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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记忆中的美食之辣酱面(1) -- 春水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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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记忆中的美食之辣酱面(1)

    辣酱面是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的特色小吃。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准确,这个城市很有名,有名的食品,即使是小吃也不少,例如南翔小笼、生煎包、条头糕等等。可能是见识浅陋吧,我从来没有看到哪位提到过辣酱面的,如果提到面,似乎大家谈的最多的也往往是阳春面。一离开这座城市,就再也看不到哪儿有卖辣酱面的了。然而在这个大都市里,几乎每个面馆,不论大小,似乎都有它的踪影,当然,它也几乎是最贱的。从这点上说,辣酱面才是真正的本地特色。

    我是读大学来到这个城市的,刚来的时候闹了很多笑话,其中一个就是关于辣酱面的。在我们老家,或者我相信在大多数地方,辣酱的含义是很明确的,指腌制的碎辣椒,当然不同的辣酱会加入不同的配料,但基本上属于一种小菜,或者配料。于是当我的一位本地同学宣称他最喜欢吃的是辣酱面时,我是颇有几分同情的,吃面条没菜,加点辣酱就是美味了,生活太艰苦了吧。后来一沟通才知道,在这里,我们认为的辣酱被称为“辣孚”,而辣酱却是一道菜,是真正的面浇头。

    这足以证明我的孤陋寡闻。因为在本地,“八宝辣酱”是非常著名的一道本帮菜,后来我吃过无数次。甚至在以“八宝辣酱”为招牌菜的绿波廊吃过。虽然名字一样,但用料从高档的虾仁、鸡胗、竹笋,猪肉、鸡肉,到低廉的茭白、豆腐干、土豆、花生米等等,不同的饭店所选取的原料往往差异很大,做法也不同,味道当然各异。但大致是混用其中的几种。大多数会加入辣酱(辣孚)和豆瓣酱,形成浓油赤酱的本地特色,成菜当然是有辣味的,这点辣味在爱吃辣的四川或湖南人尝起来可能是太淡了,但在这儿,足够给人以强烈印象,以至于被命名为“辣酱”了。

    等会儿,让我先去吃碗辣酱面。

    • 家园 【原创】记忆中的美食之辣酱面(2)

      喜欢上辣酱面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无奈。

      当时我所在的学校是所在城市最大的,但80年代末入学的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代,招生被削减了一半,侥幸的是我们在空隙中逃过了军训一年——和我们同年的北大生光荣地加入了PLA,比我们低一级的也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学习战略战术,后来回到学校时还专门给我们做了汇报表演,在火绳下匍匐前进,一声令下全坐在大操场的土地上,工夫真不是盖的,把我们这些人都看傻了。当时的学校可能是改革后最空的,只有2个半年级,两个年级的师兄师姐和半个年级的我们。搞笑的是,到我们快毕业时军训一年的政策又无疾而终,这样突然有两个年级同时成了刚入学的新生,学校为了安慰军训一年后才入学的新“老学生”,硬性规定新“新学生”的上课进度不得超过新“老学生”。但却改变不了这两界一同毕业的结果。就业竞争在那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阳春。我们却幸运地享受着安静的校园,宽敞的教室和图书馆。学校抓住这个时机,远一些的教学楼关了,还开始轮流大修寝室楼和食堂,本部的3个食堂只开两个。

      现在这所学校的食堂估计至少有10座以上了吧,旁边的马路早已变成了美食一条街。但在当年却荒凉的可以,只有两家饭店,菜谱却早已与国际接轨--是英汉双语的,因为主要的顾客是留学生而非土鳖。当然,当时可能不仅因为我们人少,更主要的还是太穷了。例如,我们寝室每学期拿到奖学金后,总要聚餐一次,一般都是从食堂买些花生米、红肠、方腿之类的冷菜在自己的寝室里进行。记忆中只有一次因为大家都拿到了奖学金,金额"巨大"的大家都认为可以腐败一下。终于在某个周末浩浩荡荡杀奔小饭店。不知道是这个店上菜的速度太慢还是我们太缺修养,上一个菜灭一个菜,直到最后一个汤时,大家才想起来应该谦让一番。

