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从最近的“林少华事件”主观乱谈文学翻译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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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ingo
              家园 那?北欧海盗尤其是丹麦人的古日耳曼语

              还有来自挪威的诺曼底人,他们除了带来了法语,还带来了法语之外的另一些日耳曼语。

              这些杂碎也要算在里面吧。

              • 家园 诺曼底人来英国之前已经彻底法语化

                北欧人口很少,来到诺曼底的维京海盗相对于当地的法国土著来说人口更少。维京海盗通过讹诈获得诺曼底领地,但很快就通过通婚与土著同化。诺曼底说的法语是当时法国的四大标准法语之一。后来诺曼底人(金雀花王朝)争夺法国王位,败给了位于巴黎的瓦洛阿家族(就是有名的英法百年战争),诺曼底法语的影响力减弱,直至消失。英法百年战争的失败导致了诺曼底贵族开始疏远法国和法语,讲英语,认同英国。现代英语就是直接从他们半通不同的法国诺曼底口音洋泾浜英语演化而来的。今天英语里很多和法语一样的词汇,发音却不一样,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诺曼底法语和巴黎法语的区别,比如ch,在英语里发“七”音,在法语里发“希”音,就是来自这种区别。法语至今没有完全退出英国。英国每年议院开幕,开幕词就要用法语来说,就是当年诺曼底的遗迹。

            • bingo
              家园 着啊
      • 家园 读古英文犹如饮毒

        确实,俺就是因为慕名读了莎士比亚的戏剧,搞得对英文的兴趣大减。连续吐了一个学期终于决定放弃。

        从小学习,习惯了做力有未逮的事情然后找自己的不足,但是从大家们的作品中,深切感受到“幼学琼林厚积薄发”的必要性。很多东西小时候没培养,容易在求学路上迷茫,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成年后,才知道自己不是治学的料。为此很是黯然了一段时间。

        《和合本新旧约全书》要找来看一下。话说不能做老板,可以尝试着做老板他爹。

    • 家园 小本翻译一下这个笑话。

      江城兄不是精攻阿语的吗?恁般多才,失敬失敬。

      我在此再次讨伐铁老大,因为他规定24小时内只能宝推4次,小本这种乡巴佬财主为什么不可以乱花钱?压制消费嘛。

      本村有乡姑,着衣十六尺。

      少小相见时,尚是好身姿。

      捧碗扒又扒,今日便如是。

    • 家园 双关语的翻译,可以通过加注释吧

      要是也翻译成汉语当中的双关语,只怕是太难了些。我看过一些书里对这样双关语的翻译往往是通过注释来说明,虽然不能达到原文当中的效果,但是感觉上也是说过去的

    • 家园 记得中国人中

      唯一没被骂的翻译家也就是辜鸿铭了,当年林语堂被骂的时候,辜鸿铭也没被骂

      八过他的母语算是中文吗??

      是不是翻译者需要双母语呢??

    • 家园 记得林译 挪威的森林 里有一处提到 "夏洛克家庭事件簿"

      当时看了不知道是什么东东, 后来灵机一动, 可能是 福尔摩斯探案集 给翻成了日文, 然后林老师再从日文音译翻成中文, 把歇洛克·福尔摩斯给翻成了夏洛克家庭. 我看的是87年漓江版的, 不知道后来修订版中是否改正过来否. 总体感觉是林老师可能不懂英文, 对西方文化也了解不多, 所以当从日文翻译那些从英文翻到日文的人名, 歌名, 书名等往往只能靠自己硬翻了. 其实排除了那些翻译上的技术性错误, 还是挺喜欢林老师的翻译风格的, 台湾的赖明珠版也看不太惯, 可能的确习惯不同吧. 林版的挪威森林中的绿子在赖版中翻成了阿绿, 总有点看不惯, 好像还是习惯日本女生的名字是什么子什么子的.

