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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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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3)

   五个人离开驿站的时候天色已晚,微飘了一日的细雪也停了,灯笼映着街道雪白中透出红影,靴子落在雪地上,脚下便吱吱地响。石勇把马车赶出来,扶着两位姑娘上马车,周昂坐在马车后面,李龙则骑在马上跟着马车走。

   夜色宁静,微凉的夜风轻拍脸庞,倒是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哈哈哈。

   哈哈哈。

   夜色中忽传来中气充沛的朗朗笑声,随即只见两道人影在民居之上如夜鹰疾掠。石勇赫然停步,他眼力最好,一眼望去便知飞掠而过的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开口就叫道:“那是一个秃驴和一个牛鼻子。”

   不料话音一落,人影倒旋飞至马车前落下,石勇看那和尚和道士居然都不老,与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年纪相仿,和尚白白胖胖,一副弥勒佛的模样,让人觉得喜庆。道士却长得尖嘴猴腮,双眼眯成一条缝,双眉入鬓,甚是难看。和尚一身素绸僧衣,脖戴颗颗如鸡蛋大的佛珠,道士则一身百衲道袍,手持足以等身的拂尘。

   石勇见这两样东西,甚觉怪异。

   道士举着拂尘指向石勇,尖声道:“小子,你眼力好尖。”

   石勇倒也不惧,朗声道:“我自小夜能视物,自然眼尖。”

   道士冷笑一声道:“可贫道最恨有人叫贫道牛鼻子,谁要敢叫,贫道便要把这人舌头拔下来煎了下酒。”

   石勇‘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得罪,得罪,平日在家乡唤惯了,刹时间改不了口。我们家乡常有和尚和道士出入他人家舍,乡里便都唤做秃驴和牛鼻子呢。”

   道士更怒,脸色一沉,拂尘就向石勇扫来,石勇猝不及防,被那尘丝扫过胸膛,竟将冬日厚衣都抽裂了。

   石勇大怒,跳下马车,喝道:“好个没道理的牛鼻子,怎地就要打人?”

   道士倒收起拂尘,尖笑两声道:“我自打了,你能奈我何?”

   “牛鼻子,你倒是走也不走?”和尚立在一旁,气定神闲道。

   “他骂你秃驴,你不气恼么?”道士听和尚叫他牛鼻子,却又不恼,只冷笑道:“平日不见你这般好讲话。”

   和尚嘿嘿两声,抬手指着骑着马,淡笑望着他们的李龙说:“牛鼻子,这小娃儿神情甚是悠闲,倒似半点不怕我们呢?”

   李龙在马背上拱手笑道:“晚辈与两位前辈前世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怕?”

   哈哈哈,和尚仰头而笑,待要出声,却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清吟,连绵不绝之间颇为凄怆怨厉。

   那道士听这声音,面色一变,叫了声:“冤家也。”拉着和尚就往前跑了。石勇和李龙正讶异,便见一着女旦戏装、面色惨白的戏子幽魂一般飘然而来,也不看他们,只奔着先前和尚、道士逃奔的方向而去。

   石勇夜色中看得真切,吓得半死,叫道:“是人是鬼?”

   此时周昂方在马车后说:“莫理闲人,快快走吧。”

   石勇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重新坐上马车,打马前行。周昂小心掀帘内望,唐诗和宋词已然熟睡,先前吵闹之声都不曾惊醒二人。周昂微微一笑,放下帘拢。

   马车走到贾性府前,石勇和李龙先行入内,周昂则体贴地将马车转向后门入内,他见唐诗、宋词睡得香甜,不忍叫醒她们,便在偌大后院中找了个避风位停下马车守侯在旁。

   过了一会,周昂见到李龙过来,手里拿着三件雪袍。李龙微笑道:“我知你定不会入内,便拿雪袍过来给你避寒。”

