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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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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27)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十年,当真是庄生晓梦迷蝴蝶,钟信从不曾想到,十年后的今日,他还能有与心上人相见的这刻。

  深山的清晨下着微雨,冷风轻吹,钟信一袭白衣,白发及腰,如松般驻立在廊下看山间冷雾缥缈。湖的对岸,红妆娉袅女子手举着桃红油纸伞,红巾掩面,仿若烟雨江南中的画中仙,款款向湖边走来,停驻,缓缓抬头,凝望。

  钟信的心在颤。

  女子手若柔荑,轻取掩面红巾,露出布满斑驳剑痕的脸。她的眼神冷漠,却固执地没有移开望向钟信的目光。钟信凝望女子,心在丝丝地痛,所有的冷傲、勇气都在对视的一刹间消失无踪。

  “娘,娘,你在哪里?娘,你不要吓我,快快出来。”

  随着急切的叫声,钟信看到一对小儿女奔跑着出现在湖边。女子听到声音,即刻将头巾掩上面目,方才回身。

  钟信看到那对小儿女的模样,直如百骸俱散。他身上的撒马儿罕血统,清晰地体现在那对小儿女身上。尤其是男孩子,那容貌神止,都仿佛是少年钟信的再现。钟信双腿发软,半步不能移,双手紧扶围栏。

  女子弯腰向一对小儿女说着什么,小儿女乖巧地点头离开,女子飞身跃上铁索,向着钟信疾奔而来。

  钟信亦飞身跃上铁索,于半空中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女子,轻唤:“芸娘,是我害了你。”

  两人停驻在半空铁索之上,任冷风细雨吹打。

  “钟信,放开芸娘。”任道远厉喝之声传来,人也如箭般射到廊前挺立。

  钟信哪里肯放开。

  “钟信,放开我。”韩芸娘的声音令钟信感受到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不得不放手,却又万分不舍,伸手欲抚面容。

  芸娘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道:“如今我这般丑陋,你不怕么?”

  钟信摇头:“芸娘,我不怕。”

  韩芸娘仰头厉笑三声,飞身落在任道远身旁。钟信回首,但并没有过去。

  “钟信,我叫人引你到此,实是芸娘主意。芸娘本不欲与你再见,但情势所逼,不得不见。”任道远沉声道。

  钟信只凝望着韩芸娘,完全无视了任道远。任道远眉目间掠过一丝恼,强压下怒气,铿声道:“芸娘希望你能替她向圣上传一句话。”

  钟信依然不语。

  “钟信,芸娘希望圣上颁旨赦免火莲堂余部。”

  钟信缓缓看向任道远,缓声道:“火莲堂意图造反夺取我大明天下,如何能赦?”

  任道远干笑两声,把袖一拂道:“火莲堂不过残匪,有何能力夺取大明天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你就忍心让谨儿,贞儿一辈子背负反贼的包袱?”

  “谨儿,贞儿?”钟信喃喃低语。

  “钟谨,钟贞。”任道远加重语气道。

  钟信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凝望这烟雨楼台,凉风入骨,冷雨扑面。

  “钟信,莫非你不相信芸娘对你的情意?”任道远冷声道。

  钟信再次回转身:“我要见见你说的钟谨、钟贞。”

  任道远把手一伸:“请。”

  铁索之上,任道远疾行而去,钟信凝望韩芸娘,芸娘却没有再望向他,只是无声的走过一边,扶着栏杆凝望着远处的山,风微微地吹着她的面纱,衣衫。

  相爱的人,咫尺陌路。

  钟信把袖一拂,转身追着任道远而去。这边刚下了铁索,就见石勇奔了过来,迎头大叫:“大官人,何处去?”