      • 家园 啊,对了,忘了说一句

        在许多人看来《挪威的森林》里那位最受欢迎,人气度最高的活泼女主角,其原名为小林緑,没有那个“子”字的。原作里对她的简称也是“緑”。

        みどり是緑,みどりこ才是緑子,林先生当年是怎么想的,为啥非要加一个“子”字?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 家园 好像还没改过来

        这是《寻羊冒险记》第七章里犯的笑话吧……

        正如您所说,日文原文应该是“シャーロック·ホームズの事件簿”,英文是The Case-Book of Sherlock Holmes,创作于1921至1927年。这一卷在中文里有译作“案件簿”的,不过由于在早期版本里它曾与《最后致意》放在一起,称为“新探案”,所以《福尔摩斯新探案》可能是个既约定俗成,在此处又比较贴切的译名。

        话再说回来,林少华先生曾说过他译文时基本不查字典,我看坏处就在这里,现代日语里引进外来词的现象毕竟是太多了……

    • 家园 想起来 natasha

      小五翻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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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傻

    • 家园 翻译靠的是文化基础和积累
    • 家园 我也贴一篇我翻得文章,我觉得我翻得境界,林少华就翻不出来

      侠客万助的轶事

      司马辽太郎著 步亭先生译

      日本幕府时代的末期,大坂地区有一个绰号叫“打不死万助”的侠客。他姓键,名叫万助。“打不死”是形容他能够忍受被殴打的苦痛。他的发迹不象有些大佬那样精彩辉煌,比如在何处手刃了敌方的大佬,或者耍手段并吞了哪位大佬的地盘。这类奇闻轶事,万助作为一方的闻人,连半件也没有。

      万助打小开始,挨打挨踢时,只是蜷起身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同参弟兄认为他早到了经受不起的地步,或晕或死了,总之情况不妙。可他总能奇迹般地恢复过来。时间一久,弟兄们就给他起了个“打不死万助”的绰号,并渐渐地在大坂地面上叫开了。

      万助除了挨打“打不死”以外,就是捞钱“捞不够”。

      万助的赌博经历从十一岁便开始了。大坂的堂岛是全国米粮的交易市场,这里那里都是各地藩主大名(诸侯)的库房,全国各地的物产为了兑现,都奔大坂而来。正因为这样,大坂城里到处金银泛滥。

      有钱就会有赌。这里的赌风比江户(东京)更盛,花样更是五花八门。其中最吸引人眼光的便是“小孩开宝”。“小孩开宝”其实就是一般的“博大小”而已。摇宝的“宝官”一般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他们蹲坐在蒲团上,蒲团旁边就是一堆堆铜钱堆成的“钱山”。小宝官边摇边用老练的腔调吆喝着:“哎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单双博一记,摇一摇,二百变四百,下注了啊,下注了啊!猜不到,不要怨爹怪娘啊!”周围的人又称这种开赌方式叫“河童博彩”(河童-----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动物,身体大小如同四、五岁小孩,脸长得象老虎)。

      万助十一岁便加入到“河童博彩”。一开始既做不了庄家,亦不能做客家,更没有介绍人。他想来想去,走出一着险棋。他找了一家赌摊,往钱堆上一扑,顺手把钱塞满了自己的衣兜。然后就抱头夹股,等着挨揍。赌摊的老板被吓蒙了。不过,到底是白相人,没一会儿便清醒过来。操起木屐,手脚并用,把万助打了个半死。可万助连个“哎”字都没哼。不久,巡街的“同心”(衙役)赶到时,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早已作鸟兽散。

      万丈高楼平地起,万助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创业。十二岁时,他已经赚到了第一桶金。在大融寺大街后面买了一栋价值十两黄金的房子。楼上自己住,楼下借给卖糖果的作店面。他还雇了个老婆子给他洗衣服、料理杂务,一切都证明他在赌博上的天分。

      大坂地面上好赌的人千千万万,赌得好的就不多了,凭赌博能当上大佬的,更不多见了。万助知道光有钱还不行,要想扬名立万,还得做几件响当当的事才行。十四岁开始,他便开始替人“顶缸”,到官府代人受罪。当然,收受的“辛苦费”是不菲的。

