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2010世界杯笔记之一--看着看着就老了 -- 烟雨一蓑

飞翔的荷兰人，本来只是一个鬼气森然的传说：一艘永远无法返乡的幽灵船，注定在海上漂泊，与它相遇在水手们看来是毁灭的征兆。1974年，当克鲁伊夫飞奔30米，腾身凌空把球垫进巴西队大门的瞬间，“飞翔的荷兰人”第一次有了让人惊羡的亮色。那是世间罕见的橙色，连同神话一样的“全攻全守”，至今仍令无数球迷为之倾倒为之震撼。

然而，引领了第三次足球革命的荷兰人，还是没能逃脱那个遥远传说的诅咒，即使他们能够让西德人连球都不曾碰到就吃到了一记点球，即使他们几乎在终场前绝杀阿根廷，即使后来他们曾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送上神坛，但除了三剑客的1988,荷兰人真的像是那艘永远无法还乡的幽灵船，他们在天边出现，又在天边消失，被别人或者被自己毁灭的命运从未改变，只留下一抹橙色记忆和无数的叹息。

徒然享受几十年“无冕之王”的待遇，却从来没有真正被视为一流强队，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势利眼中，他们缺少一座金杯。荷兰人应该是飞累了——老这么“无冕”地端着谁不累呢？荷兰人想歇口气，看看自己是否可能开辟另外一条航道，而那座大力神杯，可能是他们回家的惟一航标。两年前的欧洲杯上，巴斯滕率领的荷兰队已经显露出这种趋势，那支放弃了传统控制球打法的荷兰靠着犀利的反击，在小组赛中血洗法国、意大利，一度惊艳成为夺冠热门。而范马尔维克继续了这种趋势，这个在职业生涯中并无显赫战绩的低调主帅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居然能让素来以内讧见长的荷兰队和他一样低调，而高傲惯了的大牌们不但失去了争吵的兴趣，也不再像前辈们那样，追求绝对的中场控制，而是格外看重由守转攻时的突击速度，这是纯正的意大利式踢法。

从传统上来看，荷兰人的防守强度比不上意大利，也比不上德国，这是他们在飞翔的同时被诅咒的关键。他们可以踢得很漂亮，也可以赢得很漂亮，但在关键时刻，决定比赛胜负的，却是他们重视不够的防守。理想与现实，古老的话题，荷兰人为理想飞翔了30年，当理想的方式无法给他们带来胜利时，他们可以放弃场面，即使对垒日本这样的球队，也不在乎是否轰轰烈烈，他们要的只是胜利。

获胜可以有多种方式，1970年的巴西和1982年的意大利或许是两个极端，但是即使是巴西这样的球队，也在意大利化，这是足球的现实，全球化让几乎所有的球队都失去了个性。贝尔萨不愿放弃他的理想，继续3313,但以当年阿根廷球员的素质，仍然折戟小组赛，眼下的智利怎么可能实现他的梦想？

胜利者本该享用他们的战利品，但庆功的蛋糕顶端，镶嵌的不是红樱桃，而是一只仍在嗡嗡不休的绿头苍蝇。

裁判的失误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让人失去了讨论的兴趣。布拉特认为，裁判也是人，错判体现了足球运动的人性一面。这话当然说得冠冕堂皇，不受监督的领袖们都有这个本事，为他们的愚蠢找到一条似是而非的解释，但是，公平呢？ 全球亿万球迷，难道要看的只是足球的人性？

错判可以有，但不能离谱到这种程度，全世界都看到了，唯独裁判看不到。有人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于是，英格兰要为他们44年前那个不该得到的冠军还债；国际足联要为他们20年前亏待了马拉多纳还债……我们看到的似乎是黑帮大片，是教父，是无间道，是英雄本色，但唯独不是足球。

还债的说法其实勉强。1966年，赫斯特击中门梁的那个球是否进了，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并未能留下有说服力的证据，以至于到今天，英德两国都还有无数学者，试图通过科学手段来作出证明——当然，英国科学家的发现永远是：那个球进了，而德国科学家则永远相反。但不管怎么说，当年的英格兰队确实踢出了他们的最佳水准，这一点没有异议，他们配得上那场胜利。

1990年呢？西德队面对少了半数主力/最后时段仅余9人的决赛对手，只是凭着终场前5分钟的点球取胜，这给阿根廷人挑起争议制造了口实。唯一能和今天这场比赛扯上关系的巧合是，做出那个点球判罚的恰好是一个墨西哥人。凭心而论，当年阿根廷人能够一路偷垒走到最后，已经是马拉多纳的天才和比拉尔多的防反战术完美结合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小组出线后4场比赛吃到18黄3红，绝非裁判有意刁难，而是一支实力下滑防守为主的没落强队必然得到的结果。

