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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26:臧纥——知之难也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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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26附:臧纥救鄫1/1

《襄四年经》:

冬,公如晋。((p 0931)(09040006))(088)

《襄四年传》:

冬,公如晋听政。晋侯享公。公请属鄫,晋侯不许。孟献子曰:“以寡君之密迩于仇雠,而愿固事君,无失官命。鄫无赋于司马,为执事朝夕之命敝邑,敝邑褊小,阙而为罪,寡君是以愿借助焉!”晋侯许之。((p 0935)(09040501))(088)

冬十月,邾人、莒人伐鄫。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tái)。国人逆丧者皆髽(zhuā)。鲁于是乎始髽,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败于邾。”((p 0940)(09040801))(088)

《襄五年经》:

五年春,公至自晋。((p 0941)(09050001))(088)

《襄五年传》:

五年春,公至自晋。((p 0942)(09050101))(088)

我的粗译:

在我们的襄公四年(公元前五六九年,周灵王三年,晋悼公五年),冬天,我们“公”(鲁襄公)前往晋国,接受晋人指示。晋侯(晋悼公)设宴招待,我们“公”在宴席上提出要把鄫国划给我们管辖,但晋侯不答应。我们的卿孟献子(仲孙蔑)就向晋侯解释说:“以寡君之密迩于仇雠,而愿固事君,无失官命。鄫无赋于司马,为执事朝夕之命敝邑,敝邑褊小,阙而为罪,寡君是以愿借助焉!(虽然我们周围都是仇敌,但敝国主上还是一心侍奉主上,不想误您的事。而鄫国在主上司马那儿没有出兵义务,既然如此,主上手下的执事又从早到晚不断向我们提各种要求,我们地方就那么大点,怕不能满足这些要求,敝国主上这才提出让鄫国归我们管辖,帮我们完成主上的要求。)”,于是晋侯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这年冬十月,邾人和莒人进攻鄫国,我们的卿臧纥(臧武仲,臧孙纥)率兵援救,进犯邾国,在“狐骀”打了大败仗,死了很多人。我们的国人去接回战死者,头上只能都梳“髽”。于是乎我们鲁国就梳“髽”了。为这事,我们国人传出歌谣:“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败于邾。(臧家有狐裘,让咱失败在狐骀。主上年纪小,用了个朱儒。朱儒啊朱儒,是他让咱败给“邾”。)”。

下一年,我们的襄公五年(公元前五六八年,周灵王四年,晋悼公六年),春天,我们“公”(鲁襄公)才从晋国回来。

一些补充:

臧纥在季文子(季孙行父)晚年(一年后即去世)趁着鲁襄公出访晋国对外用兵,估计是希望能借此谋取首席执政大臣的位子,但事与愿违。

杨伯峻先生注“冬,公如晋听政”曰:

听政有二义,一义为治理国事,僖九年《传》云,“宋襄公即位,以公子目夷为仁,使为左师以听政”,此治宋国之政也;一为听受别人之要求,此文是也。八年《传》云:“公如晋,朝,且听朝聘之数。”又云“会于邢丘,以命朝聘之数,使诸侯之大夫听命”云云,尤为可证。故杜此《注》云“受贡赋多少之政”。

杨伯峻先生注“公请属鄫”曰:

鲁襄请晋悼同意以鄫国为鲁之附庸。杜《注》云:“鄫,小国也,欲得使属鲁,如须句、颛臾之比,使助鲁出贡赋。”杜又云:“公时年七岁,盖相者之言。”

杨伯峻先生注“国人逆丧者皆髽”曰:

逆,迎也。鲁兵败回国,将士死亡者亦送回,其亲属以至有关官吏往迎丧。髽,据《礼记?丧服小记》孔《疏》,本是妇人之丧服,有三种,一是麻髽,即用麻与发各半相结;一是布髽,用古尺四寸宽布屈折缠发于颡上;一是露紒(音计,束发也)髽,不用束发之物,不用簪,仅用麻结发。三种髽,各有用时。此处之髽,大概为以麻结发之髽。不仅妇人用之,所有迎丧者皆用之,因其易于取材,亦容易办,可见迎丧者多,亦见鲁军死亡者多。

杨伯峻先生注“鲁于是乎始髽”曰:

