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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09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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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9

    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文十七年传》(p 0626)(06170404))(056)

    这是郑国执政的子家写给晋国执政的赵宣子(赵盾)一封信中的一段,写这封信是因为当时的大国晋国压迫小国郑国,小国郑国已经受不了了。于是子家就在这封信里宣告郑国已经被逼急了,威胁要和晋国拼命。

    这一段提到了两个成语:“畏首畏尾,身其余几?”(wèi shǒu wèi wěi,shēn qí yú jǐ)和“铤而走险,急何能择?”(tǐng ér zǒu xiǎn,jí hé néng zé)。这两个成语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后人用到的时候一般都把后面四个字的问句省略掉,只剩下前面四个描述状态的字,这样使用的范围就更宽了。

    关于这两条成语,杨伯峻先生分别有注:

    《淮南子说林训》云:“畏首畏尾,身凡有几?”高诱《注》云:“畏始畏终,中身不畏,凡有几何,言常畏也。”

    铤音挺,杜《注》:“疾走貌”。此言小国若为鹿,则将如鹿之急不择路,赴险犯难矣。

    如杨先生所言,从这个情境就产生了另一个常见的成语:慌不择路(huāng bù zé lù)。

    不过“铤而走险”这个情境还与当时人常用的另一个成语所描述的有几分相像,那个成语就是“困兽犹斗”(kùn shòu yóu dòu),《左传》中有两处有人说到这个成语。:

    《宣十二年传》:

    城濮之役,晋师三日谷,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公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p 0748)(07120501))(066)

    《定四年传》:

    吴从楚师,及清发,将击之。夫槩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定四年传》(p 1544)(11040305))(110)

    “困兽犹斗”和“铤而走险,急何能择”这两句话都说的是打猎中的场景,其实最上面第一段《左传》中还有另一句话也说的是打猎中的场景,就是“鹿死不择音”,杨伯峻先生注此句云:

    音,古有二解,孔《疏》引服虔云:“鹿得美草,呦呦相呼;至于困迫将死,不暇复择善音,急之至也。”此读音如字。杜《注》:“音,所茠荫之处。古字声同,皆相假借。”此读音为荫。《庄子人间世篇》云:“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则先秦人实解音为声音。《后汉书皇甫规传》载其上疏自讼云:“臣虽汙秽,廉洁无闻。今见覆没,耻痛实深。《传》称‘鹿死不择音’,谨冒昧略上。”亦以音为声音,则服说合本义。说参洪颐煊《读书丛录》、章炳麟《读》。

    看起来“鹿死不择音”(lù sǐ bù zé yīn)或“兽死不择音”(shòu sǐ bù zé yīn)应该也是当时古人的成语。

    当时的贵族(君子)及其子弟亲族(民)的职责主要是出征打仗,而打仗的日常训练就是打猎。所谓“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隐五年传》(p 0041)(01050101))(004),虽说都是打猎,但也都同时是军事训练。因此,这些人对打猎中经常出现的各种场景才会这么熟悉,常挂在嘴边上。

    其实头一个成语“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我感觉也是在讨论打猎中打到了动物以后怎么办,哪些部分能吃哪些部分不能吃。

    ————————————————————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通宝推:联储主席,京华烟云AMIP,履虎尾,月下,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9附:子家作书2

      《文十七年传》:

      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曰:((p 0625)(06170402))(056)

      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雖(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雖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p 0625)(06170403))(056)

      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p 0626)(06170404))(056)

      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四年二月壬戌,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p 0627)(06170405))(056)

      我的粗译:

      我们文公十七年,晋灵公(此时不过十二岁左右,实际掌权的是赵宣子)认为郑国对自己有二心,不肯接见前来朝见的郑穆公。于是郑国执政的子家派出使者前往晋国,带一封信给晋国执政的赵宣子(赵盾),信中说:

