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 -- 龙神将

共:💬9 🌺19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保卫西河-原创奇幻小说】百年(二)狼之船续三

“哎呦……”爱尔兰人低声的呻吟让麦娜燃起了希望,她捧起帕特里克的脸轻声呼唤他,然后又使劲打他的耳光。终于帕特里克睁开眼睛说:“别再打了,再打我就真死了……”

“太好啦!我来救你了,帕夏(帕特里克爱称)。”麦娜高兴地抱着爱尔兰人的头颅不放,爱尔兰人瞅了半天才认出她来:“麦娜,是你啊。我还以为刚才山崩地裂了。”

麦娜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用水桶砸晕那个打你的坏蛋,可是一用劲把一大堆水桶都弄得砸下来了。帕夏,你别担心,我认识了一个医生,他会给你看病包扎的。”

“还有个医生?你刚才如果砸地再‘准’一些的话,我也就不用再去麻烦医生了。”帕特里克头晕眼花的爬起来说:“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

“小姑娘,你可惹下大麻烦了!”帕特里克自己用块手帕把头上的伤口包起来,然后用手搂着麦娜的脖子亲亲她的额头说:“不过多亏你来救我,我的天使。”

麦娜被帕特里克的举动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红着脸说:“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帕夏。”

“当然,”帕特里克一边捡起刚才水手打他脚踝骨的木棍一边说:“我怎么会去杀害自己的兄弟呢?”

“兄弟?”麦娜诧异地说:“你是说你是那个罗伯特先生的兄弟吗?”

“和你所理解的不一样,我们不是一个娘胎里生的,可是我们是一起做大事的朋友,就像你和你的那些大篷车上的朋友一样。”

帕特里克给那两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水手们每人头上一棍子,将他们打昏过去。他把从水手们身上搜出来的匕首递给麦娜说:“快去割几根绳子来,我要把这两个家伙捆起来。”

“你刚才那么狠地打他俩的头,我担心你真弄出人命官司来。”麦娜一边找分赴去做一边心有余悸的絮叨。

“别担心,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那两棍子不够狠才对——他们可比你想象中结实得多!”

麦娜帮助帕特里克把两个昏迷的恶棍捆得结结实实的,她抱怨着说:“你知道吗?我刚才偷偷溜进来的时候差点被硫磺味道熏晕了。他们干嘛弄这些东西来防潮啊?”

“我从刚被拖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我觉得它们不是用来防潮的……”帕特里克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提灯在四周走了一圈,他回来时用嘴叼着提灯把,双手里抱着一桶什么东西。他走到麦娜面前把桶子放下,麦娜看到这个发出强烈硫磺味道的木桶上用沥青封着口,桶身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商标。帕特里克问她:“你识字吗?”

麦娜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蹲下身子去看着桶上的文字,嘴里费劲地念着:“我认得这个字——黑色,还有这个……”

帕特里克打断她的话说:“好姑娘,作为一个吉普赛人也是认字越多越好!这些字写的是:皇家兵工厂监制,肯特郡谢尔曼兄弟公司出品:谢尔曼牌黑色炸药。”

“炸,炸药?”

“对,它们在这里被摆得满地都是。”

“是谁放的啊?”麦娜有些害怕地问:“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我也猜不出来。”帕特里克的眼睛转来转去地说:“现在我们来找找能溜出去的路。”

“看到你胃口这么好我很开心。”安东尼•普瓦都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对亚当说:“你应该再尝尝这些蛋糕……”

“啊,谢谢。我已经吃不下去了,很抱歉,刚才我吃起东西来像头熊。”亚当心满意足的坐在椅子上,他一边往咖啡杯里放糖一边暗自琢磨着:水手长请客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的出于同胞情谊,如果是为了堵住我替爱尔兰人求情的嘴的话(事实上,亚当自己感觉的确被人家用午餐堵住嘴了)也太夸张了,他只要碰碰嘴唇就能把我打发回去了……亚当一边在心里乱想着一边看着窗外的海景,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海面上的云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海风把一阵阵浓重的湿气吹进船舱里,海浪也将船推得起伏不已。忽然一股大浪涌过来,将亚当面前的咖啡晃得溅出来,肖恩•凯瑞尔很有眼色地赶过来用一块抹布擦掉桌上的咖啡。亚当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肖恩,你平时喜欢玩刀吗?”

肖恩似乎被这个问题弄得迷糊了,他答道:“先生,如果你指的是削土豆皮的小刀或者是剃骨头的砍刀的话,那是我每天都要玩好几个小时的。”

“不,我指的是你是不是喜欢用水手刀之类的锋利匕首。”

肖恩听到这话后略微怔了怔,然后说道:“您说的对,有哪个水手不会玩刀呢?”说完后,肖恩退下去继续拖自己的地板。

“巴索先生,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苏格兰人喜欢玩刀的?”安东尼很感兴趣地问亚当。

亚当微微一笑答道:“水手长,请叫我亚当吧。”

“你也可以叫我安东尼,虽然我比你大一些,可是我不在乎,哈哈。”安东尼回了一句后接着说:“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亚当。”

“看表情和手指。肖恩在接近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呈现出紧张来,这是惯用短刀的人的本能反应。虽然他竭力摆出一幅温和快活的样子,但他的眼睛漏了陷。还有他的手指细长而且非常灵活,这是常摆弄小型刀具或者是精密仪器的人才会有的特征。刚才我在与他握手时发现他的手劲相当大,简直能捏碎核桃。把以上这两点加起来之后我得出结论:肖恩不是个经常动手术的骨科医生就是个惯常用刀的肉搏高手。”

“好厉害的眼力!”安东尼失口赞叹道:“你简直可以做个神探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练就这么敏锐的观察手段的?”

