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家有小女（上） -- 三笑

我坐在电脑跟前听音乐。女儿很舒服的半躺在我怀里，两手抱着一个跟她的小脑瓜差不多大的面包，又是嘴啃，又是手撕，掉下了很多碎屑。落在她衣襟上的，我就拣起来吃了；落到地上的，我就用脚轻轻的收到一边。她一会儿也不老实，小脑袋转过来转过去的，两个短短的小牛角辫也就在我脸上蹭来蹭去，象两把小刷子。我仔细端详端详她，小小的脸蛋儿，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还有小小的嘴巴。只有两条眉毛象我，浓浓的，但比我的秀气。心里不禁想，这个小小的东西，就是我的最爱，我希望的寄托，我一生中永远的牵挂。

感受到女儿的存在，首先还是从她妈妈的体形变化上。腰肢不再纤细，小腹也不再平坦。就连原来小小巧巧的鼻子和嘴巴，看上去也好象在变大。所有这些让我失去了很多的乐趣，但在心灵上也得到了很多美好的感受：她不再只是一个妻子，而且还是个妈妈，我也不再只是丈夫，还是个爸爸。我们都不再是单独的个人，而是息息相关， 血脉连接的一家人。我们，爸爸，妈妈，妈妈腹中的小宝宝，时时刻刻在无形中交流，而交流的媒体，就是爱。

一天晚上，我和妻子关了灯，躺在床上猜测我们的小宝宝会是什么样子，忽然妻子惊叫一声，吓了我一跳。她拉过我的手去放在肚子上，说：“快摸一摸，快摸一摸！她在动呢！”我反应过来，轻轻摩挲时，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妻子有些失望，想了想，说：“她可能是踢了我一脚。我感觉她不是踢的我的肚皮，是踢的我的心。踢的我的心跳了一跳！”我笑她太感性，但女儿的自我意识从此萌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我们的交流也从精神归于现实：她的小脚丫顶起妈妈的肚皮，轻轻的划过，我就用手轻轻的跟随。她的小腿撑起成一个斜坡，我用手指象弹琴那样轻轻的按，她也就乖乖的收回去了。最神奇的一次，有一晚她异常的活跃，烦的她妈妈睡不着觉。我就用手指轻轻的推她，还用手卷成话筒，对她说：“宝贝，爸爸陪你做游戏好不好？”她竟然马上就不动了！我轻轻的推、按，心里一片和煦，眼睛有些湿润。

女儿的出生比预产期晚了整十天。那天是星期六，电视上正在播一部很老的日本动画片《樱桃小丸子》。我和妻子都爱看动画片，尽量一集也不落下。看完电视已是上午十点多，按照医生的嘱咐到医院去检查。做了个B超，医生说羊水已经不多，不能再拖，赶紧住院准备剖腹产。我们急忙回家，一边通知双方父母，一边自己作准备：小被子，小衣服，卫生纸，巧克力，其他种种杂物。办完了住院手续，是在一号病房一号床。医生通知进手术室，然后一个麻醉师和一个护士下来备皮。麻醉师是个男的，我和妻子都很不适应，因为备皮时是脱了衣服的。但后来一想，其实在他们眼里，我们可能只不过是一堆堆的肉而已，也就释然了。妻子有些紧张，眼圈有些红，我就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和母亲、大姐推着她上了电梯，上了十楼的手术室。

等待总是那么漫长。母亲和大姐都很紧张，而我竟然非常的镇定。站在手术室的外面，总是隐隐约约的听见婴儿的哭声，大姐说我是过敏了。接近下午两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护士抱着她，我的小女儿，我的小天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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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2月2日，农历的腊月二十一日，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那个和我有着最近的血缘关系的小生命，被一个陌生的人从妈妈的腹中强行取出，切断了和妈妈的联系，又被一个陌生人抱到了手术室外，交给了我的母亲，她的奶奶。她可着劲儿的哭，哭的很委屈，可能外面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亮、太冷、太干燥。因为主刀的大夫是我的同学，所以她一出生就得到了优待，被冲洗的特别干净。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新出生的婴儿谁第一个抱，孩子的脾气将来就随谁。当然是指自己家的人。因为我母亲性格刚强，从来不肯吃亏，所以就决定由她第一个抱孩子。护士把孩子交给了我母亲，微笑着对我说：“恭喜你，是个千金。哭的真响呀，都哭了半小时了！”我只顾看我的女儿，觉得有些陌生。一摺被角挡住了她的右眼，我只能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感觉她仿佛也在看着我 。我撩起被角，发现她的右眼还没有睁开。她还在中气十足的哭着，向所有的一切宣示着自己的到来，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没有一丝的防范，也没有一丝的防范能力。

