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饭局 -- 五度
我人生的第一个饭局是包子就炒肝。之所以吃这个是因为一次我坐在电车上经过前门,看到路边小摊上一个蹬三轮的老头左脚踏着一条板凳,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端着盛炒肝的海碗。在阳光下他眯着眼睛吸一口炒肝,咬一口包子, 咬一口包子,吸一口炒肝。在当时我就暗下决心,如果我有钱我就这么吃。
我的第一个饭局一共来了三个人,我,我的邻居和我的哥们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邻居并不是我的哥们,他是来蹭饭的,而我又没有拒绝他的勇气。
那是个肮脏的小铺,哪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就连大师傅的手都是黑的,可我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看到小黑板上的标价是这附近最便宜的。
“哥儿几个想吃点什么?”小老板看着我们身上颇为可爱的绿色短袖学生服一阵发笑。我心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
“两屉儿包子,三碗炒肝。”一看说话的样子我就是经常出来搓饭的。
小老板忍住笑,端了两屉儿包子,又满满舀了三大碗炒肝。我们三个一边吃一边聊,聊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但都是些严肃的话题,而且大都是看某某不顺眼之类。我们的目标包括大我们三岁的那个号称自己表哥坐过大牢的陈勇,还有小我们一岁爸爸在美国的杨洋。后者并没有欺负过我们,但他家里有一个高达40厘米的金属机器人,最可气是每次去他家他还不让我们碰。
聊着聊着我邻居就说其实他有一个在外国的舅舅,而且明年可能会回来,到时候会给他买一个和他一样高的机器人,而且是全不锈钢的,银光闪闪。我哥们也说他在大牢里的干爹快要放出来了。到时候,把陈勇全家都打一顿,看他还牛不牛。
结帐的时候我邻居争着付钱,掏出一张5块钱的大票子。我不慌不忙:”今天说好了我请客,下次你再来。”一直到现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我邻居仍是第一个掏钱的,而且他钱包里的钱总是特别的多,而且最后还肯定不是他付。
今天又是饭局。人加了不少,大概十个。我哥们还是我的哥们,我邻居因为蹭饭蹭的多了,也变成了我的半个哥们,除此之外我还多了些新哥们。地方也变了,从餐桌找到厕所,连一粒灰尘也看不到。吃的东西也变了,从陆上养殖动物的内脏变成了大西洋里打捞的一条名字诡异的小鱼。不但名字诡异,吃起来的味道也是十分诡异。但我们都说好吃,我们就喜欢这个调调儿。
不光这些变了,我们的衣服也变了。半年没见,谁知道对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用了整整半个钟头挑了一件既休闲,又有品味还特显高档的衣服。然后用清洁剂把车整整擦了一遍,阳光下它闪闪发光,好像一件首饰,男人的首饰。去年有人开车来,把大家都比下去了,今年大家都有车了。如果有本事开着自己的房子来吧,房子还不是谁都有的。
后来果然就有人说起自己的房子,纯欧式设计,占地多少平米。于是又有人提起了自己的表哥和远房的舅舅,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都旅居海外,而且都是做进出口生意赚了一大笔钱,随时都会送给别人一辆车或是一座别墅。说着说着,饭桌上突然沉默了。
其他人沉默可以理解。我的哥们,和我一个小学,又同一个大学。晚上我们从10点一直聊到第二天4点,除非有人睡着,绝不会出现沉默这种东西。此时他低头喝着自己杯子中的啤酒,我突然想起他似乎没有说起过自己有什么旅居海外的表哥或是舅舅。这半年他一直在深圳一个公司做,似乎做的不错,但好像没有听他提起过。事实是我们已经很少聊天了,我对他的近况几乎一无所知。这个发现真让我吃惊。
他似乎感觉到我在看着他,于是他说:”刘军儿,你还记得那年冬天我们出去喝酒吗?”我笑起来,他也跟着笑起来。有几个参与了那次行动的哥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年冬天下很大的雪,我们五个人半夜逃出学校去喝酒。结果喝得都有点高了,加上墙有些滑,怎么也爬不回来了。我在墙角吐完以后先清醒了一点,就跑到周围找东西垫脚,最后我发现马路上有一个直径50厘米的雪球,我把它一路滚过来,它的直径暴增到一米二。另外四个人看见以后笑得屁滚尿流。他们发挥了无穷的创意,搞出了第二个雪球。然后为它加上了眼镜和三七开的头发,最后用胡萝卜和两颗石头当作它的下体,并写上了系主任的名字,最后由我哥们在它前面补了一泡尿。
踩在系主任的肩膀上,我们成功的翻过了学校的围墙。第二天学校震怒,四处追查这次事件的肇事者,但他们一无所获。一直到我们毕业,系主任仍怒气未消,我想大概雪人没有惹怒他,惹怒他的是那根胡萝卜和那两块石头,但我觉得这对于他反而是一种赞扬。系主任也是在公共澡堂洗澡的。
当我讲完这个故事后大家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先缓过来的人开始讲其他的故事。小学的,高中的,大学的。每个故事都受到了超过3分钟狂笑的致敬。天色已晚,我们谁也不想回家,但班还是要上的,钱也是要挣的。
“我来付”,我邻居掏出钱包,面值最大的票子装了大概4,5厘米在他的钱包里。饭桌上没有人说话。”我来付帐。”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很急切的样子。
其他人相互看看,包括我。然后笑着说:”那就你来付吧”。
莫非因为阴天 ?
