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 万年看客
战后几年里绝大多数英国报纸的新闻价值观都变得空前绝后地严肃认真起来。共产主义的威胁,帝国的全面撤退与福利国家的建设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重要新闻,并且对于每一位读者都有着潜在的作用。诚然此时的报纸供应依旧短缺,国家现状也有些惨淡,但是那些年里国外新闻与读者有着生死攸关的联系,英国政府在印度与非洲的去留决策将会影响到千万户家庭的聚散离合,威斯敏斯特的政治也从来没有如此务实且饱受争议过。人们依旧认为自己是保守派或者社会主义选民,对于政治辩论的关注也比今天更为紧密。因此对于《泰晤士报》这样的报纸来说当时的办报方针要相对直白得多,只要将政治与外交新闻塞进各个版面就好了,尽管当时《泰晤士报》驻扎在国内的一般性记者并不多——伦敦地区到了五十年代末也仅仅只有十来个,相比之下《每日电讯报》则在伦敦安排了四十个记者,另外还有二十个记者负责全国其他地区。
用新闻术语来说,《每日电讯报》是大报当中的领头羊。早在1939年该报纸就赌了一把,率先推出头版新闻。《每日电讯报》的一般性新闻价值观十分接近其他中层市场报纸,而且还因为擅长报道肮脏的法庭审判当中最肮脏的细节而声名在外。在战后年代里该报纸从自己的新闻版面剪除了政治偏见的遗留痕迹。审校编辑得到命令,新闻段落一律以六行为宜,至多不能超过十行。句子要短,每段至多不能超过三句话。驻外记者得到了命令是:“除非特别重大的事件,否则一篇新闻不应超过三百个单词……一般价值新闻的上限是一百五十个单词。许多优秀的头版新闻都只用了五十个单词。”遍布全国的报社记者都长于寻找或幽默或伤情的地方新闻,而该报的犯罪新闻在当时可谓无出其右。五六十年代的《每日电讯报》员工都是些饱经战火洗礼的正派人,对于即将席卷整个英国的社会变革全然无感,但是当他们看到一条好新闻时总不会放过。
这番话对于同一时期的《曼城卫报》就不太好说出口了。这份报纸当时是西北英格兰地区的骄傲,但是除了当地新闻以及准确而生动的海外新闻之外并没有为其他新闻留下多少空间。即便在当时该报也不乏优秀的一流写手——比方说阿拉斯特.库克(1)当时就是该报的驻纽约记者——但是报纸一直骄傲强调的是自己的评论与社论专栏以及自由派世界观而不是国内新闻报道。这或许与该报最伟大的编辑C.P.斯科特(2)所施加的全方位影响有关,他于1929年以八十四岁高龄去世,但他的思路却继续主宰了这份报纸很多年。斯科特相信广大新闻读者都是些“欠缺教育,偏听轻信,一惊一乍的家伙,特别喜欢神经质地活动关节,例如很容易就能在站立人群当中发动起来的危险身体摇摆”。换言之,用他的一位雇员霍华德.斯普林(3)的话来说,斯科特“与我所认识的任何人相比都更缺乏人情味。”无论你对此怎么看,斯科特打造出的这份报纸在他去世几十年后依旧走得是阳春白雪路线,并不以擅长报道普通英国人的日常生活而闻名。
五十年代中期,曾有一名写手造访过曼城十字大街的《曼城卫报》总部——一片呆板且覆盖着厚厚一层煤灰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群,今天已经遭到了拆除——这里的主编办公室如同陵寝一般肃穆,还有一座蔚为可观的图书馆,令这名写手留下了深刻印象。《曼城卫报》的财经主编要求所有的商务新闻员工都要研读吉本的《自传》与吉卜林的《吉姆老爷》借以磨练文笔。报纸的社论版块有一半篇幅都花在了书报点评与时事评论上,剩下来的一半内容则基本来自忙得四脚朝天的伦敦办公室。那位前来曼城造访的写手问道:“如果一份报纸单独只依靠新闻报道的即时性、完整性与准确性来评价的话,《曼城卫报》算得上一份好报纸吗?”当时该报被人称作“报道前天旧闻的杰出报纸”,在销量上与英国共产党的党报《每日工人报》不相上下。
