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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谍海孤舟—法国情报部门一个负责人的自述》 -- 以一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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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保险柜之谜

奇怪的是,上帝使我认识到必须建立一个完全由专业人员组成的机构。那时,还没有第七处,我当时只满足于掌握法国航空公司老板等几个地位很高的联络员。这位老板过去是海军军官,曾当过水上飞机驾驶员。此人步步高升,后来成了我国航空界在东方国家利益的代表。

俄国人很赏识他,把他当作忠实的伙伴。因此,他就可以经常向我提供有关苏联人的精神状态以及法、苏两国间在航空方面存在问题的情况。由于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丰富,因此我能写出精彩的报告。

有一天,我向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我的这个情报员曾代表法国民航去莫斯科参加一次会议,能够接触到会外起草的十分重要的机密文件。我很想了解文作的内容,于是便对我的这位朋友说:“这些文件,我想用几分神,拿到保险的地方拍几张照片。我不拿走!”

他用十分惊奇的眼光瞧着我,感到为难,似乎我让他去犯什么大错误似的。

“可你知道,我是一个恪守教规的天主教徒。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当小偷,合伙偷也不干。”他训斥我说。

他的话使我感到惊奇。我提醒他不要忘记他已为我工作多年,他那虔诚的信仰并没有阻止也在此期间向我提供重要得多的秘密情报。

“是的,”他对我说,“是这样,但我过去都是口头提供情况,我们只是闲聊过……”

这一次和往常一样,他也愿意对我说说文件的内容,但是,他决不承担向我直接提供文件的责任。

我略带讥讽的口吻说道,“我要是拨动你那根爱国主义的弦呢?”

“就是共和国总统亲自给我下令也没用!”他断然地说。

对他来说,他的宗教信仰以及他对苏联伙伴真心实意承担的义务是高于一切的。

出于道德和宗教考虑,他拒绝了我的要求,和这样的一个人打交道,又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不能指望他会认真从事间谍活动。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必须成立一个完全由专业人员组成的机构。只有他们才会不挥手段地攫取有利于我国国防和尖端工业的文件。此外,他们还必须受到很好的训练,并配备良好的器械,以便顺利地完成任务。

这些人将单枪匹马地去执行任务,与我们的驻外使馆和我们在国外的联络员不发生关系。他们的假职业和假证件应当是绝对挑不出毛病的。他们是硬汉子,绝不会祈求上帝保佑他们避开这种肮脏的工作。

一般到哪儿去找这些秘密文件呢?要在保险柜、外交邮袋以及有封印的信件里去找,因此,要弄到秘密文件,就要有经验丰富的专家和熟悉业务的技师,还要有一个运转起来象时钟一样准确的机构。

在布拉格遭受严重挫折以后,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必须建立一个有效的机构。

从1954年起,我们发觉捷克间谍在法国重新开始活动,而且相当猖獗。捷克保安局的人欺骗了一些法国人,混进了我们的工厂,策划破坏、暗杀活动,钻进我国政府各部偷开保险柜,窃取机密,俄国人自己不愿干的事都由他们来干。既然有卫星国的人四出奔走,莫斯科就不用冒风险了。

我们需要来一次报复,向捷克人表明我们也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在他们国内狠狠打击他们。因此,我决定到布拉格的一个重要部门窃取藏在保险柜中的文件。

解放已经十年了,可是我在执行这样的使命时,手下却没有能干的行动人员。我手下的人谁也不会开保险柜,这种情况居然出现在一个偌大的间谍机关,委实令人难以相信。局里各处的领导大都是军人·但他们却一直认为没有必要培养精通业务的真正的特工人员。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蔑视我们对间谍工作的看法。

要窃取到情报非弄脏手不可,但他们却墨守第二局的成规,主张带着白手套去摘情报。

我曾主动将三名自愿接受锁工和“管子工”训练的军官送到法国保险柜制造商那里去学习。但是,当我需要对布拉格采取行动时,他们的学习还未结束,因为这类训练至少要有一年的时间。

我不想把仅仅受过初步训练的年轻人派到铁幕那边去,我也不想等我的那些学徒出师,所以我打算从菲歇公司雇佣一个“合同工”。此人是该公司的一名工长,现年五十多岁,是个开保险柜的能手。

