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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 -- 龙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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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二

当底舱的黑暗伴随着种种难闻的气味一起扑面而来的时候,亚当•巴索却感觉好多了。除了黑暗可以掩盖他沮丧的表情之外,他也很喜欢在黑暗中独处。他的视力在黑暗中好的难以置信,甚至比他在白天的视力还要强的多。从小开始他就发觉自己同其他孩子的不同,虽然在白天他很正常,但一到了夜晚,他就能神奇般地涌现出惊人的体力和弹跳力。终于在一个晚上,当养父发现他在墙上跳来跳去时怒不可遏地揍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被告知这种夜晚会出现的特异能力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比埃尔•巴索当时那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让亚当一辈子都忘不了,但他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猜测这可能与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关系,但是现在——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在贴身的衣服下藏着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品:一个中国式样的银龙水晶吊坠。这是亚当让自己镇定地下意识举动,他并知道为什么,可是这个吊坠能给他带来安宁,也许是父母的灵魂就藏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吧?冷不防地,亚当听见有女孩在用吉普赛语轻轻唱歌:

“我边种苜蓿,边在山坡上呐喊,

我有个女孩,像玫瑰般艳丽,

我爱她,她也爱我,

她会为我献出她的生命,

我也一样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可惜爱人最终还是要离开我,

悲伤就是我们最后的道别,

当我离开我的爱……”

他向歌声来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那个吉普赛女孩麦娜举着一小截牛油蜡烛独自坐在床沿上唱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粗狂的吉普赛歌曲,那女孩脸上印着红红的手印,显然刚被自己的老爹打了一个耳光。她那憔悴的老爹就和衣躺在床上,嘴里还在喃喃嘟囔着什么。

亚当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从喝了麦娜的水以后晕船的不适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便走过去打招呼:“你好啊,小姐。”

麦娜吓了一跳,她举着蜡烛和自己的老爹看了半天,终于看清走过来的并不是来找碴的水手。“你好啊,大爷,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叫我麦娜就行。”小姑娘嘴里很利索地说了一通,亚当倒觉得自己有些发窘,他从没有与这些跑江湖的吉普赛人打交道的经验。于是他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回答说:“请别这样称呼我,我是亚当•巴索。”麦娜立即跳到他身边问道:“亚当,你在死鬼罗伯特的房间都看见什么了?”

亚当有点不痛快,他觉得被吉普赛人亲热地呼喊名字并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把房间里那具奇怪的尸首描述了一番,最后他问麦娜的艾斯米拉达老爹说:“老人家,想必你一定见多识广,那样奇怪的伤口和放血现象你曾见过吗?”

艾斯米拉达老爹的面孔在昏黄的烛光下扭曲变形,他用充满了恐惧和痛苦的声音低喘起来,好一会没说话。就在亚当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西班牙单词“魔鬼”来。亚当猛地一下又回忆起那些利齿与狼头的幻象来,他痛苦地用手扶住额头。麦娜关切地问他:“你又开始晕船了吗?”

“不,多谢你给我喝的水。里面有什么?是西班牙的晕船药?”

“哈哈,我和老爹是从西班牙的马德里一路走过来的,不过给你喝得可不是西班牙的药。”

“那是什么?”

“是帕特里克给我的晕船药。”小姑娘乐呵呵地说了一句,随即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不知道现在他被那些坏蛋关到哪里去了?他一定挨了狠揍。”

“那个被水手们带走的爱尔兰人?”

“对啊,我和老爹都没做过海船,帕特里克给了我们一些药粉。他说这是南美洲的印地安红番们的灵药,是用一种叫做古柯的叶子配出来的。”

“我的天,怪不得!”亚当高叫一声,他知道古柯有舒缓血管的镇痛疗效,但同时也是著名的迷幻药:服食它会产生类似吸鸦片那样的幻听幻视反应。亚当看着满脸疑惑的麦娜,觉得跟她解释不清。于是便转换话题接着去问艾斯米拉达老爹,没想到这个老头却畏畏缩缩地说不清楚话,显然刚才他被什么东西吓住了。

“你到底怎么了?”亚当断定这老头一定知道什么,在他的反复追问之下老头终于不情愿地吐出了几个字:“是吸血鬼啊!”