   周昂轻声道:“谢了。”便接过雪袍,掀帘替二位姑娘盖上,自己也穿好雪袍。

   李龙道:“天冷,若是醒了还是快快进屋吧。”

   周昂点点头:“你也早些歇息。”

   李龙一笑,摇手而去。

   石勇在房中放好自己的细软,便背着钟信的细软去到钟信住处,却见钟信住处大门敞开,撒哈答和亦领哈皆立于门外守卫。撒哈答看到石勇,更有意看了一眼石勇背上的细软,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石勇见二人立于门前,心中好奇,伸脖内望,就见那定州参将卢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伏地叩首,连连哀告:“督主救命,督主救命。卢和所言句句属实,求督主让小的将功抵过,饶得一条性命。”

   钟信此时正端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在细看。

   “二位大哥?”石勇问。

   “嘘!”亦领哈和撒哈答同时伸指示意石勇噤声。

   石勇赶紧身板挺直,立于一旁,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钟信平缓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撒哈答,去叫周昂来。”

   撒哈答看了石勇一眼,恭身道:“殿下,夜已深,不若就叫石勇帮您办事吧?”

   “石勇?”

   “督主,石勇愿效犬马之劳。”石勇跨步入内,施礼道。

   钟信微抬首,道:“你缘何在此?”

   “回督主,属下冒昧,先行替督主您收拾细软,这便是送细软来的。”石勇说。

   钟信凝视石勇好一会,道:“你且把细软放在桌上。”

   “是。”石勇大步入内,把背上细软小心放在书桌上,并且小心打开,侧身站立:“督主,请查验。”

   钟信放眼看去,心中亦是一动,这包中细软一件不少,更为可贵的是连放置皆与在客栈所放位置相同,想不到石勇竟可如此仔细有条理。

   钟信略为沉吟,将书信递与石勇:“你且带人即刻前去搜索孙叙别院,凡可疑人等皆带回来与我察看。”

   石勇接过书信,仔细看过一遍,抬头道:“督主,这信中?”

   钟信眼一凛:“莫多事。”

   石勇低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

   待石勇大步离开,亦领哈也带着卢和下去,撒哈答走进来,轻声道:“殿下,这石勇表面粗犷,倒是个心地细致之人,若他日我与亦领哈返回撒马儿罕,殿下不妨用他。”

   钟信淡淡看了撒哈答一眼,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撒哈答即关上房门,先行入内室,铺床松被,替钟信脱衣除冠,直到钟信入睡,才小心吹灯出门。

   今夜四城戒严,人口不进不出,石勇带着兵卫按卢和口供大搜孙叙于定州的别院,竟于凌晨时分将藏匿于闾里外室家中的孙叙从暖被中揪出。

   石勇大喜过望,叫兵卫把孙叙外室家中人等统统带回贾性府中,又四处查看,只觉这院内事物件件重要,不知如何取舍,干脆叫人找来马车,全数拉回贾性府中去。

   晨曦初露,万物更新。钟信一觉醒来,提了长剑准备到院中练武,却见院中堆积如山的物件、家俱由兵卫不断搬入,不由皱眉。

   石勇见钟信出来,即过去禀报:“督主,属下已抓到孙叙,现正关在西厢房内。”

   “这些是什么?”

   石勇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物件,再回头道:“禀督主,这些全是孙叙房中物品,属下一件不少全搬回来了,请督主过目。”

   钟信心内又好气又好笑,昨夜对石勇的好感刹间全无,但见石勇一脸认真模样,又不好扫他兴,只得转身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周昂也来到前院,骤见一地的物品也惊呆了。

   撒哈答走出来,传钟信话,叫周昂在众多物品中搜检重要的物证以指证孙叙,然后又叫石勇去休息。

   周昂领命,石勇交待说还有一车物品在门外没搬完,周昂即点头,叫他先去休息,剩下的事自己来做。

   石勇走去后院,路过李龙的房间时骤觉一阵寒意从里冒出直袭身体,竟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石勇愣了一会,心想李龙可能是在修习早课,习武之人勤练早晚、夏冬已是常事。便体味了一下这份凛冽寒意,又举步离开了。