此人确实擅长开锁,即使是最难弄的锁,也能应付自如,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在国际上也算是这方而的一个权威,每当某处保险柜上的锁发生故障,菲歇公司总是派他去为顾客修理。我可能找不到技术更高的人,不过他毕竟不是一个特工人员。

在找他谈话之前,我花了几个星期对他暗中盯梢、监视,并对他进行了审查,了解他是不是正直,有没有参加党派,政治团体或工会。他的档案上写明他有爱国主义思想,为人耿直谦虚,品行端正。我看了档案以后感到放心。他的全部情况,从银行存折的总额到幼年时期的病历,我们都了如指掌。

报以重酬对他没有作用,可当我请他陪我去布拉格执行任务对,看来他有些受宠若惊,但又显得惴惴不安。

“你相信我能行吗?”他问我,“你要知道,东方国家我还从来没有去过……”

他已成家,也有孩子。这个性格温和的小资产阶级只去过菲歇公司在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的子公司,当他一想到即将经历一次荒唐的冒险,他就胆战心惊。

可是,不带他去又怎么办呢?他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给我作了一次精彩的技术表演:各种型号的保险柜,不论是普通锁,还是号码锁一打就开。后来,我把他叫到我在万森树林的秘密实验室。

在那里有一个保险柜,与我们将来在布拉格下手的那个保险柜同属一个型号。我让他开,结果他一下子又给打开了。

后来,我们又用秒表仔细地反复计算计划规定的每一步需用多少时间:进入布拉格的那个部,找到保险柜要若干分钟;拍摄我所需要的文件,主要是拍摄潜伏在法国的捷克间谍名册要若干分钟;最后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原路退出要若干分钟。一切都安排得尽善尽美。我的那位工长感到自己精力充沛、信心十足。

不久,我们动身前往布拉格。我们使用了伪造的证件,身份是与东方国家有来往关系的一家公司的商务代表。到达后,警察和海关职员很不友好,对我们进行了严格的检查。对这一套我已习以为常,因为我曾受过训练,思想上也有所准备。而我的同伴却感到压力很大,怕得要死,来时那种胸有成竹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在当地的谍报员来接我们,帮助我们熟悉市内各条路线。待到机关工作人员下班后,他们借着夜色带领我们钻进我们准备下手的那个部。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阴森森的古堡。我感觉那位工长显得紧张、焦躁、十分激动,可又不能给他打气,因为我们在这座迷宫似的空房子里只能悄悄地行动,否则就会随时把警卫引来。

我们终于来到保险柜前。工长镇静下来了吗?对他来说,同型号的保险柜开过不下一百次了,再开起来应该如同儿戏一样容易。可是,这一次,他看了看保险柜,然后转过身来,两眼惊恐地看着我,双手不停地哆啸,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开不了啦!”

我安慰他,但一点用也没有。这家伙吓瘫了。更糟的是,一股难闻的臭味突然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原来,这个不幸的人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终于拉了一裤子屎。我觉得,这股臭气仿佛会把整座大楼熏臭,我们也将因此被人发觉。

我无计可施,只好尽快地从楼里逃出去。到了街上,我还感到恶心。这个可怜的家伙再三向我道歉,但我命令他住嘴。因为他用法语嘀嘀咕咕是会引起注意的。

我不能怨他,因为他不是吃我们这碗饭的人。如果有人后悔当初不该临时拉夫的话,那就是我,今后再也不能这么干了!

我需要一支由真正的专业人员,由坚强的“管子工”组成的队伍。我觉得此事刻不容缓,不能等待派去学习的人结业,我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可靠的技术科,命名为C科,因为保险柜和盗窃者两个字的头一个字母都是“C”①。

我在最优秀的情报员中挑出四人,让他们到法国四家专门制造保险柜的工厂当普通工人。他们持有伪造的证件,手续完备,如本人化名、前雇主姓名,在社会保险公司注册等等。

这四个人都要在公司各车间接受全面训练,学会锁工,检验员以及开启保险柜工人的全套技术。

回到C科后,他们每个人都成了教官。他们已经洞悉制锁工业的全部秘密,可以把自己的知识传给第七处新招收的年轻人。

我认为,第七处的特工人员个个都必须学会这套本领,每个职业间谍都应当会打开最难启开的保险柜和锁得最严实的门。对我希望培养的新一代的特工人员来说,这只是全面训练中的一部分。