《礼记?檀弓上》云“鲁妇人之髽而吊也,自败于臺骀始也”,并非解释此句。“国人逆丧者”不专指“妇人”,此其一;“迎丧”与“吊丧”不同,此其二。妇人髽为常礼,而此时男子亦髽。其后文献不记鲁男子髽,或《檀弓》以为鲁妇人以髽相吊自狐骀之败始。

关于中国古代的发型,或可见《中国古代发型赏析》,其中搜集了不少图。而“髽”我理解是以麻结发,在头顶束成一团,发型简单,不用笄簪巾冠。

杨伯峻先生注“国人诵之曰”云:

《说文》:“诵,讽也。”《正字通》云:“诵,怨辞也。”

杨伯峻先生注“臧之狐裘”曰:

狐裘为贵重之皮服,臧孙为大夫,当可御之。此役在鲁之十月,夏正八月,非御狐裘之时,盖以狐裘兴起狐骀,此古代诗歌之比兴手法。

杨伯峻先生于“败我于狐骀”之后注云:

败,动词使动用法。裘、骀古音同在之咍部平声,押韵。

杨伯峻先生注“我君小子”曰:

时襄公有生母定姒之丧,古人可称君为小子。《诗?大雅?抑》“实虹小子”、“於乎小子”,小子皆指周厉王。说详沈钦韩《左传补注》。杜《注》谓“襄公幼弱,故曰小子”,盖臆说。

杨伯峻先生注“朱儒是使”曰:

朱儒亦作侏儒,有二义:《晋语四》“侏儒不可使援”,韦昭《注》云:“侏儒,短者。”臧纥当矮小,故被称为朱儒。《郑语》:“侏儒、戚施寔御在侧。”韦《注》又云:“侏儒,优笑之人。”《管子?立政》,“国适有患,则优倡侏儒起而议国事矣”,《韩非子?八姦》亦言“优笑侏儒,左右近习”,则侏儒为君主之弄臣,为人所贱视者。此一义于此不合,盖臧氏世为鲁国之卿,非优倡可比。子、使为韵,古音同之咍部上声。

杨伯峻先生注“五年春”曰:

正月初四庚寅冬至,建子。

“鄫”(杨注:“鄫”《谷梁》作“缯”,鄫、缯在古书多通用,《周语中》云“杞、繒由大姒”,《周语下》则云“杞、鄫猶在”,尤可证。鄫,国名,姒姓。襄六年灭于莒,昭四年鲁取其地。后又属齐,见《吴世家》。故城在今山东省-峄城县东八十里。(枣庄市东,苍山县西稍北。)一九七八至八一年山东-临朐县-泉头村出土般殷鼎,铭云“上曾大子般殷”云云。《战国策?魏策四》云:“缯恃齐以捍越,齐-和子乱,而越人亡缯。”即此鄫地,但已是战国初事。恐非姒姓之鄫矣。由传世彝器考之,古代有姒姓之鄫,亦有姬姓之鄫。《曾侯簠铭》云:“曾侯乍叔姬?邛[女(日/爾)]賸(媵)器”,则为姬姓之曾。他若曾伯陭壶、曾大保盆、曾子仲宣鼎、曾诸子鼎等,则难定其何属。近年湖北省-京山县发掘曾侯墓,葬以九鼎。又一九七七年,随县亦发掘得大量曾国遗物,而此曾国,先秦古籍俱无丝毫记载,疑是楚所封附庸国。),推测位置为:东经117.91,北纬34.89(鄫城前村北,有故城遗址)。

“狐骀”——“骀上”(杨注:狐骀,今山东-滕县东南二十里之狐骀山,一九三三年曾作考古发掘,见《燕京学报》十四期学术界消息。盖鲁兵已深入邾境。《礼记?檀弓上》“狐骀”作“臺骀”,郑玄《注》:“臺当为壺,字之误也。”壺骀即狐骀。壺、狐音近通用。#骀上,据杜预《土地名》,即襄四年《传》之狐骀,在今山东-滕县东南二十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7.25,北纬35.05(木石镇西北十里许狐台山)。

下面是《明万历十三年滕县地图》和《木石村周围诸山示意图》,出自喜上眉梢《“狐山”非“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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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败于狐骀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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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五年经》:

叔孙豹、鄫-世子巫如晋。((p 0941)(09050003))(088)