亚当有些得意地说道:“其实我是从一个大学同学那里学来的:我的同寝室朋友叫约瑟夫•贝尔,他是个苏格兰人。在刚入学的时候他就创造了自己的独特理论——为了使学习的过程生动有趣,学生们应该练习通过观察人的外貌特征来判断一个人是个左撇子修鞋匠还是个由高原兵团退役的中士,通过这种观察术可以对病人进行精确的观察和逻辑推理,以便在临床诊断的时候可以做出必要的判断。”

“真是了不起的人,这位贝尔先生现在正在做医生吗?”

“是的,准确的说约瑟夫现在已经留校任教了,你知道医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会同时在医院任职的。”

“我有种预感,这位贝尔先生有朝一日会教导出一位天才侦探的。”安东尼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当他放下杯子时忽然对亚当说:“告诉我,孩子,你能从我的举止中看出些什么吗?”

亚当沉默了一阵说道:“恐怕需要我的朋友来才能准确的指出些什么来,毕竟我只从他那里学来了一些皮毛而已。”安东尼无声地笑笑,亚当又琢磨了几分钟后说:“我毕竟见识还不够广,请问水手长你以前是不是做过骑兵?”

安东尼好像被人刺了一针似的一下子跳起来,他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亚当,忽然又转而变得满脸警惕和敌意,这个中年汉子宽阔黝黑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和胡须都在微微抖动,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虎一样。他用充满威胁的口气说道:“说,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亚当极为尴尬,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得罪了这位水手长,竟把刚才融洽的谈话气氛破坏殆尽。一时间亚当心里又是窝囊又是窝火,恨不得干脆拂袖而去算了。不过最后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过错,于是他勉强压住怒气和傲气辩解道:“我并没有蓄意刺探你隐私的目的,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对你的体态特征作了一番小小的推测而已。我认为你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分了,先生。”

水手长又继续狠狠看了亚当一眼,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把心里的情绪平息下来。最后经过一番快速地盘算,安东尼认定这个小伙子并不是在掌握了自己底细后来捉弄自己,也就是说他真是有特殊才华的那一类人!于是水手长再度和颜悦色地坐下来说:“请原谅我刚才的失态,要知道我当骑兵是很多年之前的往事了,那些战争的记忆实在是让我心里不好受。”

亚当点点头表示自己对安东尼的谅解,他小心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参加了上次的巴黎起义?”

安东尼看着他,嘴角慢慢泛起一丝苦笑:“不,孩子,比一八四八年的巴黎六月革命要早……早一些吧。”

亚当有些惊讶地说:“难道是……你曾为皇上而战吗?”

安东尼微微摇头说:“拿破仑,是个伟大的军事家。不过我曾效力的那场战争并不是由他领导的,不过同样也是决定法兰西了命运的大战。在战争中我亲眼看到长官是如何扭曲了人性,变得——疯狂!是啊,疯狂,最后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生命充满痛苦,这就是命运啊……”

亚当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插不上话,只好看着水手长一个人对往事大发感慨。可惜他完全不知道安东尼•普瓦都的历史,所以只好像个墙花般作“壁上观”。忽然安东尼停止了走动,他猛地转身问道:“你是从我的罗圈腿看出来的?”

亚当点点头说:“的确是的,骑兵的罗圈腿是改不了的,即使不骑马很久了也能被看出来——只要用点心去观察就行。而且你的行事风格像个军人,因为你身上没有海员常见的散漫和放荡不羁。而且你的处事风格总是咄咄逼人,在军人中这是骑兵的典型风格,因为他们的宿命就是在平地上也要拿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向敌人冲锋!让我奇怪的是,你右手手背上的旧伤疤应该不是枪伤,因为伤口较小所以也不像是被骑兵剑或马刀捅伤的——难道是刺刀?”

安东尼抚摸着手上的伤疤说道:“你都猜错了,不过这不怪你。这是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留给我的纪念,是我为了一位伟大的女性所受的伤。”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水手长盯着自己的伤疤说到:“即使我犯了一千件罪,这个伤疤也会是我最后的救赎!如果以后有缘的话,我再告诉你我的故事吧。”安东尼忽然把话题一转说到:“亚当,你相信灵异现象吗?”

“你是指麦斯迈尔(18世纪欧洲催眠术大师,是催眠疗法的首创者)推崇的那种催眠疗法?爱丁堡医学院的教授们认为这些都是巫术,不过在伦敦医学院的约翰•伊利欧森教授却曾在《柳叶刀》杂志上撰文讨论过一些催眠术在临床手术麻醉过程中的应用实例。要知道他是伦敦皇家医学会的外科手术协会主席,所以……”

“不,不,不。”安东尼打断亚当的侃侃而谈说:“孩子,我说的是那种真正的……嗯,巫术之类的东西。”说完他紧盯着亚当,窥探着他的反应。

“你是说……”亚当有些发窘,他认为水手长应该不是个热衷于扫把和黑猫之类传说的汉子,可是水手们都是很迷信的……他吞了一口唾液,然后有点讪讪地说道:“很抱歉,你的话在逻辑上有问题,现在已经不是中世纪的时代了,所以所谓巫术有怎么会有真正之说呢?”

