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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孙悟空造反 (ZT) -- zzw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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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孙悟空造反 (ZT)

   孙悟空的出世可谓是天崩地裂、惊天动地,连玉皇大帝的清闲日子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惊扰。但他是个怪胎,不是按照正常的生物原理出世的:首先,他是一个女神与一块石头的孩子;其次,他是由父亲怀胎并生出来的。这一有悖常情的出身使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造反者:首先就造了生物伦常的反。他的造反基于:1、他的出身与玉皇大帝一样高贵,玉皇大帝端坐天庭统摄万物,而他孙悟空却只能在山林里酣嬉;2、他不是玉皇大帝所管辖的天地万物秩序的产儿,而是这个秩序之外的。既然他不是这个秩序传统中人,却又要生活在这个秩序之中,好比一个外国人生活在中国,中国的法律能不能管?孙悟空是个玉皇大帝管辖的秩序体系之外出生的人,却硬是要生活在这个秩序之中,玉皇大帝还能不能管他?

    

    以现代认得理论观照之,玉皇大帝像是一个行政首脑,只有制定政策的管理权,而不具为天地万物立法垂伦的权力。他的主要职责是维持既定的天地万物的日常运转秩序、四时节气正常轮替。他的统治合法性(即正当性)来源于更高的神仙,即造物主,只有造物主才有权力对既有的伦常秩序做出调整或变革。孙悟空的出现没有按照这些既定的秩序来,所以是横空出世,是一个偶发事件,让玉皇大帝很为难。

    事实上,玉皇大帝的统治体系早就受到反体系力量的挑战了,道行高深者隐于山林深处、听调不听宣,道行浅薄者或占山为王公然造反、或潜于山林不肯归化。总之,都不听玉皇大帝的安排,但他们的挑战之所以仅仅是挑战,原因在于他们只图自己逍遥自在,对玉皇大帝君临万物的宝座或并不垂涎,或是只能望背兴叹。孙悟空显得与众不同,不但本领高强,还想取代玉皇大帝,他敢于对玉皇大帝说:“与帝老儿,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你的宝座也该让俺老孙坐几天了!”

    

    造反者约略可以分为两种,曰体制内的造反与反体系的造反。所谓体制内的造反,虽然在口头上也讲些反对现行体制的话,但这更多的是争取支持的政治话语策略,而非真实意图,其私心不过上想着“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觉得“彼可取而代之”,想自己取代皇帝坐在金字塔尖之上。反体系的造反说来复杂,有啸聚山林图哥们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的,也有反对整个体系的。一般来说,人皆生于体制之内,故造反或是为了改变个人的出身地位,或是想摆脱体制的管束。孙悟空不是按照正常的伦常秩序生出来的,所以不能算是体制内的人。本来他并不打算造反,只想与他的猴子猴孙们占山为王的,却硬生生的被玉皇大帝搅了局,只好也造起反来。

    

    对于造反,统治者们无非是两种办法,一曰剿、二曰抚,剿不平则抚,抚不成则剿,如此反复折腾几番,造反者毕竟占有的资源有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也就没有能力坚持了,只好放弃,要么被剿平、身首异处,要么被招安、“博得个封妻荫子”。比如宋江,今人只知责备他是投降派,却没想过,梁山泊毕竟是弹丸之地,几番征剿之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怎么能继续坚持?倒不如投降,好歹也能让手下的人有个活路。玉皇大帝虽然是神仙,对待造反者的招数也还是剿和抚,都是老套路。先派了人去招安,想给孙悟空一个小庙,让他受些香火,也就罢了。没想到他不吃这套,只好换个套路,妥协一步,答应孙悟空的要求,封他个“齐天大圣”的空衔,不给什么实权,毫不容易安排了一个工作,让他去看马厩,没想到这猴子不肯听话,硬是不顾自己身份卑微,大闹了蟠桃会,神仙们都恼将起来,玉皇大帝的面子挂不住,就调兵遣将,要去剿匪。一场厮杀,结果没想到却被孙悟空占了上风,要不是如来佛出面,恐怕玉皇大帝的座位真的就保不住了。

    

    孙悟空终于还是没有向玉皇大帝投降,而是向如来佛投降了。这算不算投降?《三国演义》里讲,刘备征讨东吴,被人家一把火烧了连营,大败而回。他手下有个祭酒,叫做黄权。大火一烧,他一看不行了,他是个文官,跑又跑不回去,打又打不过,就想到了投降。不过,他没向东吴投降,而是一口气跑到了长江北岸,投降魏国去了。作者对此的态度有些暧昧:“降吴不肯安降曹”。毕竟,无论如何,曹魏是乱臣贼子,投降了它就是自己失身事贼。也就是说,无论是向谁投降,投降就是投降,性质都是一样的,都是背叛,投降敌人和投降第三者没有本质上的分别。孙悟空也一样,他的出身并未给他的造反提供足够的正当性,终究落败,还是投降,尽管不是向玉皇大帝投降而是向如来佛投降,但也还是投降。对于玉皇大帝的统治秩序来说,孙悟空的造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没用多久,好歹也算是平息了,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以后,玉皇大帝还是照样端坐在灵宵殿里君临天上人间,。到如今,许多人还得给他烧香进贡。倒是孙悟空受了招安之后,打起自己的同类来不念一点旧情,就是唐僧也看不过去,时常骂他,他还不肯收敛。这不单是孙悟空的下场,也是所有受了招安的原造反者的结局,宋江受了招安后,打起方腊来也没留什么情面。所不同的是,孙悟空终于还是取得了如来佛们的信任,成了正果,而宋江依然免不了一死,用高俅的话说:“匪就是匪”。

    

    玉皇大帝们君临万物的合法性在于“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只要旧的伦常秩序还存在着,玉皇大帝们统治的合法性资源就没有枯竭,就可以“万世一系”的延续下去。因此,只反“这个”而不反皇帝制度的造反也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正如刘邦、朱元璋们的造反也就仅仅是造反,而不是革命,也就免不了失败的命运。对他们个人而言虽然是成功,对整体的历史来说,终究还是失败了的,不过是换了皇帝宝座上的名姓罢了。进一步而言,如果真的想让这“道”变,那就得让这“天”先变,但这是造反已经不是造反了,而是上升为自觉的革命行为。如此看来,造反的命运终究还是不好,前途暗淡,横竖都是失败,要么是输给别人,要么就是输给自己。

    

    大概是受了《西游记》这个原点的框限,后来以此为蓝本的翻版西游记故事中,造反竟然失踪了。《后西游记》中的孙小圣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目的就是在走一遍孙悟空们的路,造反的部分已不重要,便被忽略了。《西游记后传》中,无天和另一帮妖精们其实不是造反,而是一场争夺统治权的斗争,因为造反必是下层对上层的反叛和颠覆,而无天本来就不属于如来佛辖制的这个体制秩序,便无所谓造反。《齐天大圣》与电视版西游记是不折不扣的“造反秀”,他们的造反从一开始就是假装的,是为了让观众们观看,造反本身的意义悄无声息的被消解于“看/被看”这一新的场域之中。至于动画版的西游记,就更为无稽了。《大话西游》也是造反,不过它的造反是对原典话语权的造反,而不是对“神/人”秩序的造反,是典型的后现代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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