亚当不禁浑身一震,他一直在思索,在脑海里寻找各种凶手可能使用的凶器和手段,甚至连那些离奇的毒蛇和蜘蛛都一一想到了。不过身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他本能地抵制神鬼之类的迷信——尤其是吸血鬼,不知为什么每次一想到这个词他的心里就会极不舒服。亚当用明显失望的语气说道:“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吸血鬼存在,尤其是在这条船上。”

“这位大爷——哦,巴索先生,这些东西你不能随便叫它们的名号——它们会跟上你的!”老头子畏畏缩缩地小声说话,最终他鼓起勇气来诉说往事:“我出生的部落本来在西班牙南方古城:旧都赛维利亚一带游荡,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说到这里,艾斯米拉达老爹挺直了腰板说到:“别看我现在这幅落魄的样子,我的亲娘可是部落里的女王!所以我的闺女麦娜也算是吉普赛的公主呢!”老头子的神情在片刻的激昂之后又变得颓唐起来,这幅表情倒是和他即将讲出的故事满搭配的:“我们的部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我娘手底下足足有两百多辆大篷车!我们的大车队伍每年都在跑四方,不顾我娘总是沿着祖先们的老路晃悠。在我13岁的时候,我们部落在西班牙南部碰到一个神父,他极力劝我娘带着队伍去他的教区,说是那里有个叫胡安•卡洛斯侯爵的大人物很喜欢杂耍玩意,要是我们开到那里保险能大赚一笔。我娘动了心,但有些人不愿意去,我娘就让不愿去的先到马德里,她带着愿意去的人——里面就有我,去了那该死的地方。”

“一开始的时候,大伙觉得去对了地方——那些西班牙农民们给我们吃的,我还记得有红烧兔子、凉拌菜和黑面包——还有土酿的啤酒。等我们大吃一顿,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他们就送我们到侯爵大人的城堡里面。那些农民并不跟进去看我们的歌舞,也不让我们的女人给他们算命——你说这奇怪不奇怪?更让人别扭的是他们送我们进城堡的时候起劲地在胸口画十字,就像是给他娘的死人送葬似的!我们进了城堡以后——那可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进到白人贵族的领地里呢,那里面可真是宏伟漂亮得没的说!有花园、喷泉、梧桐树,当然还少不了那些长条玄武岩士砌成的房子。可是呢,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能嗅到一种浓烈的奇怪味道——”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头子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他接着说到:“巴索先生,你去过屠宰场吗?哦,不,不是你说的那种乡下人随便找几个帮手就在自家院子里宰猪的那种!是那种专门宰牲口的地方,尤其是马啊、牛啊之类的大牲口。我小时候在赛维利亚就见过,它们总在凌晨前就把圈里的牲口们都解决掉了,我还见过一些相信饮血疗法的老太婆们鬼鬼祟祟地聚在那里等着喝血——那胡安•卡洛斯侯爵城堡里的气味就是这种气味,像个连续经营的几辈子的大屠宰场,可是光是有这股味,城堡里可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马粪或是其他屠宰场里常见的脏东西。”

“我们一共去了七十来号人,管家把我们一直带到大厅里去,我们感到很奇怪也很激动,因为贵族老爷们肯让吉普赛人在花园里表演已经算是一种厚待了。那个大厅里面聚集了不少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们,他们带着面具好像正在举行化妆舞会。我娘带着我们走进大厅里,她见过不少大世面,这种有怪癖的贵族聚会当然也吓不住她。她大大方方地给那些贵族先生太太们行了个礼,然后就说敢问大爷们想看点什么把戏?我当时就站在我娘身边,我能感觉到那些面具后面有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住我们,那种滋味可是难受极了!打个比方说吧,就好比一只小鸡子给大猫或者是黄鼠狼什么的给围住评头论足一个样!”

艾斯米拉达老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他给亚当留下的印象就像是个马上要被推上绞刑架的死囚一模一样,他瘦小的身躯佝偻着缩成一团,嘴边的花白胡子微微抖个不停。

“那些贵族们一点时间都不耽搁,他们把我们围起来,然后一齐奸笑——那笑声就像是在大冬天把你扔进冰窖一样让人从骨髓里往外冒凉气!等他们笑够了,就有一个个头不高,长着一头红发,留着两撇红色小胡子的男子从贵族中走出来说:‘我是胡安•卡洛斯侯爵,欢迎你们。现在你们跳吧,唱吧!’我娘就吩咐大伙说:‘大伙动起来!’我们就开始唱歌跳舞,那些贵族们一声不吭地看着看着,忽然我听见尖叫声,一个贵族老头忽然跳到一个我们的女人身上,把两条腿夹住她的脖子,然后就把嘴咬住她的脖子,我们的那个可怜女人只在一眨眼间就断气了!大伙还在发愣的时候,那些贵族们都像饿红眼睛的狼一样扑了上来,这下就算是头猪也知道我们是碰到魔鬼了。我们发疯似的往外跑,可是大厅的门口早等着几个吸血鬼,他们抓住跑得最近的几个人,就像拧小鸡似的就弄断了大活人的脖子,还像丢破布一样把那些尸首乱丢,把我们这些乱跑的吉普赛人一片片地砸倒。