      最让他名利双收的一次顶缸,是受米店行会之托,到堂岛交易所去砸场子,破坏交易所的正常交易。他干得非常出色。砸完了,便坐下来等人来抓。

      破坏国家钦定交易所的交易,罪名不小。奉行所为了找回点面子,当然下了狠手。主持这次拷问的,是不久以后在天满桥上被“新选组”(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的右翼暴力组织)暗杀的内山彦次郎。此人是有名的酷吏,另外一方面他又是有名的经济学者。

      内山给万助上的第一道“菜”是“跪算盘”,这种刑法顾名思义就是让受刑人跪在木制的大算盘上。这种惩罚直到二次大战前夕,还能在大坂小学里看到,主要用来惩罚不做作业的孩子。

      “跪算盘”听起来算是比较轻的刑罚,但是跪的时间一长也不好受,算盘珠会嵌入肉里、关节里,使人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

      奉行所的人嫌只罚万助“跪算盘”太轻了,往万助大腿上加了一块大石板。这样过了三天三夜,万助对于“是谁叫你干的”之类的提问,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心里明白,除了已经到手的二百两黄金,米店的老板们答应坚持到无罪释放,每年都会给他相当于两千石大米的现银。“妈个×,谁说谁是孙子。”万助心里默默念叨着。

      到了第三天,局面还是这么僵持着。内山有些手足无措,想了半天,使出了杀手锏------“绑虾米”。

      “绑虾米”就是把绳套在受刑人的脖子上,再往他的双脚一绕,拉到背后,反剪住双手。绑好以后,连拖带扔地把他摔到“白洲”(大堂)上。

      受刑人被这样绑的时间一长,刚刚还抬着的头就垂下了,整个身体也蜷了起来。通身的毛细血管因为血液不流通,由白转红。远远看去就象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龙虾一般,“绑虾米”的名称就是从此而来的。

      万助一共挨了两次“绑虾米”。“绑虾米”是一锤子买卖,一般的歪瓜裂枣用这种酷刑逼供,绑一次就会和盘托出。挨过第一次,挨不过第二次。衙役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上过两次“绑虾米”刑罚的囚犯,就把他当作死人看待。因为囚犯受了两次“绑虾米”刑罚还不招,他也不会再招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内山也无可奈何了。骂了一句:“这小子嘴巴好紧,准是中邪了吧?”给万助下了这个带点迷信色彩的结论后,挥挥手让衙役把万助释放了。万助靠这次“顶缸”狠狠赚了一大笔钱。

      有人好奇地问他,受刑时是靠什么挺过去的。万助答得妙:“靠拼才会赢。我是拿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命来拼的。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就默默地念:‘钱、钱、钱……’皮肉之苦跟着就淡忘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助是中了邪,不过迷惑他的不是恶鬼,而是闪闪发亮的黄金。靠念“钱”字挺过酷刑,有人说这是“小聪明”。笔者认为这样说不恰当,在生死关头,靠“小聪明”是蒙混不过去的。

      对于赌钱,万助更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去赌场,不要把自己袋里的钱当是自己的,而是拣来的。输得多了,就连念三边遍‘来时一根脐带,去时一根裤带’,穷神就会跑开,财神自然照命。”万助很爱钱,可搞来的钱大部分都资助了别人。他有很强烈的掠夺钱物的野心,而没有占有钱物的欲望。

      “浮生若梦”,是万助的口头禅,能热热闹闹地活着就够了,“钱是用来花的,不是拿来藏的。”平时万助是这么说的,生活中也是这么做的。他一有钱进账就散财,结交各路英雄。二十多岁时,他直接管辖的手下就不下三百,其它阿猫阿狗的加起来足有上千人。在大坂地面提起“打不死万助”,可以说家喻户晓。象他这样不靠继承上辈祖业、白手起家的大佬,在全日本也没有几个。

