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二兰 -- 周来九

想了半天，还是写一点小东西来纪念我的表妹吧。说是纪念，却无实可记，因为我们一生的见面不过数次，但是当我听到她的事情，仍然心里沉甸甸的，不知由来。

老爹前几日回了老家，那是个在我人生中打下深深印迹的地方，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死了必将归去的地方。也是一片可以与形容为贫穷，落后，偏僻等等为伍的黄土地。

电话里先是问候了几句，老爹话锋一转，说，你知道，二兰死了。

我叔的二姑娘。

他们家里本来就穷，却惯孩子，把两个姑娘当个宝，从来都是要什么给什么。中学考不上，还借钱去城里读职高。毕业没办法，只好去打工，石家庄，北京，承德都去过，可打工呢，一个是挣钱少，二个是吃不得苦，最后还得回自己家。

老爹上了年纪，话篓子一开，刹不住不说，把以前说过多次的又拿出来重复一遍。我只听。

前段时间打工的时候，和个人好上了，住到一起去，还生了孩子。

我一听到这，知道要坏了。

老家，既古旧淳朴，又封建顽固。家家只认得生儿子好壮香火，闺女当做赔钱货。可一成年，儿子娶媳，女儿嫁人，送收聘礼乃天经地义的一桩好买卖。

也是因为家里穷，我叔到了三十上小四十才娶了婶子。本打算生个儿子至少养老的，可一连两个姑娘，只好断了再生的念头。

眼见着两个姑娘长成了，先早早合计未来。没有儿子呢，估摸招个住家女婿，将来养老。只有一点，财礼少要或者不要就可以。不要钱的买卖还是好做，没多久，老大成了家，赘婿入门。

那时节，二兰就不停地在外面打工了，三百，四百，五百，六百不等，好象最多有到八百一月，可惜血汗工厂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最多数月而已。

老爹还是那句话，吃不得苦。吃得了苦还不是一样挣钱少？有时候我也反上一半句。乡下来的民工，打工到死，还不是一样穷。只见高楼起，不见饥者歌。回到家里，二十块和十块的差别而已。

那个男的家在哪儿？光景呢？

一个县的，在远远的山沟沟里，穷得更是丁当响。

我曾经去过山里。要说村子里还可以靠天吃饭，意思是说只要天上能下上些雨水，当年地里的庄稼多少都能有些收成，吃饭总不是问题。在山里，靠天吃饭可是没影的事，因为没有平地，可耕种的只有一点点，山上又存不住水，粮食产量极低。以前想象山上总能长点东西，人都形容青山么。实际，却是黄土山，只有稀稀拉拉的草。兔子都少。

有不穷的理由吗。

无话可说。

在男的家里生了孩子，做月子没营养，身体虚弱，只好回自己家。

这，未婚先孕，无聘无嫁，伤风败俗不说，竟然找了个穷的，娘家自然也没有好眼色。

满未来的盘算全都打翻了。青春新鲜的姑娘，好歹高中的学历，闯荡大城市的经验，明媒正娶的嫁出去，人家不必高攀，热热闹闹的喜酒挣个脸面，数万的财礼落个实惠。养老的根基就打结实了。

可眼下，除了左邻右舍的冷嘲暗讽，闲言碎语，背后白眼之外，还要养活和伺候二兰，而这些，本都该男方家出钱出力。

再者，婶子素无善名。

呆了两个月，实在无法，只好再去山里。又二月，复回。即逝。

其实， 我和她，几同于陌生人，虽然有四分之一的相同血统。只记得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娃娃，手脸脏污着，闪着黑漆的眼睛，怯生生地躲在我叔身后，压出细细的一声哥来。

一直以为来日方长，等我自己的困境稍好一点，总有力量帮扶老家一把。可人生不等人，早去的多是些让人遗憾叹息的生命。

那孩子呢？

是个男孩。你叔家不愿意要，给男方送去了。

这还没有完呢。

过了不久，竟有人家找来。他们有个刚死去的小伙子，还没成婚。于是两家搭了亲家。

正正式式办了冥婚，除了一对新人外，无不与村子里的嫁娶一样。请客吃酒，迎来送往。

那财礼呢？我这个人，一向有点阴暗面。

收了三万八。老爹也啧啧有声。

冥婚的唯一不同，虽不能生同眠，但是要死同穴的。于是，据说，当地还有偷窃女孩子尸体的生意，如果没有定人家的话。

于是，皆大欢喜，除了那个郁郁而去的人。她的家庭责任与义务仍然在死后得到了履行。

冥婚也就算了，你叔万不该把孩子送了人，虽然姑娘走了，他毕竟是自己家姑娘的骨肉。老爹喜欢孩子，难怪做如此想。

二兰，生于贫困，死于鄙视。她有过幸福没有，我不知道，而希望，几近于无。这茫茫人生中的一点故事，是为纪念。

六月二十日

• 我前面都说的很清楚了

社会主义新中国成立60多年了，仍然有这么多挣扎在穷困中的人，困惑吗？我问自己。

不困惑，我对自己答道，因为社会主义已死，中国早已不是什么社会主义国家了。

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的梦已破碎，能做的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且尽可能帮助别人罢了。

