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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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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八,林肯的幽灵:1965年3月10日-12日

3月10日星期三上午,詹姆斯.里布的名字登上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头条。关于出师未捷就被主动叫停的周二游行,新闻界原本酝酿了许多争议,但是在三位牧师遭受伏击的戏剧性细节面前——被害人在黑暗中不慎错拐了一个弯,经过了一家银月餐厅(Silver Moon diner)门口,这里是塞尔玛三K党的聚集地——这些争论全都黯淡了下去。在周日登上电视的暴力也因此再度引发了一系列情绪反应。当天上午又有许多新来的志愿者走进布朗礼拜堂,其中有一位来自密苏里州丰特伯恩学院的天主教哲学家一进门就看到布道坛上“蹲着一个怪人,穿着蓝色牛仔裤,戴着一顶奇怪的小帽”。只听得此人满口比喻,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因此这位哲学家猜测道,台上这位“马丁.路德.金麾下最善于表达的发言人之一”肯定是选择了“有当地特色”的服饰来与当地人打成一片。蹲在台上的詹姆斯.贝弗尔指导群众认真思考每一项提议的行动,从而达到建设性的目的:“我们正在担当见证,记住这一点。有些人很难理解非暴力。”贝弗尔声称,只要愿意受苦的人们努力提出毫不含糊且事关正义的问题,就能释放出非暴力学说的巨大潜力,足以破除一切实现正义的障碍。“如果非暴力在阿拉巴马州能够发挥作用,那么它在南非也能发挥作用。”

中午12点47分,L.L.安德森牧师带领外面的五百名群众来到了距离西尔文街不到一个街区的一棵金雀花树下,只见一道路障拦在了他们的面前。市长约瑟夫.史密斯曼在一排警察的支持下宣布永久封锁。“你们可以在这里随便发表声明,”公共安全主任威尔逊.贝克补充说,“但你们不能游行。”在贝克身后,一群代理治安官与民团分子簇拥着克拉克治安官,他头戴白色头盔,领口别着标志性的扣子,扣子上赫然写着“绝不”一词,以此彰显他坚定捍卫种族隔离的立场。在他们身后是一支由一百名阿拉巴马州骑警组成的松散预备队。

一场马拉松式的对峙就这样开始了。来自圣路易斯的黑人修女安托纳(Antona)率先拿着喇叭发表简单声明,说明了她为什么要来到塞尔玛。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三十多位发言人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来自新泽西的拉比,来自耶鲁的学生,来自明尼苏达的牧师。下午四点钟,普世教会代表团成员乘坐两架包机返回密苏里州,刚刚到家就引起了轰动。影响力巨大的圣路易斯广播电台KMOX邀请安托娜修女和其他五位“塞尔玛修女”直接在广播中讲述自己的见闻,吸引了两万多通来自四十个州的听众来电,有人称赞她们是国家的救星,也有人谴责她们歪曲了修女的纯洁形象。在黄昏时分的塞尔玛,拉尔夫.阿博纳西宣布,受阻的游行者将为昏迷的詹姆斯.里布彻夜守候。杰西.杰克逊坐着装满神学学生的面包车从芝加哥赶来,在疲惫不堪的老兵与新援军的领袖身边轻快穿行,一边走一边问:"你们需要让我带来的人做什么?" 威尔逊.贝克在西尔文大街上挂了一根晾衣绳标志对峙的边界线,见此情形塞尔玛的青少年们立刻即兴创作了一套歌词,按照《杰里科之战》(The Battle of Jericho)的旋律唱了出来:“我们有一根绳子好比柏林墙,柏林墙……在塞尔玛,阿拉巴马……我们要站在这里,直到它倒下……仇恨建起了高墙……爱使高墙倒塌……”闲置在一旁的巡逻警车点亮车灯,在长长的晾衣绳后面照出了他们的身影。