我当时年纪小,个子也小,我吓得蹲在地上抱住头发抖。我只听见族人们疯狂的乱喊,可是我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他们也许是在骂天神不来搭救大家、骂我娘鬼迷心窍领大伙走上绝路、骂魔鬼们肯定不得好死,可是不管喊什么骂什么也都逃不脱死路一条!有几个胆大的男人抽出匕首反抗,他们被吸血鬼们抓住四肢,然后就像五马分尸一样被拽成碎块……忽然有人紧紧地抱住我,我吓得魂飞魄散,扭头一看却是我娘。我娘想跟我说句什么话,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有一双恶魔的爪子抓住她的脖子,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正是那个胡安•卡洛斯侯爵,这个吸血鬼冲着我娘得意地笑,我娘就瞅冷给了他一记耳光。这家伙的眼睛一下变得通红,他一下子就把我娘的脖子拧断了!接着他就抓住我,我当时连害怕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呕吐,把刚吃了一肚子的兔子肉和凉拌菜都吐出来了。那个胡安•卡洛斯侯爵嘴里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把我狠狠地丢出去。他准是想把我甩到墙上撞死,却没想到一失手把我扔到了窗户上。我撞碎了整个一大扇玻璃窗,然后就摔到窗户外面的花丛里。我被碎玻璃和玫瑰花刺划得满脸是血,然后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可能是上帝忽然怜悯我,他让我知道要连滚带爬地往城堡大门外面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那边跑,可是那些该死的西班牙农民们举着草叉守在那里!他们肯定是跟恶魔们签了协定,把整个的灵魂都卖给吸血鬼了。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他们则拿草叉捅我想把我赶回去。好歹有个人良心发现了一下,他冲着旁边指了指,我稀里糊涂地跑过去却一下摔倒了——原来是个阴沟,我就顺着阴沟跑到墙角,然后像条狗一样从排水洞里爬出来。有人喊着要把我抓回去,我就顺着篱笆一路没命地跑。旁边是条水势汹涌的河,我根本不会水,可我一头就扎进去了——圣母在上,我发誓我宁愿淹死也不要被抓回去!”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一群赶骡子的摩尔人正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敢情我被水冲出了几十里路远,终于逃离那个鬼地方了!我跟那些摩尔人说这些可怕的事情,可没人信我,大家把我当疯子、当怪物。我在河边捧水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后来我再也没找到自己的族人们,其他的吉普赛部落也听到了风声,你知道只要招惹上了恶魔就总有一天还会碰到他们的,所以我在哪个部落都待不长,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给自己的部落惹上麻烦。我就这么一直流浪,后来有了我的闺女,我还是只能流浪——这就是我的故事,亚当•巴索大爷。”

亚当用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动作是他从医学院倒是那里学来的,只可惜他的下巴上还没有胡须可以让他显出一个医生应有的沉稳气派。这个吉普赛老头是个骗子?疯子?抑或二者皆是?不过他如果在说谎的话,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应该不太可能是单纯的吹牛吧……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坚信科学能解释世上的一切,甚至包括宗教在内。在苏格兰求学的日子里,他的神学课成绩一直是C或D,这是教授对他逃课的惩罚。也许养父经常对他说起的那个拒绝皈依基督的异教徒生父遗留给他一颗不虔诚的心,从童年时代开始去教堂做礼拜就是他的苦刑。所以他现在拒绝相信一切鬼神,那不过是人类的幻觉……现在麦娜紧抱着她的艾斯米拉达老爹,亲吻他安慰他,亚当则不知道该怎么样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才好。

“这个故事,实在是……让人震惊。”亚达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他的注意力在这时已被一种既不舒服的感觉干扰了。这是一种似乎与第六感有关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敏感的人总能察觉到跟在自己身后盯梢的贼眉鼠眼一样。早在艾斯米拉达讲述自己奇遇的时候,亚当就察觉到有偷窥者潜伏在自己身边。在这个吉普赛人讲完自己故事之后的沉默气氛里,亚当的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让他感到自己的脊背有发麻的感觉。于是他忽然转身对着偷窥者藏身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在黑暗中,其他人看不见的墙角里蹲着那个偷窥者——一只肥硕的黑老鼠。亚当在黑暗中拥有惊人的视觉能力,甚至远远超越了他在白天的视力。这是这个时代还无法解释的特殊“眼疾”——按理说情况倒过来才像个正常人。不过亚当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便,事实上这个特点令他受益匪浅——他从不曾在雨夜跌进水坑,或者是在漆黑的剧院里丢失雨伞,而现在他的夜眼正让他牢牢盯住那个还自以为安全的偷窥者。

那到底是什么?亚当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分明在老鼠身上看到另一个幻影,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轮廓——就像是某种幽魂一样!难道还是古柯叶在作怪吗?亚当在心里暗自怀疑。可是此刻的幻影却随着他注意力的集中而逐渐清晰,甚至清晰到能让亚当看到那双血红狰狞的狼眼。在这一刻,亚当•巴索痛苦地感到从童年起就折磨他的那些幻听幻视又发作了,养父告诉过他不要理睬这些幻听幻视,他也一直是这样做得。可是现在不行,在这个浊气熏天的底舱里,在刚听完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之后,亚当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他随手从身旁的铺板上拽下一颗松脱的长铁钉,然后用力向那只鬼鬼祟祟的鼠辈掷过去。只听得一声悲鸣之后,折磨亚当的幻觉消失不见。

“你在作什么?”麦娜一边点起一根粗短的蜡烛一边问道:“亚当,你还好吧?”

