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举头三尺有神明，道德底线是可以任意践踏的吗？--从汉武杀太子生母一事谈起 -- 阿康

这篇文章是受“西氏”里面讨论的启发所写。具体就是讨论汉武帝立太子后，曾杀掉他的母亲，这是否是有远见的做法？北魏的政策是凡立太子，都要杀掉他们的母亲，以防太后主政，外戚祸乱朝廷，这是否是一钟有益的政策？

肯定的观点认为这种方式虽然残忍，但是能有效防止外戚乱政，值得肯定，后代帝王没有仿效这个政策，造成大量外戚祸乱朝廷的现象，诚为可惜，反对的观点以为这违反了天理人伦，触犯自古以来的道德底线，是不值得肯定的行为。

我比较赞成后一种观点，但这里却想更深入地谈一些想法。

人们常常期望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虽然在具体的个体行为中，往往有很多相反的例子，但多数人，在其它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还是会奉行“以德报德，以直抱怨”的行为规范。为什么呢？因为在多数情况下，这比较有利于个人的生存，经过长期的社会实践，在人群中逐渐形成了这样的道德规范。

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一则关于个体的社会行为对个体生存状态的计算机模拟试验，某些个体是无选择的对所有的其它个体都好，有些个体是无选择地对其他所有的个体都不好，而有些个体则是奉行“以德报德，以直抱怨”的行为规范，模拟试验的结果是总体来说，最后一种个体有最长的寿命和最好的生存状态，虽然第一二种个体中也不乏好命者。

在很多人的眼里，道德规范似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须不知，道德规范之遵守，在多数情况下都是于人于己有利的事情，而肆无忌弹地触犯社会的道德底线，虽然也可能在很多情况下取得暂时的利益，但从长远看，从大量个体的统计来看，则不是明智之举。

道德从来不是为了道德而道德，从大来说是社会的需要，从小来说，也是为了统治者的需要，道德规范有助于维护着社会的安定和合作，而统治者在大多数时候也是希求这样的目标。所以统治者为了长远利益，总是会把自己的行为标榜为道德上是高尚的行为。

政治是肮脏的，但也不是没有规矩的，让自己的‘肮脏’行为在道德上说起来很高尚，也从来是‘治术’中很重要的部分。立储杀母这种政策，在要把它说成是“道德上高尚的”比较有难度，所以为比较进步了的文明所不取。

古人提倡礼义廉耻，父母亲情伦理，本来就是整个社会道德最基本的构成，过于违反道德底线的东西，生死存亡之际偶尔为之，未尝不可，但堂而皇之作为长久政策则不见得有利于维护安定团结，也就是说，不利于统治者的长远利益。

立储杀母，打破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这样的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呢？ 偶尔的宫廷斗争也就罢了，皇家如果理所当然地把这当作党而皇之的制度，作为天下的表率，皇家，朝廷又以什么样的到得规范来教育和约束天下苍生？

所以说，这种政策对社会的长期稳定恐怕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想也是我们“文明”以后不再有这样的制度的原因。

人类社会的发展史，虽然充满了血腥和杀戮，但是人类还是逐渐地从比较肆无忌弹的血腥社会，走向比较“文明”的社会，我觉得这不是因为上帝要人类潜心向善，而是比较温和，文明，比较符合道德的方式，在多数情况下有利于人们的合作，有利于减少内部的纷争，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

说起来，既然有汉武帝的例子，有北魏的正例和反例，为什么后代帝王不仿效汉武帝和北魏的例子呢，他们绝不是因为愚蠢才不采用这项“行之有效”的政策，而是应该体会到这么做的好处小于这么做的坏处，好处也许是能防止“外戚乱朝的祸害”，坏处则是触及道德底线可能带来的道德体系的崩溃给王朝的长治久安带来的困难。

从个别的事件和从历史的长河看很多东西是不一样的， 道德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人类的道德规范也是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形成的，所以形成这样，那样的规范也自有他的内在原因和规律所在。

世界上大多数的人类文明，所以选择逐渐走向'文明'的方式，不是因为在理论上这样做更仁慈，更正确，而是实际中这样更有利于减少内耗，我以为这也是长期自然与社会选择的结果，这样的文明方式更利于这个种族群体的长期生存。

比如，身为帝王领袖的，有的时候不得不没着良心杀有功，衷心的部属，但是如果老是这么做，渐渐地就不会有人替你卖命。

而婚姻，亲子关系，是维护一个社会的细胞，他将两个互不相干的家庭联系到一起，自古以来，通过婚姻关系可以由结亲，而结盟，而形成家族势力等等，如果不分青红皂白杀太子之母，那么一个奉行这样政策的部落，国家，在使用和亲，婚姻的方式来实现结盟时就会不太可行，这样的国度在同其他民族的竞争中就可能处于劣势，大臣，贵族也会对嫁入皇家有所犹豫，影响皇族的势力，甚至还会影响下一代帝王的素质。

否则我们无法解释后代帝王不仿效汉武帝和北魏的行为，政治家都是不讲情面的，只不过这种方式，或者被人们有意地改进，或者坚持这种方式的群体在种族的竞争中被淘汰

所以北魏的制度，从整个文明发展的长河看，是一种短视的制度。如果汉民族真的长期仿效汉武帝，或者北魏的做法，也许一时能够防止外戚带来的祸乱，但从长期来看，也许我们的文明早就因为整个道德体系的崩溃而不复存在了。

人类曾经以为他们可以肆无忌弹地践踏自然，慢慢地才认识到这样会受到来自自然的报复，我觉得对于人类社会本身也是如此，因为不论对于自然还是人类社会本身，我们对他们的理性认识其实都是有限的。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当然，我这里所谓的“神明”，就是“自然规律，社会规律”），父母之亲，子女之责，师长之恩，朋友之信等，这些都包含在人类长期奉行的道德规范里，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主义，什么样的革命，在大规模触犯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是谨慎为妙。

• 2，秦汉（下）
• 【定稿】西西河电子杂志正刊第四期 【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