      文久三年年底,京都、大坂地界象煮开了锅的粥,乱七八糟。各地攘夷浪人在京都把盘缠花光了,就扯着“攘夷御用”的旗号到处抢劫。

      大坂的平民百姓对“天下国家”这类大题目,不愿去多理会,对眼前高喊“攘夷”的浪人更是讨厌,骂这些人是“强盗”。有些人更是狐假虎威,冒充“浪人”干起趁火打劫的勾当。大坂城市东西两面各归各的衙门管。衙门的衙役加起来只有二百来人。治安的恶化让这点治安力量更显得捉襟见肘。江户幕府把京都治安工作委托给会津藩主。他的官职“京都守护职”(警备司令)。会津藩主带兵进驻市内,但他还嫌不够,又组织了一个准治安组织,这便是臭名昭著的“新选

      组”。

      “无例不可开,有例不可兴。”不久,幕府依样画葫芦,在大坂组织起了“特别”治安组织。幕府把整个大坂一分为四,让四个藩各自维持地方的秩序。从横崛以东,为纪州藩的辖区;横崛以北为福井藩的辖区;道顿崛以南归平户藩管辖;横崛以西归一万石的小藩一柳家承担。

      一柳家知道这是块硬骨头。他们在大坂留守处有宅邸和仓库,可满打满算加上下级武士也只有十二、三个人。更让人头痛的是,钱库里剩下的现金也不多了。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留守处的“留守居役”(留守处处长)平松权左卫门请示上司怎么办,上司指示他“便宜行事”,把皮球又踢了回来。不过有了“便宜行事”的指示,事就好办多了。平松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

      大年三十,平松带着马弁和侍卫,登门造访了万助。他提出给万助一个武士的头衔,要万助把这副担子挑起来。这让万助吃了一惊:“让我冒充武士?”万助的脑子刹时间转动起来。他由局势联想到暮气沉沉的幕府,又想到会不会回到藩镇割据的时代……他想得很远很远。

      “这差事……麻烦,不好办,你们承担的地面在横崛以西,地广人稀,河川又多,离海又近,强盗的船海上来,往河岸上一靠,就能上岸大抢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下海溜走。要堵住这关关口口,总要二、三百人吧?”

      “对,对,对!”平松不置可否地答道。这个老江湖只给万助一个武士的头衔,除此之外,一柳藩一文钱不掏,一个人不出。万助这对光棍眼,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底牌:“那我和‘新选组’一样?”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带的人只要碰到不法浪人,可以就地正法。我们是小藩镇,一没钱,二没人。万助先生是附近有名的闻人,我们就想请万助大侠提携一下。”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说我是闻人,我只不过是干些刀头舔血的勾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斗胆干他娘的一票。”万助很爽快地答应了。

      万助真是一跤跌在青云里,一下成了个“吃皇粮”的武士。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很豪气的名字“吉田忠兵卫”,他的官职是“足轻(步兵)头”,俸禄相当于十夫长,出有马,行有人持枪护卫,招势十足。不过,除了名号和仪仗以外,他是名符其实的“空心大老倌”。养二,三百人的薪饷,一柳藩一个大子也不掏。

      这么个大圈套,万助敢把头钻进去,自然有他的锦囊妙计,打算停当,马上造访藩邸,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能把我的家也当成一柳藩藩邸的一部分,老大,你看行不行?”

      一柳藩也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

      不久,万助家门口就挂了一盏大灯笼,灯笼上贴着一柳藩的家徽------“折敷三文字”,也就是在一个斜方四边形中横着三条黑杠,表明万助的家宅现在成了一柳藩的“飞地”,有不受奉行所管辖的“治外法权”。

      在“飞地”里,万助可以公然开赌,门口那盏灯笼是最好的挡箭牌。几天之内,这个谁都管不了的赌场就成了全关西,乃至全国最大的赌场,钱如流水一般流进了万助的腰包。除去日常花销,赌场抱台脚的手下一人一天能领五合米。手下人吃饱了,干活也很卖力。老大是“足轻头”,他们也沾光当上了“足轻”。职务虽然低,总算是“武士”,要穿袍子,要配刀,还要剃头梳辩发。附近的服装店、刀具店发了大财不说,连剃头匠也隔三叉五地往万助家里跑。虾兵蟹将们总觉得这身行头碍手碍脚,嘴里总是不干不净:“吊毛武士,吊毛武士”久而久之,“吊毛武士”也就成了他们的代称。