在这四名教官中,负责的叫雷蒙·阿迈尔。战争期间,他是我的老搭挡,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的一双手尤其灵巧。什么

①在法文中,“保险柜”一词的拼写为coffre,“盗窃者”一词的拼写为cambrioleur。——译者

保险柜他都能打开,动作之敏捷实在令人惊讶。

他在保险柜制造厂接受的训练刚结束,就借口单干向厂方提出辞职。

他对我说;“你知道,当我提出要走时,老板对我说,要是我留下,他就给我一大笔钱!”

阿迈尔把那位老板出具的证明书给我看。上面写的评价很高,证明他是出类拔萃的保险柜专家。

“你瞧,”阿迈尔诙谐地说,“万一总部关门,我再找个活儿也不难!”

如果我发现什么地方有才干出众的技术人员,我也会把他雇下来。比如说,对让-玛丽·科伊东来说,就是如此。科伊东过去曾在法国最大的企业之一福西耶公司工作。

把他吸收到我的班子里来还费了不少周折!我每次去找总部财务主任福韦尔交涉时,他总是嚷嚷:“你提的什么要求呀!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局只优先接受青年军官和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吗?可你却把一个工人强加给我。他既不是军人又不是文职人员,你叫我让他干什么呢?”

由于我坚持不让,终于达到了目的。我的教官小组又增加了一名成员——让-玛丽。就是这个被福韦尔称之为工人的人,后来却向法国外交界等级最高的人士——大使、参赞、武官讲授有关制锁工业以及保险柜安全保护的常识。

雷蒙·阿迈尔后来被暂时调到外交部负责驻外使馆的安全工作。在他眼里,最安全的保险柜和最复杂的锁都没有奥秘可言,所以他也懂得如何保护保险柜。他创造了一些方法,有的用来打开保险柜,有的则用来保护保险柜。他设立了一所专门学校,培养了一支锁工队伍,由他们保护驻外使馆的安全。就是我们这位溜门撬锁的大行家使“管子工”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的目的是使C科不仅成为一个会开保险柜的技术组,而且是一个实验室,研究和试验更细致,更秘密的开柜技术,发明过去从未用过、专家也未见过的新技术,使特工人员承担的风险更小,效率越来越高。

事实上,无论是簧片式的,还是旋钮式的保险柜都并不准开,只要手里有一把手钻和一支焊枪,连笨手笨脚的小偷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开保险柜,把东西偷光,逃之夭夭。当然,要是遇到难开的保险柜,我们也可以硬撬,然后再设法人为地制造一场火灾或煤气爆炸来加以掩盖,但是,这是流氓们采用的办法,我们的对手是不会上当的。

因此,要想打开簧片式的保险柜——这在当时是最常见的一种保险柜——而又不留痕迹,首先就要有钥匙。用贿赂的办法是可以弄到钥匙的,但很危险,在国外就更加冒险。用偷的办法也可以弄到,但同样危险,而且很不慎重。

我们采用了菲歇公司和福西耶公司工人的经验,终于能够打开簧片式的保险柜,但是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耐心,需要摸索,人也累得够呛。在现场活动时,万一需要很快打开呢?

C科的技师发明了一种名为“窥探器”的新工具,用它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到锁内簧片和卡槽刻下的痕迹,制造钥匙。这是一种空心管,上面插满了金属细针,使用时可以朝各个方向推动。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插满毛衣针的毛线团。先将空心管插进锁孔,慢慢转动,然后将卡住锁内两个横杆的四个簧片的部位逐个弄清楚。