这一天里布牧师的妻子玛丽搭乘客机飞到了伯明翰。飞行员提前用无线电通知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跑道上迎接他的飞机,让玛丽直接离开机场,以免她进入航站楼之后遭到新闻摄影师的围剿。医院的护送人员迅速将她带到手术恢复室,她的丈夫躺在几台维生机器之间,喉头插着管子。到了晚上,在朋友们的抚慰下,她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与安排在医院礼堂的记者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记者们的座位安排成了内外三层,将玛丽围在正中。他们同意通过美国广播公司记者埃德加.尼德姆(Edgar Needham)提前向她提交七个问题,并且将最困难的问题留到最后,从而将她的压力降到最低。“今天早上孩子们一醒来我就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受伤了,”她回答说。“年幼的孩子没有完全理解,但是十三岁的孩子相当不安。”采访结束后,玛丽躲进恢复室附近为她预留的房间里等待最终结果。她在房间里发现了一束黄玫瑰,上面附有约翰逊总统与夫人的慰问信。

结束戴维营一日游回到华盛顿的总统在周三晚间给司法部长卡森巴赫打电话。“那个教士活不成了,是吗?”约翰逊问道。

“是的,先生,”卡岑巴赫说。

“那他已经死了吗?”约翰逊又追问道。

卡森巴赫表示里布牧师至多还能再活几个小时。约翰逊随即催促政府采取具体行动以应对另一场骚乱高潮。卡岑巴赫向总统深表歉意,因为之前是他建议总统在立法提案准备好之前不要就血腥星期天发表公开声明(“算了吧,”约翰逊告诉他)。然后他提出了几条还没有准备好的措施。当天卡岑巴赫起草了一份宣传投票权的讲话稿,但是草稿质量尚且不能令人满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它还没有开口歌唱”;他正在与弗兰克.约翰逊法官私下协商("我认为法官那边没问题"),但是这事不能公开说;他与参议员埃弗雷特.德克森就投票权法案进行了狂热的谈判,后者再次控制了关键的共和党摇摆票,这激怒了民主党多数党领袖、参议员迈克.曼斯菲尔德,以至于此人威胁要造反。“他太有礼貌了,不会公然表示自己想造反,”卡岑巴赫报告说,“但这肯定是他的感受。”至于执法部门,司法部长表示他迫切希望针对周日暴力事件向包括克拉克治安官在内的一批阿拉巴马州官员提出联邦指控(“我其实不太愿意指控林戈,因为这样做会直接触及州长”),但司法部正在努力筛选联邦调查局的证据,从而确定具体的被告人。“我刚刚又派去了七名律师,”他报告说。约翰逊鞭策卡岑巴赫着力跟进上述全部事务,并且决心在抗议可能升级之前将民权团体和宗教领袖请到椭圆办公室,当面陈述一下自己的计划,从而“拔出瓶塞”。“我不介意与他们见面,”他说。卡岑巴赫相信,里布即将死亡的阴郁现实有助于“压制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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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总统希望平息事态,但是自发的抗议示威却在蒙哥马利此起彼伏,丝毫不顾他怎么想。一队抗议者原本在警方监督下来到阿拉巴马州议会大楼示威,但是不出几个小时原定的示威活动就蜕变成了报纸上所说的“集体露天小便”。周三早些时候,一支由私家汽车与包租巴士组成的车队抵达了州议会大厦,车上载有塔斯基吉学院进步联盟的七百名学生成员,还有教师陪护,大学食堂为他们提供了打包午餐。华莱士州长拒绝见他们的代表,也不接受他们精心撰写的黑人投票权请愿书。如此生硬的闭门羹震惊了代表团,使得一位学生领袖相信,塔斯基吉学生“与其他黑人——乡下人、塞尔玛人、任何地方的黑人——没有什么不同”。学生代表团先是就地举行露天集会,发表了许多愤慨发言,然后现场局面就逐渐发展成了一场关于当前状况的自由辩论,其间学生们还与企图圈拢他们的警察以及州骑警发生了冲突:两支执法力量在州议会大楼门前各自划定了一片管辖区,而且都想将学生代表团从自己的管辖区轰出去,结果学生们就像挨踢的皮球那样遭到了来回推搡。情绪激动的随行院长请求詹姆斯.福曼以及其他在蒙哥马利巡视的非学委领导人做通学生们的思想工作,于是福曼等人劝说了大约二百名学生就地举行静坐示威,以引起州长的注意。学生们原以为这次情愿只是学校安排的一日游活动,没想到转眼就变成了结局未卜的叛乱,有些手牵手前来的情侣因为意见不合而认同分手。大多数学生按照原定日程表在院长的带领下返回塔斯基吉校园,一回去就让学校陷入了动荡;少数学生则选择坚守抗议阵地直到夜幕降临,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人数也越来越少,一旦离开就无法返回。最终这些学生终于突破禁忌,开始就地解决内急问题——男生还方便些,女生则需要蹲在朋友们面朝外围成的环形中央。午夜过后下起了雨,学生们只得闯入附近的第一浸信会教堂避雨——这正是拉尔夫.阿博纳西曾经任职的一日一砖教堂,该教堂由解放黑奴建造,1961年的自由乘车者们也曾在这里遭受过围困。第二天星期四上午,福曼决定在蒙哥马利的非学委新基地“激化”阿拉巴马州的民权运动,《纽约时报》认为福曼这样做等于是在“公开蔑视”金在塞尔玛的所作所为。

