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二,发丧 -- 本嘉明
磕着瓜子慢慢看。
不过只是一面之词,希望大家补充指正。
89年4月27日,是中国人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天。
(一)
表面看,追悼会结束,当局可以缓一口气,其实不然。胡平反不平反?87学潮平反不平反?4-20事件要真相,要赔偿怎么办?5-4纪念日再散步?这些都是后手棋,随时可以发动。不把学生的主体力量击溃,这事没得完。
当时的五大常委,是赵,李,乔石,姚依林,胡启立。据说邓公在家召集长老和北京市委(李锡M,陈希T)开会,北京市委提供了有立场偏向的报告,渲染学生们成立非法组织,上串下联,搞wg那一套。邓公表了态,定性为“动乱”,李连夜组织干部大会传达,随后以邓的讲话记录为主体,制作了人民日报4-26社论,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一种说法,是邓公对这样把自己架上火炉极为恼火,随后再召集开会时当着众人指斥了李。而我个人感觉,即便邓公一怒,很快也就过去了。因为一,以邓的性格,处事极其明快,一旦认定了,总是要说的,怕什么?二,这篇社论,在邓的高度,是讲给美国佬听的,龟儿子就放马过来好了。三,当时的局面,是两个汉子掰腕子,各自还没有使出全力,前哨战不胜不败,战役怎么会结束?不如搦战一下,看对方怒气冲天,全力以赴之下,还有多少威力。
这个社论,在北京市委的觉悟高度,只能理解为是可以用强的尚方宝剑,而同学们当然也同样看待。于是校园之内,一片悲愤:明明是为国家好,怎么就是反革命了呢?!
各校领导,都是建国头30年各项运动的老运动员,一看这个措词,个个吓得魂灵出窍,撒不出尿。就是刚刚“非法成立”的学生自治会的头儿们,大多是大三大四的学生娃,这时也束手无策,至少是大多数领头人赞成,先不要安排游行。当局说了狠话了,一旦真抓人打人,同学们有了伤亡,怎么能担待得起?高压之下,清华的学生自治会宣布解散,退出“北高联”,也明确不参加游行。
这时候推动历史的,恰恰是基层的普通大学生。大家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第二反应,是害怕。但怕过以后,是更大的,无法遏止的愤怒。同学们一群一群,互相祝福握手,明天去游行!
所有人都豁出去了,男生写遗书,女生就是哭。再胆小的,也说:要死就死一块儿!
校领导吓坏了,老师们也很担心。人民大学26名资深老师自发联署,恳求学生27日不要出校门------大家知道那时候的老师在同学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吗?虽然清贫,那就是父母啊。
政法大学的校长江平,是动乱中有名的“坏份子”,他的学生去游行,他居然援引刑法说:“去天安门广场,那是可以的。冲新华门,就违法了。”,他给同学们捎话,只要不去游行,他这个有条假腿的胖老头儿可以跪在校门口。
清华和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通知到人:如果明天去游行,后果自负。
北京师范大学宣布,明天考试,学校关闭大门。
谣言满天,大家的心情忽起忽落,没有一刻消停。
所有的学校都不断广播,所有的老师被派到宿舍区去劝告。结果是年轻老师就参加进去了,中年以上的掏光身上的钱,红着眼睛出来。
27日一早,艳阳当空,北大首先出动。打头第一面横幅,是:“人生自古谁无死!”
北高联成员学校40余所,当天共出动15万学生教师。沿途夹道欢迎和参加游行的市民有百万之众。有超过10万的市民主动走在学生前面,为学生队伍“开道”。
(二)
北京市委领得尚方宝剑,立刻召开万人干部大会,同时下发通告,“为了维护社会安全和正常的交通秩序,严禁聚集街头,演讲,募捐,散发传单,违者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予以处罚。”
27日一早,北京市区各主要路口,各高校大门口必经之路,都有重兵把守。根据中央“要克制”的指示,大批武警官兵手挽手组成人墙,阻塞街口。大量市民在道旁围观,也有青年市民主动走在学生队伍前面,去冲撞武警人墙,一旦武警回以老拳,围观群众和学生立刻大叫“警察打人!”“反对暴力!”