“没什么,我弄死了一只老鼠。”

“你能在这么漆黑的地方看见老鼠?”麦娜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我可是爱丁堡大学的掷飞镖冠军……”亚当随口答了一句,他看着那只被铁钉钉在地板上的老鼠拼命扭曲着身体作垂死的痉挛。我这是在作什么?这不过只是一只耗子而已……亚当对着那只老鼠感到有些抱歉,毕竟这么残酷地杀害一个生命让他自己也觉得不太舒服。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的银龙吊坠,那是他让心里保持宁静的唯一方法。麦娜举着蜡烛走到他身旁,烛火的光明带给他一个彩色的世界,那只老鼠也被黑暗笼罩消失于亚当的视野之中。

“亚当,”麦娜低声对着亚当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嗷!”水手长在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之后便用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双眼,他坐在水手舱一间宽敞的舱室的椅子上,一脚把身边喝了一半的玻璃酒瓶踢到墙壁上撞个粉碎。

“头,你怎么了?”一个水手推门进来询问。

“该死的,混蛋!”水手长一边咒骂着一边暗自怀疑:那个穷小子看穿了我的把戏?不,绝不可能。他只是一个愚蠢的人而已——不过他的相貌,实在是像极了某一个女人!水手长在心里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不由地还感到心惊肉跳。片刻之后他抬头对那个水手说道:“别他妈还像个木桩似的杵在这里,去拿瓶酒来!”

那水手应了一声便要去,水手长忽然又将他唤回来问道:“现在几点钟了?”

“上午十点钟了。”

“好,过会我要去见一下船长,这船上有一个他的老相识啊。”水手长一边说着一遍打量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日历牌,他看着15日上被浓浓勾出的一个圆圈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月亮该圆了。”

那水手听见这话,便在嘴角泛起一阵诡秘的笑容说:“老大,到了节目时间兄弟们可以好好地庆贺一下吧?”

水手长看了他一眼说:“快滚去干活!”

“你要去把那个爱尔兰人放出来?”“沃尔夫”号的布局与一般的三桅快速大帆船无异,除了头等舱在甲板上之外,在甲板下方的空间分为两段:前半部分的上部是二等舱和水手舱,底层是穷乘客乘坐的底舱,后半部分则是货仓和锅炉房。亚当问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后甲板的角落里,麦娜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张长靠椅的后面紧着提醒他说:“嘘——别太大声了,要是被那些恶棍水手们听见就糟啦!”

“那位变魔术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帕特里克•约瑟夫吧?”亚当皱了皱眉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嫌疑犯啊……”

“巴索大爷,你刚才不是说杀死罗伯特先生的不可能是人类吗?”

“别叫我大爷!”亚当顿了顿说:“让警察来处理不好吗?”

“难道你认为警察和法官会相信你的话吗?帕特里克会被抓走绞死的!我们吉普赛人对警察和法官的做法可太清楚了,无论是新大陆还是旧大陆那些家伙都是有钱人的奴才,穷人的瘟神啊。”

“麦娜小姐,我很同情那个魔术师的处境,可是他毕竟还是很有嫌疑的……”

“咳,根本和你想的不一样啊。”吉普赛少女急切地说着,她诅咒发誓地说:“要是我说瞎话,老天爷让我立刻在你面前瞎了眼!那位头等舱的死人——那个什么什么先生是在大家眼前跟帕特里克约好要学几手戏法的,几天前帕特里克在甲板上教我白人们耍扑克的手法,那位头等舱的客人就踱过来说愿意每天付五块钱,让帕特里克在早餐后去教他几手——那时候除了你和几个老太太躺在床上晕船直哼哼之外,大伙都可以作证的!帕特里克再蠢也不会对这么显眼的目标下手吧?”