      食堂的饭菜我曾经在一个回贴“关于美国大米 ”(链接出处)中有回忆,这里就不重复了。每天下午4点50开晚饭,我们4点45分从寝室出发,因为已经饿的饥肠碌碌了。可这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9点半下晚自习后又饿了。于是当时家庭条件还算好的我和另外两位室友就相约去校外吃夜宵。既然没有饭店,所谓夜宵自然都是排挡生意了。经过广泛比较,仔细鉴别,性价比最高的就是辣酱面了。首先是价廉,只要7角钱,其次是量足,一大碗面至少有3两,这两点对我们可是至关重要的。味道嘛,怎么说呢,当时觉得很好吃,浇头是土豆、豆腐干、辣椒三丁加盐加味精煮出来的。当时的我初来咋到,并不知道正宗的辣酱并非如此烧法,以为辣酱就应该是这样,以至于回老家后还给父母烧过一次,结果自然是都认为不好吃,连我也觉得不好吃了。人有时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在大学时,食堂卖的所谓“大肉”(其实就是红烧肉)是大家争抢的美食,上午在学校还吃的很香,晚上坐火车回到家,看到一点肥肉都觉得太腻了。

      提到辣酱面还有一个笑话。因为我们已经是那个摊子的VIP了,自然可以享受一些增值服务,就是在面快好时烫上一把鸡毛菜作副浇头。某年的暑假结束后我们刚回到上海,照例要享受一下辣酱面,其实大家并不太饿,尤其是一个暑假后补充的油水都很足,于是一个室友大声的招呼老板,面少点,酱少点,鸡毛菜可以多放点,我们难得有这样阔气的表示,老板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呦,真是精明啊,可以鸡毛菜少点,面和辣酱多点吗?”搞的我们诧异万分。也许是看到我们的表情,也许是认识很久,也相信我们不是真精明的人,老板这才向我们解释——那年夏天这个地方连遭了几场强降雨,农田淹了,贮运不易的绿叶菜价飞涨。我们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又当了一次“港督”。

      在那样的夜里,宿舍已经息灯,我们围坐在晃悠悠的破桌子旁,吃着热腾腾的辣酱面,被辣味刺激的兴奋起来,热烈地讨论着功课、老师、同学,天下大事,纵横八万里,上下五千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甚至诗性大发,慨然高诵,桌上的油灯随着忽明忽暗,照耀着我们涨红的稚气未脱的脸。我们从未意识到这就是幸福,从未想到这是如此的短暂,相反,我们如此地憧憬着未来,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迈向明天。

      不知是天从人愿还是天意弄人,4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当年的我们各奔前程,那位诗人兼鸡毛菜爱人在遥远的南方已经成为曾经的世界NO.1银行的分行行长,不知道在豪华的宴会中,在品尝着山珍海味时,会不会偶尔还会回忆起曾经吃过的辣酱面,是不是有些后悔,因为它既不卫生,也不健康,更谈不上美味。那位告诉我什么是辣酱面,并带着我们吃辣酱面的室友,进入某证券公司后,曾经创下每年升一级,就在即将成为该公司最年轻的高管时,因为在出差途中一次意外,永别了新婚的妻子,永别了白发苍苍的老父,离开了一直支持他,对他寄予无限希望的姐姐,离开了曾经和他一起吃辣酱面的我们。我曾经答应他的姐姐要写一篇文章纪念他,但始终觉得辞不达意,只能遗憾终生。今天你墓旁的树已经长大了,天堂里一定是应有尽有,想必辣酱面也最正宗最美味吧。

    • 家园 有图就好了,我也喜欢吃有浇头的面。每次都能吃一大碗。
    • 家园 苏州?
    • 家园 这碗面似乎也太感性了,还是搬厨房去吧
    • 家园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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