字体是黑色的加上有白色的空行,嗯,大概如此。
有人说过他有一双800多的nike,但从来没有见他穿过;流行集烟盒的时侯,有人说他有从美国一号到美国二十号,但我们除了美国一号外其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说放暑假的时侯父亲会送他一个任天堂和原版魂斗罗,结果PS都出来了,也没有见到他的任天堂。
并推荐,谁先推荐我一下嗨!
我说到哪里了。吃饭,一场大雪。
对了,当时的雪下得很大,所以才能堆起和系主任等身大的雪人(高度在1米7左右)。那个雪人圆头圆脑,挺着大肚子,全然不像系主任骨瘦如柴的样子。只有那副用树枝折成的眼镜和那从头到脚透出的冰冷感觉和系主任有些相似。
经过四年也可能是五年的大学生活,我们会做一个叫作毕业设计的东西。我们有两种选择:或者在学校跟着导师做一个很难,但根本不存在,也没有实际用处的项目,或者去公司做一个存在,而且正在赚钱,但看上去很白痴的东西。
所以无论你作出什么选择都是对的,同样也都是错的。我相信老师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们对乱七八糟或者看上去一天就能搞定的毕设摇摇头,然后写上一个60。最后在一切答辩评定结束的时候,他会走到你的面前, 拍拍你的肩膀,用知识分子特有的语气说:”你们这些孩子都聪明,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干成。活到老,学到老,可别耽误了自己。”
他说这话的时候,你很清楚自己不会再去考研,绝不会再进入这校园一步。而他也清楚你不是那种会欢天喜地回来看他的好学生。但他还是说了这番话,而且让你过了。突然你发现他或者她是真心的,然后莫名其妙肃然起敬。但你死活不肯放下自尊,说句软话,只是点了点头。
所有永恒的东西都是瞬间发生的。这一瞬间的感动说不定会伴随你的一生,而且可能会把你彻底改变,然后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作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但这个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答辩结束以后,我们系有三个人没有通过,都是系主任抓的。当时我没有亲临现场,但据说答辩后,他双眼充血,好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他几乎是撞进办公室,然后拍着桌子叫喊:”什么玩意儿!现在的学生!全部不及格。”其他老师大惊失色,就算是那所打群架死了两个学生的大学,他们的毕设通过率也是百分之一百。而我们这所有着优良传统的学校,居然一个系就6个人没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它发生。
他们的意思是,会不会影响招生,会不会影响工资,会不会影响职称。但那六个学生会需要再用一年时间,再次做一个没用的废物毕设,坐在学弟的宿舍里,手拿电话听着自己顺利毕业的同学讲自己在公司的工作情况,包括学校学的东西和工作实际毫无关系等等,没有老师提起。我的脑子里出现一个场景,几个老师抱着系主任的大腿号啕大哭。最后系主任决定,三个放行,三个留下。
最后拍毕业照的时候,三个人都没有来。系里的一些干部作了半天工作,说是最后一次一个都不不能少,结果只拉来了一个。我看到那个学生面如死灰,站在人群的最右下角拍了一张照。因为拿起一张照片,人会习惯性从左开始看,这样就会看不到他的存在了。
拍完照后有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劝他。但我感觉这就像一场跑了四五年的长跑,毕业的人,好像我们是胜利者,没毕业的像他是失败者。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胜利者需要对失败者说的话。好像拳击比赛,拳王对着躺在地上的对手说:你要努力。
不要废话,他需要的是安静,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那张死灰一样的脸永远的印在了我毕业照的右下角。每次拿出毕业照我都第一个看见他的脸。
后来,大概是两年之后,我们收到消息。系主任被人抓了一个把柄,结果系主任没得作了。他一怒之下提前退休了。我们这个系的人没有人高兴,也没有人吃惊。我说过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工作了两年,我们已经换了大概三四个公司,看过了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人。像系主任这种断别人后路的人,别人同样会断他的后路。到目前为止,根据我的观察,像这种人就只有这一种结局,而且我相信系主任再过十年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一贯正确的,他只是被别人陷害而已。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已经我们忘记了。
一权力去强迫甚至剥夺别人的权益就是混帐之举。以太史公的观点,这老小子就一酷吏。
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例子。当时游戏卡那个我还信了,非要借来玩玩,结果他就说借给表哥了,后来又说借给表弟了,让我空等了两个月。
就好像天上的浮云一样。
都被称为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