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性交易合法化的两条路线 -- Adol

开始之前先讲一下我的立场，我是反对性交易合法化的，因此尽管我试图客观地分析性交易合法化的问题，我想其中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我自己观点的影响。

性交易本身，是一个颇具争议的道德问题，而性交易合法化，是一个法律过程。我对这方面的理论了解不多，在这里先讲一下我个人对法律和道德关系的理解。法律和道德都是社会准则，法律和道德标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进步在不断改变，这个改变首先是改变道德，然后影响法律，换句话说道德决定法律，但道德的要求是很高的，很少有人能够完全按道德标准度过一生，所以法律是道德的底线：法律中明文肯定的，一定是道德的；法律中明文否定的，一定是不道德的；法律中既没有明文肯定，也没有明文否定，可能是道德的也可能是不道德的。

设想一个4层的蛋糕，底层是违法行为，上面一层是法律没有否定，但道德否定的行为，再上面一层是道德肯定，但法律没有强制要求的行为，最上一层是法律强制规定的义务。把性交易看作一粒葡萄干，这粒葡萄干目前位于蛋糕的底层。而性交易的合法化，就存在两条路线，第一条路线，证明性交易不违道德，即把这粒葡萄干拿到道德线以上。第二条路线，就是只把葡萄干拿到违法线以上。

今天的性交易和过去的性交易是不同的，过去的性交易，在道德上是不平等的，由于出卖方大多为女性，而购买方大多为男性，社会往往谴责性交易的出卖方，却对购买方较为宽容，这种性交易中的不平等，来自男女在性自由上的不平等。而现在，性自由已经脱离了道德的否定，也已实现了男女平等。此时对性交易有违道德的指责，便不再来自对性自由的道德谴责。我认为，今天对性交易的道德谴责，恰恰来自于把性自由解脱出道德谴责的原则——爱情——性自由合乎道德，是因为爱情的自由；而性交易有违道德，是因为爱情的无价。

这个逻辑有一个地方很容易被质疑，同时也是性交易合法化的第一条路线：即性和爱能否分离。如果能，性有价便不影响爱无价，如果道德标准是爱的无价，性有价就无关大局了。我相信，有很多人都是认为性和爱能够分离的，而我不这么认为。假如某个人出轨了，那并不意味着他对自己配偶爱情上的背叛，只能说明他也爱出轨的对象，如果出轨行为受到道德谴责，并不是因为背叛了爱情，而是因为背叛了他对自己爱情专一的承诺。

性和爱不能分离，不妨就以性交易为例。一个妓女，可能无论什么人只要出钱都可以做爱，这是她的“职业道德”——不能拒载，但是，如果嫖客是一个帅哥，在给同样钱的情况下她是不是会高兴呢？如果嫖客是个性能力很猛的帅哥，在同样钱的情况下她是不是会更高兴呢？如果嫖客是一个不仅性能力很猛，做爱过程中还十分温柔体贴的帅哥，同样钱的情况下她是不是还要更高兴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对交易对手倾注了感情吧，而这种感情实际上就是“爱”。再比如，假设现在市场上出现了一种DIY工具，这种工具外观和其他性能虽然和女性一点不搭边，但是带给男性的体验却绝不输于技巧很好的窑姐儿，在同样单价的情况下，男人会怎么选择呢，只怕最后还是会选择真人吧，——这说明说明做爱虽然主要是肉体享受，但是也有精神上的愉悦，那么同理，这种愉悦也可称为“爱”。当然也会有人说，这只是一种朦胧的喜欢或好感，而不是真正的爱，确实，平常我们口中狭义的爱比这个程度要激烈得多，可能还具有排它独占等特性，但我认为，喜欢或好感也是爱的初级阶段，爱都是由此发展来的，更何况，爱无价，这种喜欢和好感难道就有价吗？

反过来，爱到一定程度，是不是会自然而然地要求对方的身体呢，这个我想是没有什么争议的，性是爱的外在表现形式、是爱的高级阶段特征、是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当爱的程度很高时彼此向对方表达和证明自己爱的途径。

——性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爱，爱到一定程度，不可避免地会要求性，因此我认为性和爱是不可能分离的。

如果性和爱不能分离，那么便立刻遇到一个问题——金钱能够买到性，这是事实，没法回避，如果坚持认为性和爱不能分离，就只能承认性有价爱也有价，我承认。还是那两个例子，为什么要强调“同样钱的情况下”，“同样单价的情况下”，正是因为给多了钱，便可以使妓女和嫖客放弃这种被称为“爱”的感情或者愉悦：1万元1次的丑老头和100元1次的帅哥，妓女恐怕就会选择1万元了，人家是出来卖的嘛，此时她对帅哥的爱是9900元；同理，只值100元的物美价廉DIY工具，和消费一次1万元的窑姐儿，嫖客考虑一下钱包多半会选择前者，这时他的爱也是9900元。听起来很肮脏很不堪，但从上面的推导过程就是这样的结果。这就对了——其实，性交易的双方，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性”、而恰恰是因为他们的“爱”能被金钱买到，才被道德所指责的！我承认现实是爱有价，至少这一部分人的爱是有价的，但爱有价这件事不是道德的。许多人正因为不愿承认爱有价，也包括不愿承认自己的爱有价的现实，才不得已做出性和爱分离的结论。但逃避是没有出路的，爱非常美好，理想的爱是纯洁神圣无价的，现实的爱却能被金钱买到、被各种肮脏玷污、充满了背叛与无奈，甚至我们自己的爱也达不到纯洁神圣无价的道德标准；然而把这一切扭转，正是人类的终极梦想之一。也许终我们一生也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也许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但因此，爱情才是人类文学的永恒主题，跨越身份的爱才被远至牛郎织女，近至铁达尼号的文艺作品所歌颂。