“哦……我和老太太一样啊?”亚当在嘴里喃喃说了一句,心里很是不高兴。他想找个理由离开,可是麦娜不停嘴地接着说:“我和帕特里克认识这几天来过得都很高兴,他是个好人我不会看错的。现在他被冤枉了,咱们不能不管啊。”

“咱们……”亚当对这个词不太满意,他微微皱了一下眉说:“按照大英帝国的法律,船长可以在航行时代行法官和警察的职责。”亚当看看眼前的吉普赛小姑娘,心里想着:都说公主在危急时会救王子,这个所谓的吉普赛小“公主”也打算用非法手段去救耍把式卖艺的情郎?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没有干扰他热心助人的古道心肠。“我去找船长,请他释放那个魔术师。麦娜小姐,你别乱来。船还有几天才靠岸呢,你就算能把那位帕特里克放出来,你也没法把一个大活人像藏纸牌一样藏起来。”

“咳,亚当,你不明白。”麦娜摇了摇头说:“那些家伙不会把你的话当回事的,除非你穿着天鹅绒的衣裤,带着钻戒和黑礼帽——就像那些有身份的阔佬才行。”

亚当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衣服,等他转眼看麦娜时,却看见那个小姑娘已经轻快地顺着悬梯跑下去了。他在心里想着:这个小丫头肯定是打算找个空子钻进货舱里去,别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但是身为绅士(虽然衣着寒酸,但亚当自认为爱丁堡大学的名头足可以抵挡外界轻视的眼光),他不能对一个小女孩的哀求置之不理。

正午的时候海面上的风大了些,远方海平线上隐约出现低沉的乌云。广阔洋面上只有“沃尔夫”号孤单的船影,即使是最无聊的乘客也都放弃了观看海景的心情,大家回到各自的舱室去吃午饭。当亚当沿着舷梯走向船长室的时候,他向远方眺望了片刻:远处的波浪已经有些汹涌起来,一波一波的浪涛排成绵延万里的阵线。那些海浪就像是天生的雕塑家,它们将最柔弱的水化作最强硬的山峰和谷地,人类的船舶在海上就像是飞越千里谷底,撞碎万重山脉的魔毯一样艰难跋涉——怎能让人不对大自然敬畏?

“你要见船长?”船长室门口站着一个满身油污,年纪不大的水手,当他听到亚当的请求时就把手里的水桶和拖把放在地上,然后用五根细长的手指挠了挠自己蓬乱的短发说:“怎么说好呢……其实我也不知道船长在哪里。”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

“你看,我只是个打杂的。”胖水手摊开双手说到:“说实话,从我在利物浦上船开始就从没见过船长的模样。”

“你是第一次跑船?”亚当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水手,他觉得这个家伙还算是比较和善的那一类人。

“哦,先生,当然不是。不过我到这条船上来的时间还很短。”水手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憨憨地笑起来。

“呵呵,”亚当也跟着笑起来,他对水手说:“你是苏格兰人吗?”

“啊,被你听出口音了,我是苏格兰人!”水手得意地笑着,显然对自己的故乡极为自豪:“我叫肖恩•凯瑞尔,是斯佩塞人。”

“能遇到斯佩塞人实在是令人高兴。”亚当伸出手与肖恩握了握手说:“我的名字是亚当•巴索,虽然我不是苏格兰人,不过我在那里读了五年书。我去过斯佩塞高地,那里的威士忌味道棒极了!”

一说到故乡的威士忌,肖恩的眼睛立刻开始发光。他舔舔自己的嘴唇说:“啧啧,先生你要是品酒行家的话,就该明白——”

“肖恩,你在磨什么洋工!”一声刺耳的断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个一脸凶相的水手走过来问到:“你还没打扫完船长室?小心水手长剥了你的皮!”

“这位是亚当•巴索先生,他想找船长那个……那个——”肖恩把脸转向亚当问到:“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词来着?”

“交涉。”

“对,他要找船长‘嚼舌’”

“嚼舌?当心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喂鱼!”那水手向亚当瞥了一眼,嘴里说着:“这位客人,你找不到船长的,他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一直都在静养,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水手长吧。”

“再见啦,巴索先生,我还得回厨房干活。”肖恩扮了个鬼脸,拎着水桶和拖把跑开了。

“那么水手长叫什么名字,在那里能找到他呢?”亚当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句,在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句低沉地回答:“你直接问我吧,年轻人。”亚当扭头去看,原来那个彪悍的水手长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自己身后。

“巴索先生是法国人吧?”水手长义一反常态的和蔼态度同亚当寒暄起来,他温和的法语发音让亚当顿感亲切,也许这个大块头是那类面恶心善的类型吧?

“是——我是法国人的后裔。”亚当用法语回答,他已经好久没讲过法语了。

“那么,你是南部省份的人吧?”水手长自我介绍说:“我也来自法国,我叫安东尼•普瓦都——请同我到船长室里来谈话好吗?”

“好的,多谢。”亚当在客气一番后便跟着自称为安东尼•普瓦都的水手长走进船长室,跟在水手长身后的两名水手互相使个眼色,便把守在船长室门外。

“我的家在弗吉尼亚的葛底斯堡附近,”亚当顿了顿又说道:“我从出生时就在新大陆了。”这是他的养父比埃尔从小就反复叮嘱过他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那么,关于一个小镇子,当然是法国的小镇子——”安东尼反复观察着亚当的神情慢吞吞地说道:“卡达拉舍镇你听说过吗?”

