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四色世界 -- 淮夷
弗格斯事件把美国的种族对立又一次推至风口浪尖。奥巴马发表讲话,有点无奈的说:种族主义深植于美国社会和美国历史,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一步一步的努力。
我看到奥巴马就弗格斯事件提出一套解决方案,包括加强执法部门培训,大力改善警民关系,等等。有点儿眼熟,是的,也许有些像美版人民日报。这可能是一个政治正确的方案,但不一定是祛根的良方。
种族歧视是一个异常古老的现象。任何有悠久历史的现象通常有其内在根源,或曰它的“合理性”。人人都说种族偏见是丑恶的,政府应当全力消弭,但人们也可以停下来想一想:为何人类社会出现族群对立?能不能不发生?
美国物理学家Mark Buchanan所著《Social Atom》一书,提及族群分裂的若干实验,或可借鉴。物理学家看待社会现象有一种特殊的思维。他们习惯于把人看作原子,把人际关系看作原子间作用力。好处是省略个体层面的海量细节,这样能跳出圈外,发现大尺度层面的社会模式。用他的原话就是”think patterns, not people.”
这种思维方式常用于计算机创造的人工世界。2003年密歇根大学政治科学家Robert Axelrod和Ross Hammond合作设计了一个四色世界,旨在研究族群对立如何在虚拟世界中进化出来。
世界在一个50X50的棋盘空间展开。启动之初,计算机给每个人(agent)赋予完全一样的特性,譬如,人人皆有12%的繁殖概率、10%的死亡概率、0.5%的基因变异概率,等等。
在这个高度同质化的世界,人们唯一差异在于颜色(想象为不同人种的肤色)。计算机按随机原则,将四色人口散播各地:黄人,红人,蓝人,绿人。
在棋盘上人们和近邻逐对交换。这些交换被计算机设定为互惠式的帮忙,而帮忙需要付出成本。例如,我帮你的代价是我的繁殖概率减少1%;如果接到你的回馈帮助,我的繁殖概率可增加3%。熟悉博弈论的读者能够看出,这种交换属于经典的囚徒困境,即,合作两利,欺骗双输,而一旦对家合作,逐利者总会欺骗。根据与邻居交换的结果,人们在棋盘上可以迁徙、繁衍后代、直至死亡。
四色世界的重点在于,人们可任选四种策略,作为他们的行事指针:
(1) 博爱(humanitarian): 跟每个人都合作
(2) 自私(selfish): 对每个人都欺骗
(3) 族群偏见(ethnocentric): 只和同色合作,对异色欺骗
(4) 背叛者(traitor): 只和异色合作,对同色欺骗
下面是四色世界创始之初的景象:
天地初开,人口稀少。棋盘上大片白色的空白地带,无人居住。四色人口或混居或零落。人们的策略选择由计算机进行初始均匀分配,是以四种策略大约等分25%的人口。
下面是四色世界生息繁衍了500轮之后的结果:
此时的世界已经多次迭代,大片人口聚集区在棋盘上散布开来。有一个明显的模式就是人们普遍寻找同色聚居。这时,族群偏见(图中以e标识的格子),即,对内合作对外欺骗,作为一个管用的策略逐渐占据上风。底下是各策略在不同轮次的应用频率。
每次重启游戏或调整初始参数的设定,最后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地图,但有一个不变的趋势就是,族群偏见作为一种行事策略牢牢树立着优势,最终在约3/4的总人口中,这一策略得到了普及和执行。
换言之,真实世界的种族歧视在一个高度简化和高度同质化的虚拟世界,也同样得到重现,而且屡试不爽。
为何这种情况一定会发生?
