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钟信长出一口气,回首看着钟谨道:“谨儿……”
“我与你不熟,莫叫得这般亲热。”钟谨呛声道。
钟信向前一步,倾身前望,只见那一剑峰四周云雾仿若波浪,完全看不到云雾之下的景象,令人油然升出仙山神峰之感。钟信回首再问:“谨儿,这剑峰绝顶你应是常来的吧?”
钟谨看了他一眼,才道:“嗯,师父教我轻功,时时要我与他比试登峰。”
“你的功夫比阿行如何?”
“师父说阿行的功夫比我差些。”
“你俩一般大么?”
“阿行大我四岁呢。”
“哦?”
“你为何总向我问他人?”钟谨有些不满地道。
钟信微微笑了笑:“谨儿,这云雾缭绕之下的一剑峰底旖旎风光你可曾见过?”
“我娘不许我下山,不曾见过。”
“为何?”
钟谨面上有些恨恨,道:“我娘说我们是朝廷钦犯,下了山便要被那些朝廷鹰犬所捕,武功未成不可下山。”
“逢年过节亦不曾下山么?”
“这倒也有。”钟谨想了想道:“师父也曾于年关之时带我和阿贞、阿行前去山下土官镇抚官寨游玩一番。”
钟信听钟谨这么说,心想这任道远怕是前去官寨与土官镇抚谢宏、赵钺相会,狼狈为奸。只是他有心引自己前来,当是不怕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中。或许这二人早就在定州城内出现异动之时已凶多吉少。
钟谨见钟信低头沉思不说话,自己也不知该说些甚,峰顶寒风凛凛,冻冷侵骨,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钟信看到钟谨动作,回首再望望云海,道:“谨儿,我们下山去吧。你娘在家中下厨,说是要让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好好吃餐饭。”
钟谨听得有些古怪,这十年间向来是他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同枱用餐,哪来的一家四口?但看钟信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光亮,纵然感觉古怪,倒也没有多言,只轻轻点头。钟信把他贴胸抱起飞跃下山。风声过耳间钟谨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臂弯的力度,蓦然之间那心里的古怪便消失无踪,仿佛他们父子从不曾分离,一直都相亲相爱、父慈子孝。
二人下山途中碰以一只出洞觅食的野兔,钟信顺势一脚把野兔踢得飞出数丈,旋即将钟谨放下来,看着他在雪地中施展轻功,恰在野兔落地之前接入怀中。
钟信暗暗点头,看钟谨身形起落之间,武功根基扎实,那任道远倒是教得极好。到底是男儿性情,钟谨怀抱野兔,将先前拘谨与陌生尽数弃在一边,心中暗生比拼之意,与钟信于山中腾挪跳跃,互相追逐。
钟信速度时快时慢,不近不远,等快到家门口些许距离,便有意让钟谨加速冲过自己,直奔家门口。
房檐之下,立着钟贞。
钟谨一时兴奋,举着野兔向着钟贞叫道:“妹妹,你看,这是父亲带我上山打的野兔。”
钟贞却一跺脚,小脸儿涨红,转身进门,对哥哥不瞅不睬。
钟信也有些尴尬。
这七年,他一直不敢再面对芸娘。如果没有那副引诱他前来一剑峰的字画笔墨,他或许永远不会再踏出寻找的脚步。
却原来,与心爱的人重遇并释怀,并不是那么难。
只是他可以抱着钟谨,可以让钟谨骑在他的肩上。但是当他看到钟贞的模样,心中依然掠过一丝隐痛,不敢面对女儿。
他把自己的心,重新收藏在面具之下。
这突然的改变令钟谨有些惶然,看着妹妹生气的样子更不知如何面对。好在母亲出来了将两人接进家门。
在母亲面前钟贞不敢造次,帮着母亲打下手,帮着母亲劳作,只是与钟信显然有道天然隔阂,钟信不知如何打破它,也不敢打破它。
一家四口,有生以来第一次团圆聚餐,却是吃得安静又小心。餐后的小休,芸娘搬了两个木榻到院中,此时午后的太阳正暖,芸娘握着钟信的手,上得一边木榻。
钟谨以为妹妹还在生气,小心望向钟贞,却发现妹妹眼里充满渴望地偷望钟信,而此时钟信已躺在木榻上晒着暖暖的太阳,抱着芸娘闭目安睡。
钟谨痴长十岁,从不曾见过男女相处有如此景象,不由发呆。钟贞则转身进了里屋,从里屋取了二床厚被,拿了一床小心为母亲和钟信盖上。另一床则抱着,上得另一边木榻,侧身对着钟信和母亲的正面睡下。
钟贞痴痴望着父亲和母亲,渐渐闭目而眠。
钟谨也赶紧去里屋取了一床厚被,和妹妹一起在木榻上睡着了。
院子里吹来午后的凉风,吹落了冬日的姹紫嫣红。
不知不觉就夕阳西下了,石勇也已经回到定州城,见到了周昂、李龙和太子殿下。
石勇说完过程,众人的晚餐也都吃完了。
太子放下筷子,笑道:“皇叔居然遇到这么好的事,真是可喜可贺。”
石勇即道:“殿下,请让周昂立即进京——”
“何必进京,明日一早你带我们进山就是。”太子说。
“明日?”石勇却半刻也不愿等:“殿下既然要进山,不如就现在走吧。”
太子看了石勇一眼,微微笑道:“你回来不累么?休息一晚也不妨事。”
“殿下,我担心督主一人在山里会遇到危险。”
高玉看了石勇一眼,有些担心地望向太子。
太子把袖轻拂,环视众人一眼,淡淡笑道:“看来这天下谁都不听我说话呢。”
石勇还想再言,李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石大哥,殿下千金贵体,岂能如此草率行夜路进山?而且你来回奔波岂会不累?今夜休息好了,明白精神抖擞进山,磨刀不误砍柴工的。”
