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一 -- 大驿土猴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四
老话讲:“要想学打人,先要学挨打。”哈军工教学员作战技能也是从“挨打”学起的。
知道要挨揍,硬抗肯定不行,挨打也要有挨打的技巧。尤其是现代战争,火力凶悍,大口径火炮的狂轰滥炸甚至可以轻易改变山头的标高,血肉之躯要想在这样的弹雨火海之中生存下来,就要按着两千年前武圣的主意办——“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拼了命往地底下钻。当然也不能瞎钻,挖战壕、修工事、建坑道,防守也要有一定之规。这些规矩,都是朝鲜战场上用数万条生命的代价、无数血的教训凝结而成的,是经过美国佬百万吨计的炮弹、炸弹考验过的。
战术课上,讲授土工作业的教员是真正在三八线上打过阵地战的,喜欢结合战例讲解如何构筑工事。讲着讲着一时兴起,说到了上甘岭战斗中迫不得已,拿尸体垒工事的事情。那是上甘岭战斗打到了后期的时候,志愿军在夜战中不再执着于恢复表面阵地,而是不断往坑道里屯兵,积蓄反击力量。美国大兵也不傻,知道你想要干什么,而且对那几个坑道的位置也门儿清得很,就下死力气往里攻。虽说大炮使不上劲了,但是老美的火力依旧猛烈。每个坑道口都是一二十挺机枪堵着打,你要躲在坑道里不反击,他就摸到跟前,什么炸药包、毒气弹、喷火器都招呼上来,就算烧不死、毒不死,炸塌了洞口也憋死了。可是守在坑道口,四面都是石头,跳弹横飞,二次杀伤让志愿军伤亡大增。有限的沙袋根本不够封洞口的,逼得没招了就把战友的尸身堆了上去。据说美国的7.62x63步枪弹威力巨大,非得铺上三四层尸体才能够勉强挡得住两百米内M1918A2轻机枪和M1919A4重机枪的扫射。而且也不是简单把死人码起来就成,死了十几个小时的尸身僵硬,可以做工事的构架,撑出射孔的位置,刚死不久或死得太久的尸体柔软,就摞在外层,还要在里层铺垫上一层被子,防备子弹溅起的尸水——那是尸体腐烂淌出来的水。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特别容易腐烂,流出的脓水不但恶臭难闻,而且具有腐蚀性,粘到身上轻的把皮肤烧出块块白斑,重的会让人腐烂脱皮,如果崩到眼睛里会疼的你恨不得把眼珠抠出来,除了拿水冲没别的办法,可上甘岭上缺的就是水……惨烈的故事听得猴爸爸他们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11月2日,五辆卡车把二连的学员拉到了沙曼屯,参观野战工事。沙曼屯是军工战术演习场的所在地,层层叠叠的筑垒工事样式齐全,从散兵坑到坦克掩体,从猫耳洞到装得下一个加强连的地下坑道,什么都有,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就花了六个小时。
介绍的重点,是一个连在野战中临时构筑的战斗工事。虽说是临时的,但是掏挖得也是十分的讲究:战壕和交通壕都是折线型的,每隔15到20米就有一个90到120度的弯,而且壕沟的交叉口相互之间起码要隔8到10米,防打防炸。百米多长的战壕前后有三道,纵深四百来米,后边还有迫击炮的掩体。堑壕之间有交通壕连接,交通壕里还有掩蔽部,深深地挖在地下,原木加强的洞顶距地面足有一米多,出口还要拐个弯,是防冲击波的。跟想象不同的是无论战壕还是交通壕都不宽,也就六七十厘米,但是很深,在壕里站直喽都看不到外边,战壕的胸墙下有个土台,站上去才能进射击掩体,每个掩体下都掏出个猫耳洞,要来不及进掩蔽部就躲在这个洞里防炮。比较特别的是一线战壕侧前方五十至一百米远,设有数个散兵坑,一来可设置警戒哨,二来作侧射火力点,据说美国佬特吃这招,屡屡败在这三五个人的侧射火力上。