      当初寡君(郑穆公)即位刚刚三年,就找了蔡庄公要他一起朝见主上的手下,当年九月,蔡庄公到了敝国,正当敝国发生了侯宣多之难,寡君无法和蔡庄公一起朝见主上的手下。到这年十一月,敝国解决了侯宣多,寡君也就追随蔡庄公朝见了主上的手下。到寡君十二年六月,归生(即子家,这是子家自称名,表示对赵宣子的尊敬)又辅佐寡君的嫡子“夷”(即郑穆公的太子,后来的郑灵公,这也是“自”称名表示对对方的尊敬),让陈共公从站在楚国一方转而朝见主上。

      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见主上以完成陈国转向的工作,十五年五月,陈共公从敝邑出发再次朝见了主上。去年正月,我国的大夫烛之武又前往贵国,辅佐“夷”朝见主上,八月,寡君再度前去朝见了主上。像陈国和蔡国这样紧靠着楚国的诸侯,之所以不敢对主上有二心,完全是因为敝邑的努力。敝邑这样努力为主上工作,为何还不能免于贵国的责难?

      寡君在位之中,一次朝见了贵国的襄公,两次朝见了主上,寡君“夷”和手下的各位卿经常能在贵国国都“绛”碰上面。虽然我们是小国,但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现在大国还要说:“你没让我称心如意。”那敝邑就算灭了,也不可能做更多了。

      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有言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要是大国能施恩惠,那小国就是人,要是大国不肯施恩惠,那小国就是那鹿,到时候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大国的政令没一点准儿,小国已经知道反正不会有好结果,我们将动员所有兵力在鯈那里备战,就看您的手下打算怎么办了。

      我们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敝国曾经前往齐国朝见,四年二月壬戌,又奉了齐国的旨意攻打蔡国,使楚国向我们求和。我们小国居大国之间,只能服从强者的命令,这不是我们的罪过。大国要不能考虑我们的苦衷,我们也没办法。

      一些补充:

      “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雖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这段话也可能是后来的两个成语——相继于道(xiāng jì yú dào)、无以复加(wú yǐ fù jiā)——的源头之一。

      鯈(chóu)(杨注:“鯈”,亦作“儵”,杜《注》:“鯈,晋、郑之境,言欲以兵距晋。”),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5,北纬34.9(河南北部,晋、郑边境,邲附近)。其时晋、郑当以黄河为界,邲(东经113.45,北纬34.94)附近有黄河渡口,“舟中之指可掬”之处也。故此“鯈”当亦在这附近。

      绛,晋国此时的首都,推测其位置为东经111.55,北纬35.73(曲村)。

      《文十七年传》:

      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壻池为质焉。((p 0627)(06170406))(056)

      冬十月,郑-大子夷、石楚为质于晋。((p 0627)(06170601))(056)

      我的粗译:

      此后,晋的巩朔来郑国讲和,并且派了赵穿、公壻池到郑国为质。这年冬十月,郑国也派了大子夷、石楚为质于晋。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于《文八年传》“复致公壻池之封,自申至于虎牢之竟”处注曰:

      《韩非子亡徵篇》云:“公壻、公孙与民同门,暴慠其邻者,可亡也。”公壻为国君之壻,杜《注》或本此,因谓“公壻池,晋君女壻”,其实不然。十七年《传》云:“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壻池为质焉,”则赵穿与公壻池为两人(朱骏声谓“赵穿名池,一人也”,不可信)。又据十二年《传》“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壻也”文,赵穿实为晋君女壻,反不曰“公壻”,何池独曰“公壻”?公壻亦是氏。《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有公祖兹,《论语宪问篇》有公伯寮,公祖、公伯可以为氏,则公壻何不可为氏?说参于鬯《香草校书》。竹添光鸿《会笺》因定五年《传》楚地有公壻之谿,便谓“盖公壻池本楚人奔晋因地为氏者”,亦仅猜测之辞。公壻池之封者,公壻池所定之疆界,非封公壻池之采邑。成十四年《传》云:“许人平以叔申之封。”叔申之封者,郑-公孙申所定许田之疆界也。此“公壻池之封”当与彼“叔申之封”同义。说本俞樾《平议》。自申至于虎牢之竟即公壻池之封。(《文八年传》(p 0565)(06080101))(055)

