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量变到质变，货币增长率过高，要减少政府胡作非为 -- 陈经

在中国人民银行网站上，能查到的《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是从2001年1季度开始的，每季度一个。从1996年开始，每年还有“中国人民银行文告”，这就非常多了，一年几十个，各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文告。

总的感觉是，2000年以前，特别多各种改革与规范化的文告，琐碎到彩票、基金、助学贷款之类的怎么搞，都要拿出办法。可以看出朱镕基狠抓银行体系改革的痕迹，银行体系要工具化提高效率，不能自己出乱子拖慢经济建设。2001年往后，看《货币政策执行报告》就差不多了，明显规范了很多。

最早可以查到的M2、M1、M0等货币数据，出现在2000年中的一份名为《2000年上半年金融运行情况》的文告中。当时的数据是这样的：

http://www.pbc.gov.cn/publish/chubanwu/549/1053/10539/10539_.html

“今年（2000年）6月末，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为126605.3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13.7%，增长幅度比去年末下降1个百分点；狭义货币供应量（m1）余额为48024.4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23.7%，增长幅度比去年末提高了6个百分点；流通中现金（m0）余额为13006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19.5%。”

从中可以推算出1999年6月末M2是约111300亿元，1998年6月末M2是约97100亿元。为方便起见，还是把2000年当作中国货币体系稳定运行的起点。到到2010年6月最后一期《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正好10年，相关的数据变成这样：

“2010年6月末，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为67.4万亿元，同比增长18.5%，增速比上季度末低4.0个百分点。狭义货币供应量M1余额为24.1万亿元，同比增长24.6%，增速比上季度末低5.3个百分点。流通中现金M0余额为3.9万亿元，同比增长15.7%，增速比上年末高3.9个百分点。”

其中M0是现金，重要性低一些。越来越多账在银行里直接转来转去，不用取纸钞倒手，所以只变成三倍。M2与M1就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数据了，M2大致对应社会财富的规模，M1对应的是经济活动的规模。十年过去，M2变成5.32倍，年增18.2%，M1变成5.02倍，年增17.5%。

央行规划从来都是M2一年增长17%，基本都按计划实现了。就是2009年应对金融危机增长率高了10个百分点，增速高达27.7%，所以十年平均增长率变成了18.2%。现在一般说2009年增发货币过多，弄得货币泛滥。但不能全说是2009年的事，更重要的原因是基数已经很高了。基数是一年年积下来的，前面8年每年17%的增长其实更厉害。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只是一两年突击，哪怕弄个30%其实也不是很可怕，合起来无非是30%-70%的增长。但如果长年累月17%，10年就是5倍了，这就很惊人。而且2009年的27.7%，所有人都知道是短期行为，但这长年累月的17%，就好象无休无止一样地得到精确执行。我觉得27.7%的短期冲击很大，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人们会越来越关注17%的问题。

17%其实是个很离谱的增长率，非常的邪门。只是年头还不多的时候，人们也就不当回事，觉得是个量变。后来年头也不短了，“指数增长”的量变引起质变，人们猛然发现：货币过多了！

有一个机构报告说，如果17%再增长十年，中国的货币会到多少？到2020年6月末，M2会是324万亿！要这样，房价不得再翻它个5-6倍？2020年其实也不是很遥远，但324万亿就实在太可怕了。平均一家就对应百万元存款，家境稍好点的有上千万不奇怪，或者卖套小房换大房加上贷款也能凑到上千万，把普通房子买到十万一平以上根本不成问题，更别提豪宅了。所以，现在人拼命买房，是可以理解的。调控来调控去，最后发现只有一招管用：限购。不限购，这M2一年年往上涨，人就全款买也终将把热点城市炒上十万。除了计划经济式的限购，你有什么招顶得住人钱多？哪怕是房产税，只要不是特别高，也挡不住。就算收3%，十年收掉30%，可房价如果能涨五六倍，还是会有人猛买。所以，现在全国十多个热点城市限购，实在是没办法了。

难道以后真贷款800万买100平的房子？月供5万？那人的收入得多高，普通人增10倍也不够，人的钱还有什么意义？哪怕是再疯的经济学家，也不敢这么规划吧？但这个推理，就只需要17%的M2增长率，而且这10年是超额完成的。搞成这样，我们一定感觉到，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的感觉，2006年以前，基本没有。这可以说是“低基数效应”，增长率虽然高，但原本就没几个钱，也就不太留意。那时北京3000的房子很多人嫌远不要，上证跌破1000点也没啥人买。但2006年到2010年，不对劲的感觉一年年是越来越厉害，可以说是人心惶惶。中国经济的好消息，绝对是世界最多的，新闻联播天天吹可以不带重样。可再多好消息，也挡不住这个“不对劲”。很多人根本就不管任何好消息，一律当假的进行唱衰解读。真的又如何？人疯了是真的。

人的心态变成这样，显然是货币过多了。中国基础货币数量已经是全球最多了，货币体系规模和美元欧元也大致可比了，如果还要以17%的高速增长，事态会迅速激化。

有充分证据说明，中国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控制本国经济运行是最“精确”的。长年维持高速经济增长，货币数据按计划增长，象机器一样向前推进。17%显然是计划的一部分，有理由认为这是一个经验数据。也许从200X年开始，摸出17%的M2增幅能保证预期的经济增长，然后每年就精确地按这个数执行了。政府工作报告就跟着上年的抄就是了，这也是正常的工作方法。如果一个做事的程序，看着结果不错，那人就会本能地按它来，谁想改就不容易，觉得不放心。但问题就在这上面。