光看不练不出真本事,土工作业练习是少不了的。进入11月份,地冻得虽说还不像三九天锹砍上去只能留一道白印,但是挖开来也带着半米来深的冰碴了,要掏一个立姿掩体能累得汗透棉衣,几天缓不过劲来,所以考核项目一般都是敌火下构筑个人卧姿掩体。考试时,全排匍匐进入场地,步枪放到左手一臂距离之外,枪栓朝下把枪斜着支起来,这样是为了防止枪机进土。然后趴低身子,用步兵锹把左边身下的土铲起来往头前面堆,挖出一溜沟之后侧着身子藏进去,再把右边的土往前边铲,二十厘米深、一米七长、八十厘米宽,带八十厘米厚、三十厘米高的一道土墙的卧姿掩体三分钟之内挖成的才算优秀。这边吭哧吭哧刨坑,那边排长也趴地上监视,谁要是抬头、撅屁股让他看见了,一点名就算不及格。还好,这活不算难,大家全部顺利通过。虽说只干了三五分钟,一个个也是累得满脸的热汗,摘了帽子头上都是白气蒸腾,好半天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学了防守,接着就要学进攻。每个班补发了一挺机枪、两支冲锋枪,因为都是军官,所以每人又发了一支手枪。虽然编制如此,但每个人每种枪型都要会用,还要实弹射击一次,记录考核成绩。
手枪是五四式,有名的“大黑星”,大家都知道的。射击考核时猴爸爸班上出了个小事故,闹出了笑话。按惯例进射击线前,都要验枪,所以手枪的套筒都拉开来挂在后边,上弹之后,一按空仓挂机,套筒弹回子弹上膛。有位老兄粗心大意,抠着扳机就按了空仓挂机,结果一枪射在自己脚前边,脸都吓白了,被直接取消了射击资格。手枪考核时,预科的一位连长给大家表演了一回左右开弓:两个靶左右拉开,与人的夹角起码在90度以上,那位连长两支手枪同时开火,25米距离5发子弹,左手42环,右手48环,就这样还说左手退步了。据说能够这样玩手枪的在军工最少也有十几个,甚至有人可以双手分打移动活靶的,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打法。
冲锋枪也是五四式,仿苏联PPS—43型冲锋枪,全枪结构都是钢板冲压而成,枪托折叠后只有六十多厘米长,卡上35发弹夹也不到8斤重,十分轻便。只是这枪的保险不大管用,扳机前简单的一个钢片,推上来就会卡住枪机,只能在待发状态下保险。可是如果你在枪栓没拉开的情况下把枪竖起来一蹾,沉重的枪机会自动后座上膛击发,造成走火。这毛病在实弹打靶时没有发现,到了演习场,连蹦带跳的一折腾,东一个西一个就乒乒乓乓走了火,气得排长直骂,好在都是空包弹,没有伤人。排长一个挨一个嘱咐,拉开枪栓上保险,射击前再打开保险。这样倒是不走火了,可是枪膛里容易进沙土,不是炸壳就是打不出连发,战术课还没上完,有两支枪就打不响了。只好拆开清理,好在苏联货都挺结实,撬出炸裂的弹壳后居然还能继续打,真不知道这么难伺候的枪苏联人二战时是怎么使唤的。
机枪是五三式,仿苏联的德普式PDM轻机枪,带一个47发的弹盘足有二十几斤重,没把力气实在玩不动它。而且这枪的弹盘实在不怎么样,挺大的面积却薄薄的,稍微一压就容易变形。弹盘一瓢机枪就打不连了,打一枪拉一回枪栓,比步枪好不到哪去。如果弹盘弯得厉害,枪栓都拉不动,只好竖起枪来拿脚踹大栓,如果装的是实弹,这又是个找死的动作。所以练班组进攻的时候谁都不想当机枪手,端着这么沉的东西跑不动不说,每回卧倒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宝贝弹盘,实在是遭罪。
射击考核结束,就是投弹考核。投实弹之前大家都有点紧张,毕竟手榴弹这种爆炸的玩意儿比打枪的危险性要大。投弹那天,考核的地点就在现成的连级防御工事里。全排都进入第三道堑壕,每次一人从文书手里领一颗手榴弹,走到迫击炮掩体中,排长站在右边,指着前方15米处插着的一排工兵标地雷的小三角旗说,“不用太使劲,投过那排旗就行了。”然后把手榴弹柄的盖子拧下来,捅破油纸把拉火绳挂在小手指上,铆足了劲扔出去,低头蹲在掩体中等手榴弹炸响。猴爸爸感觉真正的手榴弹要比训练用的假弹轻一些,很轻松就可以扔出二三十米。据排长讲考核中投得最远的一个扔出了五十多米,这可是不带助跑原地投出的成绩,相当优秀了。
