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边走边记(49---52) -- 间谍

没有空调的日子

夏天没有空调，人类将会怎样？怎样？该怎样就怎样。没有空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家都有空调，而唯独你没有。

小的时候家家没有空调，故乡地处海边，有电风扇的人家都稀罕。我那时常常做小扇子，用竹子和硬纸板，再画上美女野兽之类的图案，傍晚的时候，搬著小板凳坐在婶子大妈中间，摇来摆去，颇为生资，众人纷纷摸我的头，这丫头手真巧。

记忆中，持续高温不会超过三天，那时山是个山样子，河是个河样子，三天的高温下来，你不著急，天著急，肯定是大雨倾盆，哗哗地把四处洗得一丝烟火气没有。人人都跟吃了个冰镇西瓜似的，从里到外好一通舒服。孩子们撑著伞，光着脚，纷纷跑到马路上踩水，大人们忙著收衣服，打开窗户进凉气。四季的雨，唯独在夏季变成了节日，电闪雷鸣也不见狰狞，倒有些像开场锣鼓了，听声儿就透着欢喜。

记忆中的夏天，人们跟大自然亲密无间，人人的皮肤都是最直接的气温计。天地是老君炉，我们是美猴王，谁也耐何不了谁，再大的胖子也没想过空调这种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家户户开始热衷于在窗下挂空调盒子。老爸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奇怪，我们那个地方夏天再热也不至於吧。老爸感叹，你哪里知道，现在人人都装空调，户外温度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以前热的时候上街，现在街上都站不住人了。

而孤悬海外的我，早就跟空调相依为命了。冬天开是制热，夏天开是制冷，春秋也隔三差五地开开，换风去潮。如果可携带，出去野营我说不定也带俩。我对空调如此依赖，以至於没有空调的日子就像是世界末日，空气中仿佛凭空多出无数个小爪子，我动一动就跟它们纠缠不清。突然间发现，我已经不习惯跟大自然近身肉搏了。

现代文明发展如此惊人，总是在带给我们无数便捷的同时，也让我们消化很多未解之果。但即使有太多的人从各个方面质疑，甚至批评某些设施过度消耗能源，但时代的潮流是谁也档不住的，人们对自我技能的挑战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科技一旦要发展起来，不是道德可以抑制的。这就好像在跑下坡，根本煞不住，即使大脑一直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但不可否认过程是非常爽的，造型也是非常拉风的，至於到达坡地的时候，我们是摔一大跟头，还是安然无恙，那大概就只有天知道了。

也许几万年后，当考古学家扒开一处二十一世纪遗址的时候，他恐怕会指著坑里或园或方的印迹对学生们说：这叫空调，当时的人们用以制造恒温空间，从而把自己跟自然界隔绝的一种东西，长此以往，人们不再适应变化的温度，终於绝迹了。

不知道围观的学生们会不会发出悠长的感叹：原始人真的好愚蠢耶。

被钉到耻辱柱上的赵薇

近日看到新闻，有一款以抗日为主题的电脑游戏有意要找赵薇做代言人，但消息一传出，反对的声音顷刻间整耳欲聋，刚刚寂静了一段时间的爱国主义又慷慨激昂地亮相了。

对赵薇，若干年前的乱穿衣，恐怕会成为她一辈子的耻辱，没有什么可以为之辩解，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在承担公众厚爱的同时，也责无旁贷地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但小燕子的可悲之处在於，她作为国民民族主义发泄口的命运，似乎要长久地继续下去，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这次电子游戏的代言一事就可见其混乱之处，如果公众愤怒赵薇当年的无知，那么今天她重新接触这个话题甚至做出要当抗日游戏代言人的举动，无疑是悔过的一种表示，既然是悔过，那么我们就应该高兴，起码看起来又一个中华儿女成熟成长了。但意外的是，大众依然不依不绕，甚至放出‘宁选妓女不选赵薇’的狠话。那么这种心理我们是不是可以解释成，我们不愿意看到她悔过，即使她悔过了，我们依然不原谅。也许很多人要否认，但看起来真的像是要把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任万夫所指下去。

