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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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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十一,暴乱政治1

7月27日星期一这天,金一直在哈莱姆区与纽约市政厅之间来回奔走充当和事佬。在文化层面上,纽约市与种族隔离的密西西比州农村地区可谓差异显著,但是这里同样面临着不同表现形式的种族问题。一点小事迅速演变成了震动全国的十日危机,暴露了贯穿整个民权运动年代的政治神经。分析人士将这起危机归咎于一系列原因。具体来说,某学校的董事会将全市范围的暑期补习班都集中到了曼哈顿富裕上东区的罗伯特.瓦格纳中学里。学校大楼的管理员脾气暴躁,每天都要与来往校园的十几岁陌生少年们互相叫骂。有一次他甚至把清洁水管对准一群不守规矩的孩子,大喊道:“你们这群肮脏的黑鬼!我要把你们身上的黑皮冲下来!”一群学生冲他投掷瓶子与垃圾桶盖,迫使他躲进了教学楼。骚乱引来了一名不当班的警官,此人在76街的人行道上开枪打死了一位名叫詹姆斯.鲍威尔(James Powell)的十五岁男孩。将近八百名暑期补习学生当中的许多人都愤怒地聚集在尸体周围不肯散去,警察增援部队花了几个小时才清理了周边地区。

第二天,白宫助手们交换了几份令人不安的备忘录。他们对种族冲突向北扩散极为敏感,担心“黑人领导层当中的许多人根本不了解生活里面的政治事实……他们的头脑不够成熟,理解不了民意反弹理论。”发表这番意见之后不久,纽约的平等大会员工们就组织了三百名学生来到罗伯特.瓦格纳中学门外拉起了纠察线,高举着写有“阻止杀手警察”字样的标语牌。此前还有大量人群聚集在哈莱姆区的利维与德莱尼殡仪馆,也就是詹姆斯.鲍威尔的遗体的停放地点。第一批砸向警方封锁线的石块和瓶子引发了第一阵驱散屋顶袭击者的警方枪声。在周末期间,从哈莱姆区到布鲁克林的贝德福德-斯图文森区,激烈冲突与零星抢劫蔓延开来。贝亚德.拉斯廷来到冲突现场,通过扩音器请求大家保持冷静。街头的战斗人员则向他发出嘘声,斥骂他是汤姆大叔。“如果这是唯一能让妇女儿童免于在大街上遭到枪杀的方法,那我宁愿成为汤姆大叔!”拉斯汀高声回敬道。“如果你们不愿意这么做,你们就是傻瓜!”在一阵阵嘲骂声中,拉斯廷护送一名浑身是血的少年前往医院,借此脱离了现场。平等大会的詹姆斯.法默的表现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试图告诉另一群愤怒的人们,他们的恣意妄为只会助长警方暴力而不能对其加以纠正。有人冲他叫道:“把你的鬼话收起来吧!”

到了7月20日星期一天色渐暗的时候,已经有十五人被枪杀,二百人被捕,十二名警察与一百多名平民受伤(大部分是被石块和木棍打伤的)。此时最高级别的白宫工作人员都已经参与了面向总统的秘密咨询。助手们警告说,如果约翰逊不能尽快做出回应,选民们肯定会奇怪,为什么他对密西西比和佐治亚州如此关注,对纽约却不感兴趣,尤其是在眼下“那里有太多的人都感到‘害怕’”的时候。比尔.莫耶斯建议“派伯克.马歇尔过去主持局面(他认识纽约的大多数黑人),”但约翰逊却决定宣布自己将会把联邦调查局派过去。私下里,他一方面命令胡佛继续在密西西比保住金的性命,另一方面又向胡佛透露了一个惊喜:他已经聘请了前纽约检察官托马斯.E.杜威(Thomas E. Dewey)为调查局日后提交的报告充当公开“背书人”。杜威曾在1944年和1948年获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纽约暴乱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谁也不知道联邦调查局究竟会发现什么。将杜威请出来为调查结果背书,也就等于为调查工作提供了两党合作的保护色。此外杜威也很适合约翰逊利用知名人物在背后操纵胡佛的手法。

胡佛一头扎进了幕后政治当中。他先是给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打了电话,当时后者正在怀俄明州的牧场养伤。两人一开始同意“左翼劳工组织”似乎是纽约骚乱的幕后黑手,但洛克菲勒随即又向胡佛反映了一项情况:狡猾的戈德华特支持者曾经嘲笑他,并且预测他所在的州会发生令人尴尬的种族骚乱,因此可能正是这些人煽动了叛乱。胡佛向约翰逊总统转达了洛克菲勒的怀疑,并保证联邦调查局肯定会两手抓两手硬,不仅要追查共产主义者的阴谋,而且也不会放过右翼极端分子的伎俩。眼下最烫手的问题就是警方行为在詹姆斯.鲍威尔的死亡当中所起到的作用。司法部请求胡佛“调查在那天晚上杀死了有色人种男孩的那位警察中尉”——这是胡佛在个人文件当中的说法——胡佛则说服司法部收回了这项请求,因为他不想在这时候麻烦纽约警察局长“搅扰他的手下警官,尤其是眼下他正在尽一切所能控制他们不要乱来。”*