简单说这是计算机模拟自然进化的结果,是人与人之间无数个随机互动并累经多次世代更替而自然涌现出来的模式。
不妨从头设想。游戏之初,黄红蓝绿随机混居,整个社会看起来是四色和谐的。在某个时点,也许纯属偶然,诞生了一个同色聚集区。这时候,种族偏见的好处就出来了。一方面它促成内部合作而使成员获益(优于自私策略和背叛策略),另一方面,与外族交易之时又绝不吃亏(若对家博爱或背叛,反而从中渔利)。人们四下张望,发现这策略很管用,于是该策略得到了更多人口的模仿,直到最终进化为全社会的主流策略。
事实上,四色世界里的“颜色”并不必然指代人种差异,人们可被贴上各种标签进行区分。例如一个人的宗教、党派、故乡、母校、职业、甚至讲话方言、穿衣品味、等等。许多离奇的标签都能引发人们强烈的身份认同,并触发他们的族群偏见。
这让我想起一本叫《格调》的书。十几年前,这本书在北京巨火,一个朋友扔给我一本,说赶紧瞅瞅,瞧人家那日子过的。我读完感到确实奇葩,原来美国上中下各阶层的鸿沟深藏于无数的生活细节。譬如同样一件晚礼服,下层人士称它为tux,中产的用词是tuxedo,而这两个用词在上流社会都很没有档次,上层人士只简单的说dinner jacket。
一个晚礼服的用词也能引发阶级歧视,这听起来很无聊,但人们常常就是用这些很多并无实际意义的东西分组,并据之行事。就像四色世界演示的,就算你明白大家本质都一样只是出生涂上不同颜色,但是在一个歧视盛行的世界,异色人口不肯与你合作,而同色愿与你合作,你也只得乖乖的按颜色行事,这是一个现实的计算。终究在一个蛆虫的世界里只有蛆虫才能生存。
这方面有一个绝好的实验,是1954年俄克拉荷马大学社会心理学家Muzafer Sherif做的。研究者招募了22个男孩,人均12岁。孩子们互不相识,他们被随机分入两组,分隔居住,每组领取各自的任务,目的是促进team building。仅仅数日之后,孩子们已开始学会吹嘘本组功绩,并嘲笑对手愚蠢。当两组孩子第一次面对面,他们互相大喊侮辱性的语言,甚至试图烧掉对手的队旗。孩子们就像古代战场的仇敌一般,彼此深深憎恨。
这个俄克拉荷马的实验很有些像刘慈欣小说《超新星纪元》所写的,一群中国小孩被编入24个部落,扔在一个山谷里面,在分配的领土上生活15天,这个人为制造的游戏让孩子们产生深深的身份认同。“第四天以后,各种纠纷和冲突在山谷世界急剧增多。山谷中开始出现枪声。”
很多人觉得大刘小说只是科幻,其实那也许低估了它的现实意义。在洛杉矶就有一个现实版的《超新星纪元》。当地有两个著名黑帮,一派叫Crips(穿青衣),另一派叫Bloods(穿红衣)。青帮和红帮都有曲折漫长的历史,互相仇杀了三十年。他们的冲突一部分来自于争夺毒品生意,但是,服装颜色所引发的群组认同,其实是推动两帮争斗的更深层动力。两帮青少年大多是邻近街区的发小儿,经历同样的童年、同样的人生问题。“我们都很熟,但是一见面还是要干掉对方,因为他们衣服颜色跟我们不一样。”
洛杉矶青红帮的砍杀放在更大的尺度上面也许就是种族清洗,想一想94年的卢旺达、95年的波黑,都是族群歧视盛行的世界最终走向失控之局。这和四色世界的内在动力颇为相似。
其实四色世界的族群歧视模式并不是神秘主义或炼金术,只是人们通常很难弄清一个模式是如何从社会底层,从无数个social atom的复杂性系统之中涌现而出。人们熟悉的是A导致B、B导致C的事件链,或者1+1=2这种类型的逻辑。但在涌现的概念里,1+1不等于2,也不等于3,1+1也许等于苹果。
这种思维给弗格森事件的启示也许就是,弗格森根本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涌现。奥巴马的任务不是救火,而是找到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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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IT界的印度人。对内高度团结,对外压制排挤。
旅馆里面的免费台,印象深刻的是各种强调新移民“加拿大人”的身份认同。不管种族/肤色/经历,大家都是加拿大人。这算是一个反其道而行的例子吧。
对加拿大的认同是国籍认同,但族裔之间鸿沟是非常大的。
我现在的公司,两个Founder是印度二代。公司里印度裔占了很大的比重。我发现了非常有趣的现象,我们公司的华裔二代对种族歧视非常的敏感,但是会坚决回击。我就见过他们对公司里的出言不逊的白人,是毫不留情的回击的。这个真让人欣慰。
20多岁,生五六个孩子,只说阿拉伯语,要杯水都说不明白的太多太多了。。。。。。。。。五六个孩子,还有时间看电视吗?
在多伦多呆过一两个月的样子,觉得这里的黑人看着比美国的干净,精神面貌也好一些,说话也没有美东黑人口音。常常看到各种颜色的青少年混在一起玩的,还一直都以为加拿大种族融合做得不错呢。看来也不可以光看表面啊。
你说看到华人二代回击感到欣慰,那印度二代呢?