战术课上最折磨人的就要算越障碍了,这回学的不是野营地练的翻板墙、过独木桥什么的,就学一样——过铁丝网,主要是两类:屋型铁丝网和蛇腹型铁丝网。战场上一般使用爆破筒或者直列炸药包把铁丝网炸掉,打开进攻通路,可是万一没有这东西,就要步兵自己想办法过铁丝网了。土猴在电影里经常看到各国的大兵们在齐膝高的铁丝网下四肢并用老鼠一样爬过的镜头,可猴爸爸说中国的兵从来没那么练过。屋型铁丝网高及胸、低及膝,宽达两米以上,中间纵横交错,绝没可能像电影里那么容易就爬过去,猴爸爸他们那时候学的是如何从铁丝网上边飞过去。没错,就是飞过去!过高及胸口的屋型铁丝网要一个人低头站在铁丝网前,步枪枪托朝上竖着压住铁丝网,另一个人低头抱住他的腰,后面的人跳起来第一脚踩在抱腰者的腰挎上,第二脚踩在直立者的肩膀上,然后一个大跨飞跃三米以外,着地一滚,跟玩杂技一样,全班飞过铁丝网也就十来秒钟的事。过齐膝高的屋型铁丝网只要一个人跪在铁丝网前,步枪竖压在铁丝网上撑住上半身,低头拱背,猛一看像爬在铁丝网上似的,后面的人就踩着他跳过去。比较难掌握的是过一米高的蛇腹型铁丝网,需要一个人马步蹲在铁丝网前边,低头拱背当人桥。可是蛇腹型的铁丝网一压就扁,步枪压上去根本借不上力,只有把步枪斜着拄在地上作支撑,这样一来位置就不易确定,蹲得高了后面的人不容易上肩,蹲得低了又不容易跳过障碍,蹲得远了加大了跨越距离,蹲得近了铁丝网的刺又容易挂着脸。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个项目上吃过亏,撕破了棉袄是小事,经常被铁丝网上的刺在手、脸上挂出血来,让猴爸爸他们好好总结了一回血的教训。
这种过铁丝网的方法,是志愿军在三八线上攻坚时摸索出来的,据说战场上冲锋时每个班还要带上两床被子,叠成三层卷成一卷竖着背上,遇到跳不过去的,就挑开绳子推开一抖,在铁丝网上铺出一个通道来,人在被上一个滚翻就可过五六米宽的铁丝网。冲锋时速度就是生命,过障碍快一秒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这个办法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的过铁丝网的技巧了,比依靠爆破筒炸开通路都要快,就像是中国空军的“摇—摇”战术到了美国人手里发展成了“动能—势能转换理论”一样,美国佬有样学样,把这一招也学了去编进了他们的作战手册作为冲击战术动作一直使用到现在,土猴在海湾战争时看到美军训练的电视镜头中就有这个动作,好象也有了变化,穿上了防弹衣的美国大兵可以满不在乎的直接趴在铁丝网上当人桥了。
要说预科的战术课上最有意思的科目,就要算班组进攻了,尤其是到了最后全连合练时,真有些上战场的感觉。这班组进攻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下回再说。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五
哈军工第一学期,班组战术是战术课的重点,所有的训练和考核都围绕班组展开。
班组战术是步兵的基本战术,班为战斗单位,组为基本组织。一般每三人为一组,一个班有三个突击组和一个火力组。所有的进攻和防御的战术,都要十二个人互相配合着完成,而每个人在训练中都要当一回班组长,因此每一项战术都要演练十二遍,想练不熟都不可能。
平时各排的战术训练就近在马家沟河南岸的训练场练习,每班配三四个警卫部队的老兵带着练。那时训练场内还有许多的无主的野坟没有平掉,于是猴爸爸他们就在那些坟圈子里开枪、投弹、左冲右突,折腾得不亦乐乎。这样的训练让大家过足了枪瘾,每次战术课,不把发的空包弹打光不算完。尤其是拿冲锋枪的,一搂火就是一梭子,从不玩儿什么点射,让陪练的老兵们直笑话,说活象美国的“少爷兵”,打起仗来不管是谁的东西都可劲儿祸害,一点儿不知道节省。