      万助每天早上总要骑上高头大马,叫人举着大枪,领着手下的那帮“吊毛武士”巡街。巡完街,就回到“中军大帐”-------尻无川,原来的官船衙门休息。

      打劫的浪人一般从尻无川登陆,从西面蹿入城区抢劫。万助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付并解决这些人。万助先到处散布:“说白了,我们就是大坂的‘新选组’。”

      有听了不买帐的浪人集结几个人上岸抢劫。消息传来,万助立即组织五十到上百人去“包饺子”。逮住了,“先斩后奏”,连严刑拷打都省了。

      道顿崛南边的平户藩看见一柳藩的辖下治安状况逐渐好转,照猫画虎地请地面上的五六个放赌的“闻人”,组织了另外一支“吊毛武士”。从文久三年末开始,到鸟羽伏见战役(江户幕府末期,京都附近鸟羽伏见地区所进行的一场战役)为止,大坂地区的大流氓中绝大部分都变成了“吊毛武士”。

      这些人的腰刀一般是红刀鞘,铁刀把,刀刃厚得跟杀猪刀一样,这类刀摆在日本桥(大坂地区的商业中心)附近地摊上,还价可以砍到二两以下。

      万助在这几年中可以说是名利双收,元治元年七月,蛤御门事变(江户幕府与广岛地区藩王在京都地区发生的一场军事冲突)以后,又做了一桩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漂亮事。

      蛤御门事变以后,从京都败退下来的长州(旧时地名指现在的广岛)军,三三五五边打边撤来到大坂。大坂各藩的“吊毛武士”岂能放过这些落单的游兵散勇,围追堵截大干了一番。事后掐指一算,死在刀下的有近百人。

      万助对手下却下了“尽量不要杀人”的命令。他同京都“新选组”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没有政治理念。新选组是彻彻底底的政治组织,而他是不折不扣的会党结社。“新选组”为自己的思想理念杀人,杀得毫不手软。万助是受人之托,干得躲躲藏藏的。

      他经常会发善心,把抓到的残兵游勇,推倒面前,上下端详一番后说:“妈的,怎么长着一张病鬼脸。”接着不干不净地骂上两句。便叫手下给这些人的衣服换了,留宿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指着西宫(地名)方向悄悄地把他们放走。

      时间长了,万助手下都知道了这个“过门”,只要捉到长州军的残兵游勇,都称是“病鬼”,因为长得象“强盗”的都被杀光了。把人推到万助面前总要开一句玩笑:“老大,我又抓了个‘病鬼’。”

      “好事不出门,怪事传千里。”传来传去,专程跑来作“阶下囚”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有“奇兵队”的指挥官的赤根武人、日后在维新政府当高官的远藤谨介,连元老级人物桂小五郎都打扮成小商贩来万助的住宅避难。

      尽管英雄落难,可英雄到底还是英雄。万助的光棍眼看得特别清楚。他亲自打点,用油墨“抹黑”小五郎的脸,给他套上自己的制服,派亲信护送到去往西宫方向的大路。

      他时不时给“病鬼”们训话:“老子既不佐幕,也不尊王。我穿着这身‘虎皮’,只不过是为了维持地面的治安。不是搞什么‘吊毛大义’。你们不信,打听一下,一柳藩给过我一分钱吗?你们是不是强盗,我心里有数。”

      “拿别人的手软”,他既然不拿一分钱经费,腰杆自然特别硬。有一次,一柳藩刚开口请他检点一下自己,万助脸一板:“下面这些人拿的是我的钱。。。。。。”下面的脏话还没骂出来,一柳藩为了息事宁人,马上改变了口气:“那里、那里,言重、言重。”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钱在万助心中的地位越过了“长州军”,超过了“幕府”。

                三

      “好景不长,良辰难再”,很快天就变了。

      庆应四年刚开年,集结在大坂的幕府军进军京都时,在鸟羽伏见与萨摩、长州、土佐三个藩的联合军干了一仗,大败而归。万助一看大势不妙,马上脱下那身“虎皮”,把姓名也改了回来,又变成了白相人。