距离州议会大楼八个街区之外,一座联邦法庭早已挤满了记者。弗兰克.约翰逊法官在此召开了关于蒙哥马利游行的听证会,金作为第一名证人被传唤到庭。代表华莱士州长与克拉克治安官的律师想要迫使金承认,他曾不顾约翰逊法官的禁令于周二游行,“甚至在一名法警向你宣读命令之后”仍然拒不悔改,而且他还曾经谴责该命令是“不公正的”。金不安地摇了摇头,“是的,我当时确实这么说过。”这时法官突然打断了律师的发言,声称裁定藐视法庭罪的裁量权完全掌握在他本人手里,完全是“本法庭与被指控的藐视者之间的事”,轮不着旁人多嘴。然后他摘下眼镜,在座位上盯着金直接询问他与科林斯州长都谈了些什么,以及他在抵达佩特斯桥之前行进了多远。然后他提出了最尖锐的质问:“根据我从司法部收到的报告”,游行队伍遇到警察之后,“警员们就被撤走了,他们的汽车也被移走了,而游行队伍依然还在桥上,是这样吗?”

“不错,”金答道。

“然后你们是向前走,还是转身回去了?”约翰逊法官问。

“我们转身回到了塞尔玛,”金说。

“在州骑警撤走后?”

“不错,”金说。

“当时已经没有州骑警阻碍你们前进了?”

“不错,”金说。法庭上的人都点了点头。接下来争论焦点转向了应当如何解释金的行为,他带队回转究竟是为了遵从法令、为了蔑视州政府还是仅仅出于羞愧。

约翰逊法官严厉地要求观众保持安静,并告诫双方保持礼仪,不准恶语相向公开敌对。他要求双方必须使用“博士”和“先生”等礼节性称谓来相互称呼。为了规避这一命令,州政府律师从未提及或称呼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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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盛顿,同一个星期四的早晨,特勤局特工鲁弗斯.杨布拉德(Rufus Youngblood)冲进白宫的总统起居区,告诉约翰逊总统有十二名示威者正在白宫一楼发起静坐示威。由于白宫庭院门外长期存在纠察线,白宫已经提高了安保级别,因此杨布拉德的警报足以让第二天的《纽约时报》头版专门刊登两张照片进行报道。照片显示六黑六白十二位年轻人冒充游客,创下了政治抗议者首次成功渗透进入白宫内部的记录。总统征求了他的助手李.怀特、比尔.莫耶斯、杰克.瓦伦蒂以及杨布拉德的意见——杨布拉德最重要的事迹就是在达拉斯枪击时奋不顾身地趴到时任副总统的约翰逊身上充当人肉护盾——然后否决了用武力驱赶示威者的常规程序。相反,他命令杨布拉德将十二名年轻人封锁在东翼走廊——这也是他们一开始的藏匿地点——并将当天的观光人流引导向其他区域,绝不给抗议者留下接触其他人的机会,甚至就连约翰逊夫人想要偷看一下也不行。另一方面,总统又要求白宫女仆不断给抗议者端去咖啡,促使他们因为内急难耐而主动离开。安排妥当之后,总统启程前往内阁会议室开始接见各方各面的民权代表,当天上午的接见对象是一群黑人报纸出版商。