打枪的时候乐和,到擦枪的时候就知道苦了。空包弹喷出的火药残渣全腻在枪管里,比打真子弹的枪要难擦多了。象冲锋枪、机关枪这类连发武器,枪管里满是灰垢,膛线都看不出来了,要想擦干净得把枪油倒在枪管里颠颠倒倒滚转几回,先把火药残渣泡软,然后用硬刷刮,再用软刷蹭,不反复三五回别想擦亮。要是谁摊上擦机枪,光收拾完那根又重又长的枪管就能累出一身汗来。
在这期间,结合进攻、防御的战术要求,训练、考核了一些所需器材的使用技术。比如如何使用爆破筒;怎样布设地雷阵;怎么制作和使用炸药包搞连续爆破等等,还学习了喷火器的操作技巧。
说来有趣,那时候猴爸爸他们普遍对打枪比较着迷,但是对于爆破筒、炸药包之类一轰一片的家伙却深存敬畏之心,不敢随便招惹。看着老兵们嘻嘻哈哈地把肥皂大小的TNT炸药块扔到饭盒里架在汽油炉上烧化,随随便便倒在模具里铸成炸药棒,感觉他们真是胆大妄为,牛到家了,一个个佩服得什么似的。后来上过理论课才明白,原来TNT枪打、火烧根本没事,没有雷管或者手榴弹很难弄响它。这以后摆弄炸药的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也敢把炸药包坐屁股底下当小凳使唤了。
感觉最震撼的要算操练喷火器了。使用的是ЛПО-50式喷火器,就是在苏联也是刚装备不久的新式武器。整套装备足有四十多斤重,三个粗壮的钢瓶背在背上,每瓶装有3.4升凝固汽油,一根一米多长的喷火枪挂在胸前,枪托下一根软管连在钢瓶上。与在朝鲜缴获回来的美国M2A1-7喷火器用压缩空气作喷射的压力源不同的是,苏联人使用的是火药燃气加压,喷射压力巨大,射程比美国人的远了将近一倍,最大射程足有70米,要是遇到顺风,还可以射得更远。
从教员介绍这东西的时候起,猴爸爸他们就盼着快点考核。当时大庆油田还没探测出来,中国还是一个标准的“贫油国”,汽油属于战备物资,相当的金贵,就是北京长安街上跑的公共汽车都要顶着一个大大的煤气囊,靠烧煤气代替汽油。而苏联人的喷火器又是一喷就是一整瓶的豪迈脾气,一扣扳机就够一辆汽车跑上几十公里了,所以练习中根本不可能有实际的喷射,只能够在考核时真正喷上一筒体验体验。就这样,整个预科考核一次也要烧掉三四千升汽油,在当时绝对算是大手笔了。
考核那天,专门调了一辆汽车,猴爸爸他们二排带着十二架喷火器直奔演习场。排长挑了一块顺风的沙土地停了车,用小三角旗标出了射击位置,然后四班先上,背好喷火器每隔三米趴一个人,架上喷火枪,装上点火管,接通点火电源,听排长一声令下,一扣扳机,随着一声怪兽嘶吼般的啸叫,十二条火龙喷薄而出,霎那间眼前一片火海。凝固汽油粘性很大,沾哪儿哪儿着,烧得吱吱作响,等到猴爸爸他们六班上阵时,隔着六七十米都觉得热气扑面。火焰燃烧越猛烈也就越不会持久,全体射完没多大一会儿,目标区烧成一道火墙一样的明火就熄了,排长带着大家走上前去观察燃烧效果。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将近四百平方米的一大块地面焦黑一片,纵横交错满是拳头宽窄的裂缝,滚滚蒸汽从裂缝中腾腾喷出,雾霭一片。地面上细小的砂石都烧化了,凝成一坨坨玻璃般亮亮的东西。虽然火已经熄了,但是地面上温度依然很高,就是站在边上还是觉得烤人,要知道这时的气温已经是零下十几度了。这还只是一百多升凝固汽油燃烧的效果,难怪美国人说凝固汽油弹是近地支援的最好武器;也难怪朝鲜五次战役63军死守铁原,在美军飞机铺天盖地的凝固汽油弹轰炸下,13天阻击战后全军三万之众仅余一千五百多人;更难怪美国佬久攻不克,对燃烧弹覆盖过多少次的阵地上依然在顽强战斗的志愿军震撼之余由衷的叹服了。在这种棉皮鞋踩上去都觉得烫脚的焦土上能够生存就已经是奇迹了,要是还能战斗……这样的军队谁见到不胆寒?