安东尼微微一笑,他把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右手抽出来去扯下一小块面包来捏成一个小面团,然后再用手指把面团捏成一个略具头颅身躯和四肢形状的小人。他有些得意洋洋地介绍自己的作品:“巫术的常用小道具,是吧?”接着他把面人放在桌子上,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在面人上挪动。亚当看到小面人在桌子上微微颤动,他在心里想着:这是由于船在航行的缘故,再说还有海风的缘故,这点小伎俩对我没用的——就在这时小面人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亚当迅速把目光扫向桌下水手长的双腿,但显然这并不是他用腿撞击桌子造成的结果。这时候小面人继续跳动着,亚当的目光完全被小面人的动作所吸引,随着小面人动作越来越激烈,渐渐可以看出它是在按照某种舞步在跳动,这种舞步动作刚劲有力,举手投足都流露出隐隐的杀气。安东尼在亚当的目光中相继发觉了惊慌、恐惧、畏缩和迷茫,但渐渐地又有一种自信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弥漫出来,这种自信从惴惴不安的不确定到逐步肯定,再到甚至有些成竹在胸的得意洋洋。就在小面人舞动的这一分多钟里面,这个年轻人神情的变化倒使得自鸣得意的水手长惶惑起来。他猛地停住双手的动作,那个小面人也忽然被夺走了灵魂,如同僵尸一般立在桌面上。

安东尼试探着问亚当:“你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亚当严肃地说道:“我相信我的眼睛没出毛病,这小人刚才是在跳舞,而且跳的是某种古典风格的舞蹈。现在我大概有点猜出这种‘巫术’的底细了——能不能请你把双手放在桌下呢?”

安东尼有些无奈地把双手撤开,那个小面人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亚当猛地伸手把面人捏住,然后看着安东尼说:“为了证实我的猜测,请允许我破坏这个杰作。”安东尼知道自己输了,他苦笑着点点头。亚当用手指轻轻一搓,那面人走了形把里面的骨架露了出来——那是一小截铁丝。亚当举着铁丝对安东尼说:“我相信这就是它的‘灵魂’所在了,刚才你用手在口袋里掏出这截铁丝,然后把它握在手心里不让我看见。在你捏面人的时候顺势把铁丝捏进去,然后通过——我认为是你藏在袖子里的磁铁来控制小面人动作。”

安东尼哈哈大笑,他告诉亚当说:“你真了不起,我的朋友。我的这招在海上使了多次还从没有人能看破呢。曾有一次一位意大利的红衣主教与我共进午餐,当我表演给他看的时候,他吓得面色如土,最后一下子从门口冲出去跳进了海里!哈哈哈……”水手长大笑几声后告诉亚当实话:“你说对了,这确实不是巫术,而是魔术。这是古代从波斯传过来的魔术手法,我事先告诉别人这时巫术就是为了先入为主地使他们的思维陷入这个圈套里。不过你的推断还有一个小失误,那就是把磁铁放在袖子里太容易露馅了,古代波斯的魔术师在表演的时候经常光着上身,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说到这里水手长拍拍自己的膝盖:“答案就在这里!我刚才偷偷把两块磁铁藏在这里了,双手的动作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表演的时候灵活地微微移动双膝才是诀窍所在!!”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从船尾处传过来,看来是关闭数日的锅炉又重新运转起来了。“沃尔夫”号的船身被蒸汽机震的微微颤动,船身两侧的巨大明轮也缓缓的转动起来。亚当看看舷窗外面的天空,现在天空中已经下起了小雨,看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已经是接近黄昏了。他忽然想到那个爱尔兰人和那个吉普赛小姑娘麦娜,立刻在心里自责竟完全忘记了她的请求。如果这个让小姑娘闯祸被抓受罚的话,岂不是我因为贪吃而导致的恶果吗?于是他清清嗓子郑重地说:“当然,普瓦都先生。我想我有责任去为一个受冤枉的人做申辩。”

水手长没有直接回答,一个水手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水手长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仔细地看看他,然后说到:“刚才卡洛斯船长已经醒来,他命令打开蒸汽机驶离这片雨云,看来今晚大家可以一起赏月乘凉了。如果你坚持去见他的话我就带你去吧——告诉你,跟陌生人打交道时留点心好。你的好心肠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你为了交这种学费而吃大亏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亚当有点发懵,他明白水手长的话字字都是警告,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此刻,他也只能点点头而已。

帕特里克和麦娜在昏黄的提灯照耀下在漆黑的货舱中摸索前进,帕特里克无法像麦娜一样从通风口的铁栅栏缝隙里钻出去,所以他俩避开有人看守的货舱与甲板之间的主通道,试图找到一个其他出口逃出去。

“帕夏,你肯定还有其他出口?”麦娜跟在帕特里克身后担心地说:“万一那两个家伙醒过来会挣开绳子吧?”

“一般来说这种船会保留一个紧急出口,应该就在船舷两侧的位置上。”帕特里克一边回答一边用手在面前的舱壁上轻轻敲击,他察觉到眼前的舱壁好像比较薄。“你听,这后面好像是空的,可是这里却没有门。”

麦娜也用手轻轻敲了敲,然后猜测着说:“这后面就是大海吧?”

“不可能,我的小姑娘,你在黑暗中弄错方向了,这个位置是靠近船尾的位置,这背后应该是锅炉房。你刚才感觉到锅炉房已经开动蒸汽锅炉了吧?可是你把耳朵贴在舱壁上听听,墙那边很安静,并不像是有个锅炉房的样子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思索着一个问题,接着他又提着提灯匆匆走进黑暗中,只剩麦娜在墙边提心吊胆。不一会帕特里克走回来说:“我刚才用步子大致丈量了一下,这个货舱的长度明显比正常的三桅大帆船要短一些,算起来足足短了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这条船上有个藏起来的地方?”