亚当微微震了一下,关于在法国度过的童年岁月早已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他能想起来的唯有小教堂的花园和亲爱的迪瓦尔爷爷。但是比埃尔曾无数次地告诉他要把这一切藏在心里,而现在眼前的这位安东尼•普瓦都难道是故乡的人吗?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卡达拉舍镇呢?亚当对于自己不知道的往事很好奇,他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养父会对自己的亲身父母所谈甚少,也不知道当年是出于什么原因会使养父做出举家移民美国的决定。可能是贫穷,还是有其他的理由呢?这一切他从不曾得到答案,就算是在苏格兰求学的日子里他也从不曾涉足欧洲大陆,因为比埃尔曾令他跪在神像前发誓不这么做。现在这位水手长的话把隐藏在他心中十九年的疑问都挑拨出来,让他的心如同怀揣小兔般的乱跳不已。一瞬间,这些纷乱的思绪在他的脸上虽不露痕迹,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灵光四射的眼神还是将他的复杂心理活动出卖给正在窥探的对手。终于亚当回答说:“那么,普瓦都先生是……卡达拉舍镇人吗?”

“不是。但是多年前我曾到过那个地方,听说过那里发生的一些奇事。”水手长紧紧盯着亚当的眼睛,这咄咄逼人的目光实在难以解释成为单纯的善意。亚当有点受不了,这种过分明显的审视目光,他开口提及自己的主要目的:“我需要同船长谈一谈,普瓦都先生。关于那个被你拘押起来的帕特里克•约瑟夫,能不能先把他释放出来?”

“你是他的朋友?”水手长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是,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船上还有这位约瑟夫先生存在。”

“那么,你何必要为一个杀人犯求情?”

“先生,按照大英帝国的法律,在未被法官认定之前任何人不能宣布嫌疑犯有罪。”亚当高声说了一句,他打算用气势磅礴的雄辩压倒对方:“而且根据我对现场的勘察,似乎那位死者并不是死于一次常规的谋杀。”

听到这句话后安东尼•普瓦都的目光微微一动,他问到:“请问什么叫做‘不是常规的谋杀’?”

“死者身上的血液被放光了,这实在是难以解释,何况死者脖颈上还有不明的撕咬伤痕。另外我不能想象那个约瑟夫有臂力能将与自己身材近似的死者双臂扭到脱臼,那种臂力是人类难以做到的。”亚当就像在大学辩论会里一般地把论据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只是他的辩论对手并不是大学生。

安东尼•普瓦都讥讽地说道:“这么说来凶手是魔鬼,对吧?”他从桌上的茶壶里为自己和亚当分别倒了杯茶,然后对亚当说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打算请同胞吃一顿午餐。”

亚当在心里涌起一股失望的灰暗情绪,他发现面对一个老油条时,他那套从学校里学来的知识都变得毫无作用。也许只有一位治安官来大吼上一通才会对这个家伙起效……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腾起一阵不安来。从刚才开始,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开始影响他的思维。似乎是有人在冥冥呼唤着什么,他明明知道也想做出回应,可是记忆却被锁住,思维也受困于莫名的束缚。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异常的憋闷难忍,就好像焖在壶里的沸水想要扑出来,而盖子却被盖得死死的。而那股冥冥中的呼唤却似乎不肯放弃努力,它反复地迂回试探,似乎不弄清亚当的底细不罢休。忽然在亚当的心里产生出一种抗拒的力量,冷冰冰地将企图窥视自己内心的那股意识流从脑中驱逐,顺便也斩断了亚当同外界信息作交流的潜意识——那是银龙吊坠的力量,准确地说是那块黑水晶的魔力。

“普瓦都先生,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我还是先见一下船长比较好,毕竟我已经答应为别人帮忙。”

安东尼笑了笑说到:“是那位吉普赛的公主吗?”

“算是……吧。”亚当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他在心里想着艾斯米拉达老爹的故事和那只被自己杀死的大老鼠。

“人总要吃饭的,巴索先生。我们可以在吃完饭后去见船长,我想那位贪睡的绅士到是就该醒了。”安东尼意味深长地追加了一句:“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如果不是满腹狐疑的话,亚当几乎要为这句法语去拥抱水手长了。只有法国人才会这样说话,这让他无比怀念远在弗吉尼亚的比埃尔叔叔。想到这里,亚当抬了抬头上那顶旧得不像样子的帽子说:“那我干嘛不去就餐呢——C\'est la vie。”