但是这份报纸是战后英国新闻界最大的成功之一,其所取得的成功扩展了人们对于新闻本质与潜力的认知。如果说《泰晤士报》缓慢地倒向了中端市场新闻而《每日电讯报》主宰了强新闻,那么《卫报》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培养了一整个借助该报视角观察世界的工人阶级,他们需要这份报纸就像基督徒需要赞美诗集一样。令《卫报》幸存至今的原因不是在1959年将“曼城”二字从名称中去除、在1960年搬迁到伦敦或者为了现代市场而重新进行的杰出设计。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卫报》将会推出好几位在各个时代最优秀的记者,从伊安.艾特金(4),彼得.金肯斯(5),迈克尔.怀特(6)到女性专栏团队,此外还有好几位最优秀的海外新闻写手,例如波希.西蒙斯(7)与史蒂夫.贝尔(8)等等的漫画家,还有约翰.阿洛特(9)那样专攻板球与葡萄酒的写手。但是《卫报》的核心成就是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目的以及一整个读者群体,使得这份报纸成为了整整一代人的声音。公共认知当中的“《卫报》读者”、“六零后”以及“清谈阶级”这三个概念基本是重叠的。无论从正面还是从反面来说,这种认知都将这份报纸推向的大报路线,从而打造了这份报纸独特的新闻风格——对于海外暴乱与革命充满激情的报道,理查德.诺顿-泰勒(10)与大卫.亨克尔(11)震撼白厅的“深入挖掘”,一脸苦相满肚子坏水的头版讽刺小品文,等等。从发展圆满与敢于争先的角度来说《卫报》并没有立即成为第一流的报纸,但是这份报纸的确养成了一名流行领域优秀社会学家所特有的好奇心与理解力。这份报纸也报道小报上的题材,但并不只是为了重复讲述勾引人的故事,还因为该报对于另外一半读者的阅读内容以及生活方式真心抱有兴趣。
那他们究竟读些什么呢?看一看五六十年代的《每日快报》,《每日邮报》,《世界新闻报》以及《每日速写报》,最令人吃惊的一点就是新闻故事的数量。犯罪故事很好卖,采访这些新闻的大胆记者与当时的著名恶徒混在一起,他们的报道往往很有戏剧性,因为当时死刑依然存在。当年的一位名叫维克多.戴维斯的犯罪专题记者这样说道:“1969年绞刑遭到废除之后,犯罪报道的活力随即消退了不少,摇摆六十年代的摇摆程度也稍微减弱了一点点。”流行报纸或许会用抓人眼球的离婚大战与谋杀来当做主打新闻,但是它们也会为那些即便在今天的大报版面上也要努力寻求存在感的议会辩论、零星地方新闻以及不太重要的外交新闻留下空间(“尼赫鲁访问贝尔格莱德并受到欢迎”)。1951年的《世界新闻报》对于斯大林的葬礼进行了令人眼圈发红的长篇报道,甚至还写到了确定各国代表站位的外交原则。1961年该报外交新闻记者以头版报道了德国海军希望添置新军舰的消息,1967年又以另一篇头版新闻报道了财政大臣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之间就撤资机制改良达成的协议。就像其他“流行报纸”一样,《世界新闻报》依旧在对其他门类的新闻进行着近乎全面的报道,而且还时常有特别节目,例如因为重婚罪而被剥夺神职的牧师,偷拍少女的老色狼以及外国游艇上的蕾丝边群交大会。该报的犯罪调查十分出色,而不是“我编了个借口就走了”之类的单纯文字。其他内容甚至还包括面向大众读者的经典名著改编。五十年代的头五年该报纸的发行量一直在八百万以上——的确十分了得。这份经典报纸试图覆盖一个识字的工人阶级读者想要知道以及应该知道的一切。
《每日快报》则试图提供一套与前者类似但更为高端的新闻组合,同样包括政治、犯罪以及国内外新闻。但是真正统治五六十年代的日报毫无疑问是《每日镜报》。1964年该报日销售额达到五百万份。这份报纸在1936年爱德华八世逊位危机期间一炮打响,专门针对上层阶级的攻击性头版大标题即便放在今天也丝毫不失锋锐(“跟我们说实话吧,鲍德温先生!”),之后又成为了二战期间英军最喜爱的报纸。部分原因在于该报创造了一种新的写作风格——短句与大量反问,还有一点俏皮的讽刺。该报还向纽约与芝加哥的进攻性新闻采访取经并将成果应用在了社会主义办报路线上。在战争期间《每日镜报》起初先是支持丘吉尔,接着又与其交恶,对丘吉尔组建的老人内阁表示不耐并批评他的军事策略。