      “大坂老城随便进,屋里东西随便拿。”这个很引人的谣言很快在城外传开了。大批老百姓如同蝗虫一般涌入城内,老少男女都有。日子过得不那么紧的小市民也拉着邻居来捡洋落,确实这个城市也跟万助一样,不佐幕,不勤王,钱才是至高无上的。

      不久长州藩的军队穿着轻便的军服开了过来,可并不进大坂城,安营扎寨在大手门。跟其他战争胜利者不一样,长州藩的军队不搞入城式,对老城里市民趁火打劫的行为也熟视无睹。

      这么一来,市民的胆子更大了。大坂城如同一块磁铁,把四周的老百姓都吸了进来。长州藩的军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直按兵不动。

      后来才知道,他们怕城内幕府的军队撤退时可能埋了地雷,找工兵排雷费时费力,才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方法,让老百姓到雷区里去跑一圈,探探虚实。

      不久,城里两块地方一起火光冲天,雷声隆隆,几个想发横财的小市民也炸飞上了天。

      长州藩的军队既然达到了目的,马上打点行装进城,一面四处贴出“禁止掠夺”的布告,一面把过去担任警备任务的“大佬”传到天满通口的东照宫南御堂,随即押赴刑场,开刀问斩。

      砍下的头颅摆在千日前的广场示众,每天都会有“新人”加入。有人开玩笑:“有头有脸的大佬都来千日前碰头了。”

      万助是唯一没有被传的“闻人”。有一天长州藩的远藤谨介下帖请他,见面就是劈头一句:“还记得我这张病鬼脸吗?”原来已荣升队长的远藤过去曾被万助“放生”。万助凭着过去网开一面的恩情,逃过了一劫。

      不过,万助还是小心翼翼不开赌、不喝花酒、每天闭门谢客。

      不久,界(地名)地方的小庙宝珠寺归到了他名下,他便领着几个徒弟去开码头。想到那里碰碰运气,可到那地方一看,市面比大坂更萧条,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来钱赌博哪?

      “风水转过去了。”万助每天斜卧在方丈的禅房里烤火,感叹自己也快走到了末路。

      不久,土佐藩派了两个小队开进了界(地名)市,队长是萁浦猪之吉、西村左平次。“军监府”(司令部)设在“栉(梳子)屋町物会所”,“系(线)屋町的奉行所”改为兵营,对地方开始了军事管制。

      市面一片萧条,散乱在鸟羽街道两边的尸首也没人掩埋。不过当务之急是没钱,这才是令萁浦最头疼的。

      界是幕府的直辖市。每年缴税完赋的日子定在正月三日到十一日。幕府的军队被打败的时候,正赶上这关口。打不了胜仗的幕府军队,一点不客气,把征上来的税赋大部分卷跑了。剩下一小部分,因为主持税赋的官吏逃之夭夭,帐簿也被人藏了起来,不知去向。

      万助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盘算停当,便带着远藤谨介开的介绍信拜访军监府,献上了一条妙计:“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手到擒来。”

      这些主管税赋的官吏,并不是幕府的嫡系,而是大坂的本地的杂牌,他们要逃也不会往江户跑,大约躲藏在河内、大和(奈良)附近一带的亲戚朋友家里。

      “这些人只不过空顶着武士的头衔,拿掉腰上象征武士身份的那两把刀,他们跟小市民没什么两样,如果让他们官复原职,既往不咎,逃跑的官吏就会出头,再让他们担任管理市面的任务,市场就会活起来。如果您能答应这一条,我和我的手下听候您的差遣。”

      其实说白了,他不是想为政府分忧解愁,而是希望军监府帮助他搞好生意。万助脑子很清楚,治安、经济和社会秩序不恢复到过去的安定状态,他这一类的白相人是“白相”不起来的。