黑暗的货舱中,一堆堆的麻包、木箱和圆桶被堆成一座座小山丘。为了防止货物滚落,水手们把一道道手腕粗细的棕榈缆绳横七竖八地绑在“山丘”上面。一个小小的黑影沿着货舱开在甲板上的通风口爬进来,这是麦娜。她的身材柔韧瘦小,可以很轻易地穿过通风口的铁栅栏。麦娜探头看看货舱里鸦雀无声的黑暗,然后从腰间解开一条腰带,那腰带其实是盘在腰间的绳索。绳索的一头是个金属活扣,麦娜把活扣钩在铁栅栏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绳子溜下来。当她的小脚丫探到地板上时,一股扑鼻而来的辛辣硫磺气味也直扑进她的鼻腔里,呛得她忍不住要打喷嚏。麦娜急忙把脸埋进衣袖里,一连串的喷嚏接踵而来,在黑暗的货舱中这声音简直像炸雷。

“是谁?”随着远远的一声吆喝,有脚步声飞快地传过来。麦娜扬手一拽把绳索从铁栏杆上收起下来,然后扯着固定货物的绳网轻快地攀上身边的货堆。当她踩上麻包顶端的时候,两个执勤的水手也提着提灯赶过来。他们俩在附近察看了一番,又用手里的提灯照了照身旁的货堆。

“会不会是搞错了?”一个水手这样问自己的同伴,这时候从头顶的通风口出传来甲板上隐约的人语——是几个乘客在上面散步闲聊。

另一个水手侧耳听听附近的动静后说:“可能是上面传下来的,他妈的害我们白跑一趟。”

“还是回去看住那只山羊,可别让‘它’弄出什么花样来。”

“放心,‘它’被拴的牢牢的,我们比牧羊犬更有办法。”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往回走,躲在暗处的麦娜暗想:哪会有人在船上养山羊,这两个家伙说得准是可怜的帕特里克没错!小姑娘躲在高高的货堆上,被那两个水手的笑声弄得浑身发抖——那不是一般跑船痞子们那种无耻加无赖的坏笑,而是一种充满兽性的狂笑,是杀手的嗜血之笑。这种笑声是如此的邪门,连这个自小混迹江湖的吉普赛女孩都感到头皮发麻。不管怎么样,我不能放着帕特里克不管。麦娜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然后尾随那两个恶棍走进黑暗中。

亚当的午餐是在厨房的上等餐室里吃的,虽然没有鱼子酱和鹅肝大馅饼之类的美味,但厨房里那位手脚麻利的大厨慷慨地端出来大盘的火腿,还有松菇烤鸡、鲭鱼汤和新烤的法式长棍面包,当那个挤眉弄眼的肖恩•凯瑞尔送上一瓶1838年份的诺曼底葡萄酒时,亚当不禁欢呼起来:“太丰盛了,难得在一条英国船上看到如此地道的法国菜!”

“拿破仑曾对他手下的外交官们说过:‘请客菜要好!’”安东尼•普瓦都微微笑着举起杯说:“祝健康。”

亚当也举起杯说:“就凭皇帝的这句话,他注定名垂青史。祝健康。”

安东尼喝了一口酒后说道:“你是拿破仑党人?”

“正确地说,我父亲崇拜皇帝。他还是位激进的革命派,六月革命时巴黎举行起义的消息传到美国后他差点就赶回去参加。”亚当一边用刀叉细细把食物切开一边说:“当时我看到他激动地打点行装要回国——可惜起义很快就失败了。”

“哦,我可爱的法兰西,我可爱的高卢人!”安东尼轻叹着说到:“这馅饼很不错,对吧?”

在货舱的角落里,帕特里克•约瑟夫双手高举着被手铐牢牢拴在一个大木箱旁边。他身上的衬衣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也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当两个水手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低垂着头好像已经昏迷过去。

“我的小羊羔想装死吗?”一个水手狞笑着抓起一根堵塞漏洞的粗短木棍狠敲帕特里克的脚踝骨,爱尔兰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痉挛抽搐成一团。他嘴里咒骂着:“该死的,王八蛋!”

那个拿木棒的水手毫不在意地说:“可怜的迷途羔羊马上要被当成晚餐了,所以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就告诉我们吧。”

另一个水手若有所思地说到:“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钟了吧?”

“怎么,离狗头人变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吧?”帕特里克忽然停止呻吟,插嘴说到:“到时候你们要表演叼骨头吗?”

两个水手一言不发地靠近帕特里克,然后用雨点般的拳头将他打得口吐鲜血。

麦娜在暗处看了不禁怒火中烧,她知道自己身单力薄不可能打得过那两个横暴的恶棍,于是她就悄悄爬上两个水手背后的货堆,那个货堆的顶端放着一大堆盛水用的空木桶,木桶被牢牢捆着。麦娜算计着自己把木桶推下去的话会不会砸中那两个家伙,她一边想着一边探头看看帕特里克——他好像抬头朝麦娜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发觉我来救他了吗?麦娜又惊又喜的想着,不过她又想到自己身处在黑暗中,帕特里克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那两个水手丝毫也没发觉在暗处做手脚的麦娜,他们肆意嘲笑作弄自己看管的囚犯。却不想麦娜已经从短靴里抽出一把小刀,开始轻轻割断木桶上的绳索了。

帕特里克忽然发出“噗!”的一声笑,那两个水手对他说:“你笑什么?”

