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殷天罗遂在柴皇子庄安顿下来,柴进供给甚厚,一日一宴席,三日一同游,殷勤备至。天罗亦大张才艺,鼓琴、弄笛、击筑,使柴进叹赏不已。柴进本来就学过这几般乐器,与天罗切磋之后,眼界立开,渐渐亦开始学会体味高妙之道。
某日清晨,小丫鬟捧来一盆早点,乃是热辣辣的清汤馄饨,天罗用勺子舀着吃,极觉鲜美。食得正香,忽有一条快犬从门外跳跃而入,将头凑近天罗膝前,张嘴荷荷然,口角流涎,正是跟随天罗到沧州来的那条青毛老狗。
天罗见这它一脸馋相,戏道:“狗兄狗兄,语则得食。”青狗张口语道:“饥饿难耐,大郎莫要戏弄。”天罗一笑,便将整盆馄饨搬到地下。那妖魅一口气舔食干净之后,闭目磋牙,回味不已,叹道:“这柴家不愧是一方巨富,这馄饨中居然有五味鲜肉,而且都是即割即剁的,甘美若此。”
天罗道:“狗兄无事,常到我房中吃食。”青狗摇头道:“吃食小事,这庄园甚是广大,人畜鼎盛,我栖身觅食不难。你我此来别有所图,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接连咒动屋中的大锅、砧板和水缸作怪,又将花种藏在木杖隙中,日夕舔之,使之开花,让庄上的奴才太太们又惊又疑。我日日盼望你来,如今你在庄上扎下脚,与我呼应行事,极好。你我约定,若闻犬吠声三长一短,便到庄西侧假山旁的大桧树下相见。”天罗道:“如约。”那妖魅遂摇尾出门而去。
青狗子去后,天罗默默思量,逡巡,带上菰米、礼香和一部《易经》,来到偏厅请见柴进。柴进到厅,二人对揖而坐,天罗道:“小弟今日感觉甚轻灵,极宜为人卜筮,愿借此机会,为官人算一局命卦,以观未来之事。” 柴进笑道:“我非爱算命者,古人云,‘鸡猪鱼蒜,逢着便吃,生老病死,时至即行。’无论天意如何,坦然应之便是,何必搅弄玄虚,自寻烦恼?”天罗不怿,固请道:“古人亦云,‘轻卜筮,无神明者,悖。’不得地利,树不能生,不得天时,人不能活。古时圣人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借助于卜筮之道,趋吉避凶?大官人莫太轻视我教。”
柴进见他这般说,也无所谓,便将自己的出生时辰告诉天罗。天罗记讫,立即烧香唱咒,抛掷菰米,然后结合柴进的生辰八字演算一番。逡巡,算得一卦,比对《易经》,卦词在井卦六四爻,爻曰:“井甃,无咎。”
天罗沉吟良久,解释道:“此卦甚奇,卦词云——大官人命中,数度在井下受难,虽极厄困,总得不死。”柴进点头道:“此卦极是有理,我姓柴,柴进井中,变成湿柴,却是怎生光景?水上漂漂,火不能烧,能有甚么事?”天罗听他说得有趣,不禁随他哈哈大笑。
二人谈笑闲论一番,晌午用膳之后,方才各归厢房。天罗回到房中,取出高廉交给他的招魂符袋,用鼠须笔饱蘸符水,将柴进的生辰八字填上。
是夜三更,殷天罗卧床未眠,忽闻一阵清亮的犬吠声,细数,正是三长一短。天罗连忙披衣而起,赶到庄西侧的大桧树下赴约。
到树下,见那青狗正用嘴将一团女子衣衫推入一个深邃的树洞中。收藏讫,青狗小声对天罗道:“适才我身穿这一身女童衣衫,扮成鬼怪状,跳到西厢,指望吓杀柴进。不料甫一照面,便被他甩出一枚印章打中,面颊上留下印迹,反复舔拭不净,因此呼你来助我洗抹。”
天罗仔细看,见它右眼下果然有创伤,伤口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印记。天罗暗暗好笑,从附近井中打来一桶清水,沾湿巾绢,为它擦拭干净。擦毕,那狗轻吠一声,窜入假山丛中去了。
天罗自回厢房,时已三更末,云月朦胧,庭树萧萧然。路经西厢,忽闻厢中有读书声,沉郁顿挫,历历可听。天罗往看,原来是柴进在灯下攻书,孜孜讽诵,诵声微细而激切。
天罗见他用功专注,便欲退步离去。他背对回廊上的烛笼,身影极长,晃动间柴进察觉,动问曰:“谁?”天罗应声进门,拱手笑道:“小弟偶过此。大官人午夜犹在书房,手不释卷,口不停吟,真比得上应试进取的秀才举人。”柴进见是他,轻笑道:“我身份尴尬,天下谁个不知,那里会是科场中人。之所以耽玩书史,只为不作痴浊无知之人,不辱先人而已,又何关乎禄仕?”
天罗见他这般说,暗暗惋叹,遂又问:“小弟虽是道人,当年亦曾就读于书塾,略知文体,不知可否拜读大官人文章?”柴进欣然许之,打开身后书柜,柜格子里头塞满文章,不下千卷,文卷用不同颜色的丝带束缚,以此分类。天罗见了,忽然体味到柴进放旷不羁的性情背后,暗藏着几分失意和寂寞。
柴进从书柜上格取出两轴束着黄绣带的文章,交付天罗。天罗展读,卷中书写甚工整,文理清晰,词彩弥精,度之,功力当不在太学诸生之下。天罗称赏再三,末了,合轴曰:“大官人才藻雅丽,旨趣甚高,只可惜此等文章不曾出世,若出,必播于四方文人口中无疑。”柴进笑道:“过奖过奖,都不过是趁韵之作而已。兄弟既曾读书,不知习何典教?”天罗曰:“小弟习《易经》,旁修《诗经》、《左传》。”
当下两人精神一振,遂促膝夜话,纵论古今文章,切磋高下。殷天罗神性聪敏,诡谲多才,但于经史诗赋等正学,逊于柴进,心中暗增敬佩;而柴进苦心于笔砚间有年,因故却绝少与文人较技,是夜得以抒发心怀,亦大感快意。
两人讲论多时,忽闻曙鼓咚咚,望窗外,已是拂晓,方才起身告别。将各归寝室之际,柴进道:“兄弟清才浚发,何必自甘流离,作一卜祝方士?若无他事,留此与我同学甚好。此间有书有粮,不忧学业不成。”殷天罗知道他一向轻视方术,此言又是出于好意,遂不争辩,淡淡一笑,回房歇息。
回到厢房,那条老青狗已在房中守候,面上有大块紫肿。天罗立即取来一把小刀,为它放了淤血,抹上创药。抹讫,青狗忽然人立而起,唾地咒之,地上升起一片黑晕,青狗道:“大郎看此人是谁?” 高廉一家呼殷天罗作大郎,殷天赐作小郎。
天罗一看,黑晕隐隐如人形,依稀似是高廉,笑道:“狗兄把我姐夫供在这里何事?”青狗自向黑晕拜了数拜,对天罗道:“你我此来,使命在身。大郎到此已经月余,今有何妙计剪除柴进,使我早日重回主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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