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出差故事 -- dfindy
家园 出差故事 上星期出差，去的路上公司的商务飞机飞到一半时飞行员回头叫我们主协调到前面去交代点事。他回来告诉我们飞机出事了，主trim异常，备份也不工作，现在飞机全靠两个飞行员人工调控，我们要做一百八十度转弯，飞到堪萨斯州维奇塔市飞机制造厂那里修理。
往下的半个小时大家都很平静，没人显示出惊恐来。当时天气很好，基本无云，飞机飞得也很平稳，而且飞机里的七个人全是男的，这点应该是有关系的。我稍微想了想老婆和两个孩子，一两秒钟的事，很快的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局，我知道那是自己吓自己，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的。强迫自己想了点别的事，慢慢地竟然睡着了。
醒了时飞机正在降落，能看到跑道尽头有消防车和警车在等着我们。飞机落地的速度很快，后来飞行员告诉我们是正常降落速度的1.5倍。飞机从落地点到机库滑行了很长时间，显然地面控制把我们安排到最偏远的跑道，以防意外。飞机滑行转弯时能看到后面跟了一长溜警车和消防车。同行的两个年轻点的同事兴奋地拍那些车的照片，估计现在他们都把这些照片放到facebook上面炫耀了。
这种事一辈子不见得有几次，写下来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不过既然开了头写出差的事，更有写头的是去年春天的那次全美四角行，一直想写但总是手懒，留到今天。
那次项目的背景是探索“纯美国造设计”。我们公司生产工业用电子产品，里面的原件来自全球各地。公司近些年来发展不错，地主家存了些余粮，加上公司创始人近些年来对政治越来越上心，经常邀请国会议员和州长竞选人之类来公司讲演，他那时的心血来潮是一个从里到外全部美国造的产品。我心里很不以为然，从始至终一直觉得这东西成本太高，肯定飞不出去的。但是既然被点了将，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我们对“纯美国造”的定义是除了最最基本的原料，比如生产芯片的硅土和冶炼产品外壳的铁矿石之外，其他所有的生产过程都要在美国进行。
整个设计中难度最大的就是集成电路芯片。半导体行业全球整合的比例奇高，过去几年中全部或绝大部分新成立的半导体公司都是所谓“无厂公司”，全部的制造都外包给亚洲生产商。也有不少以前成立的电子公司在美国保留一小部分前端生产线，主要做小批量试生产和服务一些敏感行业。我们那次出差前已经确认了美国造芯片的供应商，出差的主要目的是考察对比芯片封装厂，另外顺路访问一些做芯片的公司。
第一站是北加硅谷的一个芯片封装厂。我们一路上每到一个公司都要先做个半个小时的PowerPoint自我介绍，因为访问的大部分都是小公司，以前跟我们没有联系，另外我们这个项目也是非常独特。这次路上的其他公司听了我们的介绍后都是很仰慕很感激状，感谢我们为美国国家利益着想，反潮流宁可牺牲企业利益。
这家封装厂的王老板是个七十多岁的台省移民，他人长得很精神，我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六十出头。王老板在太平洋两岸都有工厂，估计钱也都赚得差不多了，后来他的长篇讲演中提到他的邻居是雅虎的杨致远。王老板活到这个年纪，不用看人眼色，心里有话就直来直去，他对我们这个项目很不以为然，说是出发点狭隘，完全是做表面文章，他说我们这个项目一定不会成功的，如果硬要做就是大把大把地浪费钱。他说他在硅谷打拼四十年，看到过无数曾经辉煌的公司转眼灰飞烟灭，言下之意你们这个暴发户赚了点小钱，飞着个私人飞机满世界乱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象你们这么招尽，估计你们的好日子也长不了。
我工作近二十年，跟供应商打交道无数，还没碰到哪位说话这么直率。前两天我还有个大学实习生问我是不是亚洲文化崇尚直率，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例子。王老板讲话时我心里一直在点头，同时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别真的点头让同事看出来。我们这个项目组成员，包括上面的高级经理和总监，对半导体行业的了解都不是很深。有些行业背景的东西我跟他们小心地提了一些，但显然人家不爱听，还反过头来批评我。所以这次王老板在上面一讲两个钟头，我要一直掩藏对他的同意和赞许，十分的煎熬。
一上午过去，会议结束时我特地慢行，跟王老板用中文聊了几句，我（真心）恭维他保养的好，并表示很同意他讲的话，只是我的意见是绝对少数。王老板问我大陆哪里来的，得知我是辽宁人后很高兴，说他祖籍是辽宁抚顺。很可惜我的同事都在前面等我，要不真要跟老前辈多聊聊。
（土鳖抗铁牛，下面内容是另外两站邪恶帝国的冤家故事）
通宝推：希宝,千里不留行,高地,老惰,狂草舞茅,北纬42度,柴门夜归,西江城,海外俗人,心远地自偏,西安笨老虎,放牛郎,脑袋,alane,liy41,strain2,起于青萍之末,苏仙岭,方恨少,醉寺,远航,cctothere,半江瑟瑟半江红,大熊甲,铁手,leqian,SleepingBeauty,punishment,奥森,bayerno,史文恭,此情可待成追忆,廖石,曾澈,希宝,大圆,- 复 出差故事
家园 .这个王老板更多的是考虑项目市场环境，与经济发展脉搏的贴 合度下的可执行性和成功概率，甚至以他的履历，一眼就能看出ppt和团队以后的走势。
- 复 出差故事
家园 美国人抵制中国货的热情很高涨，能不能在美国开个无国货超市 ‘made in china free'超市不知道有没有人气?先在一些大城市搞试点，赚钱的话就扩展到全国。
千万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中国人开的!