      “放手干去吧!”有了军监府这句话,万助立马把手下撒了出去,将那些官吏连哄带骗地从藏身地拉了出来。让他们官复原职。因为有言在先,小吏们也能安心工作。不久,大批税赋源源不断地征收上来。有了钱,军监府腰杆也硬了起来,开始搞起了开仓放粮,市面上有了金钱涌入,商品交易也红火了。万助的赌场自然而然得以重开,他的钱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轰动一时的“界事件”就是在这不久之后发生的。

      庆应四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二十二名法兰西海军,从大坂海域乘汽船航行到界市的港口,目的是上岸观光。

      界市港口从幕府开府以来,从没有对外国人开放过。

      这些外国人一下子来到这里,看热闹的小市民闹翻了天。军监府为了弹压地面,让萁浦、西村两个人领二十八个士兵,包围了这二十二个法兰西军人,要他们离开这里。

      是言语不通,还是为了其它什么事,浪漫的法兰西人跟这队士兵扭打了起来,边打边撤,不知怎么搞的,还把插在土墙上的土佐藩的军旗也捎带走了。

      一个叫梅吉的士兵,原本干的是消防员,拿着救火钩,连打带抢,总算把军旗夺了回来。小队其它队员士气大振。这时,荷枪实弹的藩兵赶来了,两下兵和合一处,把法兰西人赶下了海,并朝逃走的汽船放了一阵乱枪。法兰西海军官兵当场被击毙两名,淹死七人,打伤七名。法方一共伤亡了十六个人。气船开得飞快,回到了大坂港。

      很自然,这件事发展成为了“国际争端”。新政府很快迫于国际压力把萁浦、西村和二十八个小队官兵软禁起来,等候发落。新政府在外交上还是个“雏儿”,腰杆不硬。只好答应法国公使“严惩肇事者”的要求,这还不算,法国公使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请生还的六名法兰西海军士兵,到刑场监刑。”

      新政府一口答应了公使的要求,并命令土佐藩照办。土佐藩考虑再三,让三十名队员抓阄,挑了二十人,告诫他们,要他们为了土佐藩的大局牺牲自己。

      刑场很快选好了,是这一带有名的古刹日莲宗妙国寺。万助一直在军监府进进出出,跟这二十个人是很熟悉的。

      “政府他妈的不是攘夷的吗?”万助对政府的这个命令不理解。因为他亲眼看到不久之前天下的志士,为了反对幕府的开国政策揭竿而起,联合各地藩王推反了幕府。可这些人一上台,不仅开国通商,外交政策也变得异常软弱。万助自叹:“赌徒不了解政治啊?”

      离界市只有三里远的大坂,听到土佐藩士兵如此强硬地对待法兰西人,群情激愤,遍传了一首童谣。不久,也传到了界市:“泉州界港边,土佐攘夷大成功,打得法兰西,败走如狗熊,好、好、好,实在好啊!”但老百姓竞相传唱的歌谣马上被政府下令禁唱了。

      大坂,这块不久之前还是激战之地的老百姓,让这种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局势,搞得晕头转向,他们也象万助一样无所适从。

      “算了吧,我只不过是一个赌徒啊!”万助这样想。

      妙国寺的刑场离万助寄住的宝珠寺很近,万助虽然不能亲自到刑场打探情况,可他的手下已经把刑场的布置打探得清清楚楚。在执行的前一天,他叫手下搬了二十个大缸到妙国寺后院。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些大缸是有名的“备前烧”(日本一种有名的陶器,以产地“备前”命名),高有六尺,釉光蹭亮,是准备安葬那些即将自裁的队员用的。