在蒙哥马利,在约翰逊法官休庭前,威利.利克斯通过非学委的广域电话线路向亚特兰大报告说,“贝弗尔和福曼在教堂里差点打起来”。这里所指的教堂是位于州议会大楼脚下、造型简朴的德克斯特大道浸信会教堂,也就是金在公交车抵制运动期间担任牧师的教堂。疲惫不堪的塔斯基吉学院进步联盟的剩余学生们来到第一浸信会教堂之后,福曼带领他们来到这里与利克斯的人马汇合。利克斯从阿拉巴马州立大学(当地的黑人大学)新招募了一批学生,此外还拦截了一部分刚刚抵达蒙哥马利机场,原本打算前往塞尔玛的学生与神职人员——大多数是白人。一听说还有半道抢人这种事,贝弗尔立刻从塞尔玛赶了过来,想要问问这些外来志愿者究竟是否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你们来这里打算干什么?”他质问这些外来志愿者。有几个人表示他们被关于塞尔玛的宣传打动了,所以才会前来。“那么你们呆在蒙哥马利干嘛?!”贝弗尔喊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塞尔玛?人们都认为旨在赢得投票权的非暴力运动将要在那里走出符合逻辑的下一步,你们为什么不去亲眼看看?”他声称这些人在蒙哥马利的 “愚蠢行为”可能会妨害塞尔玛正在努力演给全国观看的好戏,以至于外人一提到民权运动就会想到愤怒的黑人硬闯进他们自己的教堂以及在街头公然撒尿。然后贝弗尔在教堂前排坐下,嘲笑起了竭力反驳的福曼。福曼指责贝弗与那些滥用示威权利的可恨种族主义者站在同一边。“示威是为了什么?”贝弗尔回敬道。他指责福曼故意将志愿者们蒙在鼓里以便控制他们,这句诛心之论当即将两人的争执加热到了沸点。

福曼后来写道,如果他开始谈论“金在塞尔玛的全部行动历史”,贝弗尔肯定会指责他的不满无非是打着战略讨论幌子的内斗。相反,福曼宣布,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将自行恢复在州议会大楼面前的示威,而且“谁想和我一起去都可以。”四名非学委工作人员和一名学生跟着他出了门。蒙哥马利警察组成的警戒线随即制服了福曼并将其余五人全部拖入监狱。此后不久,当其他人试图溜回塞尔玛时,警察又扑向他们,抓住了贝弗尔和最初几个离开教堂的学生,用警棍把剩下的二百人赶回了教堂,还打伤了几个人。福曼和贝维尔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监狱吞噬了两人的分歧,直到他们被保释出来为止。

星期四下午在华盛顿,十二名白宫静坐示威者当中只有两人自愿离开了位于白宫主要入口走廊的位置。约翰逊总统即将招待五十多名国会议员进行第十次越南问题军事简报,届时议员们肯定要通过这条走廊,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总统给杨布拉德特工以及几位助手下达了详细的指示,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清除入侵者。约翰逊首先让议员们的车队在其他地方短暂停留,从而转移新闻界的注意力,杨布拉德等人则趁机召集一队种族融合的警察——而不是联邦特工——用无标志汽车分批将示威者从白宫的各个出入口拖到了不同的警局。这套操作非常有效,抵达白宫的议员们在进入白宫的路上并未看到令人震惊的混乱景象。但来自门外连续纠察线的喊声依然穿透了东厅的墙壁。开始谈正事之前,约翰逊首先就塞尔玛危机发表了几句感言:“林肯的幽灵这些天一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相当有规律。”

