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诺尔.玛什小时候经常看到他的父亲泰瑞恩殴打他的母亲费莉希蒂。费莉希蒂怀了三胞胎的时候，泰瑞恩把菲利西蒂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致使一名胎儿死亡。费莉希蒂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诺尔。她眼中的诺尔是一名深陷不幸的被害者，这种认识将会全面妨碍未来的母子关系。诺尔六岁那年，费莉希蒂离开了泰瑞恩，带着五个孩子嫁给了一位史蒂夫.汤普金斯。诺尔是她最喜欢的孩子。史蒂夫觉得这种新情况特别难应付。“只要是诺尔想要的东西，如果她弄不到手，就会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他说。诺尔毫不客气地利用了母亲的关心。只要他觉得自己能够从中受益，就会试图挑拨费莉希蒂与史蒂夫之间的关系。

诺尔的过犯开始逐渐累积。“半夜才回家，撒谎，偷东西，”史蒂夫回忆道。费莉希蒂坚持认为诺尔肯定不可能是从她钱包里偷钱的人。史蒂夫总会说：“费莉希蒂，家里就没别人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呢？诺尔已经不是诺尔了。”这种情况无疑导致了大量婚姻摩擦。然后史蒂夫被诊断患有肺病，不得不住院两个月。等他回家以后，诺尔的乖张行为越发升级。费莉希蒂回忆道，“我曾经问他，‘诺尔，你就这么恨我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要把你的压力与感受压到我的身上。’”诺尔曾经要求费莉希蒂告诉警察说他在某个时间在家里待着，尽管当时他并不在。“一旦我开始为了他撒谎，我就不再是我了，”她说。

诺尔认为自己的绝大部分痛苦都源自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泰瑞恩并不经常过来探望他。有一次他来了以后问诺尔需不需要钱，“我说‘当然啦’，他就给了我一包毒品说‘拿去卖吧！’”费莉希蒂说诺尔就像泰瑞恩一模一样。“血缘的效力居然这么明显，真是令我惊讶，”她说。诺尔的弟弟死于一场车祸之后，诺尔与母亲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她会整天坐在家里不动弹，”诺尔说。“我经常一出去就不回来。我们两个都很压抑。”诺尔在十六岁的时候辍学了。他经常偷东西与贩毒，她的妹妹偷偷告诉父母说他手里有枪。

没过多久，就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物半夜往家里打电话威胁费莉希蒂。这下她和史蒂夫再也受不了了。“我必须把他的事情告诉警察，”费莉希蒂回忆道。“我觉得这是一位母亲能做的最卑下也最艰难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真心爱我的儿子，我就必须要这么做。”警方在逮捕时的手段很强硬，以至于诺尔被送进了急救室。但是费莉希蒂依旧认为，既然诺尔胆敢拒捕，那么挨一顿打还是轻的。她与史蒂夫陪同诺尔参加了庭审，全家人一致对外的态度也影响了他的判决结果。考虑到诺尔家庭境况良好，他看上去似乎正是接受改造的人选。被捕时诺尔口袋里装了三千美元，他声称这笔钱是史蒂夫的。史蒂夫不情不愿地认可了诺尔的说法，他认为仅仅是持枪指控就足够让诺尔在监狱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蹲监狱的时间愈合了曾经横亘着诺尔与母亲之间的沉默。一开始母子二人只能相对无言的干坐着，费莉希蒂结束探望时往往两眼含泪。“他让我的自我感觉特别糟糕，”她说。诺尔也说道，“她告诉我要努力学好，她总觉得我听不进他的话，但是我听得进去。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诺尔偷了将近一百多双球鞋藏在家里，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贫民窟型男。家教学校的规矩是任何一名犯人只能拥有至多两双鞋，但是可以让家里人带来新鞋换着穿。因此改变不了溺爱习惯的费莉希蒂每周日都会带来两双新鞋，把之前的旧鞋带走。因此即便在监狱里诺尔也是个时髦达人。

我认识很多触犯法律的男孩，他们自小的生活当中都缺失了父亲。可是父亲与其他家庭成员相比往往会在他们心里占据更多的心理能量，尽管他们每天都会与其他成员发生互动。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填补父爱的短缺。达什恩特的姥爷虽然强势，彼得与诺尔的继父虽然正直，但却依旧无法填补这些男孩心中的空白。满心负疚的母亲希望弥补这种隐藏的悲伤，可是她们却无能为力，反而还反复推迟了儿子为自身行为承担责任的时机，直到政府替她们代劳为止。但是对这些年轻人来说，如此创痛的关系却是最先令他们心生共鸣的事物。这些遭到监禁的孩子们往往会不管不顾地寻求情感，尽管他们自己能够有效支配的资源远远不足以实现他们的愿望，他们的表现则会一次又一次令我大为震惊。这一现实经常反映在以下方面：他们总会尽早生育自己的子女。这些生下孩子的孩子们认为成熟是为人父母的必然结果，而并不觉得为人父母是成熟的自然表达。他们对于为人父母的概念化理解天真得令人惊骇，但同时也乐观得令人动容。就好像生育自己的子女能够为了他们那受损的自我与无底的绝望提供弥补之道。

早在十六岁被捕那年以前，诺尔就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老婆需要给我儿子用的纸尿裤都是我买的，”诺尔骄傲地告诉我。从小到大，他反复听到泰瑞恩如何总是忘记买纸尿裤，因此决心不能重蹈覆辙。但是显然他并没有想到，与缺乏现成的尿布相比，他自己的贩毒行为以及消失在监狱里的遭遇或许会对这个新家庭造成更大的损伤。尽管他体验了来自母亲的爱与来自继父的支持，诺尔心中还是根深蒂固地认为，纸尿裤、毒品与球鞋就是一位父亲需要向儿子提供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