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头虎脑之交通法庭（一） -- 重重无尽
刑部的虎头虎脑征文已经开始好久了，看了很多好文章。我也来凑个热闹，赶一个虎后脑勺。我要说的，是几年前在美国麻省的两次上交通法庭的经历。写下来供大家一笑。或者有哪位吃了罚单不服，准备上法庭伸冤的，可以一鉴。
头一次是发生在2004年的夏天。我刚拿下驾照，正是春风得意车轮疾，一日看遍麻省花的阶段。刚学车的时候，上了高速就觉得后脊梁冒汗。而当时是一有机会就想加速，一定要上80、90迈，方不负我平生所学。
这一日，应朋友之邀，沿95号高速从波士顿赴麻省北部的牛不理港游玩。不巧的是，95号高速正在换路面，就是把公路表面已经变形开裂的沥青整体铲掉两、三寸，再重新铺沥青面压平。为了不彻底切断交通，一般是一条线一条线得换。铲过的路面不太平整，能行车，但是比较颠，噪音也大。
我去的那天，有一段十几个英里的路，就是已经把三条线的路面全铲掉了，刚刚把最左边的快车道铺好。因为右边没铺好的两条线又慢、又吵、又颠，所以大家都挤在左边那条平平整整的新线上开。说挤，其实车并不多。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好，还是因为新路好走，虽然95号在麻省的限速是55英里/小时，但新线上的车都开得远超55。这正合我意。我也听人说过，一串超速的车，警察一般是抓第一辆或者最后一辆。前后看了看，都有车。前边四、五辆，后边二、三辆，没问题，就纵车狂奔。
一路很爽不在话下。就在刚过了一道坡，差个几英里就是出口的地方，我猛然感觉空气一紧，眼前色彩有变。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暗器、埋伏。往后视镜里一瞄，哎，后面的车哪去了，怎么是警灯在闪？我赶紧让到右边的线上，一看，警灯也跟过来了。我又让了一条线，一看，它又跟过来了。这时候，不敏如我也意识到，它就是来抓我的。我被迫减速停在右边的辅路上，脑海里闪过一个心灵魔法：诅天咒地。
身材雄壮的警察一手按着警棍，一手按着枪，缓缓踱过来，猫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说，“你能看出我擦了粉吗？”，……，不对，记混了，他是说，他的丽达告诉他，我超速了，车速93英里/小时。丽达是谁？警花？不是，是激光测速仪，LIDAR。一般新手第一次违章，而且又是铺路这种非正常情况，很多警察会给个警告就放行的。可那天，小半辈子循规蹈矩的我做了一个表情，说了一句话，可能令警察意识到了给我开罚单的必要性。我做的是悔恨交加的表情，说的是：“I'm sorry！”事后才得知，应该做天真无辜的表情，说：“What's going on？”只是当时已惘然。
警察收兵我且不表，重无尽回营寨气难消。再加上也想见识见识美国法庭什么样，反正生平第一遭警察也见了，干脆来个套餐，第一遭去法庭走走。于是我发函要求听证。
麻省这边的罚单后边一般有一个选择项，如果不服判罚，可以选择要求听证，然后在20天之内寄给法庭。地区法院会给你发函通知出庭时间，并且会知会当事警察出席。
到了出庭日期，我西服领带武装起来，早早来到法院楼下等候。到点了，就到大厅接待处，出示法院通知。办事员告诉我到某号庭等候。
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光线有点暗。屋里的布置就象电影里看的一样，对面正前方高高的桌案后面是法官的席位，法官左边靠墙的几排阶梯座位是陪审团席，法官席下面直到进门的地方是过道，过道两侧横着十几排旁听席的长椅。
今天法官席和陪审团席都空着，而在法官席下边过道的尽头，面对面摆着两张桌子。靠里的桌子后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正装女士。靠外的桌子后是两把椅子，右边一把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警察。我猜测那位女士可能不是法官，而是法官助理或者是调解员（不清楚美国有没有调解员这么一说）。靠门口的几排长椅上已经零零落落坐了十几个人，门口的警卫示意我也过去。我就找了个空位坐下等着叫我的名字，顺便听听别人怎么说。