而警察人墙一旦被冲开,则立刻放弃阻拦,任由队伍通过。市区各处的警察防线陆续被冲垮后,各路队伍会合,通过天安门广场前。由于广场被封闭,为避免同驻广场警察冲突,学生没有冲进广场,而是毫不停留,绕城一匝。整个游行,由早上8:00到次日凌晨1:00。整个过程中,学生高度自律,没有喊任何“打倒XX”的口号,而代之以“拥护共产党”的标语。
当局也确实是极度克制,当晚7:00,国务院发言人袁木在新闻联播中肯定了学生提出的对话要求,欢迎对话,但希望同学们复课。学生表现了最大程度的愤怒,仍然没有打砸抢的现象,当局对这个“压力测试”多少还是可接受的。
学生们在路过广场时,守卫广场的武警奉命坐下,以示善意。结果队伍通过时,同学们齐呼“感谢警察”,搞得小兵蛋子们很不好意思,你总不能回答:“同学们辛苦了!”
(三)
4-27游行,是在一种赴死的悲壮心情下,由基层自发催动的游行,每个公民“后果自负”的游行,是整个89年里唯一的一次“特别游行”。而且游行得到了北京绝大多数市民公开的同情和支持,这在学生们也是出乎意料的。在这次游行后,北京人民和学生们水乳交融,整个北京城,变成了一个青年。
但这次游行,也暴露了严重的隐患。一个是学生们的狂热,即便是威信最高的学生领袖也已经无法控制。第二是北京市民中的混混,借此发泄对公检法的仇视,开始玷污学运的纯洁性,不过这一点很快被学联所克服。
总的讲,这次游行所体现出的热忱,感染了全北京,就连观察游行的外国青年外交官,都深为振奋,觉得他妈的俺们家怎么就不来一哈子?
4月26日
《社论》在昨晚广播之后,形势开始发生变化。各级领导和党团员振作起来了。北京市委下午开了万人大会,江泽民在上海上午就开了会。北京市街头和电线杆上的小字报已一扫而空。
胡启立和曾建徽来,送审一个电视新闻,是通过一个座谈会澄清我为什么没有接见学生的问题。新闻片软弱无力,我没有同意发表。
江泽民同志下令对经济导报进行停刊整顿,钦本立停职。
今天,人民日报头版发表了一篇题为《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动动乱》(错别字真多)的社论。《社论》是胡启立同志根据小平同志的谈话精神,组织有关同志起草的。由于“四?二 六”社论成为以后这场斗争的争论焦点,故将这篇《社论》全文转录如下:
在悼念胡耀邦同志逝世的活动中,广大共产党员、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干部、解放军和青年学生,以各种形式表达了自己的哀思,并表示要化悲痛为力量,为实现四化、振兴中华贡献力量。
在悼念活动期间,也出现了一些不正常情况。极少数人借机制造谣言,指名攻击党和国家领导人;蛊惑群众冲击党中央、国务院所在地中南海新华门;甚至还有人喊出了打倒共产党等反动口号;在西安、长沙发生了一些不法分子打、砸、抢、烧的严重事件。
考虑到广大群众的悲痛心情,对于青年学生感情激动时某些不妥当的言行, 党和政府采取了容忍和克制态度。在22日胡耀邦同志追悼大会召开前,对于先期到达天安门广场的一些学生并 没有按照惯例清场,而是要求他们遵守纪律,共同追悼胡耀邦同志。由于大家的共同努力,保证了追悼大会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顺利进行。
但是,在追悼大会后,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继续利用青年学生悼念胡耀邦同志的心情,制造种种谣言,蛊惑人心,利用大小字报污蔑、谩 骂、攻击党和国家领导人;公然违反宪法,鼓动反对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在一部分高等学校中成立非法组织,向学生会“夺权”,有的甚至抢占学校广播 室;在有的高等学校中鼓动学生罢课、教师罢教,甚至强行阻止学生上课;盗用工人组织的名义,散发反动传单;并且四处串联,企图制造更大的事端。
这些事实表明,极少数人不是在进行悼念胡耀邦同志的活动,不是为了在中国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进程,也不是有些不满发发牢骚。他 们打着民主的旗号破坏民主法治,其目的是搞散人心,搞乱全国,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是一场动乱,其实质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中国共 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这是摆在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面前的一场严重政治斗争。
如果对这场动乱姑息纵容,听之任之,将会出现严重的混乱局面,全国人民,包括广大青年学生所希望的改革开放治理整顿,建设发展,控制物价,改善生活,反对腐败 现象,建设民主制度与法制,都将化为泡影;甚至十年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果都可能丧失殆尽,全民族振兴中华的宏伟愿望也难以实现。一个很有希望很有前途的中国,将变为一个动乱不安的没有前途的中国。
全党和全国人民都要充分认识这场斗争的严重性,团结起来,旗帜鲜明的反对动乱,坚决维护得来不易的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维护宪法,维护社会主义民主法治。决不允许成立任何非法组织;对以任何借口侵 犯合法学生组织权益的行为要坚决制止;对蓄意造谣进行诬陷者,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禁止非法游行示威,禁止到工厂、农村、学校进行串联;对于搞打、砸、抢、烧的人要依法制裁;要保护学生上课学习的正当权利。广大同学真诚的希望消除腐败,推进民主,这也是党和政府的要求,这些要求只能在党的领导下,加强治理整顿,积极推进改革,健全社会主义民主和法治来实现。
全党同志、全国人民必须清醒的认识到,不坚决的制止这场动乱,将国无宁日。这场斗争事关改革开放和四化建设的成败,事关国家民族的前途。中国共产党各级组织、广大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各民主党派、爱国民主人士和全国人民要明辨是非,积极行动起来,为坚决、迅速地制止这场动乱而斗争!
