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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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历史的卒子2

第二天,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打着一条印有粉红色大象的灰色领带在布鲁克林的四家黑人教堂进行了周日布道。洛克菲勒努力为共和党拉选票,同时又没有直接提起理查德.尼克松的名字。州长将党派相争的激烈措辞留给了同行的杰基.罗宾逊,而他本人则为各位“浸信会教友们”讲解了哥林多前书当中的“爱是恒久忍耐”这节经文。“我们要让爱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成为现实,”他说道。“伟大的精神领袖马丁.路德.金博士今天正待在监狱里,因为他有勇气去爱。在美国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天的东道主之一、金老爹的老朋友桑迪.雷(Sandy Ray)告诉会众,他会在即将举行的选举当中紧跟共和党,尽管他对共和党的候选人组合不太满意。“坦白说,我们大多数人都希望洛克菲勒州长能够成为候选人。”

同一天金老爹来到了克利夫兰,他的宣讲劲头比起洛克菲勒更有过之。他代替入狱的儿子为领导大会的募捐者们进行了六场布道,然后立刻飞回亚特兰大,为的是在周一上午及时赶回到县监狱门外,加入等待释放囚犯的欢迎人群.

从监狱里传来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泼在了欢迎人群的头上。监狱官员通知黑人律师,他们收到了法院传票,将以其他指控继续关押金。人群登时躁动起来,有人高呼黑人遭到了背叛。律师们最终确定这份拘捕令来自邻县迪卡尔布的一名法官,该县是埃默里大学的所在地。之前的5月份,金和柯瑞塔开车将作家莉莲.史密斯送到埃默里医院治疗癌症。那天有一名迪卡尔布警察截停他们进行查问——当地巡逻警员发现黑人与白人一起出行时经常会这么做。这名警员发现金搬到佐治亚州已经三个月了,但仍然在使用亚拉巴马州的驾照。于是金被控犯有不当驾驶的轻罪。法官奥斯卡.米切尔(Oscar Mitchell)判处金十二个月监禁,缓期执行,并罚款二十五美元。现在米切尔法官要求富尔顿县把金收押,等候召开听证会,以判定里奇事件是否违反了他在5月交通案件中的缓刑条款。

听到这条消息之后,金的狱友们同样炸了锅。当监狱官员遵守哈茨菲尔德的协议开始处理释放犯人的文件时,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宣誓要与金共同进退,并且指责哈茨菲尔德不守信用。市长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让他们相信自己也是受害者,当他听说法院拘票的消息时心里同样也很堵得慌。他怀疑这是范迪瓦州长的政治阴谋,因为州长在当天上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自己曾得到过肯尼迪参议员的亲口保证:总统候选人“既没有权威,也不打算,更不愿意”干预佐治亚州的刑事程序。尽管哈茨菲尔德也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从而发动反击,并且模糊地谈到某人曾以肯尼迪的名义敦促他释放金,但是他依然很难说服愤怒的黑人不要撕毁协议。他认为米切尔法官并不打算专门针对金,因为交通指控是极小的轻罪,而且里奇商场案件的指控都已经撤销了。金的律师们也拿出了十几项技术性抗辩论点来为市长撑腰,他们都认为迪卡尔布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为了安抚金的狱友,金老爹与其他成人领袖获准进入牢房做他们的工作。“马丁会没事的,”金老爹这样安慰他们。金本人也敦促狱友们遵守协议。最后其他三十七人遗憾而平和地齐步走出监狱奔向自由,金则度过了第一个独自一人的牢狱之夜。

第二天也就是周二一大早,学生们在富尔顿县监狱外面重新集合,等待着为了参加米切尔法官的听证会而被转移到迪卡尔布县的金。一群在南方各地鼓励当地学生发动静坐的白人神学院学生刚好来到亚特兰大,于是也加入了安静祷告的人群中。当他们第一眼看到金时,希望尚存的不安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恐惧。两名迪卡尔布的警探押着金走出了监狱大门,金不仅戴着手铐,还挂着脚镣与镣铐。警方迅速将金拽向警车并且推进后座,让他靠在一条警犬旁边。一片死寂的学生们简直能听到镣铐碰撞的叮当声。然后警车扬长而去,将无助的学生们抛在了屁股后头。金在后座上一动不敢动,尽量不去看身边那条龇牙咧嘴的德牧。他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了差不多五年前在蒙哥马利首次被捕时的恐怖情景,当时对于私刑的幻想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这一次他又在玉兰厅给了白人当局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法律破绽,因此只得再次听任他们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却束手无策。