经过了杂七杂八的各项训练和考核,班组战术练习算是告一段落。寒假来临之前,各连开始了全连合练,作为第一学期战术课最后的总结考核。为此,特意调了警卫部队两个连的老兵,轮着陪预科学员们搞演习。演习场地在沙曼屯,各连轮流上阵,一共操练了半月有余,每个连的演习时间是一昼夜。
一大早,猴爸爸他们就乘车出发,到达演习场后,每人领了一个基数的弹药:步枪120发空包弹,冲锋枪300发,机枪500发,还有四颗纸做的手榴弹。一半的弹药要压在弹夹或弹盘中背在身上,另一半放在挎包里备用。然后全连集合,政委作了战前动员,听得小伙子们个个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太阳渐高,各排排长带队进入了出发阵地,为各班分配好掩蔽部后,招集各班长领受任务。没多久,班长回来了,喊了声“六班注意!跟我来。”带领大家进入一线堑壕。
“六班,以我为基准,靠拢!”随着班长的命令,大家集聚在班长面前。
“某某,你是观察员!你的任务是观察张家坟至杨树林一带的敌情,有情况口头向我汇报。你的位置在我的右侧。”
“是!”
“全班注意!我班任务是向杨树林方向五十米地段发起冲击。一号方位物:张家坟,二号方位物:杨树林东侧独立树。攻击发起时间:十点三十分。进入阵地!”
各人按着冲击要求整理了装具,带上子弹袋、手榴弹袋、工兵铲、急救包、防毒面具和钢盔,浑身上下扎束整齐。在掩体的胸墙上挖出了踏孔。
十点半,连里的三门60迫击炮准时打响。那时候要论玩儿迫击炮,中国兵认第二,全世界就找不出第一来。操炮的老兵是在朝鲜经过志愿军炮兵第二司令员“炮神”赵章成培训过的,打火力覆盖时人往迫击炮的座板上一蹲,左右各放一箱炮弹,两手轮番将炮弹塞到炮口中,第一发还没落地,后边已经又打出去了四五发,仅三门炮就打得整个目标区火光闪闪,烟雾腾腾,爆炸声轰隆隆响成一片,气势惊人。
这时,学员们压子弹,上刺刀,听到班长发出“冲击——前进!”的命令就纷纷跃出堑壕,班长打头,班副押尾,排成一路纵队快步前进。冲到被炸得喷烟冒火的敌阵地前两百米处,班长命令“散开!”全班以班长为中心展开成两排散兵线,机枪留下压制敌火力,其余的人随着班长发出的“冲锋!”命令小步快跑。至敌前五十米处,打信号弹通知炮火延伸,然后快速翻越障碍,玩命狂奔往上冲。这时扮演敌军的两个排警卫部队的老兵也进入了阵地,机枪、冲锋枪响成一片,看到眼前突突乱闪的枪口焰,猴爸爸恍如身临战场,心脏怦怦的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在敌人堑壕前三十米处,每人投出一颗手榴弹,借着爆炸的烟尘,叫冲喊杀,抵近射击,冲锋枪打头,步枪紧跟,各小组交替掩护,延着堑壕两侧快速突击,老兵们纷纷举手投降,这样连续扫清三道堑壕,仗就算打赢了。打信号弹通知后方占领了敌人阵地,召唤担架兵上前。然后各班长分派人手布置警戒,上交俘虏,联系侧临友军。等担架兵抬着满满一担架备用弹药运上来后,大家整理武器,改造工事,准备下一次战斗。
中午,就着炊事班熬的炒面匆匆吃了些饼干,新的任务就下达了——就地防御。各班划分了防区,猴爸爸他们二排六班防守战线中段第三道堑壕,大概一百五十米的一段。
带着领来的两箱纸壳手榴弹进入阵地不久,第一道堑壕前五十多米就嗵的一声,炸响了迫击炮弹。班长命令全班进入掩蔽部躲避炮击,刚刚安顿下来,迫击炮弹的炸点就落到了阵地中。虽然知道60炮的威力对掩蔽部根本不会产生威胁,但听着阵阵爆炸在身边不远处响起,看着洞口被弹片打得刷刷掉土,猴爸爸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这打得可都是实弹呀!