《社论》在昨晚由新华社发表后,全国形势开始向好的方面发生变化,各级领导和党团员振作起来了。北京市委今天下午又召开了万人大会,李锡铭同志传达了小平同志的谈话。上海动作更快,今天上午就召开了领导干部会议,江泽民同志传达了小平同志的讲话。前几天,在北京市街头出现的闹事学生小分队,今天不敢再出来活动了,街头的小字报已被清除。
我把中央办公厅 整理的小平同志4月 25日谈话要点稿,于昨晚送到小平同志那里,同时还给小平同志秘书王瑞林写了一封信:
瑞林同志:
小平同志谈话要点已整理出来。昨天已传达到常委及中央党政和北京市系统的负责同志。现把谈话要点送上,请送小平同志审阅。
李 鹏
今天上午,小平同志亲自修改和圈阅了他的谈话记录稿,王瑞林把文稿退给我。王瑞林还写了几句话:“送小平同志看过,作了修改(用铅笔)。”小平同志对讲话稿重要的修改是:一、上海世界经济导报搞得不像样子,编辑部要改组;二、耀邦同志是有错误的,他确实也做了不少好事,如提倡改革开放等等;三、要通过朋友的渠道给吴祖光这些人谈谈心,诚意地打个招呼,劝他们在这场斗争中,尽力克制,不要处于党和人民的对立面。
以上凡黑体字均是小平同志亲笔修改的。
下午,胡启立和曾建徽同志来见我,他们带来一个电视新闻片,内容是通过一个座谈会,来澄清李鹏总理为什么不接见学生代表。该片就事论事软弱无力,不能说明问题。这本来就是动乱分子策划的一个骗局,应理直气壮地予以揭露。我没有同意发表这样一个新闻片。
上海市委贯彻小平同志讲话很得力,江泽民同志亲自处理了世界经济导报事件。该报自由化倾向一向比较明显,他们准备在最近出版的一期报纸上,用几个版面的篇幅刊登一批知名人士在 “胡耀邦逝世座谈会”上的发言,内容多是宣传自由化思想,发泄对党中央的不满,极不利于局势的稳定。江泽民同志亲自找世界经济导报总编辑钦本立谈话,汪道涵同志作为导报的名誉理事长,也一同参加规劝钦本立停止发行该期。钦本立一方面同意停发,一方面又提前印出发行。海外电台对此大肆加以渲染,说导报被没收或查封,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上海市委指出,有人企图利用海外舆论对市委施加压力,这完全是徒劳的,动摇不了我们推护安定团结的决心。4月26日上海市委作出决定,停止钦本立总编辑职务,并向该社派驻领导小组加以整顿。
晚11时,“北京高校临时联合会”发出通知,25日全市统一游行,到天安门会合。亚洲华尔街报刊登方励之主张,“如果中国在人权方面没有取得进展,外国公司应当抽走他们的资金”。
今天还接到赵紫阳同志从朝鲜发来的电报,他是看了中央给他的两份电报,即24日常 委碰头会纪要和25日小平同志谈话记录稿后回电的。以下是赵紫阳的回电:
我完全同意小平同志就对付当前动乱问题所作出的决策。
赵 紫 阳
1989年4月26日于平壤
这次事件的看点,就是学生方面一开始火力集中在李鹏身上。
此公位列中共五大常委第二,在赵紫阳之后,也是保守派在前台的代理人。但是凭着他的资历和技术官员的背景,对于胡耀邦下台和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没有很大责任,对于88年物价上涨没有责任(赵紫阳有责任)。而他的“治理整顿”倒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官倒问题上,李鹏当时好象没有严重问题,反而邓小平和赵紫阳有明显问题。当时谣传说,中国有“新四大家族”,但是这四大家族是谁,却不知道。还有人造谣说李鹏在会上骂了胡耀邦,把胡气死,这个谣言挺恶毒的。
李鹏的总理身份,又和政改之类不直接发生关系。
胡耀邦追悼会,赵紫阳和杨尚昆都在场,但是学生集中火力对李鹏穷追猛打。如果说叫赵紫阳,可以说找总书记请命,也不算没有逻辑。杨尚昆是国家主席。当时我们在上海,不通时势,看着说学生跟李鹏像有什么仇一样。
这个,让我觉得背后一开始就有亲赵势力在推动。
学生背后确有幕后指挥,这个掩饰不了的。
很好啊,这段历史是该理一理,然后后来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今天的视角来看,学生本身是不可能组织起来的。
我是86、89的亲历者,事后看来,是有人在组织推动,每过一个阶段就有一批名人站起来参与,最后形成从众效应。
那个时候学校的党组织害怕得要死,一位以前一直卡我的系副书记拼命讨好我,让人啼笑皆非。但你可见当时的风声鹤唳。
背后是谁在推动呢?答案有两个,中国的戈尔巴乔夫或者叶利钦。
我们能说他是好人吗?