石勇想想也对,点头笑道:“龙兄弟,你说得对。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带殿下上山。”说完,石勇向着太子纳头便拜,道:“臣谢殿下关心。”
太子倒也不以为意,在高玉的搀扶下站起身:“既然明日要进山,你们就都好好休息。”
众人齐齐起身,拱身听令。
太子看了周昂一眼,望向唐诗、宋词道:“唐诗,宋词,你二人明日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定州把余下之事处理好。我会把东府侍卫分一半留下来帮你们。”
唐诗听太子这么说,和宋词对望一眼,想想先前太子说的话,齐齐低首应道:“臣谨遵殿下旨意。”
太子欣然一笑,握着高玉的手兴致勃勃道:“高玉,目今天色尚早,我带你到定州城四处走一走。”
“殿下带我走一走?”高玉奇道。
太子又一伸手拉住李龙:“我忽然又想去你说的那个迎春院了,我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迎春院?”高玉一惊,盯着李龙道:“李龙,你——”
李龙一笑,低首道:“殿下,您当真要去迎春院?”
“是你说要我去的,现下却想反悔么?”
“当然不是反悔,只是臣有一事要向殿下禀明,殿下听过之后再行定夺。”
“何事要说,快说。”
“殿下,那迎春院是一家妓院。”
“何为妓院?”太子却有些不明,转头问高玉。
高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龙遂道:“殿下,民间号称妓院,官书则称之为女闾,《战国策·东周策》中便有“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之说。”
“哦?”太子恍然大悟,笑道:“女闾?我知道了。自小杨太傅便教我熟读史书,太傅曾说春秋战国时齐国国相管仲置女闾,使国库充盈,遂有齐为五霸之一的盛世伟业。至汉武帝时又设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者,遂有驱逐匈奴,立大汉四百年基业之举。这女闾与营妓同为一体,皆是国之大事。既如此我更要去看看了。”
李龙见太子抛书袋,心知他所悟之意与己所言之意其实风马牛不相及,便再加以细说:“殿下,这女闾在千年之前确是国之大事,但正所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目今这妓院已是下九流低贱之地。殿下若去了,怕有损皇家体面。”
“是么?会损皇家体面啊?”太子有些意外地反问。
“是啊。”
太子仰着头想了想,忽拍着手哈哈笑道:“这有何难,我乔装出宫也不曾被人识得,那今夜同样乔装去那迎春院,只要你们不说,自然也不会有人识得。既然无人识得,自然也就不会有损皇家体面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李龙见太子愈发来了兴致,反而拿不定主意。毕竟太子出行事关国体,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不可控制的意外反映。他自幼随母亲往来紫禁城,深知皇室一举一动对朝政时局的影响非同小可。
“殿下,您真的想去迎春院么?”在周昂,高玉,李龙都在考虑犹豫的时刻,发声的是唐居容。
太子点头:“想啊,我自幼在紫禁城生活,还真不曾见识过民间生活是怎样的。”
“那就去呗,臣随殿下去。”
高玉急道:“居容,此事非同小可——”
“有何非同小可?不过是去这城中一处打个转,连逍遥江湖都谈不上。”唐居容不以为意道。
“殿下可不是你这等江湖莽夫。”高玉微斥道。
宋居易见高玉说唐居容,把眼一翘,尖笑道:“殿下不也还没登基吗?就当是小孩子出去玩玩有何不可?大惊小怪。”
高玉不好与二人争论,反过来向太子说道:“殿下——”
太子扬手制止他说话,嘻笑道:“高玉,我知你心忧,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那迎春院到底是何等物事。居易所言甚是,我还没登基呢,天大的事也有父皇顶着。就去见识见识有何不可。你们随不随我去?”
太子一指场中众人,石勇第一个摇头道:“殿下,您说过要我睡觉的。”
太子嘻嘻一笑:“不用你去。”
李龙笑道:“这火头是我点起,就由我灭掉,殿下既然要去,李龙就陪殿下走一遭。”
太子拍掌笑道:“甚好,甚好,不如大家一起同去。”
一直没出声的周昂此时上前一步,道:“殿下若去尽量少带人手,人去多了反而引人注目。”
“那你说带谁去?”太子笑问。
“就由高玉和李龙随行。亦大哥、撒大哥扮西域商人一同进去保护殿下。唐、宋二位大哥面目奇特,令人过目难忘。还是不出现为好。我带人在迎春院周围巡视保护。”周昂如实答道。
太子哈哈笑地望向唐居容和宋居易道:“你俩可愿意?”
唐居容瞧了周昂一眼道:“殿下,我与居易在屋顶保护您,岂不是万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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