和平降临之后该报纸依旧猛烈攻击这位战时领袖,使其大为光火,很可能对于1945年大选中工党的压倒性胜利也起了一定作用。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份报纸的“震撼性议题”——例如关于所谓“分裂的英国”的报道——也为后来的流行政治新闻业起到了示范带头作用。或许对于《每日镜报》力量最到位的展示发生在1959年大选期间,托利党在埃塞克斯东北部的候选人朱利安.瑞德斯戴尔因为担心该报的作用而使出下策,在投票日当天带上助手早早地跑遍选区买走了每一份《每日镜报》,最后在办公室里攒了足有五百多份报纸。同年的一篇社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每日镜报》的个性。
“排斥《镜报》的人们声称这份报纸不尊重人。这条指控一点不假。别急,接着看……《镜报》是否认为奈尔.比万依旧满腹烈火呢?的确。而且他还有满头银发。但是假如工党获胜,他将在未来很多年里成为我们最优秀的外交大臣。《镜报》认为艾森豪威尔总统打高尔夫打得太多了吗?不。死人的习惯与活人无关……”
那么《每日镜报》认为什么才算是新闻呢?1948-1953年的总编西尔维斯特.鲍兰(12)很乐意用感官主义来描述该报新闻风格。
“感官主义并不意味着歪曲事实……而是意味着对事实进行生动而而戏剧化的表述从而对读者心智产生强大的冲击,意味着粗黑的大标题,充满激情的文笔,将官方语言简化成日常用语以及大量使用漫画与照片。我们面对着许多重大事件……如果想使其得到忙于日常工作的人们的理解,就必须用事实频繁而用力地敲打他们。无论其他新闻刊物冷静而“高人一等”的读者们口味如何,感官主义就是答案。无疑我们会出错,但是至少我们生机勃勃。”
他也的确犯过错误,还曾经因此进过监狱,但是从未有人超越过鲍兰对于感官主义新闻的辩护。阿瑟.克里斯滕森相信独家新闻的重要性排在第一位。鲍兰的老板休.柯特利普为了表明自己与克里斯滕森的区别而说道:
“我认为‘新闻第一’的看法根本就是毒药。对我来说办报纸最重要的是争议。刺激思考。打破禁忌。拿经济、医保或者生产之类的复杂问题开刀并且用所有人都懂的语言进行解释……在大众读者与民主责任的新时代通过感官方式呈现新闻与观点。”
这些话都在一定程度上很不错地表达了《每日镜报》的办报理念。但是单靠政治教化是卖不掉报纸的。那么在《每日镜报》最辉煌的时期究竟依靠什么内容来填充剩下的版面空间呢?当年的大部分新闻看上去都很眼熟:皇室新闻占据了相当份额,着重关注玛格丽特公主的不端之举。这些报道就像今天的类似报道一样满篇废话,尽管或许还要准确清醒一点——《每日镜报》很乐意将八岁的查尔斯王子摘除扁桃体的消息当做头条(刺激思考?打破禁忌?)。这份报纸几乎就像当代报纸一样痴迷于时尚话题,满是蕾丝晚宴长裙与克里斯蒂安.迪奥承诺即将淘汰束胸衣的故事。《镜报》酷爱死亡与灾害——死亡之屋里的婴儿,烧死在座椅上的人,以及大量触目惊心的有力细节,这些内容每每能在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的优秀报纸上看到,又经由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每日邮报》重新发扬光大。这是一份由积极主动的记者支撑起来的报纸,人们一眼就能将这一特点看到底。这些记者巡行全国,四处搜罗庭审案件与意外事故,希望能搞到充满大量当事人言论与具体细节的目击者新闻。大标题写手与坐办公室的审校人员的确对于报纸风格至关重要,但是他们应付的也是源源不绝的新鲜原材料。这份报纸并没有悦耳的歌喉,但却很能吼叫说笑。
