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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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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圣诞前夕的奥尔巴尼8

全国各地的记者们在这个周日依然还在不辞辛劳地赶到奥尔巴尼,这天晚上,奥尔巴尼的第一公民詹姆斯.格雷(James Gray)面向佐治亚州西北地区发表了一场电视演讲,他对当地观众说话的方式足以与最近几届总统发表全国演讲的派头一样。格雷是镇上唯一一家电视台的控股股东——这天晚上正是这家电视台的演播室将他那容光焕发的形象传播了出去——同时也控制着当地的主流报纸《奥尔巴尼先锋报》。格雷在马萨诸塞州斯托克布里奇长大,距离著名画家诺曼.洛克威尔只隔了三户人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曾是达特茅斯学院篮球队的成员。有一次他在比赛后的舞会上结交了来自哈佛队的小约瑟夫.P.肯尼迪。两人交情颇为过硬,以至于格雷还曾受邀前往肯尼迪家族位于棕榈滩的度假别墅。后来小约瑟夫牺牲在了二战战场上,格雷则搬到南方并且迎娶了《奥尔巴尼先锋报》老板的女儿。接下来他又结交了肯尼迪家族的二儿子约翰。

接下来的十几年里,约翰从约瑟夫的小弟长成了一名英俊潇洒、有心竞选总统的参议员。格雷的媒体帝国也让他成为了佐治亚州西南这片小市场里的大人物。 1958年,格雷派出私人飞机将肯尼迪参议员与杰奎琳夫妇接到奥尔巴尼度周末。宾主一行人享用了美味的烧烤,打了一通高尔夫,还进行了乡村风格的政治活动。其间格雷证明了北方人也能在南方深受欢迎。后来肯尼迪成功当选总统,奥尔巴尼很多杰出公民的办公室里都挂着自己和总统在格雷的招待会上握手的照片,他们也都知道格雷私下里有资格用“杰克”二字来称呼总统。1960年末,作为佐治亚州民主党主席,格雷曾经安排了一场与马丁.路德.金之间的电视辩论,但是当选总统面对着黑人选票为自己带来获胜优势的惊人证据,于是赶紧要求自己的朋友退出这次辩论,取代格雷的辩手则是将金挤兑得不轻的詹姆斯.J.基尔帕特里克。

这一次格雷下定决心不能再度避战,一定要与金正面碰一碰,阐明自己在种族隔离问题上的立场。他告诉观众们,“整整一座监狱的专业煽动者”正在策划一场叛乱,而且“这场叛乱沾满了列宁与斯大林的风格,却与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斐逊或亚伯拉罕.林肯毫无关系。”格雷深知奥尔巴尼运动内部的分裂并将其称作运动的致命弱点,同时他还认可了白人民众认为任何黑人叛乱都和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有关的理念。格雷认为金充其量只是个肤浅的机会主义者。“他知道充当烈士是产出很高的筹钱方法。”在电视演讲的结尾,格雷着力颂扬了种族隔离,“多年实践已经证明了这是一套和平且有益的制度”。最后他发出了终止混乱的号召,“我们需要的是宽容,而非乱发脾气。”

私下里格雷建议凯里市长与普里切特警长,只要不在种族隔离的底线问题上做出妥协,不妨答应一切能让金与其他抗议者尽快出狱的条件。同时格雷还告诉自己在华盛顿的朋友们,联邦政府的任何干预都不利于佐治亚州的白人尽早结束这场危机。他的建议得到了采纳,因为罗伯特.肯尼迪非常谨慎,不想跳进奥尔巴尼的流沙当中。这一年早些时候罗伯特已经经受过了民权运动的洗礼,当时他还欠缺经验且耐不住性子。现在身为司法部长的罗伯特.肯尼迪召集了道格拉斯.凯克(Douglas Kiker)和其他几名值得信任的记者,宣布自从当年春天自由乘车运动后,他决定在民权领域采取“不干涉”政策。罗伯特表示,种族关系方面的“实际进展”必须仰赖于“地方领袖的谈话与磋商。”