2000年中，中国的M2只有12.66万亿，考虑到经济规模的低估，以及后来经济增长的巨大潜力，可以肯定是不够的。因此，之后几年17%的M2增幅，高过经济增长，应该是合适的。情况确实不错，经济增长好，物价稳定，民众安心工作。但是，这是那几年的经验数据，运行情况不错，是配合那个10多万亿或者20多万亿的低基数M2的。等到2006年，M2到30万亿以上了，以后几年就是30-60万亿的基数了。这个规模就很大了，超过了GDP，在世界各主要经济体里，M2除以GDP的比例是最高的，可以算是“高基数”了。你还抄低基数时17%的经验数据，肯定会有大问题。事实说明，问题确实很大，房价猛升，人心浮动。

如果2006年在M2超过30万亿以后，把增幅降成10%，会如何？那2010年6月末，M2会是48万亿，而不是67.4万亿。少掉20万亿M2，房价问题就会减轻非常多。当然不是这么简单，M2增的少了，经济增长怎么办，就业怎么办，工程如何完成，都很复杂。我的意思是，应该有一个比17%更合适的增幅，由于高基数效应，应该把降低M2增幅作为一个大事来抓，而不是照抄往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有时工作失误，是因为没有按照程序来走。但如果对经济运行的本质不理解，机械地抄程序，迷糊中就会犯大错。

弗里德曼说，由于政府“胡作非为”，增发的货币就必然造成“长期通货膨胀”。这个观察非常正确，没有完美的政府。中国政府非常讲究事功，在全球相对来说干了很多事，这一点非常突出。干了很多正事，成绩不是假的，可以吹的不少，新闻联播不缺素材。但是，也有很多“胡作非为”，由于规模非常大，胡搞的也就特别多。

这个17%的M2增幅，可以肯定不少是“胡作非为”去了。比如搞政府项目，利益相关人接下工程，给工人一点糊口工资，自己挣大了。这些轻松发财的人，自然就去炒房瞎搞，终于搞出大问题了。显然有很多政府工程是不必要的，为什么还是要搞？往好里说，是因为官员想找发展经济的办法。往坏里说，就是让利益相关人挣大钱，挣全民的钱，政府留下负债，并以新增贷款的形式，给M2的增幅添把柴。

一个有能力有见识的政府，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一种是保证货币总量的供给，尽量把正事干成。胡作非为占多少比例，干正事占多少，在实践中摸出来。最后发现，17%的增幅，可以保证正事漂亮地干成，实质经济增长不错。按这个思路，2009年应对全球金融危机，就推出大批“正事”项目，一个个都是对将来有好处的，这当然是正确的方向。但是，要大干快上，怎么做成？就还是老招数，货币快快地增发，来它个27.7%，就搞定了。至于多少去炒房炒地胡作非为了，那就管不上了，保增长、保正事要紧。应该说，中国这十年，用这种办法，真的做成了很多正事，包括应对2008年的金融危机，在全球都是最突出的，成绩响当当。

这种办法还算管用，但不是上乘的办法。如果按朱镕基的思路，他一定更关注各种项目执行中的“胡作非为”，拿出办法狠搞调控，尽量减少胡作非为。朱总理时代，经济局面显然要困难得多，但是M2增幅13%，低于这些年。我认为朱总理对经济的本质理解更正确，靠增发货币解决问题不是上乘的办法。

无庸晦言，温总理在减少各地政府“胡作非为”的办法上，应该是有经验问题。宏观调控的种种理念，基本都是正确的，要转型，要增效。但如果对具体的执行不熟，没有管用的狠招，“胡作非为”就减少不了。那么要保增长，最后的代价就是17%的M2增幅。这个局面，大约在2004-2006年就能看清楚了，我当时感觉几个调控搞得莫明其妙，中央和地方办拧了。搞调控，如果把正确的停了，错误的却停不了，后面自然工作就不好开展了。2004年宏观调控初起，江苏铁本的老板被抓，内蒙政府主席作检讨，应该说是出了狠招的。还有治理超载等事，都是具体去抓了。但这种事毕竟要看执行，搞得不好人的评价也就不好。后来上海陈被抓，应该也是与此有关。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17%的M2增幅，以及2009年特殊情况下27.7%的增幅。

因此，我们对中国经济现状的理解，大约也清楚了。正事干了很多，增长是真实的，成绩是真的。不过因为政府大规模地胡作非为，得不到有效控制，付出的代价就是货币增发过多。这些增发的货币，跑到政府利益相关人手里，又造成贫富分化。要解决问题，不能光靠搞数量型的“紧缩”，很可能胡作非为缩不了，正事却干不成了，很快会出大事。正确的方向，是找到办法把M2增幅降下来，同时正事也顺利推进。这需要对政府运行机制进行改革，找到办法减少胡作非为。这需要操作能力，本届政府在此项上缺点很大，后续发展我们要观察。

必须指出，这项任务很急迫。17%的M2增幅，到2020年，会导致不可想象的巨量货币，对人民财富是一场巨大的洗劫。这种前景中，社会贫富会极其分化，人民在财富游戏中迷失自我。经济增长的成果再大，如果分配极其失败，社会也会动荡不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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