      切腹的地点定在大雄宝殿前面八百坪的大广场中央稍靠北的地方。立起四根大毛竹,盖上苇席。地上照例铺上芦草帘子、草垫、白木棉和红地毯。

      一切都安排停当。二十三日下午四点,法兰西全权代表带着二十名士兵在大雄宝殿西侧坐下后,行刑开始了。

      第一个被开刀问斩的是萁浦猪之吉,他当年只有二十五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他,今天却是披头散发,上罩黑罗纱的袍子,下穿锦裤,左手拿着锦旗,盘腿坐在地上。楞了好一会,他毅然决然地放下旗子,抓起面前白木盘里放着的短刀,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左下腹,“嘎吱嘎吱”往右划了三寸,把刀拉向中间,再往上、下和右三个方向各割了三寸。萁浦的肚子上清晰地显出了一个“十”字,他坐的地方已成了一片血海。萁浦咬紧牙关把手伸进刀口里,拉出了血淋淋的内脏,想把它朝目瞪口呆的法兰西人扔去。这时站在身后的行刑人马渊桃太郎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接下去,武士们个个面无惧色地割开了自己的肚皮,慷慨赴死。等第十一个人柳濑常七郎自裁后,法兰西全权公使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武士道精神所震慑,脸色大变,大叫住手。二十个人中还剩下的九个人就被留下了性命。

      天色以近黄昏,残阳如血。

      万助和爱看热闹的小市民混在一起,观察刑场里的情况,土佐藩的藩吏和妙国寺的住持吵得不可开交,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妙国寺住持说:“我没有坟地埋他们,本刹是曾经受过奈良天皇所册封的大庙,如此风水宝地能埋罪恶昭著的犯人吗?”

      土佐藩方面认为死去的十一个人不是罪犯,而是“烈士”,要让他们在妙国寺入土为安。妙国寺住持死活不肯:“不行,绝对不行。把他们埋到鸢田去。”鸢田是刑死或病死无主囚犯的埋葬地。

      正闹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万助跑过来打圆场。他这样做,不是侠义心激奋,也不是爱国心涌动,只是他从这中间又看到了商机。

      “两位借一步说话,这些人的身后事包在我身上。”他把那位藩吏拉到一边:“妙国寺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附近有一座宝珠院,庙小破败,那里的住持,一定会接下这个安排的。”

      一边说,一边派手下把宝珠院的住持拉了过来,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双方都安静下来。当住持吱吱唔唔还不肯答应的时候,万助一拍大腿:“您啊,等着瞧好的吧!”一句话堵住了住持的嘴。

      他马上从大坂拉了一、二百个手下,让他们披上写有“宝珠院”的号衣,操办十一位土佐藩士兵的丧事,这当然是不给钱的。

      他又通过关系把大坂的同参兄弟、徒弟召集起来,大肆宣扬“界烈士”的故事,并添油加醋,说什么十一位烈士的墓穴有灵气,只要去拜一拜,老人能添寿,常人消病灾,还能治妇女腰腿疼和小儿肚里闹蛔虫。

      十一座坟墓前摆着十一位烈士用过的白木盘和萁浦猪之吉的指挥旗,并让宝珠院的僧人终日诵经,把铙钯敲得震天响。

      这一闹不要紧,不光大坂地区,河内、泉州地区的善男信女,人山人海地涌来朝拜,多时一天达五万人,有时还会挤伤人。

      香客多了,宝珠院旁边的宿屋町街边的小贩也多了起来,卖香的、卖供品的。抛在墓前的草垫上的香花钱堆成了山,离坟头前很远就能闻到香烛的气味。

      七月份,万助又在妙国寺连做了三天三夜的全堂水陆道场,并在两座庙里搭了一座便桥,供两个庙的和尚来往方便。以后又请了戏班、马戏团来凑热闹。

      其中最抢眼的是庙里一字排开的、本来为那九个活下来士兵所准备而未用上的大缸。“只要进去钻一钻,好运就会上身来。”万助叫手下把这个话传了出去,进香的香客就排起了长队,都要来钻一钻。

      宝珠院从荒野小庙一跃成为香火茂盛的福地,住持的腰包也塞满了。

      万助没有从宝珠院拿一分钱好处,更没有收那些戏班、马戏团、茶馆的保护费。

      精明的万助在附近开了一家赌场,赌场天天爆满,大坂、三乡、河内、泉州的大小财主,都跑来玩几把。手气不顺了,就到九个大缸里钻进钻出,换换运气。万助又从这发了一笔横财。

      幕府末期的大小变乱,都成了万助发财的机会。

      大正初年,“打不死万助”太太平平地老死在床第之间。

      通宝推:苍野,本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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