12月18日星期一黎明到来之前,怀亚特.沃克以金的名义给白宫发了一封言辞悲切的电报,恳请肯尼迪总统“立刻通过行政命令颁布《二次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将黑人从二等公民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这天早上各大报刊的头条都告诉纽约的读者们“黑人组织在佐治亚州的抗议活动陷入分裂”,罗伯特.肯尼迪与拜伦.怀特和伯克.马歇尔在司法部交流了情况并且发出了一系列消息,声称自己正密切关注奥尔巴尼的事态进展。奥尔巴尼已成为他日程上的“首要问题”,而且无论哪一方向他征求意见他都乐意帮忙。

金和安德森一起乘坐阿梅里克斯监狱的囚车回到奥尔巴尼受审。记者们都说安德森看上去十分“憔悴”。法庭里一片混乱,记者与旁听人员拥挤不堪,官员们跑进跑出,低声传递着消息。艾伯纳.伊斯雷尔还没开始正式庭审就宣布了休庭。法警将金和安德森带到拘留室,奥尔巴尼运动女性委员会的成员们随即为他们送来了食物和古龙水。楼上有传言声称谈判业已恢复。马利安.佩奇和他的律师C.B.金在市长办公室与非学委唐纳德.霍洛维尔(Donald Hollowell)碰面,凯里市长和其他市政官员则待在另一间屋子,从而黑人保持距离。普里切特警长在两个房间之间来回奔走,通报休战协定的补充条款。

当天上午10点30分,白人当权者们撤去了无权干涉法庭事务的伪装。市政府方面决定,只要金离开奥尔巴尼且黑人不再游行示威,就可以在不交纳保释金的前提下释放所有参与了奥尔巴尼抗议活动的当地人。但是他们还一口咬定自由乘车者是专业煽动家,因此必须缴纳高额保释金。此外市政当局还拒绝与黑人代表签订任何书面协议。C.B.金和霍洛韦尔——这两人组成的法律团队此时依然在争取查理.韦尔的释放,好让他在7月遭受的颈部枪伤得到医治——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软磨硬泡,想要争取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市政委员会政策声明,但是最终仅仅得到了一张没人签字的通知书,授权普里切特警长在某些方面代表市政委员会发表意见。当天下午凯里市长请伊斯雷尔法官批准新的协议,于是法官便在法庭上宣布了一系列新裁决,包括将金的案件推迟六十天审理。

四十八小时监禁之后,重获自由的金突然出现在了法院台阶上。安德森依然满眼幻觉,情况很不稳定,沃克一直搀扶着他。金则告诉聚在一起的记者们,尽管自己对于奥尔巴尼的口头协议并不满意,但他依然将要离开奥尔巴尼,“我不希望阻碍任何有意义的谈判。”这是他唯一一次公开暗示自己的离开是谈判的前提条件之一。

被逮捕的人纷纷走出了佐治亚西南地区的监狱。黎明时分他们才全部出狱,此时有关他们长达一周的苦难已经出现了好几套相互竞争的评价并且即将与感兴趣的全国读者们见面。面对这份协议,金摆出了相当积极的公开态度。他告诉在示罗浸信会教堂里欢呼的人们,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按照承诺的那样留在监狱里了。金声称城里的公交车与火车站已经“彻底实现了种族融合”,几百位受冤被捕的抗议者们不必交纳保释金就能出狱,而且市政委员会还保证指派一个由黑白双方组成的委员会共同解决种族隔离问题。然而正当金在教堂里高谈阔论的同时,普里切特警长却否认政府批准了上述任何一条。他坚持认为奥尔巴尼政府遵守了包括州际商会反种族隔离法规之内的所有法律。所有针对游行者们的指控——包括针对斯莱特.金和被停课的学生们的指控——依旧出于待审状态。至于跨种族委员会的事,普里切特坚称市政委员会仅仅同意慎重考虑这一提案,就像对待任何当地公民提出的及时而恰当的建议一样。在示罗浸信会教堂的弥撒大会上,马利安.佩奇让听众们不要在意白人的胜利欢呼,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奥尔巴尼运动组织的“官方”公告上。