用20年或者44年的时间，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偿还所谓旧债，倒是符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因果报应的传统思路，争议的存在也总能让失败者得到“非战之罪”的某些安慰。但都远不如当年决赛后痛哭流涕的老马说得那么直截了当/入木三分：国际足联就是黑手党。

北岛说：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你还别不信，在FIFA这里，天可以是蓝的，也可以是黑的。这个“非法”组织几乎拥有黑手党的所有特点：牟取暴利/自成体系/组织严密/严禁以下犯上……而裁判们不过是执行家法的打手而已。

“布拉特是黑手党”的标语已经出现在南非的罢工游行队伍中，其实何止是布拉特，欧足联/南美足联甚至亚足联能好到哪里去？垄断而又不受节制，他们不黑天理难容啊！中国足协跟他们比起来，还在贪污受贿的初级阶段呢。

这就是生活，总有你不愿相信，不愿面对的东西，但你只能面对。假如布拉特关于裁判错误的言论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他说对了。

林子大了，乌鸦也多，贝利不用说了，都成老字号了；凡是足球强国，首都基本上也都是乌鸦靡集的场所，比如伦敦或者巴黎，小道消息满天飞；现在又多了我们的电视解说员。中国式乌鸦的特点是：好好的球队，硬给人家套上精神的嚼子。朝鲜精神了，带着一打失球回家；韩国精神了，拼到最后还是未能越乌拉圭雷池半步；美国也精神了，结果……

精神当然是战斗力的一部份，永不言弃的那股子劲头本来就是职业球员必备的素质——当然像法国那样内讧的球队不能以平常眼光看待。但不能一赢球就是精神赢的，输了就是没精神。美国足球重返世界杯已经20年了，从最初被视为蛮荒之地人见人欺的足球小国，到能够和世界一流劲旅掰掰手腕，靠的是严密的整体组织和严格的战术纪律，说到永不放弃，这只是美国人一以贯之的比赛风格而已，20年来，无论是参加世界杯还是加勒比金杯赛，他们甚至比那些传统强国还像劳模——从未见过他们有懒散的时候。

和1990年相比，美国队多了两名称得上球星的领袖式人物，但踢的仍然是简洁快速的整体足球，与美洲大陆的其他球队相比，他们更像一支欧洲球队。你很难给他们下一个确切的定义，他们仿佛是电脑游戏训练出来的，在一些关键时刻，确实缺少技术含量，在很多时候，他们的战术甚至可以用死板来形容，但他们的投入对得起每一个买票的观众。问题是，当初美国队给人当沙包暴打的时候，包括4年前小组折戟，他们也是这么踢的，怎么没有人看到他们的精神，这回小组赛里逆转了三场，“美国精神”就套上了，这种视角，是不是也有点问题呢？

当多诺万罚入点球的时候，习惯于面对逆境的美国人应该是看到了曙光。一路走来，他们对英格兰先丢一球，追平；对斯洛文尼亚先丢两球，追平；对阿尔及利亚补时阶段，绝杀……在裁判屡次致命误判的情况下，他们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了今天，以至于当他们得到一个完全正常的点球的时候，我们一时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但是，就像忽视了博阿滕的突击一样，美国人对非洲球员的爆发力还是应对不足，他们的整体打法确实可以在大多数时刻限制对手，但面对吉安这种爆炸式的蛮横踢法，美国人在那个瞬间露出了他们在一对一当中的软肋。

“我们确实不具备争夺世界冠军的实力，但我们具备追求梦想的资格，我们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追求。”这是多诺万说的，和他的球队的球风一样朴实，不过被拔高到精神后，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味道有点怪怪的

历尽艰辛，王子和公主终于走到了一起，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是欧版童话的传统结局。换到我们这儿，则是小姐和未来注定要金榜题名的书生终于钻进了同一个房间，红娘在外面得意洋洋。

贝尔萨就是那个在门口偷笑的丫鬟，为他人做嫁衣，做得漂亮，成了待月西厢的主角。

这么说可能会得罪很多人，因为智利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在国际米兰式的踢法大行其道的南非，这支疯狂进攻的球队就像茫茫戈壁中的一粒巨钻，闪烁着不朽的光芒。权威的口吻应该是诸如此类的：当功利扼杀了浪漫，丑陋掩盖了美丽，当艺术足球日益成为遥不可及的远古梦想时，是他们扛起了理想主义的大旗；接下来，如果是南美球队就扯上格瓦拉或者巴西或者1982，如果是欧洲球队就扯上唐吉珂德或者荷兰或者全攻全守……一篇雄文的架子就这么搭起来了。只不过这种调调，说是文艺评论可以，放在足球身上，着实有些不着调。