- 复 出差故事
家园 trim? - 复 trim?
家园 trim就是配平 飞机降落时要把襟翼（就是大翅膀的后缘）耷拉下来，以兜风增加阻力，减速。但这同时也会破坏姿态平衡性，让机头上扬（或者下探？）产生翻跟头的趋势，所以在尾翼上的水平面也要跟着偏转，“压着” 尾巴，来保持平衡。这个水平面是操纵杆和trim共同作用的。trim可以把偏转角固定在一个位置。
如果这个坏了，就得一直用手扳着操纵杆来补偿，就是楼主说的全手动。但其实一般情况下，除了驾驶员累点，问题也不大（当然天上无小事）。可能这次坏的位置不好，限制了操纵杆能控制的尾翼活动范围。导致不太敢放襟翼，减速效果差了一些。就是楼主说的降落速度1.5倍。
更危险的，是尾翼连杆失效，尾翼锁死。姿势无法调整，平着拍下来，还无法减速，那就真是看运气了。
通宝推：dfindy,北纬42度,- 复 trim就是配平
家园 谁说西西河素质下降，看看这上下两个回帖的专业水平 我再补充一下我后来知道的有关故障原因。
飞机是在堪萨斯州维奇塔市制造的，这个城市虽然名气不大，但它是实打实美国排名前三的航空工业中心。我们那时是从美国西北向阿拉巴马飞，刚经过堪萨斯不久就发现问题比较严重，天上地下十几分钟商讨后决定把飞机飞回制造厂。第二天厂家免费借给我们一架小一号的飞机，配套两个飞行员。
说说主Trim故障原因。这飞机挺新的，但据说从一开始主Trim就一直不大稳定，我们的人觉得有备份trim，所以并没停飞这架飞机，就是用的少，一边和制造厂一起研究问题。没想到这次赶上了备份也出问题，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半年后我们质量部的人悄悄告诉我故障原因，并要求我保密 （事情过去了十年，我觉得保密期应该可以结束了，况且要求保密的是芯片厂名字等信息，我下面并没有透露）
问题出在控制板某芯片低温工作不稳定，要说这部分还真跟我的工作有所相关。这芯片厂最开始时是自己设计自己造，飞机的很大一部分设备在空调保护之外，天上温度很低，电子产品低温稳定性是航空电子最关键的要求之一。这家厂因为没什么特别有效的设计保证，所以他用笨办法，超低温测试一大堆芯片，挑出最好的贴上航空级别标签，卖相应高价。后来随着芯片产业全球化和无厂化大潮，公司被兼并，它的生产也被转包了几次。这个特别加上的超低温测试就在层层转包中被忘记。
- 复 trim?
家园 trim按照楼主描述 按照楼主描述，需要手动，应该是指speed trim，Marh trim等，国内常翻译成“速度配平”“马赫配平”（故障时，trim故障灯亮）
以波音飞机为例，空中失效，需要手动，常指“水平安定面配平”，自动驾驶配平失效，就会导致自动驾驶脱开，需要要手动操作（俗称“抱杆飞”），其实没有任何危险，就是牺牲点静稳定性，飞行员累点。
随便说一句，737MAX出事故祸根（新增MCAS功能），其实也是速度配平的一种。🙂🙂
通宝推：dfindy, - 复 trim?
家园 应该是trim吧 模型飞机的Trim是飞机steady flight时各控制面的值和零点的差值，对于模型飞机飞之前控制面零点是知道的，就是顺着流线形，trim需要飞到空中通过飞行手动调整. 大飞机应该差不多，可能有很多trim对应不同mode
- 复 trim?
