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淘书记（十四）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 履虎尾

十九世纪的法兰西文坛，群星璀璨，在众多的现实主义大师中，排列在于司汤达、巴尔扎克之后，屈才坐第三把交椅的，就是福楼拜了。

福楼拜的代表作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也是俺在书市中苦苦追寻而终未到手的目标，直到俺去了京师，才在学校图书馆里见到的这本心仪了十年之久的《包法利夫人》。当年俺在书市上，《包法利夫人》虽然没有淘到，俺却在不经意间得到了福楼拜的另一部书，这就是那部著名的短篇小说集——《三故事》。

那天，一个初中生走到俺的身边，向俺推销两本小册子，一本是印度的现代短篇小说集，这本书容俺以后再说；另一本就是福楼拜的《三故事》。俺问了价钱，五角一本。俺懒得罗嗦，于是递给他一块钱，成交了。

《三故事》这本书不厚，大约一百多页的样子，包括《一颗淳朴的心》，《圣于连的传说》和《希罗迪娅》三篇短篇小说。说实在的，这三篇故事的可读性都不是很强，但是，要是能静下心来，认真仔细阅读的话，你却能感到非常非常的有意思。俺打破次序，从中间说起吧。

第二篇《圣徒于连的传说》取材于中世纪的一个宗教传说。于连是一个国王的儿子，既勇敢，又残忍，从小热衷于狩猎。于连狩猎的目的，不是获取猎物，而是为了满足自己自己嗜血的感官。有一次，于连对一群鹿实施杀戮，最后被杀死的牡鹿临死前突然开口说了话：你这样残忍，将要亲手杀掉你的亲生父母……有一天，于连看见一只雉鸡落在墙上，于连手中的标枪很自然的向雉鸡飞去，紧接着传来了于连母亲的一声惨叫声，于连错把母亲的帽饰当成了落在墙上的雉鸡……于连以为自己杀死了母亲，赶紧逃跑。于连远走他乡，同一个公主结了婚，建立了家庭。于连的父母思念儿子，出外寻找，天黑前寻到了此处，热心的儿媳妇安排公婆睡在自己的床上。于连半夜回来，以为是妻子背叛自己，于连拔出短剑，割下了两颗人头……大错终于铸成，天亮后于连逃进了树林子，从此与世隔绝。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于连去河边洗脸，在水中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于连大哭起来，以后再也不洗脸了……后来，于连在一条河上做艄公，摆渡过往的行人……直到最后，耶稣装扮成一个麻风病人，向于连寻求帮助，以此来试探于连。无论麻风病人提出什么要求，于连都答应他，满足他。于是，耶稣化做一片云朵，拥着于连到了天国。福楼拜给我们描述了圣徒于连放下屠刀，抛弃荣华富贵，终于修成正果的故事，小说的气势宏伟，场面逼真，感情的色彩相当的浓郁。

第三篇《希罗迪娅》，故事取材于《福音书》中希律王杀死他的兄弟施洗约翰的故事，《马可福音》的第六章对事件有详细的记载。希律娶自己的弟媳希罗底为妻，遭到施洗约翰的反对，希律于是把圣约翰关进了监狱。有一天，恰巧是希律的生日，希律摆设宴席庆祝，希罗底的女儿莎乐美进来献舞，使希律和同席的人都大开眼界。于是希律王就对女子莎乐美说，你随意向我要求什么，就算是我的王国的一半，我也必定给你。莎乐美没有主见，去询问母亲希罗底。希罗底回答，就要施洗约翰的头颅……

福楼拜以此故事为蓝本，写出了《希罗迪娅》这篇短篇。小说对莎乐美艳舞的描写，以及莎乐美向希罗特王索取圣约翰的头颅时的叙述，有声有色，情景交融，惊心动魄。福楼拜一方面表现了希律王对莎乐美的性的潜在欲望，同时也在向读者暗示，莎乐美年轻幼稚，缺乏自主意识。她只是由于听从了母亲的意见，才不自觉地成了杀人的工具。小说最后一句对约翰头颅的叙述经典极了：