献花，也为了纪念自己曾经的美好理想。

钱比命重。

所以，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直到改变这个宿命。

老话说良心丧于困地,现在讲现实是残酷的.我总以为人的心态和情感都不是无根的,乐观与悲观都不是凭空而为的.所以要自己多给自己制造点儿希望.

节哀吧.

希望在事情面前的那种无力感不会打击你对社会,对未来的信心.也许这些意味着你未来需要做一些事情去帮助他们,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吧,或许不会有太大作用,但也算是自己对自己的另一种可能的怜悯也好.

我又仔细想了一下,既然你有这份心情,那就应该早点儿做点什么,我不是说事情到这一步你有责任,而是说觉得你能做的更好,毕竟是亲叔伯妹妹,要帮的话即使在经济上也不算帮不上.可能你会觉得我说的太封建了,可乡情这东西对你我这样从农村出来的人应该能够理解的,离乡多年的你可能对这些东西有些淡了,但人没有选择家庭的权利,忘记家庭就是忘本,批评的话我不想多说,只是提醒提醒在悲痛过后不要到处找别人的原因,想帮且能帮的话就帮一帮,哪怕只是一个电话聊聊天,开解一下.如果没有这个意愿,又或者觉得自己哪怕在精神上也帮不了,那就连帖子也不要发,这种悲痛埋在心里比说出来更好,否则妹妹在天之灵也会难过.叔叔和妹妹的情况,妹妹本人的情况我想你也不是在妹妹不幸之后才有了解的,这期间你做了什么呢?一个电话,一罐不贵的奶粉(哪怕是国产的带着三聚氰胺也不是你的错)有时候也会成为人活下去的精神动力.

有人说仗义多从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这句话对不对呢?也对也不对.帮亲人帮朋友都不是义务,至少在现代人,在西方价值观看来如此.不过我想在你的老家这种情况下认为该出手帮忙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为什么城里人不喜欢有大把的农村亲戚的人呢？她们即使和这样的人组成家庭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和老家人来往。我想在她们也是有些道理，至少在她们和你结婚前是有些道理的。但别人可以这么想作为农村出来的你我自己要么一刀两断，彻底不联系不去想也不去管，要么就行动起来，限于条件，可以不谈钱，常沟通一下感情也可以。

回帖的其他人是不会给你任何心理上的安慰的，只会给你更多自责。如果你想行动或曾经采取过行动的话最好在以后的回帖中通报一下你的行动，哪怕是跟叔叔或妹妹的一个电话交谈。如果不想，那也没什么不对的，但请不要再说纪念，毕竟在很多人看来你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那是你的亲人虽然只有四分之一亲缘。

如果我的回帖给您带来任何的不舒服，只要你给我发个短信我就会删帖，我不是在谴责，只是一个善意的，从亲情角度的一个谈不上提醒的提醒。

另外，我从你其他的帖子里知道在国外你已经成家，有了孩子，并且生活的还算愉快，希望你在全家人的民主氛围下做决定，既然心情已经很沉重了，就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活。

大部分人的人生就是颗尘埃，来来去去没人注意。可是对他/她自己来说，对亲人来说，就不是尘埃了。每个人的逝去，留下来的是抹不去的伤痛。对历史来讲是暂时的，对亲人来讲，就是至死方休的伤痛了。

再比如说那个孩子。二兰一死，他的一辈子就被改变了。

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到穷，其实有一点太廉价了。 楼主和老爹的一些看法，简直是有一点何不食肉糜，城里人居高临下的视角。比如关于那个孩子，如果留下，“我叔到了三十上小四十才娶了婶子”，指望两个大概快上六十的农村老人养大外孙子？ 交给姐姐和其上门女婿养，那还真不如送给亲生父亲养。至于这个父亲是否合格，只好看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至少， 这个二兰最大的悲剧，是遇人不淑：从头到尾， 没看到她儿子的父亲有什么担当。现在中国，卖苦力给老婆儿子换点奶粉钱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无论男方本来家里多穷，二兰生了孩子要回家来啃老，只能说，这个男人，太没有担当，或者阴暗一点想，倒贴上来的女人不珍惜。

未婚先孕，尤其是在还没有成家立业本事（有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的本事）的情况下未婚先孕，人生几乎必然往下走，美国小姑娘未婚先孕毁了自己和孩子一辈子的例子也一堆一堆的。所以， 这种事情，与其感叹什么贫困落后，不如就事论事的说“性解放，不是穷人家的女孩子玩得起的”，哪怕要上床，做好避孕比什么都重要。