此外另有两类《镜报》新闻故事也正在流行起来。其中一类今天在英国的国家级报纸上已经很少见了,而另一类则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国家级报纸。前者是往往稍有些幽默意味的地方新闻。比方说1959年1月5日,《镜报》就报道了某市议会督察人员的工作事迹:当地的公共菜地里养了一窝每天早上打鸣的公鸡,噪音十分扰民。该督察员在鸡舍里拉了好几条铁丝网,剥夺了公鸡伸长脖子的空间,自然也就没法打鸣了。记者将这个故事详尽地写成了一出喜剧,占据同等篇幅的题材还有骑自行车出警的警察与老爷车。还有许多其他来自地方的类似新闻,例如德文以北某城镇里的妇女痴迷九柱戏,于是结伴泡酒馆,反而把男人们冷落在家里。还有米德斯堡专门破坏韭菜地的坏人,神经兮兮的市议员,大到不实际的大家庭,出自民科之手的奇怪发明,荒腔走板的音乐会,等等。读者会觉得地方新闻都是由自由职业者们“撺掇”出来的——借助笑话与“地方色彩”进行了夸张与润色。这种风格往往有些居高临下,但是在这个时期的报界,各色地方报纸的读者比起今天国家级报纸的读者更能领略生动的英国风情。
这是英国新闻业的基本趋势,不仅局限于《镜报》。在一贯以量取胜的《每日电讯报》那边,地方新闻的报道也走上了下坡路。我随便挑了两份《每日电讯报》,一份发行于1979年2月7日,另一份发行于2003年2月25日。这两份报纸都发行于繁忙时期相对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前者满是劳资纠纷,后者则展望了即将爆发的伊战。从新闻版面与可用空间这两个方面来说这两份报纸很类似。就国内外而言,前者刊登了九十条新闻,而后者只有五十二条。那么哪些新闻消失了呢?政治新闻相对完好地幸存到了今天,尽管许多人另有看法,但是国外新闻也没有衰退。最大的变化就是地方新闻的缺乏。前者的新闻内容包括淘气惹祸的汉普郡小男孩与普利茅斯的市议员,而后者的所有国内新闻全都发生在伦敦周边地区。前者不乏性与离婚之类的题材,还有一则建筑工人复仇记,此人在女朋友移情别恋之后往女方家里投放了二十只活老鼠。后者的报道对象全都是演艺圈名人。生活在首都以外地区的普通英国人已经完全从新闻报道中消声灭迹了。2003年3月21日的《侦探》杂志注意到,在此前一周《每日电讯报》的日记专栏“彼得伯勒”更名为“伦敦间谍”一事占据了国家级报业150英寸的专栏篇幅,而“彼得伯勒新闻”或者任何伦敦以外英国地区的新闻仅仅占据了100英寸。
为什么会这样呢?英国的地方报业依旧充满活力,依旧充满了十分乐意向伦敦方面提供素材并赚取外快的地方报社记者,地方新闻机构也不虞匮乏。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伦敦在当代英国一城独大,集中了所有的媒体与资金资源吗?但是自从英国新闻行业的创始时期开始伦敦的一城独大地位就没有动摇过,各种地方口音也依旧在伦敦城的报社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答案在于关注普通人生活的新闻遭到了排挤,取而代之的是不出办公室就能写出来的其他新闻——新产品上市,消费新潮流,昙花一现的名人,等等。新闻业已经陷入了致命的懒散作风当中。基于伦敦的公关公司为自己的客户提供并制造着新闻,电视节目评论不必离开办公室就能一蹴而就,采访电视明星也只需要出门打车的工夫。一层面目模糊的大都市光泽笼罩了新闻,而现实生活的真正多样性、气息与活力则遭到了掩盖。新产品发布会与虚假民调共同构造的虚拟现实遮蔽了柴米油盐的现实。
这就是五十年代已然在《每日镜报》以及其他报纸上崭露头角的第二类新闻。战争使得英国人着魔般地迷上了社会调查,借以设计配给方案,调配稀缺物资,计划社会政策。但是“震撼性民调”以及“科学家警告称”之类的新闻实际上是由三十年代的道德恐慌新闻发展而来的。战争结束后,专家学者、科学家与官僚全都开始在报纸上冒头,或警告,或劝诫,或预测。1950年1月6日,《每日镜报》的头版新闻是“嫁不出去的女生”,文章开头写道:“昨天的一场会议上,有一位医生问道,为什么‘发育良好、健壮美丽、聪慧活泼、自立自强且有能力孕育最优秀下一代公民的姑娘们总是嫁不出去呢?’”汉普斯泰德的林赛.W.巴顿医生在绍斯波特的会议上号召全社会采取新的性教育方式,他认为“性教育不应仅仅是对生命事实的刻板陈述,其目的不应仅仅是保护儿童与青少年免遭可怕的性危险,还应当协助人们获得幸福成功的性生活。”其他专家的意见也有不太靠谱的。1953年7月8日《每日镜报》报道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吸烟对人体有害……此前专家警告称烟草可能导致肺癌,现在烟民们可以放心吞云吐雾了,另一批专家昨天公布的最新研究成果表明任何人也无法‘完全肯定’吸烟能够或者不能够引起肺癌。”文章认为导致肺癌的元凶可能是燃煤生火。