“说的对,小姑娘。看来我们在寻找的秘密就在这道墙的后面。”帕特里克看着面前的舱壁说:“我要找出一个门来。”

安东尼•普瓦都再次把亚当带到船长室,可是里面并没有人。亚当疑惑地看看水手长,水手长则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打开船长室里间的房门,那里面并不是亚当想象中的卧室,而是一道通向下层的楼梯。

“实在是个奇怪的设计对吧?这是卡洛斯先生的特殊嗜好,我也觉得实在是过分,可他就是喜欢这样作弄人。”水手长指了指楼梯说:“好了,我得去干点分内的事情,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亚当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就算是傻瓜也看得出来这下面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安东尼竟然自顾自地走了。亚当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里茫然地想起水手长右手的伤痕,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安东尼•普瓦都左手所带的一枚黄金戒指,戒面上的图案中有个很熟悉的标志,亚当经过仔细回忆后断定那是法国波旁王朝的百合花图案!此外还有些什么呢?记忆中的第一印象是——猛兽,对了是雕刻着百合花、一头独角兽和一只带翼的雄狮组成的徽章。百合花标志说明了安东尼一定与波旁王朝有某种联系,难道他是贵族的后裔吗?至于剩下的那些图案则应该是他所属家族的标志了……

年轻的医学院毕业生沿着长长的楼梯向下走去,一长串昏黄的煤油壁灯在无声地燃烧着。虽然是指盛夏,但当亚当在这条阶梯上走着的时候依然感觉到冰冷彻骨,毛骨悚然。一股股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到头顶,让人不自觉地想转身逃离这个地方。忽然他发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亮光,他掀开衬衣领口,看到银龙吊坠上的黑水晶在微微发光。亚当暗自琢磨: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注意到它还有夜明珠一样的本事?就在亚当几乎要打退堂鼓的时候,一阵柔和的琴声飘进他的耳膜,这似乎是用古钢琴演奏的琴声,悠扬的旋律就像牧歌一样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就在不经意间他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扇漆黑厚重的木门就在他眼前。这里简直像个野兽的巢穴或是恶魔的地牢……亚当在心里这样想着,他用手摸摸木门,那厚实的纹路表明这是橡木制成的——这是造船的好材料,也是制作上等棺材的不二之选。海上的棺材……说的对,每一条船跑到最后总是会沉的。可是现在应该停止胡思乱想了,求见船长然后提出请求,剩下的就不由我决定了。一个绅士的做法莫过于此——救人危难就要有始有终。亚当轻轻叩响木门,琴声嘎然而止。过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一声柔和的回答从门里面传出来:“请进。”

这扇橡木大门非常沉重,亚当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门推开。门那边是一个非常宽敞的空间,漆黑阴冷。环视周围,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如果不是地板的起伏提醒着亚当这里是在海船之上的话,他真会误以为自己到了旷阔无垠的地下世界里。黑暗并不是一切,在前方有一盏孤灯在钢琴上燃亮,似乎是给在黑暗中暗自猜测自己陷于歧路的旅人一个路标,那个弹琴的人就坐在灯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旧式礼服,头上戴着仿佛来自中世纪一样的三角帽,礼帽下面是一头卷曲的白色假发,白色的假发低垂下来挡住了他的大半个面孔,让人感觉这简直就是一个来自于中世界的幽灵。弹琴人对着来访者微微点头,然后接着自顾自地演奏起来。

亚当惊奇地发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这是一种出于潜意识的激动,他的肉体在未经过他大脑同意的情况下就开始陷入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他在心里想着:这不是一般的人,这是……另一种人!这感觉就像极了早晨他在检查罗伯特尸体时的那种感觉,他奇怪自己的心情竟然能超脱于肉体的激动而保持冷静,似乎事情就本该如此。他就这样站在钢琴前聆听演奏,等待着结束的时刻。两人都没有出声,只有琴声依旧在悠扬地回荡,终于,最后一个音符也被奏完,弹琴人把手指停在琴键上,抬头对着亚当说道:“骷髅会的客人,欢迎来到我的船上。您直到现在都很镇静,这实在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亚当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因为他感到自己就在一个疯人院里,他能感觉到很多奇特的“人”躲在暗处窥视自己。“我是为了一个人的自由来找船长的。”

“为的什么?一个人的自由?”弹琴人轻声嗤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红烛般闪亮。“你既然是山羊,难道打算与豺狼讨论自由吗?祈求生死才是你该做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玩意丢在钢琴台上,那个小东西便一路滚下来落到亚当脚边。亚当谨慎地把它拾起来,那是一个银戒指,戒面上的图案是一个咧嘴微笑的骷髅,戒身上刻着好像是冬青枝叶组成的图案。亚当倒吸一口凉气:乍看之下他认为这可能是某个邪教组织的饰物,不过他立刻又想到冬青枝叶通常是用来驱邪的。他抬头去看弹琴人,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死去的罗伯特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勒痕,他看了看戒指的粗细,心里掂量着两者之间的联系。

“我听说骷髅兄弟会死者的戒指总是要想办法交回去,好摆在圣堂里供人观瞻。我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我想至少应该让你见见他的戒指。”弹琴人用手指在琴键上快速地抚弄,让钢琴发出一阵短促激烈的旋律。“你看,我现在的心情很激动。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我们的宴会在开幕之前必须扫清一些障碍,对不对?就像你在森林里野餐的时候,如果不断有老鼠在餐布上窜来窜去的话,肯定会让人大倒胃口。”