      “自申至于虎牢之竟”的“申”(杨先生注:申,杜《注》:“郑地”,据《汇纂》,则当在今河南省-巩县东、荥阳西之汜水境。),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2,北纬34.8(与在今南阳一带的属于楚国的“申”不是一回事)。

      至此,子家达到了目的,小国对付大国,必要的时候也得张牙舞爪。

    • 家园 古代奖励军功,现在也应该奖励军功!

      “当时的贵族(君子)及其子弟亲族(民)的职责主要是出征打仗”,看到这里无限感慨!古代奖励军功,为国家开疆拓土之人,才可以成为贵族。现代已经没有贵族阶级,凭借科举考试也可以进入仕途,做文官尚可,但武将怎么办?难道凭借管理训练和演习?文官凭借政绩考核保住官位,武将凭借吹牛拍马加杠添星,天长日久,国家必然走向文恬武嬉的危险境地。这里,我也给您附和一个成语,就“文恬武嬉”吧,楼主不忧烦吗?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9附:子家作书1

      《文九年经》:

      楚人伐郑。((p 0571)(06090007))(056)

      《文九年传》:

      范山言于楚子曰:“晋君少,不在诸侯,北方可图也。”楚子师于狼渊以伐郑。囚公子坚、公子尨及乐耳。郑及楚平。((p 0573)(06090501))(056)

      我的粗译:

      楚国的大夫范山对楚穆王建议说:“如今晋国的国君年纪很轻,顾不上打理手下的诸侯,现在正是我们图谋北方的好时机。”于是楚穆王带大军开到狼渊讨伐郑国,抓住了公子坚、公子尨还有乐耳,郑国只好向楚国求和。

      一些补充:

      此时晋国的国君是晋灵公,两年前他还被母亲抱在手上,此时自然非常年幼,所以实际掌权的是赵盾(赵宣子)。

      狼渊(杨注:狼渊当在今河南省-许昌市西,《太平寰宇记》谓之狼沟,《水经潩水注》谓之狼陂,云:“陂南北三十里,东西十里,《春秋左传》曰楚子伐郑师于狼渊是也。”),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8,北纬34.0(许昌市西)。

      ————————————————————

      《文九年经》:

      公子遂会晋人、宋人、卫人、许人救郑。((p 0571)(06090008))(056)

      《文九年传》:

      公子遂会晋-赵盾、宋-华耦、卫-孔达、许大夫救郑,不及楚师。卿不书,缓也,以惩不恪。((p 0573)(06090601))(056)

      我的粗译:

      我国的公子遂率兵会合晋国的赵盾、宋国的华耦、卫国的孔达、还有许国的一位大夫一起救援郑国,但等他们赶到郑国,楚国的大军已经达到目的撤回去了。《春秋经》里没写上这些卿的名字,就是因为他们出动得太晚了,以此警诫那些不认真履行其职责的人。

      一些补充:

      鲁国的公子遂、晋国的赵盾、宋国的华耦、卫国的孔达都是当时本国执政的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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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九年传》:

      夏,楚侵陈,克壶丘,以其服于晋也。((p 0573)(06090701))(056)

      我的粗译:

      这年夏天,楚国又派兵进犯陈国,攻占了壶丘,因为陈国是属于晋国那头的。

      一些补充:

      壶丘(杨注:陈邑,当在今河南省-新蔡县东南。),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5.1,北纬32.7(新蔡县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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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九年传》:

      秋,楚-公子朱自东夷伐陈,陈人败之,获公子茷。陈惧,乃及楚平。((p 0573)(06090801))(056)

      我的粗译:

      这年秋天,楚国的公子朱从东夷方向讨伐陈国,被陈人打败了,还损失了公子茷。但陈国害怕楚国,还是反过来向楚国求和。

      一些补充:

      这里的东夷,我估计是《僖二十三年传》“秋,楚-成得臣帅师伐陈,讨其贰于宋也。遂取焦、夷,城顿而还”((p 0402)(05230301))(045)的“夷”(夷-城父)或该地的东部,推测其位置为:东经115.98,北纬33.64(亳州城父镇)。

      关于“夷”,杨伯峻先生有多处注释:

      焦、夷皆陈邑。焦当今安徽省-亳县,夷在亳县东南七十里。杜《注》谓“夷一名城父”,其实城父不过夷之一邑耳。说详昭九年《传注》。(《僖二十三年传注》(p 0402)(05230301))(045)

      夷,今安徽-亳县东南七十里城父故城。(《昭九年经注》(p 1306)(10090002))

      楚有两城父,此所谓夷城父,取自陈。僖二十三年楚伐陈,取焦、夷。杜云“夷一名城父”,即此。(《昭九年传注》(p 1307)(10090201))

      春秋同名异地者多,城父亦有二,昭九年《传》之城父,本陈国-夷邑,汉于此置城父县。(《昭十九年传注》(p 1402)(10190601))

      濮音卜,陈国地名,即昭公九年《传》之夷-濮,说详孙人和《陈濮水考》(《文史》第二辑),其地当在今安徽-亳县东南。(《隐四年经注》(p 0035)(01040006))

      杜《注》:“濮,南夷也。”(《昭十九年传注》(p 1402)(10190601))(桥按:既有南夷,自然也可以有东夷。)

      从杨先生的注释看,“夷”是一个比较大的一个地理区域,可能也是一个行政区,其中不止一个城邑,可能后来“城父”成了此区的首邑。

      另外,“自东夷伐陈”或还可以理解为自(陈国)东面的“夷”讨伐陈国。

      《文十一年经》:

      夏,叔彭生会晋-郤缺于承匡。((p 0579)(06110002))(056)

      《文十一年传》:

      夏,叔仲惠伯会晋-郤缺于承匡,谋诸侯之从于楚者。((p 0580)(06110201))(056)

      我的粗译:

      两年以后的夏天,我国的叔仲惠伯与晋国的郤缺在承匡会合,商议怎样对付楚国那头的诸侯。

      一些补充:

      承匡(杨注:承匡,宋地,当在今河南省-睢县西三十里。),东经114.92,北纬34.40(睢县匡城乡)。

      下面是以上涉及的一些地点在天地图地形图上的标注,但请注意一点,图中黄河在“卫”之东南,但当时黄河其实是流经“卫”之西北的: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东经111.55,北纬35.73:晋(曲村,成六年后方徙新田)

      东经115.10,北纬35.66:卫(濮阳高城遗址,帝丘)

      东经116.99,北纬35.60:鲁(曲阜)

      东经112.42,北纬34.67:王城

      东经113.71,北纬34.40:郑(郑韩故城)

      东经114.92,北纬34.40:承匡(睢县匡城乡)

      东经115.59,北纬34.38:宋(商丘老南关)

      东经114.03,北纬34.00:许(张潘镇古城村)

      东经113.80,北纬34.00:狼渊(许昌市西)

      东经114.88,北纬33.73:陈(淮阳县城)

      东经115.98,北纬33.64:东夷(夷,亳州城父镇)

      东经113.29,北纬33.50:叶

      东经114.25,北纬33.25:蔡(上蔡二郎台)

      东经112.53,北纬33.00:申

      东经115.10,北纬32.70:壶丘(新蔡县东南)

      东经114.70,北纬32.31:息

      东经113.20,北纬31.75:随

      东经112.18,北纬30.42:楚(“至穆王自睽郢徙袭为郢”,纪南城)

    • 家园 晋师三日谷,咋说:连吃三天干饭?

      听从毛主席教导,忙时吃干闲时吃稀

      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

      点解?