赵薇犯了叛国罪吗？恐怕没有，她的问题充其量是无知和愚蠢。值得原谅吗？为什么不呢？即使是日本首相，如果他能正确对待历史问题，做出化解恩怨的举动，以善良宽容著称于世的中国人民也会尽释前嫌。

但遗憾的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历史问题依然没有被妥善解决，在七十年代中日友好氛围中放弃战争赔款的中国人民越来越明白，单方面的善意只会被别有用心者一再利用。到了今天日本首相依然无视亚洲各国家人民的感情坚持参拜靖国神社，民族自尊心一再被伤害的国民们决定放弃宽容，举起爱国主义的大旗。

从另外一个方面讲，民众的情绪是个彼此强化的过程，在群情激昂中，人们往往带有盲目性而排斥理性思考，爱国主义这面旗帜有没有被过分使用的地方？我想答案也是肯定的吧。

英国政治家狄斯累利曾经有句话：我们说的民意，通常只是公众情绪。

情绪的发泄很多时候伴随著非理性，回到赵薇事件，从多年前的泼粪到今天的反对代言，爱国主义这件外衣确实保护了一些偏激疯狂的行为。我们也许可以理解这些行为的出发点，但我们无法认同这些行为本身。

爱自己的国家，怎能不爱自己的国民，爱自己的国民，又怎能如此吝惜善良和宽容？错误和无知如果不允许被矫正和改善，那么这将是个多么绝望的社会。

我不愿意看到国民放弃爱国主义，放弃民族主义，在战争中，这是我们民族用以抵制人心沦陷最有力的武器。但我也非常不愿意看到这些主义被无限渗透，无限渲染，动辄就拿出来打人，拿出来给人贴标签，特别是给自己的同胞。

老子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再当今的国际局势中，完全做到‘不示人’也许是不现实的，但起码我们可以做到‘不轻易示人’吧。

暴晒出美人

‘美白’二字连用大概只有在东方的化妆品广告中才见，西方人从来不关注自己白不白。碰上黑人同胞，你若让她‘美白’，她只怕要跟你拼命，种族歧视嘛，当然麦克．杰克逊例外。

在地球的另一端，审美也倒了个个儿，东方女性的天敌就是‘不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很大程度上‘白’就等於‘美’。传统观念中，美女可以小眼睛，可以单眼皮，可以腰粗，可以腿短，但唯一不可以缺少的就是白皙的皮肤。不要说中国人，整个亚洲人都算上，全冲著‘白’做文章，日本人更不含糊，直接就抹上大白脸，跟戏园子里的曹操似的顶个石膏脸，但举国认为这就是美，别人看得直楞神，只好大呼‘神秘的日本啊’。

最近欧美女性又起风潮，流行麦色皮肤，大概也不算最近了，有些年数了，竟然势头不减。大家一堆一堆地去沙滩去晒太阳，争先恐后，晒的皮肤爆皮也在所不惜，就怕一脸煞白地出现，被误认为没钱没闲去洗海澡。

但天公总有不作美的时候，乌云密布两三个月，有钱人自然可以学夸父追日满世界的晒太阳。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去美容院喷色素，就像给墙壁刷油漆一样，喷上一层麦色，又均匀又好看，既省时又省力，且没有得皮肤癌的担忧，何乐而不为呢？一瞬间上漆行业轰轰烈烈地红透全美。

麦色皮肤的审美观来自拉丁美洲，哪里是世界最大的美女产地，拉美人不用晒，生下来就大麦小麦乔麦，天生如此，尤见自然天成。美国本来就是移民国家，拿来主义同样使得不动声色，现在北欧那种高贵典雅的白美人已经不流行了，要的就是大麦小麦健康狂野型的辣妹子。

中国多年来的审美多有变化，但‘肌肤胜雪’是硬道理，千年不变。想当初紫衫龙王黛绮丝就是靠了这条在光明顶上颠倒众生的；而小龙女，又是靠了气死无常一样的肤色拿了武侠小说第一美女的奖杯。事隔这么久，不管是洛神的‘皎若太阳升朝霞’，还是杨贵妃的‘一枝红艳露凝香’，或者薛宝钗那迷倒宝玉，醋倒黛玉的‘大白膀子’。中华女性坚定不移地走在以白为美的康庄大道上，气势非凡，绝不它顾。