亚当听见在四周的黑暗中有丝绸衣服和缎质舞鞋在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如果没有眼前灯火干扰的话他一定能看清周围到底是些什么。现在弹琴人,或者说是船长正对他微笑,两只长长的獠牙从他的嘴角露出来——吸血鬼!亚当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以及自己所受的多年科学教育在这一刻都崩溃了。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的举动,可是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倒吸一口凉气而已。

寂静的货舱里传来一阵沉闷的斧头劈木板的声音,麦娜举着灯看着帕特里克用一把消防斧使劲砍向船舱的木板墙。帕特里克使出狠劲来劈,累得他自己满身大汗。麦娜在一旁担心地说:“你可别把船给弄沉了啊,我可不会游泳。”

帕特里克停下来喘口气,他对麦娜说:“亲爱的小姑娘,我又不是在劈船底!”他说完后觉得自己的口气挺不耐烦的,怕伤了麦娜的心就又对着她笑笑,可是他在笑的时候身上的青肿伤口却又被汗水蜇得生疼,于是一阵疼痛的痉挛把他的笑容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怪相。麦娜看了先是吐吐舌头,接着对他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你还是继续干活吧!”

帕特里克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抡起斧头猛砍舱壁,他连砍十几下,木屑和汗水一起飞溅开来。忽然斧子猛地一下被别住了,帕特里克先是一发怔然后问麦娜要过灯来看了看。“你瞧,砍透了!这舱壁肯定是船上的家伙们私自改装的,用的木头很薄。”他把灯放在地下,用左脚蹬着舱壁双手一用力把斧子拔出来。随后他起劲地对准劈出的小洞猛劈猛砍,几下子就把舱壁砍出一个不小的洞来。“嘿,从墙那边吹过来的风间只能把人冻僵,气味也太难闻了!”帕特里克伏身拎起油灯,然后伸进洞里去照了半天。

麦娜着急地问他:“那边到底是什么啊?”帕特里克无言地把灯递给她,麦娜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洞口,她看了半天说:“我看不太清楚,那里面好像有很多黑乎乎的大箱子?”

“不是大箱子,孩子。”帕特里克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来,然后把煤油灯的玻璃罩子扭开,把手帕凑到火苗上点着。“让咱们确认一下。”说完这句话,他就把着火的手帕丢到洞里去。接着手帕的火光,两个人都看清楚了——舱壁的另一边是很大的一块空间,一副又一副的棺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地板上!更诡异的是:所有的棺材盖都被推开斜放在棺材旁边,好像里面的尸体在睡累了以后就不约而同的出来透透风。

“密密麻麻的!好像有好几十副棺材的样子呀。”麦娜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抬头对帕特里克说:“这个隔舱是专门运棺材的?那些棺材为什么不盖盖啊?”

帕特里克告诉她:“岂只是这个隔舱而已,你没注意到我们所在的这个货仓里的木箱和麻包基本都是空的吗?你刚才推下来砸我的——”这时候麦娜抢着说:“不是砸你的,是救你的!”帕特里克苦笑一下说:“对,是救我的那些木水桶下面的那些麻包里面塞的都是棉花。”

“棉花?他们往美国运棉花?”麦娜一头雾水的问道。

“怎么可能!你没去过美国,棉花一向是从美国南方往欧洲运的!所以说这些都是烟雾弹,是为了这些棺材打掩护用的。”

“那这些棺材是……”麦娜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猛地抖起来,不由自主地一把抓住了帕特里克的胳膊。“现在天还没黑,对吧?”

“小姑娘,从那些‘房客’们起床来看,外面已经天黑了。”帕特里克无奈地说着,他摸摸麦娜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来安慰她:“别担心,你现在赶紧回到老爹身边去,什么也别声张就好。”

“帕夏,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帕特里克从自己的长长的脏头发里摸出一个小东西给麦娜看,麦娜看了看说:“这是一个骷髅戒指。”

“对,我和罗伯特都是专门消灭恶魔的人!这就是我们的标志。我们混上这条船是为了监视这些恶魔的勾当,可惜被他们识破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在隔壁的隔舱里忽然有人一脚把手帕上的火苗踩灭了!帕特里克和麦娜在猝不及防之下都吓了一大跳,帕特里克操起消防斧来准备搏斗。可隔舱那人在踩灭火焰后却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这时候,一阵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飘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帕特里克说道:“坏了,准是那两个家伙挣脱了绳索。”

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吗?吸血鬼?亚当身边的黑暗中出现了数十双泛出红光的邪恶眼睛,那些眼睛的主人们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的欲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忽然想起吉普赛老头说的那句话“就像是一只小鸡子给大猫或者是黄鼠狼什么的给围住评头论足一个样!”。他听见头顶上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吸血鬼像动物一样用四肢在天花板上快速爬行,亚当心想:他们窜得比壁虎还快……忽然他心中一动,就在这一瞬间那只吸血鬼船长从钢琴后面扑过来用利爪袭击亚当的脖子!亚当的身体在大脑下命令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用左手向上一挥架开吸血鬼的利爪,右拳则利索地给了对手脸部一级重击。吸血鬼船长完全没料到亚当竟有隔挡自己扑击的能力,他毫无防备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击之下吸血鬼踉跄后退,他头上的三角帽和假发都被打飞,把一头红发和一副无比惊愕的惨白面容露了出来。周围的那些吸血鬼们似乎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发出压低声音的惊呼,似乎也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人类能做出的反击。

亚当后退一步,摆出一副随时出拳的架势。在爱丁堡的日子里他参加了一切不需要花钱的体育活动,虽然拳击并不是他最擅长的运动,不过现在赤手空拳的他并没有其他选择了。他盯着吸血鬼船长的红发,以及那张长着红色小胡子的被怒气激得变形了的脸,忽然想到一个名字:胡安•卡洛斯侯爵?