从上面的分析，性交易是有违道德的，也就是说，通过把性交易拿到道德线之上的第一条道路是走不通的。所以我认为，更务实的手段是第二条道路。而且我认为，当今世界上性交易合法的国家和地区，大抵都是这个路数：即让“成年人有权决定是否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金钱，社会不应干涉或歧视”的大原则被整个社会接受，正如以言论自由保障不同政见者的说话权利、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沉默权一样，认为程序正义比具体事实的是非善恶更重要，这就解决了性交易不合道德但也要允许的问题。

这条道路，我当然也是反对的。这就不是对性交易本身的反对，而是对过度自由和道德退却的反对。目前未成年人是没有这个权利的，连西方也不会开这个口子，说到底，肯定是因为不道德吧，但试想，从最早的只能和配偶有性关系，到现在的性自由但不能有性交易，再到正被努力推动的成人性交易也合法化，道德在一步步宽松一步步退却，如果这次成年人性交易也合法了，下一个又该轮到谁？我猜人对自由的追求是无限度的，无限的自由之间又有不可避免的冲突，如果追求绝对彻底的自由权利，最终不是社会的解体，就只能是个体的死亡。当然，事实也许没有我想象的这么严重，但如果性交易能够通过这条道路合法化，只怕也是难以阻止的。

所幸人权这个问题很敏感，不仅是我们国内敏感，正如美国绝大多数地区性交易也违法，因为宗教的影响，在涉及到伦理道德时国外也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比中国更神经质。一些人权类的公约，对于性交易的容忍都是字斟句酌，加各种前提限定：

比如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提到的《联合国削除所有形式的对妇女歧视的国际公约》“公约要求妇女有自由选择职业和工作的权利”，没有明文说明卖淫合法，只是之后在专门机构的解释中拐弯抹角地确认“自愿卖淫包括在 “自由选择”的范围之内。”

再比如同篇文章的另一段，

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就是，许多文件似乎回避了“合法化”这一带有公开允许和承认含义的字样，而代之以“非罪化”这个词。仔细品读便不难发觉其中的三味。

这些小心翼翼的行为都说明了，当代的人们，包括西方，对于无条件的“任何成年人都有权利决定是否出卖自己的肉体换取金钱，社会不应干涉或歧视”的道德论题，还远没有达成一致，而位于其下的“性交易合法化”问题，自然也只能暂时各执一词。

另一些性交易合法化的支持者，是打着“存在性”和“合理性”的旗号。所谓存在性，就是认为现在你规定违法它也存在，而且还不易管理，不如敞开口子，公开管理，有利于疾病防治，还可以收税；而“合理性”，就是中国性别不平衡、贫富不平衡，性产业能够有效转移财富、能够缓解社会矛盾、能够缩减地域差距，还是“绿色产业”等等。

这两种观点往往是共生的，先说存在性，这个肯定是不成立的，因为法律有义务维系道德上起码的正当性和进步性，除非他们能够在上面“个人自由与社会约束”的道德论题上获胜，否则存在就不能作为合法的依据。再说合理性：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新闻，讲的是一个民间组织（插一句，我认为在现阶段政府半默认存在但又不能合法化的情况下，鼓励民间组织参与各种消除危害的措施是非常有益的）在普及安全套使用的讲座上，论述为什么要使用安全套时，最后一条理由是“对自己男友或丈夫最后的尊重”，新闻写当时许多听众潸然泪下，我还是比较相信的。这是性与爱能否分离的最好注脚，也是绝大多数社会底层性工作者的真实写照。而“合理性”的鼓吹者们只是把他们看作平衡社会矛盾的几组数字而已，既没有从道德上谴责性交易，又没有真正尊重性工作者的人格，在道义上就更站不住脚了。

所以，脱离了道德的“合理性”和“存在性”道路也是行不通的。但是，“合理性”和“存在性”对性交易合法化的进程，还是有着重大的影响。如前所述，部分的合理性和存在性，同法律或者道德没有必然联系。但是当合理和存在上升为整个社会规模的合理和存在、并得到了绝大多数社会精英的认同时，就会作为社会进步的影响试图改变道德准则进而改变法律。比如说某天中国真的要举行公投判定性交易是否合法，人们说不定觉得，“唉，这么多年都存在了不是也没怎么样嘛，干脆投赞成吧”，或者有亲身体会“当年打光棍时要不是找妓女解决问题，我说不定会干出些什么”。于是赞成票占大多数，这时，性交易合法化，或者说上一层的“成年人有权决定是否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金钱，社会不应干涉或歧视”的大原则，才真正地成为新的社会道德准则，完成了社会进步对道德的又一次改变。在这个过程中，论题得到大多数社会精英的认同，是论题诉诸公投的必要条件；论题得到全社会简单多数的赞同，是论题通过公投的必要条件——即人民群众决定是非，精英们则决定把什么是非交给人民群众决定。

假设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我仍然不认同这个观点，也只能接受多数人的选择，因为这是比那更高一层的古老社会道德准则“少数服从多数”所决定的，当然，那时肯定早就完成了“反对多数暴力，保护少数观点”的道德进程，我大可以继续向民众宣传自己的观点，试图扭转这个问题，这是后话了。

本文讨论的小结Adol:小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