潮流新闻的用意在于激发个人与情感层面上的反应。假如你搞不到性新闻或者暴力新闻来勾引读者,那么不妨挑战他们的生活方式、品位与态度——牢记柯特利普的箴言,报纸的立身之本就是争议与刺激性思想。但是今天潮流或者调查新闻已经成为了当代新闻行业最腐败的领域。有些此类行为倒也无伤大雅。当某报纸对于人们的腿部尺寸进行街头调查时,或者声称某种新式儿童玩具会导致大量儿童拇指酸痛时,大多数读者都拥有足够的媒体辨识经验来一笑了之。在专题主编办公室的信封背面划拉出来的潮流新闻——“我看到很多人都开始使用这种新型滑板上下班了,我们还等什么?”——也很容易就能看穿。但是从二十世纪三五十年代至今所发生的最大改变在于科学与亚科学研究拥有了指引恐惧与生活习惯的权威。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加速的世界里。我们的气候,工业化食品,城市空气质量,酗酒与嗑药的习惯,家庭文化以及度假活动都是潜在的危险与风险来源。与此同时,我们还逐渐相信了生活中的一切错误与遗憾都可以得到补救——整形手术,健康饮食,新型药品,新式反恐监控技术。换句话说我们很容易轻信。教会领袖宣扬的道德戒惧故事在我们这里或许已经行不通了,但是各种医药金融科学伪科学领域的警告依然能令我们无所适从。
问题在于绝大多数记者、读者与观众在风险评估方面都是彻底的无能之辈。而新闻业向来不乐意报道平正持中只说三分话的科研论文或者医学研究成果。为了卖报纸,报社必须有所行动,一般而言这就意味着煽动恐惧。报纸追求新鲜奇特,诸如实际公共健康事宜之类的题目在报社看来根本无所谓。BBC记者罗杰.哈拉宾(13)曾经为国王基金会进行过研究,结果表明每8571名吸烟致死的死者才能产生一条对应新闻,相比之下只需要0.33名变异型克雅氏病死者就可以产生一条对应新闻。最早证明吸烟能导致癌症的牛津大学教授理查.道尔爵士(14)告诉哈拉宾,新闻行业对于新奇的渴求往往会导致针对公众的恐吓行动。“你们喜欢新鲜事物,可是新鲜事物往往是错的。等到有了明确证据的时候,媒体或许早已失去兴趣了。”如今的BBC就像许多其他机构一样制定了一套指导意见,用来帮助不堪重负的新闻主编们恰当处理那些听上去十分骇人但影响却相对有限的题材(例如亚洲禽流感)并公允地权衡利弊(例如是否应当为自家孩子注射麻疹腮腺炎风疹三合一疫苗,还是让孩子承受感染麻疹的风险)。但是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对于如何衡量风险都没有概念,很容易被别人牵着走。哈拉宾指出,假如某种有效药物的致癌几率一开始估计为0.01%,后来又提升到了0.02%,这依然仅仅意味着每一万名用药患者当中只有两人会患上癌症。但是感情用事的大标题“某某药物致癌风险翻倍”就事论事来说也不能算错。
话说到这里,大部分新闻业还有另一个毛病,就是不愿意重返令人尴尬的过往恐怖故事现场,跟进报道接下来发生了或者没有发生什么。当年人们曾经以为变异型克雅氏病或曰“疯牛病”将会屠戮一大批食用汉堡的英国儿童。时任农业大臣的约翰.塞尔文.冈默因为胆敢暗示食用汉堡安全无害并在摄像机前用汉堡喂食自己的女儿而大受抨击。但是到头来,冈默很可能远比煽风点火的各位报社主编们更加贴近事实真相。同理,所谓的千年虫危机当年也闹得全世界草木皆兵,尽管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人们就是相信新千年到来的那一刻飞机将纷纷坠地,公共交通将陷于瘫痪,银行也将无法营业。