  钟信抬头看到石勇,略一沉吟,道:“你随我来。”

  石勇即应了一声,随着钟信跟任道远前去。

  任道远带钟信掠过轻云淡雾的琼楼玉宇,只苦了石勇,跟着他们在路上狂奔,幸得四女及时引路,方才带着石勇来到了一处辟静所在,任道远与钟信早就立在门前。

  这宅第如贵州民居模样,只是周围院墙皆用石头所砌,或许所居日久,那石墙中竟长出野草和野花来,露中摘花,便是一番色香。

  石勇叼了朵花在嘴里,顺手又递了一朵花给钟信。钟信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轻轻接过花,长长吸了一口气,对任道远道:“他们便在这里?”

  任道远推门而进,站在院中朗声道:“谨儿,贞儿。”

  客厅大门即现出一对小儿女身影,正是先前那两个孩子,身上的衣衫还有被晨间细雨打湿未干的痕迹。男孩虽是年少,却已有一丝临风玉立之姿,脸上仍有担忧之色;女孩清盈纤巧,眉目间透着楚楚动人。

  钟信在这一刹间心便化了,仿若回到当年初见芸娘时那姹紫嫣红遍炊烟,满园春翠倚门栏,佳人二八体若柳,少年情动满弓弦的时节。怎生如今却是白发如雪,面若寒霜!钟信悲从心起,赫然回身,疾奔而去。

  “大官人,大官人,何处去?”石勇一惊,急追而去。

  任道远凝视不语,嘴角有一丝快意的笑。

  “师父,那人是谁?”男孩轻声问。

  任道远看向男孩慈祥一笑,道:“谨儿,你说那人是谁?”

  “师父,那是我们的父亲么?”女孩却是冷脸一沉,道。

  “贞儿,这世间如你父亲这般容颜的也少见了,倒是极好认。”任道远道。

  钟谨眉头微皱,钟贞那眼中,竟已有一丝杀意掠过。

  “阿贞,阿贞,你在么?”大门外冲进一个俊美男孩,那男孩看到任道远,吓了一跳,即停步拘谨低头唤道:“爹。”

  “行儿,你又来找贞儿玩么?”任道远面色一正:“功夫可练了?”

  “爹,我有半月不见阿贞了,先前一直在练功的。”

  钟贞看了任道远一眼,走过去拉着男孩子的手道:“阿行,陪我去山里。”

  男孩却有些不敢,偷偷望了任道远一眼。

  钟贞一跺脚:“陪我去山里都不敢么,下次不要找我。”

  男孩忙道:“我敢,我敢,目下便陪你去。”

  钟贞冷嘿一声,昂头拂袖便去。男孩紧跟身后就走,也不管爹了。

  任道远看儿子模样,不由苦笑。

  “师父,要谨儿陪您到山里去么?”钟谨看着任道远,安静地说。

  任道远握着钟谨的手,叹道:“谨儿,若是你能接我衣钵,何愁神教不能发扬光大啊。”

  “娘说了,不许谨儿管神教中事。”

  任道远轻叹一声,道:“走吧,师父带你上山。”

  钟谨点头,随任重远飞身远去。

  山间飞瀑前,石勇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连声叫道:“哎呀,督主,您跑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我以后一定要学会轻功,一定要紧跟在督主身后。”

  钟信独坐瀑布寒潭之前,没有言语,似入化境。石勇看过去,不好再言,便走到他身后,面向山下守护着。钟贞也来了,身后紧跟着那个叫阿行的男孩。她看着钟信的眼里有怨恨,山间寒风吹着瀑布的水珠,渐渐湿了四人的脸。

  “阿贞,你不是说要进山么?”阿行小声地问。

  石勇也盯着钟贞看,钟信的面容过于鲜明,石勇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认可了眼前的小女孩必然与他有关联。不由得咧嘴一笑。

  钟贞却恼了,道:“你笑什么?”