听到炮火转移,大家赶紧进入阵地,看着前面第一道堑壕的战友对着冲上来的“敌人”狠砸手榴弹,冲锋枪、机关枪不停地扫射,正手痒的不行,冲锋号响起,全连开始反冲锋,猴爸爸他们嗷嗷叫着冲了出去,追着老兵们的屁股打,扔光了所有的手榴弹,直到听见集合号响才意犹未尽的撤了回来。
回来就见到连长在狠批右邻的九班,原来九班长害怕被炮弹误伤,炮火延伸后迟迟不敢带队出掩蔽部,致使九班未能来得及参加反冲锋。其实这种担心实在是小心得过分了,老兵们的操炮技术一流,落点控制得相当准确,而且60炮的杀伤半径也就十米左右,危险距离不过二十五米,各道堑壕之间距离足有百米以上,有各位排长藏身堑壕之中亲自指挥,炮弹都打在堑壕间的空地上,根本不会出现失手误炸的情况。偶尔几发近炸,也是为了给已经进入掩蔽部的学员练练胆量,掩蔽部出口处都有90度的拐弯,土层对弹片的减速能力也相当的好,虽说是实弹,但也是有惊无险。不过没有身经百战的经验,敢这么练兵的恐怕不多。在全军顶尖的军校里也敢拿实弹操练这帮宝贝一样的天之骄子,那时解放军的强悍风格由此可见一斑。
深冬时节,昼短夜长,下午四点多钟天就渐渐黑了。晚饭过后,下一个演习的科目——夜间进攻就要开始了。夜间进攻比白天的进攻要困难和复杂许多,难点主要在于黑暗中辨别敌我和远距离保持进攻方向。解放军夜战中传统的敌我识别方式就是在左臂上系一条白毛巾,简单易行,从红军时期一直沿用至今。至于保持进攻方向,在平原地域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在出发阵地点上两堆相隔三百米的火堆,带队进攻的连长只要回头一看,两个火堆在一条线上,就说明方向正确。这是学自苏联的招法,明确地写在引进的苏军步兵战斗条例之中,据说是二战期间莫斯科战役时朱可夫的部队最早使用的。由于猴爸爸他们演习的规模不大,冲击距离也不很远,很容易就能找到目标,因此简化了进攻模式,没有实验这个方法。
夜间进攻事先不搞炮火覆盖,大家静悄悄的爬出战壕,拉开散兵线,各小组保持在视距之内,左右连成长长的四排,快步前进。这样是既是为了在黑暗中保持攻击的密度,不留空隙,也可以有效防止人员走散。进至敌前,随着“敌人”警戒哨的枪响,大家就地卧倒,排长抬手射出信号弹,召唤炮火,伴随机枪也开始火力压制。在阵阵炮弹炸响的闪光照耀下,猴爸爸他们快速匍匐前进,很快就遇到了障碍。由于夜里视野受限,难以判断铁丝网的纵深宽度,所以一般都是暴力破解,让爆破组用爆破筒炸开铁丝网,打开攻击通道。随着信号弹再一次腾空而起,迫击炮打出的照明弹犹如盏盏天灯,把敌阵地照得忽明忽暗,大家奋然跃起,迎着亮成一串的枪口喷焰冲了上去,投弹、射击、抓俘虏,没多大一会儿,就结束了战斗。
打下来还要守得住。最后要演习的就是夜间防御了。寒冬腊月,凌晨的最低温度可达零下三四十度,与其说是演练夜间防御,不如说是搞野外生存。担架兵给大家送上来皮大衣、毡套靴、军毯和棉被,每人还发了二两白酒和两个烧饼。排长每个掩蔽部都要转一遍,挨个检查地上的军毯铺好了没有,洞口的棉被钉牢了没有,嘱咐晚上要设双岗,每小时要换一班……