事后人们才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威胁”遭到了耗资不菲的严重高估。调查新闻,潮流新闻与道德恐慌新闻都是新闻业的老一套了。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科学已然如此强大,人们接受生活风险的意愿也有所提高,因此显然人们很需要对于现实风险与风险平衡等话题更好更明确的报道。有良心的科学与消费记者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他们是一群值得敬佩的少数人。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lastair_Cooke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_P._Scott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Howard_Spring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Ian_Aitken_(journalist)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Jenkins_(journalist)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White_(journalist)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Posy_Simmonds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eve_Bell_(cartoonist)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Arlott
(10)http://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Norton-Taylor
(11)http://en.wikipedia.org/wiki/David_Hencke
(12)http://en.wikipedia.org/wiki/Silvester_Bolam
(13)http://en.wikipedia.org/wiki/Roger_Harrabin
(14)http://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Do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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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性新闻:长不了的一段历史 28 万年看客 字9649 2013-01-02 04:31:11
🙂good points and translation 燕人 字1129 2013-01-04 07:48:54
🙂老盎格鲁人是真正的势利眼、 4 李寒秋 字16 2013-01-02 09:46:25
🙂(6)从朴素到购物:新闻与当代世界
🙂(5)老派新闻的逆袭 13 万年看客 字21489 2012-12-16 05:41:18
🙂似乎每件事情现在都有对应的。。 bayerno 字18 2012-12-16 22:47:31
🙂(4)轰动与乏味,维多利亚时代的新闻 8 万年看客 字9625 2012-12-14 23:50:22
🙂(3)早期的新闻 10 万年看客 字12920 2012-12-09 07:3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