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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辛亥专题]二十世纪之乱臣贼子(修订版)ZT -- 柴禾儿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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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Re:[辛亥专题]二十世纪之乱臣贼子(修订版)4ZT

    二、内阁制与总统制

    孙文归国抵达上海的次日,即12月26日,便召集了同盟会最高干部会议。讨论政府组织形式及总统人选。这次会上,年轻的宋教仁提议采用内阁制,受到坚持总统制的孙文极力反对。讨论持续到晚上,双方“面红耳赤、几至不欢”。关于这次争论,孙文的亲信胡汉民和宋教仁的传记作者及其朋友们的记载各执一词,殊有不同。有史家认为各有不实之处。

    所谓内阁制,便是主张董事长与CEO要分开,宋教仁主张的是政党内阁,以政党政治在议会进行政治博弈。宋的主张等于是在“道统”的意义上彻底废除君主政治,对于共和政体下的“大总统”,也要尊其贵而虚其位。而孙文在这时的态度便反映出其只反“政统”、不反“道统”的立场。他在评价内阁制与总统制时,认为内阁制“断非此非常时代所宜”,因为在此非常时代“吾人不能对唯一置信推举之人,而复设防制之法度”,而“误革命大计”。有人站出来说,这样 的人只有先生一个。此言一出,众皆翕然。

    余英时所谓“相信权力集中在一个具有charisma的领袖之手是最有效率的现代化途径”的君权思想,由此可见一斑。那个以后要求党员宣誓画押、绝对服从并为达目的并不择手段的列宁式领袖的影子,似乎也可以略略看见。

    宋教仁最终在压力下屈从。民国临时政府在孙文就任大总统之后采用了独裁的总统制。

    

    关于大总统的推选过程亦是意味深长。最初的人选有四:黎元洪、黄兴、袁世凯和孙文。黄兴受各省推举,但坚持在孙文归国之前不组织政府,并在总统的选举中极力主张孙文,于孙文的当选功业不小。袁世凯如果反清,则推举其为民国首任大总统,这基本上是革命党包括孙文在内一致的意见。西方列强亦纷纷表示非袁不可。同盟会内部对孙文也一直有不同意见,章太炎、宋教仁都不赞同孙文。12月29日17省代表投票选举,孙文最终以16票当选,可谓众望所归。

    这次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无记名投票推举最高领袖的选举,望前看意义深远,实在是振奋人心的进步。朝后前也是意义深远,其出炉过程一举开了吾国领袖人物选拔之滥觞。

    就在12月26日同盟会最高干部会议上,由于黄兴的努力,大多数人主张推举孙文为总统人选,尽管有不同意见,但最终形成决议。3天之后,来自17省的代表投票选举,候选人除孙文外,还有黄兴和黎元洪。但此时总统人选盟内已有定论,这一定论并非秘密,而流传至盟内外皆知。由同盟会掌握的省份自然是服从党议,其余各省则几乎完全承认同盟会在辛亥革命中的领导地位,尊重其提名。最终孙文以16票绝对优势当选。

    即便当时没有同盟会的盟内决议案,以当时情势论,孙文的地位业已是舍我其谁,当选总统自然是情理中事。但这一选举在宪政体制的开篇序盘,便在“正当的程序性”上开了恶例,革命党超越于国家政体之上的党治国家模式实际上已经初露端倪。自此以后,直至21世纪初,吾国国家领袖的选举依然追循着这一模式:即先由革命党对重大人事变动和制度创设形成党内决议,再以此决议提交名义上的立宪机构正式表决。

    

    耐人寻味的是,就在孙文以“非常时期”需要非常威权的理由反对宋教仁的内阁制、坚持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总统制之后仅仅3个月,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第二天孙文便仓促的在南京颁布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来了个180度的的大转弯,完全采纳宋教仁当初的内阁制设想,意图牵制袁世凯的权力。想起当时最高干部会议上的“面红耳赤”,此举实在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孙文将自己任大总统时绝对无法接受的责任内阁制套在了袁老三的脖子上,让他去尝尝消解道统的滋味。如果说此时即将卸任的的孙文,其思想当中对于英美体制的推崇占了上风,意识到了君主道统的存在和自己所谓五权分立的必要,那么3个月之前踌躇满志的孙大总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就是先知先觉,就是绝对不需要“复设防制之法度”的呢?