“为了感谢对奥尔巴尼困境的精准报道”,奥尔巴尼市政当局邀请“国家及国际媒体队伍”的白人成员们在周一前往詹姆斯.格雷和约翰.肯尼迪打过高尔夫的镭泉俱乐部参加牛排晚宴。凯里市长也宣布司法部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在下午停战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打来电话,祝贺奥尔巴尼政府成功阻止了一次暴力事件的爆发。市政当局的精明款待或许起到了效果,为描述奥尔巴尼危机的新闻奠定了基调。总之主流新闻报道的口径都宣称这次危机之所以能得到安全解除,全靠了市政当局的明智克制。至于金的抗议方式则遭到了普遍批评,主流新闻认为他的方式既危险又无效,只会凭空挑起人们的不满。平心而论,记者们确实有理由对金抱有满腹怨气,也有理由责怪金光说空话。很多记者不辞辛劳来到奥尔巴尼,就是因为金承诺要进行一场报道价值丰富的长期对抗。结果他们刚刚抵达奥尔巴尼金就偃旗息鼓了。其他方面的人们同样对金抱有挥之不去的不满:佩奇、查尔斯.琼斯和其他奥尔巴尼运动的领导人们私下里都认为和谈草草了事完全是金的责任。

《纽约先锋论坛报》认为奥尔巴尼的休战让金“颜面扫地”,令他的事业遭受了“最令人震惊的失败”。大多数记者都采用了体育记者的方法,认为就其本质而言这一周的事件意味着种族隔离得一分,金不得分。更详细的媒体报道关注了奥尔巴尼黑人运动中团体内部的官僚主义分裂。协进会的官员们在这方面向媒体透露了很多秘密信息,但他们小心地掩饰了主宰其内部交流的狭隘动机。协进会官员们私下里承认奥尔巴尼分会近十年来一直“几乎无所作为”,因此他们一心只想着设法诋毁其他与之竞争的组织。 他们提出任命威廉.安德森担任奥尔巴尼分会的主席,前提是他要解散奥尔巴尼运动,因为这个组织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他们也对斯莱特.金提出了同样的提议。协进会的做法意在阻止游行示威,而且奥尔巴尼运动歌声的大受欢迎也令他们十分恼火。像这样有目共睹的自利作风也扩展到了密西西比。当地的协进会秘书梅德加.埃弗斯向上司炫耀道,强大的协进会当地分会成功阻止了学生选民登记项目的进展。埃弗斯向总部保证,金为密西西比自由乘车运动筹集到的资金很少。他在行文中甚至还强烈暗示摩西、约翰.哈代以及其他登记工作者遭到迫害纯属活该,因为他们“与流氓、执法者以及选民登记员纠缠不清”。