回过两次，一次六岁，一次十七岁。

六岁的那一次是坐火车再坐大卡车回去的，只记得兴高采烈地撵鸡撵猪，一天到晚奔跑不停。后来发现有个白菜房，就偷偷把门打开放猪进去啃白菜，猪们全跑进去吃白菜，可是被我的老姑姑发现了，就拿起炉圈颤巍巍地扔过去砸猪，我看到心爱的猪被砸，几近于愤怒，就捡起炉圈朝我老姑姑扔去，还好没扔到。别人都以为我在学老姑姑的样子，虽然方向反了，只有我妈妈忧心忡忡地拷问我的真实动机...

高三毕业那一年又回去了，首先发现一路上全是砖窑，路都是白的，其次发现村里过得最好的似乎就是我家的亲戚了，也缠着他去带我看看山羊黄牛，进了一家门却发现家徒四壁，主人面无表情，也就索然无味了。村里四十岁以上的人都认识我父亲，和他打招呼，好像时间停滞，他从未离开一样...爷爷在老家重盖了一个院子，说哪天又到乱世了，全家人也有个跑的地方，于是我们就住在这空落落的院子里，发现周围环境和空气还是相当不错的，据说农村环境这两年确实改善了不少。村长和我爸爸是小时候的玩伴，我像社会调查一样问了他半天，他说村里年轻人顶多也就在县里或者干脆就在乡里的砖厂里做点工，连去省城的都没有“咱们这里的人老实，出去怕被骗，而且受不起那个苦。”我听了竟然感到有一些欣慰。

然后到我奶奶那个村里，感觉更要好很多，一个是地理位置好，水多，周围环境要好很多，没有看到砖窑。一个是亲戚们的日子也过得不错，我三老舅舅跑运输颇挣了几个钱，家里是精装修的，木地板，比那时城里还好，院里全是果树，三老妗子乐呵呵的，正跟我们说要去省城里看看病，当地医院里说她是甲亢。她的两个女儿大的一个是选进了省城跳伞队，刚和一个飞机维修师结婚，小的一个在家里，忘了做什么的，只看着骑着摩托车快速驶过。乡亲们议论一个闺女家，天天在山路上开这么快的车，可也算是“威风凛凛”了。儿子就操心一些，这不还得给他张罗媳妇，盖新房，平时和三老舅舅跑运输，不过媳妇刚生了个儿。

然后又到我萍萍姑姑家，正是暑假，家里没有三老舅舅那么装饰得华丽，但也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两个孩子（一个是她弟弟的）正在家里睡觉，大的在县里中学读书，小的好像还在乡里上学。萍萍姑姑是从小看过我的，我记忆里还清晰地记着她给我画画。他们家挣不了几个钱，好像业余在学校边上炸油条，一个月几百。我六岁时见到的小哥哥已经上大学去了，老姑姑已经谢世，但骑过的小毛驴还在，只是长成了大毛驴或者老毛驴，不让我近身，否则就举后蹄作欲踢状。这里要说的是，我父亲家似乎有女性高个基因，我堂姐178，萍萍姑姑的女儿现在竟然长到了184，周围村里人都说太高了。萍萍姑姑还是觉得生活没法跟城里亲戚们比，不过我也不觉得他们的生活就是生于贫困，死于鄙视了。我爷爷现在一年有小半年在老家，家里全是养着乡下捉的鸟儿，我们现在都觉得爷爷在乡下盖房子做的对，也许将来哪天乱世，全家人就真的回去了

也富裕很多。

我的亲戚们多是

到了夏天，能听到蝎子在墙上的年画后面唏唏梭梭爬过的声音。

我有些个表哥，据我知道，他们干过很多种活儿，烧砖窑，卖废铁，卖菜，下煤窑，矿井，建筑小工，等等一概苦力。至今，老屋该翻新了，仍然是没有钱，只好哪天有几十块钱就去买点砖头，瓦片，泥灰的，一点点在攒。

两个因素，一是远离城市，二是土地贫瘠。

北方农村很少有去珠三角江浙打工的，其实那边私营经济的灵活性比北方大很多。

我老家可能离周围小城市不远，但土地也算不上肥沃，我的感觉是，打工确实有风险，在老家建设新农村也未尝不是不可能

指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尽量避免。他们是活生生的。我只讲我知道的表面现象，避免猜测原因，动机和他人。也不讲我做过什么。于她，有什么不同与意义？

这一段嘛，

不好意思，没看懂。好象说我是凤凰男啊？不得不说，老大你站的好高啊。

至于电话么，你不觉得是奢侈的东西吗？

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