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那时节-70年代一些国防科技人员工作生活逸事(广告兼征求意见) -- 闲云野熊
链接出处受到了大家的鼓励,这里先谢谢了。但是熊爸仍然十分紧张,不希望提太近期的情况。
本熊思来想去,想先写写我了解到的一些陈年旧事,谈一谈60、70年代我国国防科技人员在工作、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这些故事其实并不富于传奇色彩,甚至平平淡淡,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感兴趣。但从故事中可以对那个时代的科研有所了解,对一些项目进展缓慢的原因、对那个时代的科研人员的付出有所认识。
失去的并不能追回,他们也没有遗憾,更是从未后悔,但我想我们这些后辈应该了解前辈的付出,继承前辈的理想,同时珍惜现在的条件,珍惜现在做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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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也构思一下结构。
这是熊爸的一位同事兼朋友的故事。这人本来不是熊爸的同事,而是搞雷达的,在南京十四所工作。作为一个留苏生,一到所里就解决了几个技术难题,很快就成了研究室副主任,本来是应该很有前途的。然而就在这时,出问题了。
这人基础较扎实,也有几分能力,但有个毛病,脑子里有想法没有结果时不喜欢与他人商量。结果在解决问题时被几个同事抱怨不够尊重他人,拿别人当实验员使。本来所里一些老资格的人就抱怨这帮留苏生一回来就迅速提升抢了风头,这人这般料理自然就被人新生不满。这人又是个性格很开朗的人,常与同事开些玩笑,例如,与其他几个人共同作弄过一个同事,那人喜欢喝浓茶,他们就说此人喝了浓茶之后力气大增成为本单位掰手腕第一高手,那人本也不信,结果被几个串通作弊的同事假比了几回之后就信以为真了。于是很以高手自居,经常指教别人,结果高手名声在外很快引来了真正的强人,结果一战之下一败涂地。这人心知受骗自然大怒。从此深怨故事的主角。
按说这些本不是大事,搁在现在也就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但是当时很快就进入了文革,什么事情与政治一结合,问题就出来了。
故事的主角并不知道风险在潜伏,仍然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这时我国仿制的一型歼击机的雷达出现了问题,地面测试一切正常,但在天上飞行员反映有杂波。问题很急急需派人解决。所里自然要派得力人员去。所长想到了故事的主角。这人其实是搞地面预警雷达的,本来可以不去,不过这人本是好事之徒,那时技术人员的工作热情都不错,于是也就自愿请缨上阵。
工作相对于政治其实并不复杂,很快就找到了路径,解决得很顺利,但文革开始了。前面的工作是在“四清”中作为成绩提出的,这时自然要否定。所长成了批判对象,这人也就顺理成章作了黑典型。在发动群众的威力之下,一张张大字报贴了出来。当时所里有两派,一派主张“横扫”一些牛鬼蛇神,一派主张“纵扫”,主要打道当权的走资派。可这一横一纵,这人不幸落在坐标点上。成为两派合力打击的对象。
其实,这时大家的心理还是很纯洁的,大家贴大字报攻击,目的还真是治病救人,共产党员很讲究斗私批修,深挖思想根源。对别人对自己都是特别严格。而那时这批共产党自己培养的知识分子偏偏对党格外忠诚,深信自己所属的阶层带有小资产阶级的烙印,总想着自己需要被治疗改造。于是遇事格外狠抓。
待续
认识一人,转业以后到14所,后来下海到珠江路卖电脑。他当时移民加拿大,因为他和他老婆在14所待过,而14所雷达的顾客往往是回教国,名声不好,结果上了加拿大的黑名单,安检搞了两年多才出去的。