在医院的五天，妻子有伤口在身，麻药也没有完全退去，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基本上是由我照顾女儿。我喂她喝了第一口水，喂她吃了第一瓶奶—三十毫升，她呱唧呱唧一会儿就喝光了。她对我也特别的偏爱，奶奶回家做饭的时候，她第一次尿尿；奶奶出去买东西她又第一次拉臭臭，那种颜色黑黑的、特别粘、特别稠的胎便，我们这儿叫做脐屎。我战战兢兢的给她收拾好尿布，却怎么也包不住她，因为她一边哭，一边挥舞着胳膊不让包。我急出了一身的汗，束手无策。一个护士见了，过来捉住她的小胳膊贴在身侧，三下五除二的就包好了，她也乖乖的不哭了。有了这次经验，我就成了一个熟练的爸爸。几个女同事到病房来探望，见了我给女儿换尿布的艺术，都非常的惊叹，到现在还拿我当标本。

疲劳、缺乏睡眠和过度的关心，容易让人反应迟钝或过激。女儿放在一个小婴儿车里，因为病房的灯晚上是不关的，所以我就用一个长丝巾盖在小车上，给她挡光。 老是担心围巾会掉下来盖住了她的口鼻，所以一遍遍的过去查看，邻床的两个产妇都笑我。有一次非常的困，实在熬不住了，就挤到妻子病床上眯了会儿眼。忽然听到女儿的哭声，醒来一看，自己已经在抱着女儿，轻轻的拍着哄了。问妻子，妻子说：“孩子一哭，我还没来得及叫你呢，你就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又有一次，找了个行军床，想在病房门口走廊上躺一会儿。一个男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形迹可疑，忽然想起报纸上有从病房里偷婴儿的报道，就说什么也睡不着，盯着那人直到他离开。后来想想，父母对儿女的种种，无所谓美德，有的只是爱，纯属天性。

说起女儿，不能不说说我的父亲。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盼孙子心切。女儿出生三天了，他也没有到医院来一次。女人天生敏感，妻子偷偷掉了好几次泪。我背后问母亲，母亲掩饰说：“儿媳妇生孩子，公公来不合适。”但邻床的产妇公婆都在那儿伺候着。当天晚上，父亲来了。虽然是女孩，但毕竟是亲孙女，按他的话说“骨子里别”，也很是高兴，给了见面钱，抱着着实亲了一会儿，一脸的慈爱。我送他出来，沉默的走了一会，我说：“不太高兴是吧？”他急忙否认，说我胡说。又说男孩女孩都一样。至亲父子，言语背后的失落，我心里清清楚楚，只是隐忍不发而已。再说他又有什么错？但女儿受了冷遇，更加让我怜惜。女儿六个月时，肥肥胖胖的，只穿了个红兜兜，我举起来，用嘴吹她的小屁股蛋儿，逗她笑。父亲见了很不以为然，说小女孩儿，做爸爸的不能太亲近了。我笑了笑，没作理会。心里想：我宝贝儿比别的孩子少得到的亲情，我就是要加倍补偿她。

女儿听话，不任性，知道谦让。家里人说我溺爱她，却也都夸她少有坏习惯。在很多事情上，她让着大姑妈家比她大四岁的姐姐，又让着二姑妈家比她小五十九天的弟弟。妻子心里不平，跟我嘀咕，说孩子老吃亏。我想，吃亏是福，这话一点不错。依我女儿的性格，长大了一定能有交心的朋友。谦和，能容忍别人，这是长远之道。

那年夏天，全家人在一起吃西瓜，只有我坐在一边看电视。女儿自己吃着走到桌边，拿起一块西瓜过来递给我，又回头去看她的电视。很自然的一幕，却让我感动的不行。毕竟她才三岁。

昨天是女儿的生日，五岁了。今天放寒假，我带她疯玩了一下午，晚上带她吃了肯德基。回来的路上累了，让我背着她。我说：“你都是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让爸爸背。”她想了想说：“我才有一点点大，还不够很大。”我问：“你什么时候能不要爸爸妈妈了？”她说：“我长大了就不用爸爸妈妈了，但永远都要爸爸妈妈。”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爸爸，人是不是都要死啊？”我说是。她又问：“那你和妈妈什么时候死？”我说：“等你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能替爸爸照顾你的人，爸爸妈妈就要死了。”她愣了愣，说：“哦。”

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