之前约翰逊总统为卡岑巴赫策划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并且为他提供了讲话稿,现在他又让司法部长解释一下自己刚刚在新闻发布会上做出的判断:州政府与地方官员在周日使用了“完全不合理的武力”。卡岑巴赫宣称:“我毫不怀疑,联邦法律遭到了违反。”——这是约翰逊政府对于佩特斯大桥暴力袭击事件的第一次实质性回应——“我们将对那些我们可以确定为违法者的人们提出指控。”这一表态引起了几位议员的激烈诘问,其中包括密西西比州的约翰.贝尔.威廉姆斯议员(John Bell Williams),他指责卡岑巴赫站在共产主义煽动者一边,践踏南方的权利。接下来麦克纳马拉和罗斯克开始轻松地解释政府在越南的战争行动,此时一名助手递给约翰逊总统一张纸条,说詹姆斯.里布在阿拉巴马州时间下午6点55分被宣布死亡。“林登和我随即告退,与里布夫人进行了一次无助而痛苦的谈话,”伯德.约翰逊夫人记录道。总统坚持要求派出一架C-140飞机,在里布的遗孀与父亲收拾好心情之后送他们回家。他安慰了两位烈属十五分钟之久,并且宣称他们为了正义的事业而蒙受了丧亲之痛。“但有什么可说的呢?” 约翰逊夫人在她的日记中继续写道。“当我们上楼时,我们可以听到来自国会的客人还在楼下,音乐仍在播放;正门方向则是民权游行者的呼喊声。多么一言难尽的住所。多么一言难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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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晚上,胡子拉碴、因为缺乏睡眠而神情憔悴的威尔逊.贝克向几百名塞尔玛黑人和来访神职人员宣布了里布的死讯,此时这些人仍然在西尔文街的“柏林墙”晾衣绳边上守夜。在他们身后,在持续第二天的冷雨中,布朗礼拜堂门口仍然悬挂着3月3日吉米.李.杰克逊葬礼上的横幅:“种族主义杀死了我们的兄弟”。祈祷和歌谣将里布追认成为了塞尔玛运动的第二位烈士,示威者们唱了又唱,直到歌声被从远处投来的物体打断。这个投掷物击中了一名来自威斯康星州的示威者的额头。面对伤员,贝克网开一面,协助示威者将受伤同伴送去了好撒玛利亚人医院。尽管贝克阻止了示威者搭建帐篷过夜——他声称市政规范不允许——以至于示威者们只得支起雨伞,撑起毯子,用木棍顶起压扁的纸板箱来避雨,他们东拼西凑的气垫床全都浸泡在泥水里,但是双方的关系依然还算客气,贝克也始终保持着既粗鲁又文明的态度。(“我当然是一个种族隔离主义者,”他告诉一位记者,“但如果我是黑鬼的话,他们现在干的事情我也一样干得出来。”) 他向示威人群郑重承诺——正如他已经向司法部承诺的那样——他将在里布死后一小时内针对他认定的四名塞尔玛男性提出一级谋杀指控,其中一人有过十七次被捕经历。他在收监了四名嫌疑人之后返回示威现场,看到之前那个被砸中额头的威斯康星志愿者已经缠着绷带回到了示威人群中间,正在高声唱歌。为了驱散疲惫,示威者采用了各种手段,例如跳起街头舞蹈以及发起是否应该绝食抗议至死的大型辩论,实在熬不住了就返回布朗礼拜堂,在干燥的长椅上打个盹。

柯林斯州长当晚赶回塞尔玛,为的是缓解里布之死带来的情绪爆发,但他刚刚来到示威现场就在布朗礼拜堂的牧师宅邸遇到了另一位令他方寸大乱的民权阵营受害者。这位名叫罗拉.贝尔.塔特(Lola Bell Tate)的少女躺在牧师宅邸的地板上,满嘴都是鲜血。丁金斯医生一边为她止血一边向柯林斯州长解释了她的遭遇:一颗0.22口径的子弹打穿了她的嘴唇,打掉了一颗牙齿,但幸运的是子弹已经耗尽能量,并未造成更大的伤害。当天晚上一直有人躲在远处暗处冲着示威人群打黑枪,泰特是第三个受害者。柯林斯走出教堂,径直穿过晾衣绳界线与贝克的警察,直接向州骑警指挥官发问:为什么他手下的武装人员全都面朝里站着,枪口对准示威者,而不是面朝外站着,戒备那些打黑枪扔暗器的凶徒?柯林斯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复,只得恢复了官方的中立立场,希望能促成谈判休战。根据他的构想,民权阵营应当停止守夜,而州政府则应当在法院为里布举行一次追悼会。然后他和他的助手们发现不知是谁在他们的政府公车的车底下引爆了一颗催泪弹,毒气渗进了车厢。按照《纽约时报》的报道:“他们试图将车开走,但是刚刚行驶了半个街区就因为流泪不止而被迫下车。”