我写这个帖子原本是想与老爸聊聊天,消磨一点时光。另一方面原来也想为那个时期老爸的同行们和同道们鼓吹鼓吹。不过听了一些他们的故事之后,我为这些人的境遇深深感觉惋惜,也对当时的科研环境深有感触。这些当时的血气方刚、充满理想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来到这些穷山恶水之间,在从事科研的同时不得不面对生活的窘境,不得不面对各种可笑的政治风波,没有资料,没有参考,甚至没有与同行的交流。与现在相比,客观的说,他们的科研进程确实非常缓慢,效率奇低,现在的人们如果察看当时的记录,似乎充分有理由嘲笑他们的无所作为。回首当时的岁月,他们自己也自嘲自己几乎一事无成,即便成功了少数几个型号,也大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形成战斗力甚至列装,仅仅成为档案中几页发黄的故纸堆。逐渐被人遗忘。而且重要的是,他们没有任何选择,一个人来到单位,他的领导根据所谓的专业为他(她)分配一个岗位,根据上级的要求,参加某个项目。你无权提出什么工作更适合你,你甚至不可能对技术路线的可行性提出质疑。只能在那里闭门造车。
每念及此,我总是深感痛心,所以总是不忍继续这个话题。但我无意谴责什么人,政治事件之类的。我并不认为有谁需要被责怪。我相信这些前辈即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大多数人也会坚定的投身自己的事业。因为一个从愚昧落后中走来的民族必然会经历这些痛苦。
我很喜欢刘慈欣的小说,尤其对那篇《球形闪电》,我觉得其中有一段描写那个俄国人讲述自己年轻时参加那个3141工程以及三十年没有结果时的心境的描述十分传神。但我觉得,在内心深处那个老人也并不后悔。一个人总要有些为之奋斗终生的东西的,你感动过,你紧张过,你有过前进的兴奋,你付出了,你做了可以作的一切,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在遭到当头打击之后,这人有些心灰意懒,既然事业前途受阻,那么就考虑一下生活问题吧。这人与其爱人都是各自单位的技术骨干,两个单位相隔数千里,原来各自单位都不愿放人,两人也都不愿放弃自己的专业。所以只能长期两地分居,每年利用短短的休假期见上一面。有一次两人都要出差,查查列车时刻表,在徐州有可能会车。于是两人兴奋不已,也不免暗自祈求革命导师们保佑列车不要晚点。也算是天随人愿,两人居然如愿在徐州车站上相逢了几分钟。
现在自己的事业既然受阻,干脆就牺牲自己顾全对方吧。于是一咬牙打报告要求调动工作到爱人的单位去。
这是一个搬迁到三线,隐藏在山沟里的研究所。所有建筑都建立在山谷里,每栋建筑之间相距很远,要求一枚炸弹只能摧毁一栋建筑。根据“先战斗,后生活”的传统,生活设施只有最简单最基本的器具,工程师们需要自己设法搞到砖头和洋灰砌灶,需要自己上山砍柴,最开始还需要自己种菜。后来为了避免占用更多的科研时间,不得不向山上的彝胞们输出种菜的技术。彝胞们自然要求统购包销。而且他们一年只能或者说只肯学会种一种菜。所以任何一年之内工作人员们只可能吃到一种菜。不过可以到山上去采蘑菇。也发生过奇迹:一家人正在炒菜,一只野鸡从窗口飞入直接跳入锅内。
我爸爸总是对一件事耿耿于怀: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按规定可以领一只鸡改善生活。父亲一得到消息就兴冲冲的去领。经过一系列手续并驱车40余公里到城里,父亲终于领到了鸡。这是一只很瘦的鸡,但目光闪烁,看来生活阅历极为丰富。父亲事后回忆道。“鬼头鬼脑的”。父亲十分警惕,一路上严加防范终于安全到了家。但最终百密一疏,在最后时刻这只鸡充分动员了一切的勇气和智慧,成功地逃进了山里。我妈妈最终没有获得改善生活的机会。时至今日,父亲在遗憾之余也不尽流露出对那只鸡的欣赏。我们相信,尽管山上有野猫和其他动物,但以这只鸡的能力,大约还是可以过上自由的生活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