怎么找到簧片呢?靠听觉。开始,“窥探器”在锁孔里转动时没有声音,碰到簧片时,可以勉强听到一种金属的响声。只有非常灵敏的,经过训练的耳朵才能听出,一般人是不行的。听到这种微弱的响声时,说明已经过了簧片的位置,所以还要象行家一样巧妙地将“窥探器”慢慢往回转,重新找到发出响声的地方,直到准确地找到簧片的位置为止,最多仅有微米之差。这时,使将“窥探器”停在簧片的位置上,将“窥探器”上牙签粗细的一根钢针往里推·很准确地卡在簧片上,用螺丝固定好。然后,再转动空心管寻找另外三个簧片。每找到一个簧片的位置,就用同样方法固定下来。等四根钢针都在簧片上固定好以后,只要转动空心管就行了:锁内横头被拨开,保险柜门就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空心管子就成了一把钥匙。这是一把很好的钥匙,因为最后还可以用它锁上保险柜,而不会留下任何机械造成的痕迹。更妙的是,我们回到锁工房后就可以根据“窥探器”上钢针的位置配制一把真正的钥匙,以后再开这个保险柜时就不用摸索了。

没过多久,我们的实验室就用这种方法配制了外国使馆和外国机构的钥匙五十多把。我们有了可以打开苏联、波兰和捷克这三家航空公司保险柜的钥匙。这些机构都是间谍的巢穴。

事情看起来很简单,实际做起来却需要灵活、老练和沉着,只有老手才能干得了。为此,我们开办了培训班和真正的学校,讲授如何打开保险柜的技艺。第七处的工作人员、国立行政学校的年轻毕业生和职业军官,都要接受这种训练。

一个优秀的“管子工”应当经常练习,以免失手。尤其是不能失去灵敏的听觉,因为,在需要高超技艺的这类行动中,听觉是最重要的条件。行动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觉指导行动。

锁内的簧片很小,很难确定它们的位置。而且,开保险柜的人希望听到的声音,往往和“窥探器”在锁孔里转动时偶尔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那么,如何将我们所要寻找的声音分辨出来呢?如何把它和别的金属摩擦声区别开来呢?

有一天,阿迈尔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用听诊器呢?”

初步试验以后,效果良好。有一种极其灵敏的听诊器特别适合我们的需要。从此,我们便用这种听诊器装备我们的“管子工”。

不过,碰到难开的保险柜,仍然需要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花上几十钟头,既要有强健的体格,又要有顽强的毅力。因此,需要反复练习和刻苦锻炼。我规定他们禁烟、戒酒。每天早晨,碰头会结束后,就有一个行动小组悄悄地走开了。

“我们出操去了!”他们开玩笑地说。

在第七处,体育锻炼就是一连几个小时蹲着摆弄各式各样的锁。我让人在一个房间里放上四个最难开的保险柜。在每次行动以前,我就设法弄来一个保险柜,让执行任务的小组试试手。

在我手下的这批“小偷”中间,滋生了竞赛和竞争的想法。

他们互相窥伺,互相监视,互相学习,都想找到新的窍门,缩短开锁的时间。他们经常变换姿态,以免两腿发麻。

碰到旋钮式保险柜,只能靠转动旋钮开柜。这就需要采用别的开柜技术。我让人从美国搞回了一批尖端设备和一本四十多页的教材。过本教材是专为研究安全问题的专家们编写的。保险柜的主人选用的锁的暗码各不相同,这份教材就介绍了破译密码的各种方法,还附有一张常用暗码的排列组合表。

但是,保险柜所使用的暗码不下一百万种,按照美国的方法破译一个暗码,就要工作好几个小时。所以,我们便按照自己的方法进行革新,干脆象拔瓶塞一样将旋钮和刻度盘取下来。下面是金属片,我们用钨钢钻或其它特种钢钢钻打孔,使隐藏在下面的锁露出来。然后,用一盏微型灯照明,慢慢转动钻头,直到锁内号码片的缺口全都对准锁横头时为止。

这样,保险柜就可以打开了。一个“管子工”忙着从柜中取出文件拍照,他的同伴则负责消灭痕迹,把钻穿的金属片完全复原,再装上拔下来的刻度盘和旋钮。为此,c科的工作间里备有各种型号的零件。我们事先总是设法了解我们要开的保险柜是什么型号,使用了多久,磨损情况如何。必要时,还可以把配件弄得象旧的一样,即使检查,也看不出是新换上去的。

因为,窃取机密后,不能让掌握机密文件的人知道。这也是我们今后一切行动的中心问题。绝不能让我们的对手知道我们曾到他们那里光顾过。我们行动时不仅要极其谨慎,以免被人看见、撞见或发现,而且还应注意不留下蛛丝马迹。否则,我们一下子就会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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