即使足球已经从传统的32瓣变成了今天8瓣的“普天同庆”，其本质没有任何变化，争胜仍是惟一的主题。何谓功利？何谓理想？其实和足球全无关系，只是争胜的方式不同，背后反映的是各自对足球的理解不同，而已。意大利有意大利的方式，朝鲜有朝鲜的方式，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兄难弟罢了，你可以喜欢或者不喜欢某一类风格，但千万别闭着眼睛瞎扯什么理想，把本来的竞技赛场弄成了人品擂台，好好的娱乐节目整成了中学生演讲。

贝尔萨的确是个疯子，世家子弟，兄长当过阿根廷外长，这样的出身却投身绿茵，在中世纪的欧洲简直可以绑到火刑柱上烧死。8年前他的阿根廷队已经让人神魂颠倒，今天的智利虽然个人能力和整体实力都不能和当年的阿根廷相提并论，但在比赛气质上却如出一辙，面对强敌如西班牙，他们也仍然抢攻在前，我敢打赌，就算是比赛开始10分钟后，也还会有人以为他们是西班牙队，因为不论从球衣上看还是从球风上看，他们才更像是那支名满天下的无敌舰队。然而智利毕竟不是阿根廷，20分钟内3张黄牌，加上门将的计划外鲁莽，不仅为最终的败局定调，而且为复赛埋下了不祥伏笔。当你看到贝尔萨招牌式地蹲在场边时，你应该知道，智利遇到问题了。

“不进攻，毋宁死。”说起来可以感天动地，但终究像是选举语言，给选民吹一个泡泡而已，还能真的以为YES WE CAN不成？能踢到世界杯上去的都是人精，贝尔萨是疯子不假，但不是傻子，抢攻是为了获胜，一旦不能得手反蒙其害，马上要考虑的是B计划，这是一个职业教练的本份，和功利或者理想无关，毕竟他不是牧师。侥幸扳回一球之后，尤其是隔壁那场较量迟迟打不开僵局的情况下，输球晋级的B计划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场精明的计算，贝尔萨的球队放慢了进攻节奏，而西班牙显然更有自信掌控局面，两队一来二去已然默契在心，最后15分钟不过是例行公事了。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没有红娘，哪来的莺莺，何况红娘自己，也是玉人呢。你以为她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人家其实是连自己一起嫁了。

赖蛤蟆上高速，愣充迷彩小吉普？轻视日本的人们应该可以闭嘴了，这可是正宗的小吉普，而且还打着信心保证的本田标志。

至少有两点，本田圭佑和马拉多纳是一样的，第一，他是左脚球员；第二，他也喜欢带两只手表。据说莫斯科中央陆军球迷们的标准配置，就是和日本中场一样，左右手各戴一块表。但是，老马已经不可能在球场上展示自己的脚法了，本田却还有大把的机会，那记任意球，让人怀疑他左脚上也偷偷戴了一块表，否则如何解释那如同精工表一样的精确呢？

很难说丹麦人没有针对性的布置，本田3个月前在欧冠16强大战塞维利亚时的惊人表现，已经让差不多所有欧洲劲旅眼前一亮，对他的最新叫价已经超过了2000万欧元，丹麦人不可能看不到。本田在那个位置主罚任意球，通常会选择传统的踢法：用脚内侧踢出弧线球越过人墙，目标是大门的左上角，他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做了，包括击溃塞维利亚那次，所以门将索伦森不仅在站位上稍稍偏左了一点，而且强烈的预感让他提前移动了位置，事实证明，这是个要命的预判。

很显然，没有人给丹麦人递小纸条。他们很可能忽略了一段在网上随便就可以搜索到的视频，那是几年前刚在J联赛中崭露头角的本田圭佑，为配合研究本人亲自示范的一脚任意球，那简直就是一个预言——和让丹麦人崩溃的那一脚几乎一模一样，球避过5名球员的人墙入网！日本筑波大学动用4部高速摄影机和空气动力设备，详细地分析了其中的奥秘：斜线助跑其实就是个假动作，看似要踢弧线球，但脚触球的部位不是内侧，而是正脚背稍稍偏内侧一点，触球点在球的中部偏下，球踢出后，人的重心不像踢弧线球那样有个拉杆式的下沉，而是稍稍向前。这个踢法球路近乎直线，球在行进当中自身几乎没有任何旋转，达到高点后有明显的突然下坠，和C罗的暴冲式踢法异曲同工，不同的只是C罗采用的是直线助跑，更加霸道一些而已。筑波大学的浅井武助教通过仪器测试分析后认为，这种踢法，球在飞行过程中四周涡流非常混乱，毫无规律可言，因此，随时会有出其不意的变化。本来“普天同庆”的球性就难以捉摸，加上本田的出其不意，丹麦人……只好杯具了。

终于明白了同样拥有黄金左脚、在欧洲大获成功的中村俊辅为什么被死死地摁在替补席上了，在有如预言家一般的本田面前，他除了被遗忘，还能怎样呢——即使昨天是他的32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