“好拳法!”吸血鬼船长为刚才挨得揍叫一声好,这时候天花板上忽然扑下两只吸血鬼来偷袭亚当。亚当早有防备地向旁边一闪,然后“啪啪”两脚把快落地还来不及调整姿势的两只吸血鬼踢飞。“干得真好。可惜了,如果你有狼人们那样强劲的肌肉,刚才的那两脚足以把我的这两位家人踢成致命的重伤。”吸血鬼船长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他说道:“本来我可以给你一个好死——”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充满了狰狞:“但是你既然选择把山羊扮演到底,我只好让你在地狱里也忘不了同血族对抗的可怕下场!”吸血鬼船长做个手势制止那些打算一拥而上的手下,他指指悬挂在墙壁上作装饰的一对决斗用长剑,一只吸血鬼便跑去把长剑取过来。吸血鬼船长自己拿了一把剑,把另一把剑抛给亚当说:“很多年前,我在决斗时杀了国王的儿子,那以后我变成了血族。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亚当接住这把长长的利剑,剑身上的金属在灯火下反射出冰冷幽暗的光芒。亚当在大学时代并没有学过真正的击剑,他只是从一个从西班牙来的同学那里学了一些被大学击剑俱乐部斥之为贫民窟街头混斗式的剑术。没容他多想,吸血鬼船长就一个健步窜上来。亚当赶紧打起精神,挥舞手里的剑格挡开对手的进攻。他不得不承认吸血鬼船长的剑术招法利落,舞动起来甚至很有艺术感,但是对他而言这种艺术无疑是死亡天使的羽翼,虽然漂亮可他决不会去赞美。在接连挡开吸血鬼疾风一样的穿刺进攻后,亚当忽然俯身闪过对方瞄准自己咽喉的一击,他随即便用长剑向上一挑去削敌人持剑的手腕,吸血鬼冷不防还有亚当还会使出这样的怪招,他连忙疾退几步凝神持剑等待亚当的进一步行动。亚当没有进攻,他知道自己的这几下子绝非吸血鬼对手,不过刚才自己冒险使出的那一招还真凑效了,吸血鬼船长的剑法华丽而老套,一看就是旧时代的宫廷剑术。他几乎在心里肯定对方的身份,于是亚当先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水然后问道:“你的名字是不是胡安•卡洛斯?”

吸血鬼微微一笑说道:“老吉普赛人多么精彩的故事,是不是?我是西班牙的蓝血贵族,胡安•卡洛斯侯爵,现在我也是这条船的船长,以后我还会是新罗马帝国的凯撒!”

“疯子,疯了……”亚当喃喃地说着。

黑暗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低沉喘息声,两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在地板上挣扎翻滚,把身边的那些木桶碰得滚来滚去。他们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活像是刚吞下了烧红的烙铁,随着他们嘴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他们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一块块筋肉在他们的皮肤下面涌动,就像是岩浆即将冲破地壳前的酝酿。随着身体的颤抖,他们的身躯也开始快速膨胀,一缕缕毛发从皮肤的毛孔中飞速的钻出来,它们仿佛是听到魔笛召唤的地狱魔草一般猛窜到一寸多长,根根都像钢针一样锐利坚硬。随着肉体的变形,那些坚固的棕榈绳索都被一一绷断,两只怪物站立起来。他俩的脸部仍在抽搐不已,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也无法模仿出此刻由于肌肉痉挛而引起的那种可怕的面部表情。两人的耳朵向外伸展,脸颊向下拉长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的面庞,一颗颗獠牙从嘴唇边露出来,这下终于到了变形的终点,那原本是人的嘴脸彻底变成了狼型,两只怪兽瞪着腥红的眼睛出现在黑暗之中。

“嗷呜!”——随着几声狼嚎,两只狼人在货舱里窜来窜去寻找自己的仇敌,他们不时停下来用鼻孔嗅嗅空气中的气味——可惜那股浓厚的硫磺气味破坏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嗅觉。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的视觉与听觉能力也远比人类优越,他们很清楚唯一那扇通往甲板的铁门被锁住了,现在只要耐心寻找就一定能把那两个可恶的爱尔兰农夫和吉普赛小畜牲找出来!咬死他们!撕烂他们!

这时候几声压低声音的惊叫引起了两只狼人的注意,显然这是走投无路的猎物在墙角发出的绝望悲鸣。两只狼人闪电般的冲着声音的来源地冲过去,它们并不在地板上奔跑,而是弓起腰一下跳到货堆的箱子上,然后凭借惊人的弹跳力和利爪在货堆组成的“墙壁”间跳跃,几下子便逼近到猎物身边。

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帕特里克和麦娜就在老地方站着,可惜他们没有办法躲到那个装满棺材的秘密隔舱里面去。当然,那里也不见得安全,也许更危险。麦娜站在帕特里克身边大声尖叫:“啊——救命啊,老天爷啊,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随着利爪蹬踏木板的“嘭嘭”声,两只狼人像两道黑色闪电一般分别扑向帕特里克和麦娜。几乎就在一瞬间,它们的利爪就已经划破了两人从咽喉一直到腹腔的衣服,但仅仅是衣服而已——那不过是挂在棕榈绳网上的两套衣服而已。绳网的四角虚搭在周围的货箱上,两只狼人的猛烈扑击不仅落了场空不说,反而把自己的头颅和四肢完全套进了绳网里面,狼人们越是挣扎绳网就收缩得越紧,最后自己把自己五花大绑的两只狼人只剩下一边咒骂一边在地上来回翻滚的份了。

这时候帕特里克和麦娜小心翼翼地从高高的货堆上面探出头来窥探,帕特里克小声告诉麦娜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把提灯放在绳网的最上方是最佳方案,这样一来狼人们的眼睛被灯光刺激地看不清绳网,但两套衣服加上你的尖叫又会让它们误以为是真的我们在这里,这就叫做灯下黑啊!”