帕特里克一边左右摇晃着活动酸麻的四肢一边说:“我在回想一些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你在回忆骷髅会的丑事吗?”一个水手调侃地说道:“那些神父和修女们的床帏丑事对吧,你反正也没机会再碰女人了,想也是白想!”

“你们这些家伙知道什么,我刚才想到的跟本不是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水手拎起一根木棒来说:“要是你又打算在嘴里冒犯大爷的话,要你生不如死!”

另一个水手半是威胁半是挑唆地说:“反正他一会就得死,不如我们先把他的四肢都打断来过过瘾吧。”

帕特里克•约瑟夫不理水手们的威胁,自顾自的说起来:“那是我在密西西比河上跑江湖的事情,那时候我在一条轮渡上当修理工外带表演魔术,靠一点微薄的薪水和乘客的赏钱过日子。”

“哦,你是说你也跑过船?”拿木棍的水手插嘴说道:“你在编故事吧?谁都知道爱尔兰人的财产就是屁股和奶,你说自己在密西西比河上卖屁股我还相信,哈哈哈!”

爱尔兰人仍自顾自地讲述:“那时候轮渡船长养了只鹦鹉,那只扁毛畜牲很滑头,它会讲几句英语,每次我在甲板上表演魔术的时候它就绕着我飞来飞去,时间一长竟把我的几套戏法都看破了。于是这个混蛋鹦鹉就在我表演的时候拆台,每次我表演个花活它就大叫‘哈哈,在他的袖子里!’或是‘哈哈,他把东西调包了!’之类的。乘客们当然觉得好笑,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因为这样一来乘客们就不会给我钱了。因为这只死鸟是船长的,我当然也不敢把它怎么样。后来那条船在河上出事沉掉了,船上的人都掉进水里,我抓了块木板在水里飘着,那只鹦鹉也飞到木板上,盯着我使劲看,最后它说——”说到这里帕特里克忽然把话停住,那两个水手都催促说:“最后怎么了?”

帕特里克把关子卖足之后才接着说道:“最后鹦鹉对我说:‘好吧,我认输了,你到底把船变到哪里去了?’”

两个水手捧腹大笑,冷不防帕特里克一跃而起一脚踢中拿着木棒水手的下阴,那家伙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另一个水手反应很快,他闪过爱尔兰人的扫堂腿,一拳打中帕特里克的右肩将他击倒在木箱上,紧接着那水手又疾步上前对着帕特里克的脑袋就是一脚。帕特里克连忙就地滚开,他刚才挨的揍让他浑身剧痛行动迟缓,那水手一脚踢得力道极为凶狠,竟将木箱踢出一个大洞来。帕特里克趁水手的脚被木箱破洞卡住的机会爬起来,他看准空当就一脚踢中对手后腰,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纹丝不动,帕特里克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踢到一块铁板一般。水手一把抓住帕特里克的脚腕气喘吁吁地说:“你这该死的臭虫,垂死挣扎该结束了。”帕特里克连连挣扎,可是挣脱不开。这时水手又问他:“你是怎么挣开镣铐的?”

爱尔兰人轻蔑地笑笑说:“你们忘了搜搜我的头发,一根细铁丝就足以捅开这些生铁疙瘩了。”

“说得好,下次再抓到你的同伙时我会注意。”水手说完后猛地将帕特里克的脚往自己怀里一带,右手就势卡住帕特里克的喉咙说:“爱尔兰人,你真该留在家乡种土豆。现在说再见吧,小可怜!”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击中水手的后脑勺,那水手两眼向上一翻然后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帕特里克连忙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这时他本能地向上看去,却看见有黑乎乎的一片东西砸下来。当爱尔兰人丧失知觉之前,他在迷离中仿佛听见故乡的风在呼唤他……

喊他的不是故乡的风而是麦娜,她在割断绳索取下一个木桶的时候正逢水手要卡断帕特里克喉咙的危急关头,于是这个吉普赛女孩不顾一切地把木桶掷下去打昏了凶手。可是就在这时,整捆摞在货堆上的水桶都因为绳索松脱而随着船身的摇摆而滚落下去。麦娜急着提醒帕特里克跳开,可是木桶比她的警告跑的更快,一大堆木桶将地板上的三个人都砸倒了。

麦娜捂着眼睛不敢看下面的情景,深怕那种头破血流的场面把自己吓晕。她等自己的心跳得不那么激烈了的时候悄悄探头朝下面看——货堆下面横七竖八的摞着一大堆木桶,一共有六条腿从木桶底下伸出来。麦娜急急忙忙的从货堆上爬下来,她从靴子上认出了帕特里克,于是就使出吃奶的劲来把他从木桶底下拖出来。麦娜看到帕特里克头上流着血,以为他死了,就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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