【联邦调查局在本案当中的唯一一项主动举措就是从私人记录剔除了受害者向社工们承认自己各种劣迹的内容。根据受害人自己的说法,他喜欢打架、逃学以及“用威士忌灌醉自己”。这一形象与《黑玉》杂志的为“小吉米”撰写的悼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根据悼词的描述,受害人是一位“安静的青年”,在附近商店工作,自愿为暑期补习班充当志愿者。】

纽约市的街头冲突刚刚平息,类似的冲突就又在纽约州罗切斯特市爆发了出来,不久之后蔓延到了新泽西州的三个城市。到了夏天的末尾又在北方另外四个地区爆发,包括俄勒冈州和新罕布什尔州的黑人聚居区。在每一起事件当中,街头逮捕都引发了不断升级的敌意。在白宫,沃尔特.金肯斯告诉联邦调查局的德克.迪洛克,这一轮动乱是约翰逊政府的“致命弱点”。西奥多.怀特围绕1964年大选写了一本书,还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制作了一起屡获殊荣的纪录片。他强调这些暴乱不仅对约翰逊构成了危险,还威胁到了未来“维护国内安宁的策略”。这些事件敦促美国“在良心煎熬当中质问自己,变化当中的美国大型城市究竟养育了怎样的文明。”

与其他解读这一轮骚乱的主流分析人士相比,怀特更深切地意识到种族问题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而不是地区性问题:“坦率地说,一个严峻的事实在于美国的大城市正在变成黑人城市。”*他意识到骚乱的风暴将会改变“民意反弹”这个全新政治术语的含义。此前一年,经济学家们预测蓝领工作岗位的减少将会引发激烈的种族竞争,并且向公众们介绍了民意反弹这个词。随着乔治.华莱士在今年春季的成功,这个词在白人选民中已经变成了一种现象。现在这个词的含义又发生了进一步的偏移,变成了针对城市黑人居民病态心理的描述。怀特自己也有些胆怯:“这个词不仅代表了侵害身体的恐怖,还代表了敌视智力的恐怖。前者能在野蛮人欺凌正派人的街头得到体现,后者则体现在所有试图参与社会活动或者过上更好生活的黑人都会被谴责为汤姆叔叔或者叛徒。”作为一个纽约客,身边的骚乱让他感到既困惑又震惊:

*【怀特注意到,华盛顿特区当时还是全美国唯一一个非白人人口占多数的大型城市,但是等到1990年——“从历史角度来看几乎就在明天——如果这些趋势没有得到改变的话,美国将会迎来一种前所未见的文明。在美国的十大城市当中(纽约、洛杉矶和休斯顿除外)黑人人口都将会占据多数;美国文明的体现形式将会是大都市集群,黑人将会居住在混乱拥挤的城市中心,白人将会在郊区竖起高墙保护自己……这样的局面不可能长期保持稳定。”】

“为什么黑人选择首先扰乱纽约呢……没有哪个城市比这里更努力地让黑人融入社区生活,而且取得了更大的成功。”与传统的种族隔离主义观点相呼应,怀特也认为这轮骚乱是盲目的,受到了人为煽动。根据他的总结,煽动者的目标是“成群结队的青少年,他们心里的道德约束已完全被电视剧制作人以及电视上雄辩的知识分子侵蚀殆尽了。煽动者不知怎地说服他们相信,在北方城市进行抢劫以及施行暴力等同于为密西西比州与阿拉巴马州的黑人同胞们复仇。”

联邦调查局调查人员努力查明任何煽动份子的网络。纽约分局认为马尔科姆.X可能是骚乱的幕后元凶——探员们注意到有些些暴怒的人群大喊道:“我们要马尔科姆.X!”但是这一理论却在事实面前败下了阵来,因为马尔科姆早在骚乱发生之前很久就出国了。窃听人员截取了他从非洲打回家的几通电话——包括下面这段7月31日的摘录——其中内容根本证明不了他是一名活跃的骚乱策划者:

马尔科姆:报上有我在开罗的消息吗?

答:是的,几份报纸上都有。他们在电视上提到你时说你在开罗……还有你星期六要回来……你星期六回来吗?