在联邦调查局总部,官员们正在设法将调查局的公众曝光度降到最低。白宫和司法部要求联邦调查局在伯明翰为玛丽.里布提供护送,助理局长德洛奇夸张地声称所有部署在阿拉巴马州的探员都“在塞尔玛地区没日没夜地工作”,从而抵制了这项礼节性的任务。这为他赢得了埃德加.胡佛的个人嘉奖,而且胡佛转过脸来就要求针对涉嫌提出护送想法的司法部助手进行安全审查。同时,为了防止任何人围绕联邦调查局的业绩玩弄“数字游戏”,德洛奇一直不肯向白宫披露究竟有多少名探员被派往了塞尔玛。他告诉白宫新闻秘书乔治.里迪,调查局在塞尔玛肯定有足够的人手来取得成果。但是卡岑巴赫在周四晚些时候召开的新闻发布会还是为联邦调查局的内部整肃机制拉响了警报。直到深夜总部还在盘问各位员工,司法部长凭借什么底气敢于在联邦调查局提供“足以揭露曾在1965年3月7日星期日野蛮殴打游行者的任何一名警察的身份……的任何信息”之前就承诺发动联邦起诉?是谁向他泄露了调查局内部的哪些情报?惊慌失措的探员们“再三强调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并且鹦鹉学舌地复述着调查局教给他们应付外界的话术:他们必须从数千张警察与代理治安官的照片当中挑出参加过周日袭击的人,而且“现场大多数警员都戴着防毒面具,这一点增加了辨认身份的难度。”最终监察人员从活动办公室主任那里逼问出了一句实话,却原来此人在“并未得到书面授权”的情况下与约翰.多尔分享了调查局的阶段性调查成果。联邦调查局的纪律机构在天亮之前就撤销了此人的职务并且将他隔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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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2日星期五,各种危机汇聚在一起走向了最终摊牌。在塞尔玛,雨下得如此之大,以至于每次只有八十人在户外守夜,最后一批芝加哥神学院学生打道回府——杰西.杰克逊患了轻微肺炎——但是新来的人们是他们的好几倍。那天仅从芝加哥就有七十名天主教徒来到这里,而且原本正在波士顿召开的一神论与普世论协会年会也决定集体休会,将活动地点转移到了塞尔玛。年会再度开始之后,交响乐团演奏了肯尼迪遇刺后曾经演奏的同一曲目——格鲁克的《精灵之舞》——以此向里布致敬。

威尔逊.贝克没能遵守他与柯林斯州长达成的协议,没能为示威者们争取到在塞尔玛法院举行追悼会的许可,因为他的直属上级史密斯曼市长不允许。为了迎合当地选民的愤怒情绪——在塞尔玛市民看来,当局对待周二民权游行的态度无异于姑息养奸——史密斯曼市长一方面不断反对贝克,另一方面又与克拉克治安官结成了政治联盟。当天下午,贝克本人掏出小刀割断了“柏林墙”。尽管他强调仍然不许游行,但是示威者们还是急切地剪下了晾衣绳的碎片充当纪念品。他们一边祈祷一边高唱自由歌曲,坚信非暴力将克服蒙哥马利的障碍。雨终于停了。年轻人为他们的歌曲发明了新的诗句:“看不见的墙是一堵柏林墙……州骑警的警车是一堵柏林墙……”

在蒙哥马利,一辆大卡车停在非学委临时总部外面,车上装着帐篷、头盔、炊具和各种野外生存设备。西拉斯.诺曼斥责福曼乱花钱:非学委原本就资金紧缺,这次他又花费了好几千美元单方面用来“撑场面”,完全不顾非学委在一周前就已经拒绝了参加蒙哥马利进军游行。非学委领导人克利夫兰.塞勒斯得知福曼模仿金的做派“呼吁全国”有志之士来到蒙哥马利之后也感到非常震惊。另一方面,福曼也十分丧气地得知了斯托克利.卡迈克尔与七十名塔斯基吉新兵刚刚遭受的挫折:他们原本打算占据德克斯特大道浸信会教堂作为示威的立足点,但是贝弗尔与教会理事共同施压并且切断了教堂的水电供应,迫使他们撤出了教堂。与此同时在蒙哥马利的联邦法庭听证会现场,助理司法部长约翰.多尔请一位联邦调查局探员出庭作证,没想到此人在没有被问及的情况下突然自顾自地表示阿拉巴马州骑警在血腥星期天 “完全有理由使用催泪瓦斯”,尽管这一说辞与他之前的证词相悖。跟踪报道听证会的《纽约时报》记者注意到,闻听此言的多尔“流露出了明显的惊讶神色”。多尔与旁听观众都不知道这位刚刚入职不久的詹姆斯.M.巴尔科探员(James M. Barko)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其实巴尔科是在自作聪明,他误解了联邦调查局昨晚针对帮助多尔的内部人员的拉网排查,还以为调查局打算与司法部作对,却没想到调查局——或者说胡佛本人——的实际用意是不想在种族争议当中显露出选边站的迹象,因此他很快就遭到了来自胡佛办公室的纪律训诫。多尔支持金希望示威游行得到保护的诉求,因此接下来他提交了佩特斯桥暴力袭击的三分钟新闻影片作为证据,试图借此挽回己方证人口不择言造成的负面影响。约翰逊法官显然从未见过这段影片并且深受触动。当放映结束、法庭灯光再度亮起时他立即宣布休庭。他的举止证实了华莱士州长的贴身圈子的直觉:联邦法官与整个美国都倾向于反对他们。“黑鬼就像猫一样,”一位州议员告诉记者,“他们无论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总能四脚着地。”周五晚些时候,华莱士渴望重新夺回应对公众的主动权。他给约翰逊总统发去电报要求会面,并且认真探讨一下“这个国家有史以来面临的最严重的内部问题”。