    从这个意义上看,袁世凯接替孙文就任临时大总统,实在是一件好事。至少让宋教仁的政党内阁和议会政治的主张获得了一个实践的机会,至少使民初的宪政建设和政党政治达到了一个高峰。而这一切是决不会发生在孙文的总统制下的。宋教仁若是胆敢逆孙而动的话,第一个要杀他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孙文。

    所以上面笔者认为,袁世凯上台后的府院之争,实际上是道统与政体之争。尽管临时约法把责任内阁制绑在了袁世凯身上,但当时的民众普遍希望出现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这也是孙文当初坚持总统制的原因),希望总统事实上是一个“天子的继承人”。所以袁唐之间矛盾升级,唐绍仪的第一界内阁垮台时,国内舆论普遍支持袁世凯,连同盟会对唐绍仪都没有给予应有的支持。袁世凯最后暗杀宋教仁之举,要换了孙文,只会是杀得更早、杀得更为坚定。无论是袁世凯还是孙文,抑或是当时大多数的民众,骨子里面的“道统”都是如出一辙的,相信武力、相信乾纲独断,相信意见纷纭是祸乱之本。袁世凯在1912年就对新闻舆论和政党林立表示不满,认为其“怀挟阴私、飞短流长”,会使共和时代遭遇灾祸。而孙文在1912年让位时提出定都南京的主张,企图牵制袁世凯,遭到章太炎、宋教仁和其他一些议员强烈反对,认为这么做无异于放弃满、蒙。最后参议院投票表决的结果是奠都北京。这一结果让孙文大为光火,表示极大愤概。后来在黄兴的努力下,迫使参议会再次投票,改变原议而决定定都南京。这个例子是对余英时先生“君权还在不在”问题的最好回答。

    在辛亥年,通过革命赢得了一个机会,即把一个名义上的“皇帝”拉入宪政体制。君主制的被废等于断送了这个机会。接下来中国一百年来的努力,就是企图把一个接一个事实上的“皇帝”拉入宪政体制。但这个努力直至今天还看不到结局。宋教仁的被刺原本可以成为这一努力的又一个起点,当时政府与刺宋案有关的证据被自由的新闻媒体曝光,相对独立的司法局面下,主审此案的法官居然坚持公开传唤国务院总理到庭作证。以前一直站在孙文一边的黄兴主张在现有框架中寻求法律解决,和孙文发生分裂。结果由于孙文的激进革命主张,贸然发动二次革命,在国内外失去普遍同情,最后的结果几乎使革命党的力量毁于一旦。袁世凯的声望则达到顶点。孙文再次感受到乾纲独断的重要性,要反对袁世凯的独裁,自己首先就必须独裁。于是以二次革命为界,放弃宪政框架在海外重新组织秘密会党中华革命党的孙文,开始完全倒向作为本土资源的君王“道统”。在还没有完成“马克思”的中国化之前,辛亥革命除了完成一个共和制的外壳外,最大的后果就是在孙文的手中完成了“秦始皇”的现代转型。

    

    

    三、联省自治与中央集权

    有论者认为,清朝设立省制,中叶之后,各省督抚权力日益扩张,尤其在同治中兴的过程中,地方大权慢慢移至汉人之手。这是大一统的皇权思想被削弱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导致辛亥之后帝制被废的一个历史的“路径依赖”。

    宪政体制的根本之处在于对权力的程序性的限制,而这种限制一定是来自于自下而上的权力渊源。即所谓“共和”是建立在个人对国家、地方对中央的层层授权和让渡之上。某种程度的地方自治乃是宪政体制的题中之义。因此真正与“宪政”格格不入的本土资源并非作为“政体”的君主制,而是作为“道统”的春秋大一统,即自上而下的中央集权体制及其意识形态。

    以孙文为首的老一辈革命家没有人有能力认识到这一点。能够超越“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这样的政体之别来看问题的只有一个章太炎。他在民国之初就公开宣称:“民主立宪、君主立宪,此为政体高下之分,而非政事美恶之别。专制非无良规,民主非无秕政。”但对于导致美恶之间的专制主义道统,章先生也是缺乏认识的。孙文在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之后一段时间,曾真心诚意的推崇袁氏,主张同盟会为袁世凯的强势政府让路。他和黄兴都宣布退出政治舞台,转而经营实业。并对宋教仁的政党活动多有批评。这一思想与孙文当年坚持总统制的初衷是如出一辙的。即信奉领袖人物的乾纲独断。这种根深蒂固的道统思想从组织秘密会社开始,直到晚年建立列宁主义式的独裁党治(1923年国民党党章取消了领袖的选举制,直接任命孙文为党的领袖,并规定其享有对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执行委员会任何决议的否决权,孙文再也不必担心他的建议像当年定都南京的提议那样被代议机构否决了),可以说越演越烈。事实上,通过此起彼伏的革命运动,革命领袖的“天子继承人”的身份不是被淡化而是被强化了。最终对于国家最高权力的制约,反而远远落在清室1906年立宪诏书的水准之下。