家园 看起来是这些，某个操纵面或控制操纵面的系统有问题，够险的 - 复 trim?
家园 Maybe tram? I am not sure Just wrote down the words I heard. Not an airplane expert.
家园 thanks
- 复 出差故事
家园 出差故事(3) 整个项目的难点不是技术，是成本。我们的底线是n倍于普通产品，另外由于芯片来源问题我们在功能上放弃很多，只追求最基本功能。等于客户花了宝马的钱，买了个没有空调手动摇窗的civic DX，但是客户得到的是身土不二的自豪感，和不会有任何居心叵测的亚洲人在产品里嵌入间谍软件的安全感。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n倍的成本线也很难控制得住。做前端芯片的公司规模都很大，自己或成熟的封装厂在亚洲百万百万地封装测试，质量很有保证，成本也很低。现在要卖小批量给美国某个小作坊，物料流上一大通折腾结果也不过卖了几千片，然后还得跟我们公司和封装作坊一起开发测试软件硬件。更要命的是小作坊质量没保证，最终成品率低两边还要踢皮球，是芯片来料就有问题还是封装过程中出的，整个过程若干环节，很少有大半导体公司愿意惹这些麻烦的。少数几家公司看在多年供求关系的份上愿意供我们芯片，让我们感激不尽。但美国封装厂这边报价可不是n倍，是n乘10倍还差不多。这些我事先都预料到了，跟别人讲但人家不信，“你的估计不算数，我们要的是真正数据”。
回到上节讲的邪恶微电公司。我们前一天晚上到达，晚餐找了一家海鲜店，那新英格兰大龙虾真是名不虚传，两磅半的大虾才二十多美元，加上附菜，前点后点和啤酒，每人也就五十出头。光是大龙虾就把我撑饱，剩下好几个普通的大虾扔掉。
微电公司位于波士顿远郊的一个中等城市，它的五层大楼坐落在一个“生锈”工业区边上，整条整条的街区都是鬼城，保留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样子，那个年代的公司不管做什么的楼房都盖得挺雄伟，纺织品厂，报业大楼，这么多年过去，很多楼房的窗玻璃竟然都还保持完好，颇让人惊异。
微电公司大楼的正门很小，我们推开门后马上进入一个很小的隔离区，安全性很强的那种，让人感觉进了监狱一般。有人通过扬声器问候我们，确认身份后前面一扇厚重的门打开，然后是一条挺窄的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一位女士远远地挥手让我们过去。
女士站的地方是电梯入口，我们进到电梯里才有平常访问工厂的感觉。我们停在五楼，出来后被请到boardroom，照例互相介绍，微电公司有一页幻灯片列出它近些年兼并的小半导体公司名单，有十几个，我注意到科瓦公司不在其中。微电公司自我介绍有一半是关于近些年的兼并和企业发展，通过兼并某某公司进入某某领域等等。
然后是参观二楼到四楼的工厂。在四楼看到车间门被卸掉，墙也被凿倒一段，微电的陪同介绍说上个月刚兼并一家亚利桑那的半导体公司，这个礼拜在把他们的设备运进来。
每个楼层有个工程师给我们讲解，微电公司的设备就是土八路万国牌，有一道工序竟然有八种不同品牌的设备。机器基本上都是七八十年代的，感觉维护的还不错。我颇为吃惊地看到几台半自动绑线机，工人手工步进，通过显微镜和显示屏找到绑线位置。微电工程师们很自豪自己精通多种设备，我一边听讲一边想象下个星期亚利桑那家被关门的公司工程师心情沉重地来这里短期培训微电工程师的情景，又进一步想象前一家被关门的公司，某工程师好几年找不到工作，放了好几枝枪在车里，一路开到这里，然后围着大楼转寻找合适的枪击对象。
访问结束后我们在车里聊天，大家觉得微电公司工程师们都很sharp聪明懂行，不过感觉这家公司很不一般，非常不让人喜欢。
我们用了四天半访问了五个城市六家公司，因为是商务飞机，所以经常是降落两三分钟后就已经在车上开出机场。我不参与行程计划，每次就自觉坐到后排。有一天夜里坐车，打了个小盹醒来后恍惚间忘了自己在哪。不由得想起某次看电视歌星采访，歌星说她的化妆镜上每次都要大大地写上目前演出点的地名，不然很可能她会对着休斯顿大声喊“达拉斯，我爱你们”
至于说那个纯美造产品开发，最后结局是成本达不到要求，这个项目被永久冷冻起来。
通宝推：希宝,老惰,北纬42度,放牛郎,脑袋,起于青萍之末,苏仙岭,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