万多,肖二哥说:“你说,我这个新合办咋个运行?这个让农民看得起病的事情到底还搞不搞?”肖二哥又跑断了腿,才在市上要到了50万元拨款。账上的那一千多万,就像一块大肥肉,好些人都想挪作他用,盯着那钱的眼睛多得很,并且有的眼睛异常可怕。前些时候,账上的钱被划走了500万,谁叫划走的,肖二哥至今也不晓得。能够背着新合办主任划走新合办农民保命钱的人,你想想胆有多大、心有多黑、背景有多硬?钱被划走的第二天,肖二哥脸比锅底还要黑,横眉倒立,一字一顿说了一句话:“哪个划走的,立马给我划回来!”肖二哥对我说:“为这500万,我可以拼命!你信不信?”我说:“我信。叫我遇上,我也会拼命。”

肖二哥说:“我的担忧,不是无中生有,更不是神经过敏啊!你想想,我一个退休返聘的人,迟早要走的,接着干的人怎么样?敢不敢得罪手持批条的人?敢不敢得罪没有积极性的领导?敢不敢拼命守住农民的保命钱?你说,我能不担忧么?我甚至觉得,这个应该做好并且也有可能做好的大好事情,迟早要被有些人弄垮杆!”

“想着这些,我心里感到悲哀,感到难受啊!”肖二哥眼圈有些发红,动了感情,“以后的事情,我是没有办法。但我只要在任一天,这个新型合作医疗就要存在一天,就要搞好一天,对于这一点,我有决心,有信心。”

我点头道:“肖二哥,我相信!”

2005年8月底采访

2005年9月初写毕

家园 可能性不大

这么搞的地方只会越搞越穷,而在经济中的地位下降。在市场经济中,资源总是配置到生产效率高的地方,这点在中国也不例外。

家园 同意

我国的教育产业化不是过度 而是压根就没产业化 没放开

法人化 好是好 但怕歪嘴的和尚 念歪了 “反正学校不是我的 只要我赚够了就成” 这才是要担心 千万不能再走 国企改革的老路了 把企业搞完了 回头自己买下 呵呵 多好的事

家园 可怕,中国就是聪明人太多,缺少这么一根筋到底的英雄。
家园 文摘最好把链接加上吧。
家园 基本上,一汽就是这样的...

按一汽老总的说法,中国的汽车就是只能给国外打工,要自主搞,必须要年产600W台才可能...

幸好,有其他的厂,如奇瑞,吉利....这些厂居然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还居然长得不算非常的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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