按条例要求各排的军士哨要设在堑壕前五十米外的散兵坑里,一般布设一个由班长或副班长带领的战斗小组。可冰天雪地什么都冻得钢钢的,要挖坑工兵锹根本不顶用,于是各位排长亲自动手,为大家演示了如何快速构筑散兵坑:把装了实弹的冲锋枪竖着顶在地上,一个长点射,打出一个深洞,用锹把捣实,把一节炸药棒压进去半米多深,一下就能炸出个一米来深、两米方圆的坑,在坑底再炸一次,趁着热乎把土坑修修,浇点水砌出坑边短墙和射击口,前后不到五分钟,散兵坑就做成了。把两副担架往坑上一架,顶上铺上几床棉被,再把炸出来的土堆在棉被上,又隐蔽又保暖。坑里垫上军毯,夜里温度都可以保持在零度以上!一点都冻不着。这个办法是志愿军在朝鲜发明的,相当管用。
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只想着暖暖和和睡一觉肯定不行,晚上还有一场防御战要打呐,猴爸爸他们顾不上休息,在阵地前沿除了架设铁丝网,还布设了大量的照明地雷。那东西象个大号的信号弹,有一棵自带的大钉子钉在地上,左右拉出两根铁丝做拌发索,一旦拌响,就往天上打出一棵照明弹,虽然没有杀伤力,却是夜间防御的利器。在朝鲜,美国佬用这玩意儿让志愿军吃了不少亏,于是根据缴获的样品,中国的兵工厂不久就成功的仿制出了咱们自己的照明雷,由于朝鲜战争已经停战,一直没有机会投入使用。据老兵们说,国产的照明雷比美军的亮度要差一些,光色偏黄。
一切就绪,所有人穿上皮大衣,钻进掩蔽部休息。哨兵怕枪机冻结,把冲锋枪裹在大衣里,躲在堑壕的避风处,不时探出头去,四处看看,紧张地等待着“敌人”的进攻。
可能老兵们也想好好睡一觉,没等到第一班哨兵换岗,防御战在前半夜就打响了。猴爸爸他们冲入堑壕,在迫击炮打出的照明弹的辉光下,对着影影绰绰的“敌人”开枪、投弹,前沿的军士哨也打响了机枪,“敌人”在两面夹击的交叉火力打击下,狼狈逃窜。于是皆大欢喜,大家回洞睡觉。
夜里三点,轮到猴爸爸站岗,虽然全身上下裹得严严的,棉军帽的护鼻也扎上了,可是吸进肺里的冷气不知不觉带走了体内的热量,没过半个小时,就感觉冻透了,身体开始不停地发抖,手指、脚趾也发痒发麻。于是掏出藏在怀里的小瓶白酒,一边抿着一边来回地小跑,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因为运动,十几分钟后,渐渐觉得暖和了一点。好容易下了岗,回到零度上下的掩蔽部里,竟然感到热气扑面,全身一下松快了不少。挤入人群躺好,可是冷劲儿没过,怎么也睡不着,把剩下的白酒都喝了,又缓了一个来小时才渐渐睡去。
早晨七点,随着初升的朝阳,连长宣布演习结束,学员们欢声雷动,匆匆忙忙上交了剩余的弹药,上车回校。整整一天没正经吃过饭了,都盼着回去好好补回来呐。
那一次演习,除了几个不小心脸贴在枪的钢铁部分上被粘掉块皮的家伙,二连没有一人受伤,每出一次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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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不行,怪不得地面战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