这个系列,是非常突然地发的,原本我只想涉及一点点苏东波。
但既然发了,就尽量做好,让大家至少不失望。
我的计划是这样:
1)文字白描,不附照片。
2)信息量不算大,只写粗的节点。
3)有自己一点感想,但随时欢迎批评。其实这点感想,在<李锅>第一篇里基本都说过了。
4)尤其欢迎相同年龄段的朋友,把自己的一点记忆的碎片也拾起来,大家一起凑。
5)不打算写全过程,最多写到89年5月尾。
6)主要着眼于大多数人,就是大多数学生和市民的公开行为。那些密室政治,我们哪里会知道。
就我来说,我也只了解这些普通的同龄人,不管是学生还是市民。他们热诚,天真,基本没有私心杂念,行动可能是轻狂,不懂妥协,效果也见仁见智,但大家就是单纯地想国家好。4-26社论突然抛出,短短一夜,那些阴谋分子根本来不及请示主子,再定行止,4-27游行完全是基层学生自发推动,这个“条件反射”式的反应,体现了广大学生的“真面目”总风貌,我想是邓公在风波平息后立刻强调“为政务求安静”,杜绝秋后算帐的关键因素:这些个娃娃,都不是坏人,只是被利用了。
而且这里我只是粗粗理一下总脉络。
当时李家的孩子还比较小,没有涉及官倒。
赵本人偏爱“新权威主义”那帮人,总体上他在知识界和学生中威信不高,风波初期阶段学生也针对他,拿着他打高尔夫球的杂志封面照片去“对话”。这一派对于风波的利用,一开始就有(借刀杀人,针对李),但公开勾结,跳进去一搏是中后期的事。
我的浅见,是关于北京市民的态度。在解放初,人民是非常拥护党的,但后来的历次运动,人民的不满也积聚起来(北京是全国都支援的首善之地,不可能是最苦的地方)。学生闹事,有可能变天,市民居然是乐观其成,这是最大看点。你闹成了,据说西方那种制度,以后就再不会运动了,那也好;你闹不成,我们可没叫你去闹,顶多同情一哈,跟我没关系。
中国人民在皇权下几千年了,这点生存智慧是有的。
所以市民把学生当枪使,学生也明白,大家不点穿,周瑜打黄盖。
大家应该注意的,是学生要求的那“七点”,比如干部财产阳光制度,舆论开放。
这个本大过了。
强调责任的时候是集体决策,吹嘘成绩的时候强调个人作用。
胡在西藏新疆的平反一如他轻佻地平反信阳首犯,为中国永久地埋下了分裂怀疑的种子。可谓遗臭万年。
我84届的,86年学校中冲的很猛,曾经被威胁要枪毙。后来被强行压服,说实话心中很是害怕。
我觉得胡在我们的心中地位很一般。那时的学生,心气很高。 胡没有任何能够让我们看得起的东西, 他的死和死后的种种波澜, 都是有心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所以也没把握说一定是怎样的,大家发表所见,凑起来看。
班里有几个胆大的同学去了,也不用买火车票。看风头紧了,及时撤了。
那时候,全是北京挑头,外地跟风,外地哪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北京学生说胡好,那就是胡好。说李坏,那就是李坏。
李迟讷少言,不善辩,在电视时代很吃亏。当然他强硬保守的态度确实也不得学生之心。
几个转折关头,大家都恐惧。
我是上海人,但是缺心眼儿,住校,跟外地同学关系都很好,有时候拉十几二十号人回家,支起圆台面(就是方桌上放一个大圆板,过年用的),打牙祭。现在想想,我妈累得不轻。
4-27这事儿要是在上海,大家说要死死一块儿,估计我也没那胆儿溜号,只好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