每隔一会儿，那位女士就会叫一个名字，叫到的人就上前去坐在警察旁边的椅子上。一番对话后，有人一脸沮丧的站起来离开，也有人笑眯眯地对女士说再见。这期间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个人，悄悄坐到旁听席上。而那个警察一直没起身，难道今天是他的专场？这些人都是他最近抓的？仔细看了看，我记起来他确实就是抓我的那位。这位同志很能干嘛。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叫我的名字。我赶紧站起来走过去，对女士点头致意。先不管她是不是法官，为了留个好印象，我还是称她“阁下（Your Honor）”。女士面无表情点头让我坐下。然后她就拿起我的材料，让我陈述理由。我稍稍理了一下思路，用我当时蹩脚的英语回忆了整个过程。其中强调了三点：一是说我没有不良记录；二是说当时只是随大流，没看速度表，前边所有的车都比我快，警察会不会记错了车；重点是三，当时在修路，大部分车都挤在那条好线上，速度一样。警察先生手里攥着厚厚一叠材料，大概是今天所有人的记录。我说完以后，他看起来很例行公事的样子，只说了一点，不管记没记错，你都超速了。
女士听罢，略微沉吟了一下，对警察说，当天在修路，算个特殊情况。然后她对我说，现在给你把罚金减半，保险不加点，你是否服从。如果不满，你还可以上诉，由法官开庭来判决。我先是想，看来我猜的不错，她不是法官。然后才想到正题，我本意就是来参观法院的，本来也没盼着怎么样。现在把两百四十多刀的罚款改成一百二十多刀，还不加点，已经超出预期了。于是我就回答，“能持——”，啊不，是“服从”。女士在我的材料上签了字，递给我，告诉我去哪里交罚款，然后就回头去叫另一个名字了。
警察始终没正眼看我，我也没正眼看他。就出来了。这是第一次。
有点长，分两次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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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记得李连杰那颤颤巍巍的一声：“能持——”，还有丁岚那一刻绝望的表情。
胖方丈问的那一串问题，我是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是在给觉远授戒。对具体字眼的理解也是变了几次。先是完全不懂，后来猜是“尽心受，……，如今能持否?”再后来看书发现，应该是“尽形寿，……汝今能持否？”不由让人想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卖卖电脑……”
刚到美国，英语也不太过关，专业又是工程类的。基本对法律法规没什么概念，周围的同学朋友也没有更懂的。所以就想着早点过去就算了。
你倒是挺幸运的，正好碰上修路，少罚一半钱，不加点的结果还行。你还真是“临危不乱”啊。。。有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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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上交通法庭是发生在2006年。那时候我的“新司机躁动症”已经好了很多，基本没有了飙车的冲动，在路上开最多不超过限速以上10英里/小时（这个10迈也许算速度表的误差范围，绝大部分车速都是在限速上下10迈内变动，警察一般懒得理你。高于限速15迈危险，高于20迈必抓。当然低于20迈也抓）大多数时间是在中间车道上随大流。但是有些驾车小毛病还没有改掉，这导致了我的“二进宫”。
美国公路上常遇到的警察分州警和片警，他们好像都有每月的罚款定额。所以，每到月底的几天，小路旁、大桥边、山坡后都会埋伏着很多警车。月初就少得多。州警是归州政府所辖，一般是巡查跨州的高速公路，小路上少见。片警是归市/镇政府所管，一般只在本市或本镇巡逻、埋伏。也有的小镇不设警察局，由旁边大市镇的警察联防巡逻。片警常常对本地人比较宽松一些。比如，我有一次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要求停车再通过的路口（STOP Sign），因为走得熟了，就只是减速，看看没车就过去了。结果被埋伏在旁边的一辆警车截住。那个片警看了我的驾照，发现我住的离镇警局不远，表情就轻松了许多，笑眯眯地给了我一个口头警告，又扯了几句闲话就把我放了。
我这第二次上法庭，比较邪门一点，是因为被州警在普通路口抓到的。回去一查我才知道，我违章的那个路口，旁边小树丛的后面就是州警察局的一个分部。难怪。