近二百余名金的支持者——包括恰好来亚特兰大办事的罗伊.威尔金斯以及来自亚特兰大大学群的四名学院院长在内——挤进了米切尔法官的听证会。亚特兰大人对迪卡尔布县很陌生。在这里他们不仅感到人生地不熟,甚至还感到恐惧,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当地官员不久前还在同一座法院里批准了一场三k党游行。引而不发的种族暴力气氛弥漫在听证会现场,所有人的求生本能全都调动了起来,就好像正在经受审判的案件是一起谋杀案而不是交通违规一样。法务官杰克.史密斯(Jack Smith)要求严惩金,因为金“丝毫没有后悔或自责的迹象”。金的首席律师唐纳德.霍洛韦尔(Donald Hollowell)传唤了好几位品德证人并且出示了一系列证据,但是米切尔法官还是断然撤销了金的缓刑并勒令其在州筑路队服苦役四个月,判决立即执行。震惊的观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霍洛韦尔跳起来要求对当前裁决和原始的交通违规判决提起上诉并且缴纳保释金,从而让金先离开监狱再说。但是米切尔法官否决了他的要求,并且命令警员们把金押走。

法庭上群情激愤,就连一贯自持身份的塞缪尔.威廉姆斯(Samuel Williams)——摩豪斯哲学教授、牧师、领导大会理事会成员兼协进会亚特兰大分会主席——也忍不住纵身向前大声抗议执法不公。警员们把他按倒在地上,很快也把他扔进了关押着金的牢房。等到威廉姆斯镇静下来后,他又被带回法庭接受了米切尔法官的一番训斥,然后才获释。法官允许金的家人在临走前探监一次。当金看到含着眼泪的妻子和姐姐克里斯汀时,他说:“柯瑞塔,亲爱的,你必须坚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就算为了我你也必须坚强。”他的语气带着哀求,牢狱生活六天后的疲惫悄悄爬上了他的脸庞。这一切都使得柯瑞塔哭得更凶了。心烦意乱至极的金老爹当场叱责了儿媳的失态。“你看我哭了没有?”他说。“我已经准备好要跟他们斗一斗了。”

金试着居中调停。“我认为我们必须要有心理准备,这一次我不得不去服刑了,”他说。再没什么可说的了,金家人不久就离开了监牢。柯瑞塔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一想到自己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丈夫还在监狱里,她就忍不住心如刀割。

此时哈茨菲尔德市长正在努力使他的城市摆脱迪卡尔布诉讼的余波。他声明:“我已经对所有新闻机构提出了要求,要在他们的新闻中明确指出这场听证会的地点并不是亚特兰大市。”另一方面,范迪瓦州长的新闻发言人则热烈称赞了米切尔法官的决定。“我认为最高刑罚对马丁.路德.金来说兴许很有好处,至少能让他成为一名守法公民,教他尊重佐治亚州的法律。”在领导大会那边,怀亚特.蒂.沃克避开了黑人记者,后者全都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组织示威人墙以回应迪卡尔布县法院的判决。沃克表示“目前局势太紧张”,而且远离“主场”的示威活动也太危险。