   石勇入房歇息,不一会就传来鼾声如雷。而唐诗和宋词则一身黑色男装,头戴网巾,清爽的从各自房中出来,昨夜的女装已然换了。

   钟信叫唐诗、宋词与周昂前去审讯孙叙及孙的外室及其他女家眷。孙叙倒也老实,叹道:“我这外室之地,仅卢和来过,定是他举报我了。既如此,也无所隐瞒,定老实招供。”

   孙叙这一招,又把卢和拉下了水,顺便还把贾性也拉下水,其实卢和原也参了贾性一本,只是钟信要用人在先,也就最后才动了贾性。贾性其实心知躲不过,也只求钟信看在他忠心份上,网开一面。如此三人互相揭发对方草菅人命,强抢民女,渎职失德,贪赃败政,残虐暴法等一系列罪行。可是孙叙却全然说不出与他交易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答不出账簿中钱银往来的蹊跷之处。只说自己当初与山中番民有生意往来,但做大之后便全由掌柜打理,自己坐地分银而已。孙叙所供诉的掌柜,便是白日钟信曾经去过的一家珠宝行‘如意堂’的掌柜。可惜派兵去搜时,早已人去楼空,连店内大小金石玉宝也全都不见了。

   钟信再派人连续在城里搜索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第四天又下起了雪,天气越来越冷。钟信也就罢手,写了一封奏折,派唐诗、宋词送回北京。

   撒哈答和亦领哈也走了,他们俩是启程前往撒马儿罕,临行前搜购了一车的金珠玉宝,准备拿到撒马儿罕售买。临行前夜,钟信写了一封信给二人带回,远在撒马儿罕的地方,还有母亲在堂。

   定州只留下石勇,周昂和李龙陪着钟信,四人都在想如何去破解孙叙留下的迷案。其实准确的说是三个人在想,石勇眼见无所事事,就跑到街上铁铺,让人替他做了五个各重十斤的铁砂袋,两个绑在小腿上,两个绑在臂膀上,一个绑在腰间,在偌大个贾府到处腾挪跳跃,奔跑呼叫,想以最短的时间学会轻功。

   周昂一直在研究孙叙留下来的帐簿和物品,李龙则每天出入定州府各处,也不知他在找些什么。钟信最为奇怪,自撒哈答和亦领哈走了之后,他一应衣食居然全是自己处理的,从不假手于人。每天在房中练武,除了煮食下厨之外,从不出门,即使要沐浴更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做完。

   石勇白天习武,一到饭点或晚上休息时就想替钟信做点事,但是钟信从不理他,即使他就立在房门口,钟信出入也是视而不见。

   石勇忍了数天,终于忍不住。这天晚上又直忍到午夜时分,他听得钟信房中又有异响,想着钟信是否又是半夜偷偷提水沐浴,便忍着怒气大步出门,来到钟信卧房门前,听得哗哗水声,果断推门而入,大声叫道:“督主,你好没道理!”

   钟信赫然抬头,手中倒确实提着一个水桶,面前则摆着两个大浴桶,一个还冒着热气。他长发及腰,上身赤裸,身形即非健硕亦非瘦弱,倒是十分结实而有光泽感。

   石勇一把抢过钟信手中的水桶,就把水倒在那热气腾腾的大浴桶里。

   钟信无奈的看着那热气渐消的浴桶,无言。

   石勇伸手下去试水温,道:“不太热,正好。”

   哈哈哈,夜空中传来嘻笑之音,有人影落在钟信卧室外的小院子里。却正是石勇曾经见过的和尚和道士。

   “钟信,钟信,不发火么?”道士嘻笑着走前两步道:“不过你这人一辈子也不曾试过发火,想来这次也不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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