那是一个比较大的路口，我在一个交通繁忙的时间被堵在了右转线上。探头看了看，我前面有车从长长地车队里蹭出来，并上右边的辅路，轻快地开走了。我被堵得心焦，就也并到辅路上。没想到转过前方一个小弯，快到路口的时候，旁边树丛后闪出一条大汉，冲我摆手。呜呼呀，莫非是剪径的强人？非也非也，但观此人头戴州警帽，身穿州警衣，手按州警棍，脚蹬州警靴，乃是一个州警。此人摆手让我转到树丛后的小路旁停下。我前面还停着几辆车，就是刚才“轻快”的那几位。过了一会儿，州警捏着一张百元大单踱过来，猫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说，……，你跨白实线违章了，这是罚单。我刚想解释几句，他截断我的话头说，不满意你可以到法庭申诉，然后就走回路口，去抓下一拨“轻快”去了。我愣了一会儿，想想还有事，只好先走了。
晚上回到家拿着那张罚单仔细看了看，又上网查了一下，发现一些上交通法庭的注意事项和小手段。比如说，有人遇到过，按时到了法庭，结果当事警察没去，罚单自动取消。再比如，法庭安排的出庭日期往往是让警察把一段时间内的罚单集中来听证一次，所以有人因为一些原因请求把出庭时间延后，警察在延后的时间里没出庭，罚单自动取消。我当时就打起了小算盘。觉着自己有过一次出庭经验，再把延期这个武器用上，没准儿就能把罚单取消了。
当然准备工作也要比上次有经验的多。我首先把那个路口的地图用彩色打印出来。再抽空去那个路口，沿着当天的行车路线，在几个转弯点上从前风挡拍了几张司机视野的照片，也用彩色打印出来。经过仔细比对这些图片，我发现虽然那个路边靠近路口的地方立着几个牌子，说前方禁止从辅路右转，但牌子很小。如果三条车道都有车，从最左边的快车道上，基本看不到右边路边的牌子。这是第一个有力证据。第二个是，我意外发现，那条分隔辅路和右转线的白实线，还有靠近路口的辅路上的白色斑马线都是不久前新画的，以前是没有这条分隔线的。理论上说，它曾经是一条两个车道宽的右转线。所以很多车从辅路右转只是因为以前的路线画得不对，让大家养成了习惯。现在一改线，等于挖了个陷阱让大家往里跳。这在西西河没什么，可在我的听证会上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有力的证据。我把这些材料按先后顺序整齐放好，单等那东南风起。
虽然因为材料准备得比较充分，好像胜算已经不小，但毕竟还是不放心，我还是想用一下延期这一招。如果因为警察不到场，把罚单自动取消，也省去一番口舌不是。申请听证延期，要在出庭日期前10天。可以写信，也可以直接去法院办理。我是直接去法院办的申请。这次因为反恐的关系，法院进门的地方要过安检了。象在机场一样，得把身上所有的零碎都放在盒子里过X光，人从安全门过磁力扫描。过完这一切，我来到大厅的接待处，把之前的听证通知递进去，说想办理延期。本来我还准备了一些理由，结果里面的办事员压根儿没问理由，直接让我在一个日程安排表里挑一个想要的日期时间。嗯？材料上不是说要有充分理由才能办延期吗？他们怎么什么都不问？难道有很多人都来办延期？我心里升起一些不踏实的感觉。
因地不正，果遭迂曲。用了故意延期这个小手段之后，那种不踏实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甚至有一两次不踏实到梦里。直到第二个日期到来。
我又是全副武装提前赶到。过完安检，去接待处报到，取了号就去指定的房间门口排队。这次与上次不同，大家是排队在门外等，里边叫一个进去一个。等轮到我进去的时候才知道，里面不是法庭，而是个类似会议室的地方。四周贴墙摆满了书架和文件柜，中间放着一张长方的大会议桌。会议桌靠里的一端后面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右手边打横坐着一条大汉，头戴州警帽，身穿州警衣，手按州警棍，脚蹬州警靴，就是那个州警。他怎么还是来了？我不是延期了吗？我说这么长时间心里不踏实，原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来就来吧，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对老太太点头致意，口称“阁下”。老太太笑眯眯地让我坐在她左手边与州警对面的位子上。