麦娜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从没见过的可怕怪物,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么巨大的野兽竟然是由人类变成的。其实她对于艾斯米拉达老爹说过的那些可怕故事也一直半信半疑,可就在这一瞬间全部的恐惧都化为了事实。她浑身发抖,发觉自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只穿着衬衣衬裤的帕特里克从货堆上爬下来,他拎着斧子走到狼人身边准备砍下它们的头颅。麦娜把眼睛捂住不敢看着血腥的一幕,那两只狼人急得满地乱窜,嘴里发出挨棍痛打的狗一样的哀鸣。帕特里克站了个马步蹲裆似的步法,他抡圆了斧子用力向下一劈,没想到斧子到半空的时候忽然变轻很多,害得他由于用力过猛险些闪了自己的腰。他猛地一怔,这时候附近某处“嘭”的一声闷响提醒他注意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因为刚才劈舱壁时用力过猛斧子的木柄与斧头之间已经松脱了,于是就在帕特里克勇猛一劈的威猛动作下斧头像魔术师手里的白鸽一样飞了出去,并在某个木箱或木桶上找到了自己的新巢。

“哦,真是该死!该死!”帕特里克失望的猛跺脚,失去了武器之后让他束手无措,他可没法只用手去扭断狼人像野猪一样粗壮的脖子。

“嘿嘿嘿……”两只死里逃生的狼人大为振奋,它们虽然仍然背靠背地被绳网束缚着,这时候却看到了希望,它俩忙着一边冷笑一边尝试着用牙和爪子把绳网弄断,只可惜刚才被勒得太紧,这两个坏家伙还一时得不到自由。

帕特里克气急败坏地用木柄狠揍两只狼人,可是这样的打击对于狼人而言只不过是挠痒痒而已。麦娜从货堆上爬下来,哭丧着脸说:“衣服都被这两只畜牲撕烂了!”

帕特里克有些火大地说:“好了,你只损失了披风和帽子,我可是连衬衣可长裤都搭上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两只外行裁缝正打算把咱们的喉咙和肚皮也裁剪一番呢!”

黑暗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僵持的双方都在聆听着决定双方命运的来访者。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等待后,一个消瘦的小个子男人从黑暗中现出身来。他穿着一身沾满油腻的水手服,两手里各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小个子走近后说道:“嘿,我说你们这是在排演马戏团的节目吗?”

“肖恩……”两只狼人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帕特里克心里一凉,暗想到:完蛋了,是它们的同伙!

肖恩猛地欺身上前,帕特里克一把将麦娜拉到自己身后,下意识地拿着手里的木柄作个抵抗的动作。没想到肖恩的目标却不是他俩,这个小个子像灵活的猴子一样冲到狼人面前,干净利索地用匕首割断了它们的喉咙!干完杀生的活计之后,肖恩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对帕特里克说道:“我叫肖恩•凯瑞尔,是苏格兰的斯佩塞人。”说完之后他把自己的匕首并在一起给帕特里克看,那两把匕首的刀把底部分别刻着半个骷髅,并且也有冬青枝叶环绕其间:“出来跑江湖就不能拘泥于形式,对吧?”

“没想到最后是英国人救了我……”帕特里克有点语塞地说完上半句之后,耸耸肩接着说道:“不过我一样感激。”

肖恩有些愤懑地强调:“我是苏格兰人!与爱尔兰人有纠葛的是英格兰人,我可是罗伯特•布鲁斯(苏格兰国王,著名的民族英雄。他率领苏格兰人在具有决定性的班诺克本之战中击败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二世的进攻,他是后世苏格兰独立运动的崇拜偶像。)的崇拜者!”

“啊,我知道罗伯特•布鲁斯,他是欧洲最强的战斧骑士。”帕特里克肃然起敬地说道:“凡是反抗英格兰的人都是我们爱尔兰人的朋友——”这时候肖恩再次把自己的骷髅会标志拿到爱尔兰人眼前示意一下,帕特里克心领神会地说道:“和兄弟!”

麦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在两位骷髅兄弟会成员热烈拥抱的时候,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狼人咽喉里喷出的一人多高的两根血柱,随后她便一声不响地晕倒在地板上。

肖恩看看麦娜,再冷眼看看只穿着衬衣衬裤的帕特里克,然后怀疑地说:“这小丫头是什么人?你和她难道……”

帕特里克气急败坏地说道:“圣母在上!我可是清白的一个人,再说我已经有老婆了,怎么会对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下手!”

“好了,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在船上?”肖恩打断了帕特里克的话头,他急切地把话转换入正题:“除了死掉的那一位,就只有你了吗?”