美国警察开火的原则要改一改。估计还要用更多人的血才能做到这点。
忙的地方种族问题少。那里都一样。人闲下来,没有梦做,没有事情做,就要折腾。
这样就把博爱/民族主义策略的国家成功地转变为自私/背叛者策略的了。从此永远紧贴地板发展,再无翻身之日。“民主自由”的多党制则是这个杀招的一个变种。如果要摆脱地板的命运,两党必须同时为一个老板服务。
做实验的科学家有没有被迫宣布宗教与科学互不冲突
不过具体是按照种族肤色还是性格智慧个人经历资产,就因人而异了。文明程度高的,趋向性格智慧资产,文明程度低的按照种族肤色个人经历。小到校友团,教会的派别, 同乡会,大到CSSA协会都是这么个产物。
人是社会的动物,社会的一个特点就是人扎堆
扎堆的本质还是在群体搏易中的认同选择吧。狡猾的人坚决不扎堆,或者那堆都扎。
但是搏易这个东西么,有个奇妙的地方是,你的对策需要对手的对策支持才可能成为最优化的。比如仇恨容易变成以牙还牙,因为你不仇恨,总是吃亏。三体以上的搏易已经就很复杂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何况群体。恶意的行为很容易被传染,放大。智慧低的人容易产生一写随机的恶意。比如无意的伤害,不知觉的侵犯。这些扰动都可能带来群体效应。两个村庄的械斗就很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口角。
这个看起来好像比较突兀,我的确没有看懂。怎么说到了“涌现的概念”?好像前面从来没有谈到过这个事情。请解释。我的确对于“涌现”很有兴趣。
进一步:
那么,看来那本书中谈到了涌现。我要去找来读读。也请你更仔细谈谈想法。比如说,如果弗格森是一个社会运动的涌现,那么优秀的政治家需要做的事情,就是1)充分理解这种社会运动的前因后果。2)如果这种涌现的后果严重,需要加以改正,就不应该仅仅就事论事,而应该在前因后果的链条中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才能产生好的社会效应。3)如果这种涌现不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是否可以装聋作哑,接受之?
拿我们公司的印度二代来说吧。我们公司两个Co-founder都是印度二代。作风非常西化。一个是来自Uk的天主教家庭,一个是来自多伦多印度家庭。两个人都娶了印度裔的太太。两个人的太太都是受过加拿大本地高等教育的,一个是教育学硕士,一个是MBA。
我们一起参加过一个来自葡萄牙的同事的婚礼。因为坐在一桌,所以近距离地交谈过。两个人的太太都是专业人士,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报负。两个Boss年龄大概36,7岁左右,在婚礼上表现地非常High。会吹口哨,跳舞也跳地很疯狂,把这个同事的婚礼,硬生生地搞成了公司Party。我平常还是比较矜持的,居然也被他们感染到一起去跳舞了。
我们公司里还有许多印度裔二代。多数毕业于滑铁卢大学计算机系。如果不看脸,和当地白人有为青年一样,工作勤奋,态度自信有礼。如果看脸的话,许多都可以去做宝莱坞的电影明星。基本上他们给我展现了在加拿大混得非常好的印度裔二代的风貌。
但是,我的Manager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情况。他的外表和普通白人无异。他的妈妈是英格兰和印度裔的混血。他的爸爸是加拿大白人。但他爸爸抛弃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再婚嫁给一个天主教的印度人。他的继父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印度人。就是说他成长于一个天主教的印度人家庭。他拒绝承认自己是印度人。他说他是被收养的。老天,哪有被自己亲妈收养的。他太太是多伦多长大的白人。他以此自豪,多次提到他的太太是Blonde,很漂亮。哎,他太太和漂亮完全不沾边好不好。这让我想起美国那个处男杀手。他有一次在公司的厨房和我提到他曾在中国的成都呆过3个月。他非常不喜欢中国人,不喜欢中国菜。他居然在公司办公场所公开发表歧视性言论,让我非常诧异,也引起我的特别警觉。我也没客气,直接说,中国人很友善的。但是我们也意识到,来中国的很多人是Gold Digger,Loser or White Trash。
因为公司老板是印度裔,所以公司的白人对印度裔的评价是不公开的。不像对华裔,是赤裸裸的,公开表达不喜欢和歧视的。好在公司的华裔二代也很强悍,都是直接表达不满和回击的。那么这种歧视就变成隐形的。不过比起公开歧视,这也是个进步。
我自己也反击过隐形的种族歧视。我的Manager是我来之后来的。所以说,我不是他招的,算不上他的人。我的英语口语比较烂。他一开始听我的英语,就可能觉得我是个小角色,比较容易Push Off的。有一次我在做一个项目的时候,我和另一个同事做同一个客户的不同项目。我做Xbox项目,另一个同事做Roku项目。但是我们都向同一个Project Manager汇报。我的Manager居然说让我向我这个同事汇报,再由这个同事统一向PM汇报。我当时就发飙了。当他和我说让我先向我的同级同事汇报的时候,我直接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到我的座位上。第二天直接请病假说不舒服,不来上班,让整个项目停顿。第三天上班,我直接找我的PM告状。我的PM找他谈话,说我一旦在项目里,我无需向任何人汇报,除了他。我的Manager被迫安排一次一对一的谈话,说希望我在公司工作的开心。如果有任何不开心,一定直接找他说。经过这次Fight,我的Manager对我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我后来明确告诉他,我的英语确实很烂,我会努力improve。但是做项目主要还是工作态度和一定的技术能力做支撑的。然后我自己也特别努力,做好每一个项目。毕竟我的业绩最终也是他的业绩。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总之,加拿大的种族问题,没有美国的那么尖锐,但是暗流涌动。民族之间的完全融合,还是任重而道远的。民族的自我强盛,才是王道,否则只是被融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