“头重极了，他们就替换着捧在手中。”

在《三故事》中，以第一篇《一颗纯朴的心》传播最广，影响最大，这是现实主义艺术大师和语言大师的短篇经典杰作。小说的内容并不复杂，写的是一个女仆的平凡的一生。这个女仆名字叫“全福”，她是一个来自乡间的穷女子。她的童年很不幸，很小就成了孤儿，经常挨打受骂，受尽了凌辱。长大了的全福又遭受爱情的挫折，被未婚夫所抛弃。这段失败的爱情对全福精神上的打击极大，也给全福后半生的生活投下了阴影。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完全破灭了，于是全福就把精神寄托在“女仆”这个工作上。全福悉心地照顾女主人的家，就像是爱护自己的家；全福细心呵护主人的孩子，就像是细心呵护自己的孩子。全福朴实能干，并且非常省俭。全福在琐碎的家务劳动中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忘记，也把自己的青春一点点的消磨光。慢慢的，主人的两个孩子长大了，先后出嫁了，自立门户了。而到了这时候，全福自己也变老了。老年的全福又把感情倾注在一个冒名侄子的身上，然而，这个假冒的侄子也不幸病死了，全福终于无事可做了……

全福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周都准时到教堂去祈祷。全福不吃西瓜，这是因为切开的西瓜让她想起了施洗约翰的头颅。全福相信上帝每个月创造出一个月亮来，前半个月上帝慢慢的制造月亮；到了后半个月，月亮又慢慢的磨损了，越来越小。于是，上帝再制造下一个月亮。别人要是提出疑问：磨损了？那月亮的碎片呢？全福就会解释说：碎片落下来了呀，你没看见流星吗？天上的流星就是月亮的碎片……全福喂养了一只鹦鹉，这只鹦鹉与全福相依为命，陪伴了全福大半生。鹦鹉死后，全福请人用鹦鹉的毛皮制成了一个标本。这个鹦鹉标本，一直陪伴在全福身边。最后，全福回到了上帝的身边，在天主的圣殿里，一只鹦鹉在全福的身边飞翔……

《一颗淳朴的心》故事结构简单，没有波澜起伏，以质朴无华，平淡无奇为艺术特色。然而，由于作家高超的白描技巧，这简单的故事竟使得无数读者为之凄然泪下。福楼拜不愧为现实主义艺术大师，在平淡无奇的故事里，在几乎是平铺直叙的语言中，塑造出鲜明感人的艺术形象来。福楼拜通常应用白描的手法，应用简洁的语言来描写，来叙述。福楼拜认为，“没有美好的形式就没有美好的思想，反之亦然”。为了锤炼语言，福楼拜经常锻字炼句，反复推敲。因此，福楼拜的语言以精粹、明晰而准确著称于世，福楼拜是举世公认的语言大师。这篇《一颗淳朴的心》是福楼拜语言理论的典型范例，正如他的弟子莫泊桑所称道的，“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据说，少年高尔基阅读《一颗淳朴的心》的时候，被小说感动得无法形容。高尔基甚至产生了神秘主义的疑问，小说对人的心灵的强烈震撼力，究竟是从何而来？高尔基举起书，反复在月光下探究，在哪里呢？是书页吗？可是这就是平平常常的书页；字母？就是平平常常的字母；文句？也还是平平常常的文句啊。可是，小说的力量究竟从哪里来，难道真的具有神奇的魔力吗？可这魔力，又是藏在了书本的何处啊？

俺敲键盘至此，突然有一个奇怪的联想，十几年前，有个姓余的，写了一个中篇小说，《活着》；又有一个姓张的，把《活着》拍成了电影；还有一个姓葛的，来扮演电影中的徐福贵。呵呵，这个《活着》，与一百多年前的《一颗淳朴的心》，俺觉得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也许，是谁谁在向谁谁偷师学艺吧？呵呵，余同学张同学还有葛同学啊，你们可别用砖来砍俺，彼众此寡，俺一人难敌三人；而且，俺履虎尾的本意可是在夸你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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