欧美的麦色风潮一吹到亚洲就遭遇搁浅，原因无它，黄皮肤的人去晒太阳，只会暗黑，不会麦黄。喷上麦色的黄皮肤，更加别扭，左看右看，估计色盲都觉得难看。

一种美色，两种表达。什么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然得体，欧美继续麦，亚洲继续白，有空时互相看一看，世界因为多样性而美。

但今年的环球小姐选美还是吓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拉丁美洲中央电视台在选拉姐，一水儿的麦色皮肤，包括亚洲的美女们。疑惑，不够麦就不够美的时代难道真的来到了吗？

也说喝茶

喝茶是极风雅之事，从烘培到水质到茶具到饮用方法，一点一点讲究起来真能累死人。唐朝人陆羽写饮茶之道，不叫茶书，不叫茶道，不叫茶艺，偏偏要叫《茶经》，多么吓人，饮茶如经书一般错不得啊。

但最累最苦处也是最妙不可言处，乐在其中的大有人在。大观园的小姐公子算是见过市面的了，外国人进贡的茶叶也能截进贾府尝尝鲜，锦衣玉食地供奉著，算是讲究到极至贵族到极至了。即便是这样，还是让槛外人妙玉又是成窑的盅子又是梅花上的雪的好一阵显摆，气得宝钗黛玉联起手来一起给了她一个大白眼。可见茶术中大有深意，喝得好了，喝出品味喝出文化，喝出上下高低，还能把情敌喝得干瞪眼。

说了大半天这么热闹，我其实是野人一个，半点茶艺都不懂的，更别说茶道茶经了。大叶片子泡水喝，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复杂的茶概念了。

近年来老爸常携带茶叶过来，各种各样的，大江南北的茶都是，连宝岛台湾的都有，真是不放过祖国山河的任何一片角落，很多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出产茶叶。但除去这些不说，只来看茶，碧绿的叶子在掌心摊开的时候，感觉上相当的温润如玉，特别是在水中翩翩起舞，在视觉上非常有‘水中花’的质感。

老爸挨个儿跟我介绍，这种多少难得，那种多么名贵，可惜我这贫下中农的舌头，什么放嘴里都差不多味道，漂洋过海捎过来，竟然被我当成解渴之俗物，老爸气得两眼看天，让我想起妙玉看见刘姥姥就是这副表情。

在公司的时候也喝茶，当然没有闲适心境去等大叶子裙摆一样打开，也没有那种勇气去呸呸往外吐茶叶沫子。於是选择了喝茶包，这是老爸最斥之以鼻的饮茶方式。但我狡辩的方式是，这种茶包式饮茶在遥远的国渡也一样包含文化上的涵义，甚至还有点传统，带点历史呢。不过是我们不接触的文化，并不意味这该文化就没有合理性。而且该饮茶文化可以往茶里加糖，加奶，加冰，加巧克力，基本上，你喜欢什么就可以往里加什么，不管它背后的文化我到底认同不认同，它的口味我确实百分百认同的。

每天早上一杯茶，喝完了再续水，一天下来，茶的颜色越来越淡，几近白水了，但绕齿处丝丝茶意反而有了‘夜静春山空’的意境。我对茶的理解也就仅限与此了，毫无艺术之美，也无人文之厚，只怕连个门外汉都算不上。解渴，好喝，郁闷时它不显得多余，繁忙时它不显得碍眼，热能喝，冷能喝，好说话，好侍候，在我看来就是好茶了，如果能够再不必多费荷包，那几乎就是上上好茶了。

说到这里想起来，五四时，周二先生有一首茶诗流传很广，很是被人骂了一阵，诗云：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为什么骂他？因为当时山河破碎，国土零落，他老人家竟然还有心情喝茶。周二先生面对千夫指，竟然百口莫辩，因为到底是行为不检，做了众人口中的‘汉奸’。当林徽音准备在国陷之日跳河的同时，他老人家滋滋润润待在北平出任伪职，虽然是书呆子行为，但大义上这么不清楚，不骂你骂谁呢？糟糕，本来是说茶，怎么又扯到民族大义？快打住快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