埃弗斯与其他协进会雇员们之所以在撰写报告的时候如此措辞,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迎合上级的预期。但是协进会与其他民权团体之间确实存在着真切的敌意。协进会的受访者曾经公开嘲笑学生活动分子,接着又巧妙地确认了有些积极分子对于金的批评。这些争论的概述纷纷泄露到了白人媒体上面。克劳德.西顿在下周日的《纽约时报》上重新提到了奥尔巴尼事件,标题是《种族融合运动备受竞争困扰》,这篇文章就连1960年静坐运动期间的民权阵营内讧都翻了出来。在另一篇题为《令人困惑的远征》的文章中,《时代周刊》引用了罗伊.威尔金斯针对非学委的尖刻批评:“他们听不进任何意见。他们不和任何人商量。他们的作风就好像生活在真空当中一样:游行、抗议、静坐……等到头条新闻不再关注他们之后,问题还得拿到法庭上来解决。”对于这种说法,金做出了小心翼翼的回应——“我认为就像某些民权运动领导人那样试图将学生们排斥在运动之外是不对的。小摩擦在所难免”——可是无名的非学委领导人们的反击火力却掩盖了他的声音。这些学生领袖们抨击金是个追名逐利之辈,到处演讲只是为了出风头,还“懦弱地”缩减了在奥尔巴尼蹲监狱的时间。与此前历次运动相比,《时代周刊》上的相互攻讦让非学委获得了远远更加明晰的公众辨识度。詹姆斯.福曼也被《时代周刊》列入了四位全国民权领袖之一,尽管福曼向来反感金的小资产阶级生活习惯与寻求媒体认同的做法,但他还是穿着浆挺的白衬衫,打着领带,拿着烟斗,出现在了《时代周刊》的摄影师面前。

所有这些心怀恶意的口舌之争都让斯坦利.利维森忍无可忍。他立刻写了一封信,抗议《时代周刊》上的文章“有失偏颇”。利维森宣称:“追名逐利的人通常都绝不愿意主动走进监狱,哪怕只需要呆上一时半刻……讽刺的是,有些人在事前认为金博士的自我牺牲精神如此超凡,必定是存心充当烈士以便博取名声;如今这帮人却改换口径指责他不愿牺牲。他们横竖都要把金往死路上逼。”《时代周刊》并没有发表利维森的信。

回到奥尔巴尼,查尔斯.琼斯和科德尔.里根在评判金的时候远比谢罗德更加伤人。他们将金戏称做“窝煮上地”,非学委成员惯用这句隐语来取笑金的自负气质以及普通会众的顺从做派。他们还恐吓说奥尔巴尼谈判的整个过程都遵照他们的精心安排走向了预定的方向:将金赶出奥尔巴尼,并且让他背负上签订孱弱协定的责任。就如同安德森的精神状态是金的秘密一样,金的失利根源也是查尔斯和里根的秘密。为了促进强有力的运动,他们在私下里支持了那份不尽如人意的和解协定,还在私下里争取过金的出狱,然后又责备他不肯在监狱里多斗争几天。他们相信,假如不能凭借自身的影响力来抵消金的影响力,那么他们的目标不仅无法推进,甚至都得不到保护。他们就用这套理论为自己的竞争手段辩护。这是非学委时常面临的革命困境。为了能在盟友面前挺直腰杆,他们不得不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并且步入了效仿与排斥的循环。

多年之后,怀亚特.沃克承认自己当初对待非学委学生们的态度或许确实有些“铁面无情”,但当时他坚称学生们的嫉妒心与不听指挥才是奥尔巴尼运动的失败根源。一开始沃克根本不打算理会非学委对他的负面看法,直到后来查尔斯.琼斯在一定程度上说服了哈里.贝拉方特相信沃克的独裁正在分裂民权运动,他这才有所警觉,因为他知道贝拉方特在金的面前很能说得上话。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肯服软,反而抱怨琼斯利用关于奥尔巴尼的谎言将贝拉方特“洗脑”了。后来贝拉方特在私下里向金提起了沃克与非学委之间的纷争,却发现金心态平和,几乎就像哲学家那样镇定。金宽慰他说,沃克和学生们之间的差异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显著。

为了缓和沃克针对非学委的粗暴态度,金希望伯纳德.李能起到缓冲作用。可是显然大家都认为李与金过于亲密,所以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李的穿着打扮模仿金,步履姿态模仿金,甚至说话的时候都会刻意采用长篇累牍、精心考量的金式措辞。与贝拉方特谈过之后,金给詹姆斯.贝弗尔打了电话,请他担任领导大会与非学委之间的协调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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