周五这天,特勤部门在等着参观白宫的户外队伍当中安插了许多便衣,以防前一天的静坐事件再次发生。在超过四个小时的时间里,约翰逊总统一直坐在内阁会议室里接待民权阵营的访客们,就连午餐都是在会议室里解决的。他的两侧分别坐着卡岑巴赫与副总统汉弗莱。总统听取了三十多位来宾关于投票权的故事——其中有几位年轻的活动家*以及由宗教种族委员会召集的大型基督教全体教派神职人员代表团。许多访客都去过塞尔玛,包括发动了阿拉巴马州白人游行的约瑟夫.埃尔旺格牧师以及参与了周二“掉头”游行的罗伯特.斯派克牧师。访客们讲述时总统做了笔记。他还开了个玩笑,说白宫外面的纠察线“侵犯了我的公民权利”,害得他的女儿们没法安心写作业,但是访客们全都没有笑。接下来汉弗莱副总统开始列举约翰逊从政以来值得称赞的所有成就,致使听众们越发焦躁不安起来。“为什么您等了这么久才向国会提交投票权法案?”圣公会主教保罗.摩尔(Paul Moore)直截了当地问道。被刺痛的约翰逊当即回应道,制定一项宪法法案,使其通过由敌对的南方委员会主席主导的国会,并且在以往所有措施全都失败的情况下有效地将选举权交给五百万黑人,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总统接见结束后,斯派克和他的代表团回到了位于国会山上的路德教会改革教堂。宗种委在全国范围内召集了三千名神职人员来到这座教堂开会,这一事件本身就成为了头版新闻。代表团向参会人员报告了与总统交流时的迫切态度,引起台下阵阵欢呼。不过与此同时,代表团描述当中的总统“思虑沉重,愁眉不展”,有些疑心重的听众怀疑总统这是在故意卖惨。

*【这些年轻人分别来自非学委,密州自民党,领导大会以及霍华德大学非暴力行动团体。】

回到椭圆形办公室后,约翰逊原本想将宠物狗布兰科叫来玩一会,却发现小狗因为刚刚打了狂犬疫苗而萎靡不振。碰巧这一天著名自然保育家劳伦斯.洛克菲勒也来到白宫参加美国自然景观会议。为了给记者们找一个振奋精神的话题,总统带着劳伦斯来到新闻发布厅,却发现几乎全部记者都冲到了白宫门外,眼看着警员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拖走了二十几个示威者。这些示威者原本被安保人员赶出了参观白宫的队伍,但现在却在交通高峰期坐在了宾夕法尼亚大道上,另外还有少数白人妇女从西北门再度溜进白宫并且脸朝下趴在了白宫车道上。约翰逊告诉剩下的记者,他们可以问洛克菲勒任何他们想问的问题,但没有几个人搭理他,只有一位记者询问道,据说华莱士州长要求觐见总统,不知是否属实。一听这个问题约翰逊登时就来了精神。甚至早在收到阿拉巴马州的电文之前,他的幕僚们就安排并宣布了第二天早上总统与州长的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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