《襄五年传》:

穆叔觌鄫大子于晋,以成属鄫。书曰“叔孙豹、鄫-大子巫如晋”,言比诸鲁大夫也。((p 0943)(09050401))(088)

穆叔以属鄫为不利,使鄫大夫听命于会。((p 0944)(09050802))(088)

《襄六年经》:

莒人灭鄫。((p 0945)(09060005))(088)

《襄六年传》:

莒人灭鄫,鄫恃赂也。((p 0947)(09060401))(088)

《襄六年经》:

冬,叔孙豹如邾。((p 0945)(09060006))(088)

《襄六年传》:

冬,穆叔如邾,聘,且修平。((p 0947)(09060501))(088)

《襄六年经》:

季孙宿如晋。((p 0945)(09060007))(088)

《襄六年传》:

晋人以鄫故来讨,曰:“何故亡鄫?”季武子如晋见,且听命。((p 0947)(09060601))(088)

我的粗译:

再下一年,我们襄公六年(公元前五六七年,周灵王五年,晋悼公七年),我们的卿穆叔(叔孙豹)带鄫大子(鄫-世子巫)去见晋人,办好了把鄫国划归我们管辖的手续。《春秋经》上写“叔孙豹、鄫-大子巫如晋”,意思就是把鄫大子与我们鲁国的大夫归在一起了。

但后来穆叔认为把鄫国划归我们管辖没好处,还是让鄫国的大夫在盟会中直接接受盟主指令。

就在这一年,因为鄫人一心靠贿赂保障自己,鄫国被莒人攻灭了。

这年冬天,穆叔去了邾国,是例行访问,同时恢复关系。

晋人为鄫国的事来问罪,说是:“何故亡鄫?(为什么放任鄫国被攻灭?)”,于是我们的卿季武子(季孙宿)去了晋国,接受他们处置。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穆叔觌鄫大子于晋,以成属鄫”曰:

叔孙豹率同鄫太子如晋,与晋国君卿作私人会晤,以完成使鄫属于鲁之手续。

杨伯峻先生注此(书曰“叔孙豹、鄫-大子巫如晋”,言比诸鲁大夫也)云:

孔《疏》云:“鲁大夫两人同行,皆不言‘及’。文十八年‘公子遂、叔孙得臣如齐’、定六年‘季孙斯、仲孙何忌如晋’其类皆是也。”此释《经》于二人之间不加“及”字。

杨伯峻先生注“莒人灭鄫,鄫恃赂也”曰:

受赂者为谁,《传》未言。或曰赂鲁,或曰赂莒,皆无据。此时鄫已脱离鲁国之附属关系,则明知鲁不能救助之,又何必赂?《战国策?魏策四》云:“缯恃齐以悍越,齐-和子乱而越人亡缯。”此盖战国策士一时之言,未足为信史。《公羊》、《谷梁》造作“立异姓”之说,尤不足信。

杨伯峻先生注“季孙宿如晋”曰:

“宿”,《国语》作夙,孔《疏》引《世本》及《檀弓》郑《注》亦俱作“夙”。《说文》,宿从 [亻(丙/一)]声, [亻(丙/一)]、夙又是异形而同字,故“宿”即“夙”。季孙宿,行父之子。鲁国之卿,子孙相继。宿继父为卿,然此时仲孙篾当政。

《襄八年经》:

莒人伐我东鄙。((p 0955)(09080006))(088)

《襄八年传》:

莒人伐我东鄙,以疆鄫田。((p 0956)(09080501))(088)

《襄十年经》:

秋,莒人伐我东鄙。((p 0973)(09100006))(088)

《襄十年传》:

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故伐我东鄙。((p 0979)(09100701))(088)

《襄十二年经》:

十有二年春王二月,莒人伐我东鄙,围台。((p 0995)(09120001))(088)

季孙宿帅师救台,遂入鄆。((p 0995)(09120002))(088)

《襄十二年传》:

十二年春,莒人伐我东鄙,围台。季武子救台,遂入鄆,取其钟以为公盘。((p 0996)(09120101))(088)

《襄十四年经》:

莒人侵我东鄙。((p 1005)(09140005))(088)

《襄二十年经》:

二十年春王正月辛亥,仲孙速会莒人盟于向。((p 1052)(09200001))(088)