“的确。”帕特里克说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我和罗伯特一起搭档三年多了,他是个稳重的人,可还是丧命在吸血鬼手下。”

“不光是吸血鬼!”苏格兰人对着爱尔兰人摇了摇手指说:“还有狼人。”

“是,你说得没错。”帕特里克看看仍在抽搐的狼人尸体,那浓厚的血腥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这么说这个小姑娘还有那个跟她一起上船的吉普赛老头和你们没关系了?”

“应该是和我们,”帕特里克忍不住纠正了一下,肖恩笑了笑没吭声。“美国的骷髅会组织在今年春天开始注意到这条‘沃尔夫’号有问题,我和罗伯特的任务就是化妆成乘客来刺探底细。”

“那你们干嘛不乘坐美国到英国的班次呢?”

“那样目标太明显了。何况这条船的目标是运送偷渡的欧洲吸血鬼前往美国,从美国返航时它们什么都不会夹带的。”帕特里克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你们这些不列颠的兄弟们是怎么来的?”

“嗯,大同小异。俗话说的好;没有不漏风的墙。”

“在一条被吸血鬼和狼人所控制的船上,你竟然能够混入到水手里面,太了不起了。”帕特里克赞叹了一句,紧接着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的秘密。”肖恩微笑着回避了话题,为了让帕特里克放心他又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并不是所有的水手都和这些家伙一条心,相信我。”他凝神思考了片刻说到:“对于搭乘这条船去新大陆的那些吸血鬼的去向,你们了解多少?”

“它们大致上是去参加一个正在快速膨胀的吸血鬼家族,这个家族的族长自称凯撒,它宣称要建立一个属于吸血鬼的新罗马帝国!”

“哦,也就说这条船实际上是新罗马帝国的运兵船了?”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它们将欧洲的吸血鬼们运往美洲,靠的就是这种船舶。”

肖恩紧接着问道:“那么现在美国的骷髅兄弟会对它们了解多少呢?”

帕特里克说到:“它们的首领是欧洲的大吸血鬼家族德•巴尔家族的后裔,不过新大陆上的这位凯撒并不把血统作为加盟的先决条件,不管是什么样的吸血鬼杂种和狼人都可以入伙,只要宣誓效忠它就行。”他审视着苏格兰人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忽然在心里腾起一股怀疑。他轻轻笑了一下:“可惜我只是一个执行人员,具体的机密是不会告诉我的……”

这时候麦娜发出“嗯”的一声清醒过来,帕特里克连忙把她扶起来。然后他扭头问肖恩:“你是怎么进来的?”

肖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灿灿的铜钥匙说:“瞧,作为工作人员我有权得到一把大门钥匙对吧?事实上,我天天得打扫这里呢。”

醒过来的麦娜还有点迷迷糊糊,她低声嘟囔着:“那些怪物在大白天就能变成狼人吗?”

肖恩告诉她说:“不,亲爱的吉普赛小姐。外面现在早已是夜色朦胧了。”

麦娜急着说道:“坏了,亚当•巴索先生说是去找船长要求释放帕夏,他这下可落入狼窝了!”

肖恩很有些不满地说道:“亚当•巴索,就是那个多嘴的大学生吧?他在与水手长共进午餐的时候卖弄自己的推理能力,害得我虚惊一场——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是受点教训好!”

麦娜不相信地问到:“他和那个一脸凶相的坏蛋一起吃饭?”

“哦,小姑娘,水手长也许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坏——至少他没在菜里下毒。”

“那么亚当现在又在哪里呢?”麦娜急着追问肖恩,而肖恩则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跟班!”麦娜被呛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眼泪汪汪的开始祈祷老天爷拯救亚当,拯救她,拯救大家。帕特里克安慰小姑娘说:“别担心,宝贝。我一会就去找到亚当,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连一根头发都不少!他是为我帮忙,爱尔兰人可不是忘恩负义的民族!”

“苏格兰人也不是!”肖恩有些恼火地接了一句,他嘀咕着说:“偏偏是今天晚上要摊牌了,对你们可是非常不利啊——别忘了今天是月圆之夜,是它们能力最强的时候!”

即使是帕特里克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听了这句话后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毕竟这是在汪洋中的孤舟上面对一大群妖魔鬼怪。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肖恩兄弟,这货舱里的火药是你放的吗?”

“你以为我打算在危急时刻炸船吗?错了!这是那个吸血鬼加疯子的船长干的好事。这当然不是出于他的好意,我猜它是为了今晚的行动做准备的。你知道那些低等狼人们是怎样防止自己在月圆之夜变身的吧?”肖恩说完这段话后看看爱尔兰人,帕特里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咳,太简单了,就是吃嘛!低等狼人在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饱食一顿并且饮下烈酒后就能平安无事地一觉睡到天亮了。可是今天它们可没有一个大吃大喝的——”说到这里肖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帕特里克和麦娜,然后缓缓说道:“显然满船的狼人们都准备在晚上进一顿大餐了。”

“刚才你说低级的狼人?那么还有高级的吗?”虽然刚才被狼人吓得半死,麦娜依然对肖恩的话感到好奇。肖恩诡秘地笑笑说:“就像人类一样,吸血鬼和狼人都是有等级划分的,它们中的高等级分子可比人间那些挂虚名的贵族们强多了。”

麦娜听的稀里糊涂,她接着刨根问底:“那么高等级的狼人又是怎么避免变身的呢?”肖恩冷笑了一下,但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一阵音乐声音从甲板上传下来,肖恩面无表情地对着帕特里克说:“你瞧,它们开始了……”

关键词(Tags): #狼之船#百年#亚当#吸血鬼#狼人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