马尔科姆:先回答我的问题。事情平息下来了吗?

答:是的,他们已经冷静下来了。马丁.路德.金一直在会见市长,所有的领导人都对他很生气。

尽管联邦调查局的分析人士收集了大量激进分子“利用”暴乱谋利的例子,但最终他们还是放弃了任何人事先知晓暴乱即将发生或者在任何一处地点——更不用说在全部九个相隔甚远的的城市——操控暴乱的主张。

在执法方面,联邦调查局确实发现警方应对局势的模式缺乏定性。在骚乱事态刚刚萌芽的早期阶段,“许多警官的态度是‘不要介入’”,偶尔也会接到要求他们无视抢劫者的命令。随后警方态度就会陡然转向军事化镇压。这种倾向——全部或者几乎全部由白人组成的警察部队在少数族裔居住区遭遇全新混乱局面的时候难免会犯下这种错误——似乎在前后两个阶段都会加剧暴力。但是监察员意识到,批评警方不专业或许也会让联邦调查局受到牵连,因为事实证明许多曾在联邦调查局学院接受过培训的警官“就像其他警察一样无能,无法应对暴乱”。他们警告胡佛,必然将会有人试图“不公道地败坏与诋毁接受过联邦调查局训练的警官的声誉”,胡佛回应道:“摆明事实即可,不必考虑后果。”

然而随着联邦调查局着手处理这份机密暴乱调查报告,事实证明胡佛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又或者他对于调查局如臂使指的传奇指挥能力终于失灵了一次。有人提出不妨以执法规程为主题举办一场一般性白宫会议,借此机会谨慎地提出警察的问题。但是德克.迪洛克对此却很打怵,因为召开这样一场会议必然要将各大城市警务系统的一把手都请来,其中就包括芝加哥总局长奥兰多.威尔逊(Orlando Wilson)与洛杉矶总局长威廉.帕克(William Parker)。可是胡佛非常讨厌这两个人,因为他们是少有的敢于直接批评胡佛的人。 DeLoach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合情合理地将这二位排除在会议之外。到了9月份,联邦调查局的报告执笔人们终究还是采取了更为稳妥的笔法,一方面赞扬警方的表现,同时又辩称由于受到政治干预,警方表现得有些被动:“……在设有外部文职人员审查委员会的地区,警察受到的限制如此之大,以至于似乎不可能对暴乱者采取有效行动。”这句话忽略了以下事实:发生骚乱的全部九个城市当中只有一个城市设立了此类委员会。不过报告确实察觉到高阶警官们“普遍觉得……不熟悉暴乱控制必要手段乃至日常普通警察行为规范的平民们将会把他们送上枷刑台,他们可能会因此遭到解职并且丧失养老金。”

调查局的报告草稿还将会在白宫的政治审查当中再次遭到删减。白宫的高级助手们反对在一页纸上三次使用“黑人”一词,认为这样的笔法有些“过分”。杜威告诉胡佛,他不在乎这份报告究竟是哀叹“道德崩溃”还是仅限于城市的“崩溃”。胡佛又告诉金肯斯,他不会让自己的调查一味关注“细枝末节”。当约翰逊总统下令由司法部以胡佛的名义——而不是杜威的名义——发布最终定稿的时候,司法部官员发现联邦调查局通过一条通往白宫的秘密渠道完成了整个项目。德洛奇满意地指出,司法部官员对此感到“非常不安”。胡佛命令仅仅向司法部提供报告本身而不附带任何政治沟通,此外他还告诫手下人:“决不能谈起杜威等人与这份报告的关系。”

这份报告于9月26日星期六公之于众。报告完美融合了无所不知、不以为然以及无可奈何这三种气质。简直达到了艺术的高度。文中宣称:“出于某种原因,通常将人们与得体行为、尊重法律以及他人权益联系在一起的绳索突然断裂了……各地暴乱的共同特点之一在于毫无目的与目标地针对所有政府当局的一切组成部分进行毫无意义的攻击。”《星期日纽约时报》的头版填满了如下标题:“联邦调查局声称暴乱既无规律亦无单一领导人/告知总统暴乱动机基本上并非出自种族主义,而是旨在攻击当局/发现少数活跃的赤色分子”。九个涉事城市的市长与警察局长们都表示支持这份报告的“总体结论”。令罗伊.威尔金斯惊喜的是,联邦调查局不仅对种族和阴谋轻描淡写,而且“彻底洗脱了民权运动的嫌疑”。整体而言,民权阵营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劫,不仅未伤元气,而且就连表皮擦伤都没有。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沃伦委员会在同一个周日公布了大量有关肯尼迪遇刺的报告,把有关暴乱的问题掩盖在了国家创伤的新记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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