《襄二十年传》:

二十年春,及莒平。孟庄子会莒人盟于向,督扬之盟故也。((p 1053)(09200101))(088)

《襄二十年经》:

仲孙速帅师伐邾。((p 1052)(09200004))(088)

《襄二十年传》:

邾人骤至,以诸侯之事弗能报也。秋,孟庄子伐邾以报之。((p 1053)(09200301))(088)

我的粗译:

过了两年,我们的襄公八年(公元前五六五年,周灵王七年,晋悼公九年),莒人进攻了我们的东部乡野,其实是在为鄫国的田地重新打围墙。

两年后,我们的襄公十年(公元前五六三年,周灵王九年,晋悼公十一年),趁着各家诸侯有事,莒人又来进攻我们东部乡野。

又过两年,在我们襄公的十二年(公元前五六一年,周灵王十一年,晋悼公十三年),春天,莒人再进攻我们东部乡野,包围了“台”。我们的卿季武子(季孙宿)率兵救“台”,随后打进莒国的“鄆”。回来后,他用那里的钟为我们“公”(鲁襄公)做了盘。

八年后,我们的襄公二十年(公元前五五三年,周灵王十九年,晋平公五年),春天,我们和莒国达成和约。春王正月辛亥那天(杨注:辛亥,二十一日。),我们的卿孟庄子(仲孙速)与莒人在“向”举行盟誓,这是因为两家都参加了督扬之盟。

邾人多次侵犯我们,我们因为忙于诸侯之事,没来得及报复。到这年秋天,我们的卿孟庄子(仲孙速)才率兵攻打邾国进行报复。

一些补充:

杜预《注》“莒人伐我东鄙,以疆鄫田”云:“莒既灭鄫,鲁侵其西界,故伐鲁东鄙,以正其封疆。”

所谓“疆”,《说文》云“界也”。罗振玉《增订殷虚书契考释》:“(甲文)从弓,从畕……此古者以弓纪步之证。”“从畕象二田相比,界画之谊已明,知畕与疆为一字矣。”

下面是“疆”的甲骨文和金文字形,出自徐中舒《汉语古文字字形表》页五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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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疆”之本意乃是田界,而此处之“疆”为名词动用,修筑田界也。当时之田地未必都挨着,周围是游牧族的牲畜以及各种野生动物,因此田界非如今日只是标志而已,要能起到保护庄稼的作用,当是夯筑的矮墙,或植有树篱,工程不小,需出动军队来完成。

杨伯峻先生注“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曰:

间,今言钻空子。

杨伯峻先生注“十有二年春王二月”曰:

正月二十一日丁卯冬至,建子,有闰。

杨伯峻先生注“莒人伐我东鄙,围台”曰:

书围邑者自此始,详宋-高闶《春秋集注》。

杨伯峻先生注“取其钟以为公盘”曰:

盘为盛食器,僖二十三《传》“乃馈盘飧”可证。又为浴器,见《礼记?大学?正义》。

下面是九件“莒叔之仲子平游钟”的图片,其铭文为“唯正月初吉庚午,莒叔之仲子平自作铸其游钟,玄镠[钅尚]铝,乃为之音。端端雍雍,闻于夏东,仲平善厥祖考,铸其游钟,以乐大酉,圣智龚良,其受以眉寿,万年无期,子子孙孙永宝用之”,还有其中一件游钟及其铭文“闻于夏东,仲平善厥祖考,铸其游”几字拓片的图片,图均出自《莒国编钟:春秋时期君王田猎携带的“袖珍”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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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春秋早期鲁伯者父盘的图片,出自《鲁伯者父盘》,其铭文为“鲁伯者父作孟姬女庸媵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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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伯峻先生注“二十年春王正月辛亥”曰:

正月十九日己酉冬至,建子。

杨伯峻先生注“孟庄子会莒人盟于向,督扬之盟故也”曰:

督扬之盟在去年。莒数伐鲁,二国又自相盟,结和好,自此后十五年不交兵。

“鄆”推测位置为:东经118.77,北纬35.95(东鄆,沂水县-高桥镇-徐家荣仁村)。

桥按:

鄫国之灭,鲁国失了机会,邾国白忙,莒国占了便宜。

通宝推:mezhan,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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