      大国待俺们好,俺们就安安分分当人,不然俺们就是禽兽,造反啦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讨论】原文为三日館穀,驻军休整的意思

        你说的“三日谷”是“三日馆谷”的略语。原文出自晋楚城濮之战。

        原文如下:

        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这里说的是楚军左军中计在晋军打击下溃败(前面楚国右军也败了),但楚军子玉约束其亲自率领的中军,故中军没有中计溃败。晋军随即休整三日,到癸酉日班师回朝。

        这里的“晋师三日馆谷”中的“馆”指营寨,做动词用则指安营。“谷”指粮食,做动词用则指就食。合起来就是“安营就食”。引申为大战之后休整三日。

        从上下文看,其实看不出晋军在哪里休整。但一千几百年后的注释家无中生有得说“馆,舍也,食楚军穀三日。”结果给歪解成占领楚军的营地,吃缴获的楚军粮食吃了三天。这其实和原文并不符合。

        至于从当中推出春秋打仗只带三日的粮草就更不对了。晋、楚争霸的主要战场都是夹在中间做缓冲的几个小国。城濮在卫国,离开晋、楚都有相当的距离。事实上不论晋或楚都不可能只带三日的粮草就从本国出来打仗。不然的话还没走到战场,兵都饿死了。

        至于携带三日之粮倒是有的。但这只是指单兵要携带的随身干粮而已。例如魏国武卒的选拔标准就是要“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魏出于晋。所以魏国的武卒要携带三日的口粮可能是晋国的军制遗留。

        关键词(Tags): #三日之粮 三日館穀
      • 家园 春秋时出征很可能只带几天粮食

        城濮之战后“晋师三日谷”之事,在《左传》其他地方也有提及:

        二十八年春,晋侯将伐曹,......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这里的“馆谷”,应指住进敌人军营,吃了敌人粮食。

        《左传》中“僖公二十五年”,记载了晋国征讨原国的事情:

        晋侯围原, 命三日之粮。原不降, 命去之。

        先秦军事专著《孙殡兵法》则说:

        将军令, 令军人人为三日粮。

        因此推测,“三日粮”很可能是当时军队后勤供应的惯例,如果战争一旦持续几天以上,随身带的粮食吃光,军队就没法再打下去了。

        “城濮之役,晋师三日谷,文公犹有忧色。”说的是晋军进入楚军大营,吃了楚军的所有军粮,因此粮尽的楚军虽然实力犹存,但没法再继续作战了,这意味着晋军在战场上已经取胜。可即使这样,晋文公仍然忧心忡忡,因为楚军主将成得臣即子玉还在,直到成得臣被楚王赐死,重耳才算彻底放心。

        这样的后勤保障水平,决定了当时的战争只能是速决战,一旦形成僵持,双方都只能撤兵休整。除此之外,获得额外补给的一个最主要方法,就是占有敌人的粮食,因此《孙子》才提倡“智将务食于敌”。公元前632年的城濮之战,取胜的晋军夺取了楚军的粮食,而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中,取胜的楚军同样夺取了晋军的粮食,正所谓“城濮之胜,晋入楚师,三日谷,邲之役,楚亦谷晋三日”。

        因此所谓“三日谷”,并不一定实指晋军大吃大喝了三天,而是说晋军夺取了楚军带来的所有粮食,使得对手无力再战。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三日之粮只是指士兵携带的随身口粮而已

          春秋作战虽然规模不如后来的战国那么大,但一场大战从出兵到分出胜败也得往往几个月。只带三日的口粮是不够用的。

          晋文公伐原事要同前文的“秦、晋伐鄀”结合起来看。秦晋伐鄀让楚国吃了亏。楚国攻陈,扶植顿国傀儡。晋的注意力主要在东方楚的下一步动作,对于原国是不是能打下来不过持鸡肋态度而已。

      • 家园 把缴获楚国的物资就地吃完

        都运回国内很费事,要运也是运贵重物资。

      • 家园 连吃三天,吃光了算,

        可逮着吃白食的地方了。、

        要待俺们不好,就狗急跳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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