尽管沃克在记者面前没有太多表示,但他却抢在头条新闻发布之前打了一圈电话,到处发布警报。眼下他已经忘了党派之争、抗议示威甚至种族隔离,他唯一关心的问题就是保住金的性命。州筑路队里充斥着凶恶残暴的重刑犯以及被法官随意判处有期徒刑的杀人犯。金必须得到释放,否则筑路队的凶徒们非得害死他不可。沃克与一群同事们将这条十万火急的消息发送给了每一个他们认为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人。斯坦利.利维森赶紧联系了律师、工会领导人、洛克菲勒州长的助手以及多位其他政客。哈里.贝拉方特联系了自己认识的每一位艺人以及总统竞选双方的高级助手——罗伯特.肯尼迪、萨金特.施莱弗、弗雷德里克.莫罗、杰基.罗宾逊。与此同时唐纳德.霍洛韦尔正在抓紧起草人身保护令,指出佐治亚州法律不允许法官在轻罪案件中拒绝保释。这一点在法律层面上确实无懈可击,但是金身边的人们已经对法律失去了信心。

在华盛顿,哈里斯.沃福德在收到警报当天就为肯尼迪起草了一份庄严的抗议声明。这份声明立即在华盛顿的各个竞选总部之间传来传去,并且通过电报传送到了肯尼迪正在做演讲的芝加哥郊区。接二连三的电话不可避免地打进了佐治亚州。很快沃福德就听说范迪瓦州长答应让金出狱,条件是肯尼迪对此事不发表公开声明。范迪瓦想在佐治亚州释放一个信号,清晰而有力地表明自己对于种族隔离主义的拥护。怀亚特.沃克口中的盖世太保战术在州长看来就像低烈度演习一样无足轻重。州长和他的盟友们在肯尼迪竞选阵营的内斗当中快速打赢了一个回合,而失败者哈里斯.沃福德则在当天晚上接到了肯尼迪参议员打来的不失时机的安抚电话。“把金捞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肯尼迪问道。

沃福德认同肯尼迪的观点。但是不久后当柯瑞塔打来电话想知道她自己能否帮上忙时他依然感到很痛苦。沃福德不能告诉她关于范迪瓦的协议,因为他担心公开消息会致使范迪瓦违背他的诺言。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好消息。郁郁不乐的沃福德下班后和路易斯.马丁出去喝啤酒。在酒吧里两人一起冥思苦想,他们想帮忙,但是他们的行动又必须确保他们不会被塞进竞选政治的粉碎机里面。动辄得咎的两人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请一位重要人士致电柯瑞塔以示鼓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是肯定能让金家人好受一些。他们知道,假如他们尽可能低调,不至于引起白人的关注,那么这一招兴许能带来不少政治收益。只要避免激怒范迪瓦和他的盟友,那么肯尼迪竞选团队完全可以在黑人选民当中私下传话。

想到这个主意之后,沃福德设法联系上了他的老恩师切斯特.鲍尔斯。鲍尔斯当时刚好在家设晚宴招待阿德莱.史蒂文森,他欣然同意立刻致电柯瑞塔并且以个人名义送上祝福,同时向她保证会尽己所能让金获得自由。鲍尔斯打完电话并且送走史蒂文森之后又致电沃福德,表示自己的电话振奋了柯瑞塔的精神。他告诉沃福德,目前唯一的障碍就是史蒂文森以互不认识不便通话为由拒绝和柯瑞塔讲话,就连问候一声都不愿意。鲍尔斯和沃福德对这位朋友的变化无常很困惑。这样做也许可以归结为政治慎重——如果肯尼迪当选,史蒂文森希望成为国务卿,因此现在他不愿做多余的事情——又或者沃福德的想法更接近事实:史蒂文森纯粹就是会在黑人面前感到不舒服而已。沃福德曾经亲眼观察到史蒂文森具有这项特质,这也是史蒂文森在党内初选期间遭到肯尼迪取代的因素之一。

到了午夜时分,一通通电话依旧没有停止。在迪卡尔布县监狱的拥挤牢房里,金与其他八名犯人已经睡熟了。一个声音突然吵醒了他。“金,起来!”随后又是几声喝令,接着手电筒的光线就刺进了他的眼睛。金抓起衣服,踉踉跄跄走向警员,然后一声不吭地戴上了手铐和脚镣。在黑夜回响的铁链锒铛声中,金被领出了牢房,推上了警车。当他问对方要把他带到哪里去时,谁也没有回答他,于是他也陷入了沉默。

通宝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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