我先把事先打印好的，装在文件夹里的材料拿出来，推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翻了几页，笑着对州警说，这份材料很整齐啊，看得出来是认真准备了。州警居然饶有兴致的拿过去翻看，笑着说不错。咦，这是唱得哪一出？我稍有些诧异。但是因为大脑还处在预备舌剑唇枪的紧张状态，我没有能充分领会这个诚挚友好的气氛。老太太把材料又推给我，让我说说理由。我开始一张纸一张纸地条分缕析。听了一会儿，老太太笑着把我打印的地图拿过去，开始给我讲为什么会给我开罚单，给我讲白色实线和白色虚线的不同。我事后回忆，老太太很可能是看我认真准备材料，认真对待法庭，她准备给我讲讲交规就放过我了。可当时的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抓住那两条证据使劲争辩。老太太终于有点失去耐心，脸上没了笑容。她拿起笔，犹豫了一下，一边快速在我的材料上写字，一边说，“你应该受点惩罚。”然后把材料推给我，就没再说什么。这个过程里，州警一直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笔，没说什么。猛一看到有点象个自责的高中生。我很失望地拿起材料，冲两人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
由于来之前我的期望值太高，回到车里，我心里很不舒服，气愤、后悔、自责、担心都有一点，混杂在一起，让我半天才平静下来。然后，我又无奈地拿起材料，想看看怎么交罚款。什么？罚单取消？我定了定神，又看了看罚款额那一栏，里面清楚地写着0。一大堆情绪又翻腾起来，半天才平静。
打那以后，我的“新司机躁动症”算是痊愈了。现在开车一般都比较小心，注意保持安全车距。遇上堵车时，耐心也好了很多，没有再因为不耐烦而钻交规的空子。后来有几次路过那个法院的门口，我总想要不要进去告诉老太太，她的耐心没白费。又想，好几年了，她可能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吧。
总结一下经验教训，我觉着有以下几条：
1、心态要端正，不能抱着投机取巧或者文过饰非的目的去上法庭。
2、材料准备要认真充分，让人能感觉到你对事情认真负责的态度。
3、证据要有力，对交规要熟悉，不能胡搅蛮缠。
4、运气要好，别碰上以整人为乐的警察和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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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临危”乱了才会乱说话，导致后来没办法，去上法庭。我对第一个警察好长时间耿耿于怀，第一次罚我这个新手那么狠
。很可能是那个大罚单导致稚嫩的我心态失衡
，“新司机躁动症”多持续了一段。相比之下，第二个警察到象是个在循规蹈矩完成定额的大孩子。是他和老太太的人情味帮我彻底打消了飙车和钻交规空子的想法。
恭喜美女的爹修成正果
在下心有萋萋也。在下本来开车就面，有孩子后更面。孩子在车上，基本上就在最右边跟着开。
老兄说的没错。我也是，一想到全家老小都在我的车上，或者全家老小都在等我回家，注意力马上就集中很多，方向盘也把得更稳了。自身、家人、路人的安全都在司机的一念之间啊。
超十迈以内不抓是因为，抓超速是为了赚钱给当地政府，而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绝大多数地方超十迈罚不了多少钱，不够警察，法院系统处理的overhead, 所以不值得抓。
当然，要碰上倒霉的，抓你也没辙。
我有一次在路易斯安娜开车，超9迈巡航，看到警车觉得没事，结果被抓。我觉得好笑，就问他，我才超了9迈，干吗抓我，警察那天心情不好，操着浓浓的南方红脖子口音说：你知道，我去打猎时，有很多兔子，可我就随便打一只就够了。 我无语。
同意你的意见，还是小心点好，快那么几迈，不值。也许这就是成熟？ 或者衰老？
那是很难改掉“新司机躁动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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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绝不承认衰老这个事情。
超9迈被抓这个事，算得上喝凉水塞牙一类。再加上红脖子的“打兔子”理论，真能把人气死。虽然事后把听故事的人笑死。
说起这个限速，我LP见过一回，一辆警车压着限速在高速上开。前方空空荡荡无有一车，后面是几条车道上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车队跟着。谁也不敢超过去。后来警车可能发现有点尴尬，就从一个出口下去了。再看后面的车，那真是“砸破铁笼逃猛虎，顿开金锁走蛟龙”，撒了欢儿地冲啊。
不过自从我去过几次纽约之后，回来就发现波士顿的司机象小绵羊一样温柔可爱。咱不管他们怎么样，我自己感觉开车时候状态好了不少，比以前稳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