    

    君主立宪与民主共和的国体问题解决了之后,接着便是中央与地方间的政制问题。无论孙文还是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他们当时所领导的事实上都是一个联邦制的共和国。在清末袁世凯主政的7年间,作为开明的立宪派人士,袁积极推行地方自治,在各省设咨议局,进一步将清末以来地方自治、皇权衰微的局面引向立宪制的方向。这是辛亥革命一声炮响能够得到全国响应的重要原因。各省立宪派和革命派举重若轻,一夜之间宣布独立可谓水到渠成。立宪政府建立之后,各省事实上的独立状态依然在相当程度上保持。这时候最重要的分歧开始出现。

    中国历史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循环往复,都发生在在春秋大一统的道统之下。在这种道统之下,地方势力被称为“割据”。最终将会出现一个胜利者一统天下,恢复中央集权的皇权政制。而辛亥年间所面临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历史路径所形成的可能持续较长时期的地方自治局面,如果能够在民主共和的现代政体的合法性当中,找到新的存在和整合的理由(比如联邦体制和20年代的联省自治运动),就可能有助于打破大一统中央集权的道统。在两千年帝制的灰飞烟灭之后,再一次推动两千年中央集权道统的灰飞烟灭。做到了这一点,方可说终于不再行“两千年之秦制”。

    在这一方面,袁世凯和孙文也表现出了惊人的相似。袁成为“天子的继承人”后,先和内阁之间发生冲突。中国的政治传统没有在一个独尊的领袖之下的分权理论,所以袁世凯最终取得胜利解散内阁、甚至以后解散国会,并在天坛宪法草案中改内阁制为总统制,这些举动事实上在当时都得到了舆论和民众的支持默许。接下来袁世凯一改当年推进地方自治的态度,开始循着中央集权的传统思路对独立的地方进行改制。另一方面,孙文二次革命后,在南方与陈炯明之间的冲突,其实质也是孙文的中央集权思想和武力统一全国的主张,和陈炯明主张联省自治、反对武力统一的英美式思想之间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尽管孙文拥有美国护照,长期居留海外,早年受英美道路影响较大。然而事实上,孙文思想当中作为本土资源的 “两千年之秦制” 的道统深入骨髓,其对英美民主宪政的理解远远不及宋教仁、章太炎乃至陈炯明等人。如本文前言所述,在秘密会社的革命运动中,那种专制主义和乾纲独断的组织手段成为革命运动中不可或缺的资源。专制手段与民主目的之间的那条鸿沟,在革命屡受挫折之后,孙文实际上已经慢慢意识到了。这是他改弦更张,从英美式的革命蓝图走向苏俄式独裁党治,实行先知先觉者对大众无期限“训政”的重要原因。从孙文、袁世凯到以后滚滚诸公,如毛泽东所说,都是在“秦始皇”的底子上往上面加其他的西化资源。辛亥之后一百年间,超越了“秦始皇”道统的政治家,一是坚持政党政治和内阁制的宋教仁,二是坚持省内民主改革和联省自治道路的陈炯明。除此之外,几乎再无他人。

    

    1912年参议院通过省官制案,仿照普鲁士的做法,在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局之间进行妥协,将地方政权分为自治机关和官制机关。议会自治,省长则由中央简任。这一做法一则照顾到各省事实上的独立状态,二则也是袁世凯一贯推崇的德国思想的体现。但即便如此还是遭到各省督军的通电反对。以后再提出“虚三级制”,即虚省一级,变为事实上的二级政府。熊希龄内阁则正式提出废省计划,认为明清政治所以不如从前的原因就在于省一级坐大,所以主张回到汉宋之制,实行二级政府。熊的目的是想以此削弱地方军阀,将地方势力纳入宪政体制来。觉得地方割据有碍于政治统一,这是典型的春秋大一统的思维方式。原意是削弱地方,却在为中央集权的再次兴起张目。

    1913年,袁世凯下令各省军民分治,但没有效果。二次革命后袁的声望实力达到巅峰,觉得时机成熟,于1914年6月30日下令裁撤各省督军。以后慢慢演变为由中央任命各省省长。这一中央集权的胜利完全建立在袁世凯本人一时的威权之上。所以1916年袁世凯去世,各省即刻恢复事实上的独立状态,从此到1928年国民党完成北伐,中国处于所谓“军阀混战”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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