  石勇实诚地说:“你这样子与我家大官人好像,我便觉得亲近呢。”

  钟贞冷嘿一声,直视钟信:“师父说,你便是我和钟谨的父亲。”

  石勇轻‘啊’了一下,回望了钟信一眼。

  钟信纹丝不动。

  “母亲总是说我们有个父亲,可是这个父亲是个大坏蛋。他杀了母亲的爹娘,杀了母亲的兄弟。他还不要他的儿女。”

  “阿贞,听爹说那是师伯病了,在病里胡言乱语的。”阿行小声提醒钟贞。

  钟贞把手一指钟信,稚气的声音里含着凛厉:“我娘便是被你害得病了,这十年都疯疯巅巅的。今天我要杀了你,替我娘出口恶气。”

  “阿贞,不可对父亲无礼,娘会不开心的。”钟谨冷静的声音传来。

  石勇看到钟谨和任道远也来到山间瀑布前。

  钟信缓缓转身,凝视钟谨。钟谨也平静地看着他,平静中透着疏离。钟信并不在他的心里,眼前这个人只是母亲疯时恨,醒时挂念的一个人而已。

  任道远的嘴角掠过一丝阴笑。

  “你多大了?”钟信轻问。

  “回父亲,儿与妹妹同生于弘治八年九月初一。”钟谨平静地答。

  弘治八年九月初一?钟信默默在心里算计着这个日子,七星子啊。民间向来有‘七成八败九难育’之说,若非当年四月他决定进攻火莲堂,令他与韩芸娘爱恨两别,这两个孩子也不会做七星子了。

  芸娘,你受苦了,是我负了你。当年,韩芸娘那么求他,冒死中途拦截,求他放她父亲一条生路。他没有答应,他也不能答应。

  八百里捷报,早就送达京师,他不能徇私。

  站在菜市口,看着父亲被一刀一刀凌迟处死,韩芸娘没有再留在北京城,钟信从此也再无她的音讯。

  “芸娘一直恨自己为何会在那时有了你的骨血,更恨为何会在那时身体不适,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救我师父性命。”任道远直视钟信,缓缓道。

  钟信幽幽难言。

  “这十年她一直时疯时醒,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三个月前突然跟我说想见你,我原以为她又在说疯话,但其后的日子里,她却一直很清醒,药也不吃了。只是想见你。我原本想亲自去一趟北京城请你出京,却不料你竟亲自前来定州,可见是前世夙愿未了,冥冥中自有安排。”任道远说。

  石勇听着这话,有些不明白,大声道:“这算那门子夙愿未了,不过碰巧罢了。我们从北京来定州,可不曾想过会遇着这许多稀奇古怪之事。你叫人在寺庙杀我们,在城里灭口,莫非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任道远哈哈笑了两声,道:“这位兄弟,我何曾派人杀你,又何曾叫人灭口?不过是看到钟信出现在山中,是以叫人引他到此罢了。”

  “当真不是你派人杀我们?”石勇瞪大眼问。

  “我与你今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何要杀你?”任道远把袖一拂,大笑道。

  石勇瞪着任道远却也无可奈何,又无把柄,也不能随便说人。

  “钟信,芸娘时日无多,你就看在她面上请圣上赦免火莲堂余部如何?你看谨儿和贞儿,原本出身高贵,本应锦衣玉食,仆役成群。可目今却只能活在这寒山僻岭之中,何其可怜。我知你深受圣上宠信,只要你出面请求圣上将弘治十一年邢部通缉的人的犯赦免,谨儿和贞儿便可回到京城,享那天伦之乐了。”

  钟信心中立生厌恶。弘治十一年,刑部只发过对火莲堂余部及南宫世家的通缉令。当年他调查火莲堂,眼前这人并不在火莲堂内任职。后来火莲堂覆灭,十室九空,那些漏网之鱼却能在锦衣卫持续的追捕之中迅速销声匿迹,他也曾怀疑是否此人收聚叛贼,远遁他乡。曾经想过要好好追查此人——

  只可惜那小塘池底的往昔,破碎了无数的人事纷纷。现在,却就这样与此人相遇,看到自己的血脉,向他要求着赦免火莲堂的余孽,余尽孽赦,岂不也就意味着那小塘池底的一切便得抹去?

  钟谨目光微冷,声音却仍平静:“父亲,你不想谨儿和贞儿回京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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