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某夜,殷天罗乍寐乍醒,睡不甚熟,恍惚间听见窗外有切切笑声。天罗不安,徐徐摄衣而起,下床掀开柴门张望。
门外月色如昼,钟会手执一口匕首伫立于田埂上的老槐树下,见天罗出来,诡谲一笑,忽然挥刀横胸自割,另一手顺着刀迹扯开肌皮,皮下有一头火吻电眸,全身靛青的夜叉王从皮肉囊中跳了出来,手脚爬地,气息休休,大步逼近天罗。
天罗又惊又怯,侧身走入屋外麦田之中。回头再望时,只见那夜叉王发出“嚯嚯”怪叫,跳踉着从背后追来,势极可怖,天罗只得奋力奔逃。
他两个一前一后,逐至水滨,夜叉王忽然人立而起,向前大唾一口,河岸滩地,尽变淤泥。天罗勉强走了几步,但觉泥足深陷,不能自拔,遂被那夜叉王从身后捉住。
夜叉王手爪极长,指掌有如锈铁,一把抓住天罗颈后的腱肉,猛力拉扯,扯得他全身痛彻,忽地觉得身体一轻,一只头皮皱褶的朦眼小鬼被那夜叉从他身体内扯了出来。夜叉王两手撕拉,旋即将那小鬼撕成数十片咽下,鬼之黑血,飞洒如雨。
殷天罗震骇心目,惘惘然忽地打了一个冷战,睁眼醒来,原来是夜深一场恶梦,梦中事历历在目,全身颤抖流汗,久久方才平复。抚身看时,汗都是黑汗,又觉得津液甘甜,肢体轻爽,似乎病胎已除,病气全消。遂下床,床下不见鞋,天罗愕然,赤脚出门,走近水滨,只见岸边有几个深深的脚印,伸手掏挖,两只木鞋都在脚印坑中寻得。噫,梦是虚耶,实耶?
第二天清早,天罗自觉行走如故,知道病症已经大除,遂收拾行装,出门把草舍放把火烧了,投东南甑口镇而去。甑口镇的大路上长满了一丛丛茂草,居民只剩下寥落十数家。天罗雇人将那夜投宿的姐妹之家清理干净,尸体用草席裹好,运到镇外,念祭文讫,挖一殡坑平放掩埋。事了,他又买了一身干净的桂布衣裳,这夜便在甑口镇歇息。
翌日,天罗请主人为他烧了一锅热水,刷浴之后,着上新衣,将旧衣焚毁,到附近村落买了一壶家酒,提着酒壶到柴皇子庄拜访柴进。柴进闻天罗不辞而别,惋叹不已,此时正在家中看书,闻门房先生通报,抛书喜跃,出门相迎。
天罗见柴进,唱个大喏,笑道:“小弟屡遭变故,资用窘竭,因见此地有高门大屋,主人又好招致宾客,亦欲在此长住,愿得接纳。”柴进道:“贤弟昨日不辞而去,我遣人四处追寻不得,今日归来,大慰我心。须留你在此长住,且不得去。”管家王桃枝从旁搭口道:“主人翘望先生之来久矣。”
二人执手寒暄,联步入庄,柴进先引天罗去见柴老夫人,老夫人慰劳款至。语移时,管家入室曰:“酒席已备。”二人遂辞别夫人,退至饭厅。殷天罗大病初复,精神虽好,体格却薄,愈发显得孤秀,柴进见状,使人为他特设了一张软椅,两下分宾主坐定。
宴席上盛设珍羞,鱼肚豹胎,海陆毕备,香气充溢内外。管家王桃枝亲自擎着天罗带来的家酿来回劝酒。二人畅谈四海之事,欢言良久。突然,有一只大如水獭的黄毛老鼠从梁上跃下,一口咬下一块肋肉,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夺路而去。柴进大怒,飞掷切肉刀,一刀将那活兽钉在地上。
王桃枝一边招呼青衣奴打扫尸体,一边叹道:“初夏时分,庄上鼠患猖獗,非但污染粮食,还啮咬箱中衣裳,百般捕杀,都不能禁绝。”天罗微笑,心知是因为自己上月悄悄放了高廉那条老青狗进庄之后,频频作怪,令庄中小兽迷乱狂躁所致。
逡巡,又有大小鼠十余只连群而至,环绕柴进啾啾乱叫,似在申斥柴进杀其同伴。王桃枝上前蹴之,鼠即奔逸,忽有一鼠反咬一口,咬得王桃枝痛极大叫。扰闹到这般地步,柴进大感扫兴,满面不乐,却又无可奈何。
天罗笑道:“方今暑月初至,天下皆遭鼠害,不独贵庄如是。鼠之为物,不洁亦不雅,在下在江湖上搜采方术,识一小把戏,可以为大官人除此毛贼,如何?” 柴进奇道:“鼠子扰心已久,如何驱除?此亦常人难为之事,贤弟若有奇术,请贤弟主持布置。”天罗点点头道:“如此我献丑了。”
于是殷天罗先请管家收拾残食,然后煮熟一大锅黄粱,并在庭前竖起一张案桌,在桌板上用石灰大书十五字,字云:“韩信诸葛亮,水火不容情,檄到如律令。”接下来,从包裹中取出几只折得栩栩如生的芦苇鼠儿,塞入纸符,抛掷地上,那几个草鼠儿索索而动,奔走四散。
天罗一边在庭前步罡踏斗,一边用筷子敲击铜盘,且击且啸。须臾,庄里的大鼠小鼠、廊鼠穴鼠、厨鼠厕鼠,不知其数,一只只咬尾相随,潮水般奔涌而来,聚至案桌前俯伏虔拜。
天罗喝一声——“咄!”然后呼曰:“青豹子、娇啼奴、黑达摩何在?”即有三鼠越众窜前,拱手如人而立。天罗厉声道:“尔等毛虫,原属野生之物,只应潜游沼泽,啸聚山林。何敢穿墙穴地,偷食五谷,扰人生活!此间主人有慈悲之心,不欲将你等杀灭,你等亦宜及早迁离。我在庄外阔板桥上设下黄粱筵为你等送行。不行,将有水火之祸。”三鼠战战栗栗,顿首如叩谢之状,各自带领子孙列队而去,从此皇庄内绝鼠。
自天罗竖起案桌开始,庄上的各式人等就相互招唤,纷纭而来,挤身在前庭两侧观看。众人见鼠群依令出庄而去,或惊或笑,窃窃私议,言语间无不对这个名叫温天仪的方士倍加敬重。柴进朗声道:“这位温先生乃是江南来的有道之士,从今在此长住,他是庄上头一号的贵客,与我情同兄弟,你等休得怠慢。”众人大声答应。柴进又对天罗道:“兄弟在此,只当在自己家中,遇事休分彼此,但有所须,指派此辈去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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