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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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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地鸡毛苏伊士,三

与此同时英国国内的气氛也开始转变。工党与左派逐渐开始关注反殖民主义,国际法律以及新生国家的权利等等问题。联合国,北约以及欧洲人权理事会都是新兴组织,建筑物内部的油漆气味还没有散尽。随着美国人对军事行动的敌意越发明显,一些议员与评论家开始另作考虑。艾登就像日后的撒切尔与布莱尔一样抱怨左派知识分子给他没事找事,“而BBC则简直是要气死我,自己往后缩不说,还摆出一副中立的架势,说什么要听取双方意见。”自然,和2004年赫顿报告事件(12)以及BBC董事会主席的辞职相比,这次的事态远没有如此戏剧化。但是在基本面上这些早期的冲突其实更为激烈。艾登曾磨刀霍霍,扬言要将BBC纳入政府直接管理之下,根据BBC内部流传的说法,当时BBC办公楼的外面已经布置了军队,只待一声令下就进行军管。与此同时,电视台内部的各位制作人员一人领到了一把铁锤,并得到指示,万不得已之时宁可自己将设备砸毁也不能让它们落入艾登和政府的手中。政府内部的一部分大臣对于这种种越轨行为越发不安起来,外交部官员安东尼.纳汀(13)辞职以示抗议,尽管在公共影响方面赶不上罗宾.库克在伊战前夕的辞职(14)。正如半个世纪后的伊拉克战争那样,当反对派终于组织起来之后,人们就会开始示威,而私人的不安也将转化为公众的怒火。

英国当代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为数众多的人们走上伦敦街头抗议政府发动战争。日后六十年代反对越战的冲突以及布莱尔执政时期反对伊战的游行都是这次事件的延续,但是在五十年代这种事还从没有人见识过。苏伊士事件将英国一分为二,家庭分裂,朋友反目,也使得首相与体制以及体制中的显贵们之间发生了令人恼怒的冲突。据说蒙巴顿勋爵曾经警告年轻的女王说她的政府“如同发疯一般”。还有一位前王室侍从认为她相信首相大人已经疯了。*20*由于苏伊士事件,整整一代政治敏感的年轻人伴随着对政客们的厌恶成长起来,他们对政客不是敬而远之就是冷嘲热讽。当代英国很可能无论如何都会踏上对于政治手段越发不敬的进程,但是1956年冬天的事件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甚至就连军队都受到了影响。为应对苏伊士事件发布的征兵令激发了大范围的擅离职守以及轻度哗变。共有20000名预备役遭到征召,许多人都没来,还有人在征兵信上胡乱涂抹上了“扯蛋”二字又把信寄了回去。一位将军在南汉普顿遭到了皇家工兵的石块投掷。在肯特,相似的情景也发生在预备役当中。“他们越来越不愿意擦军靴,叠军服,甚至连站岗都不去。大部分时间都被他们用来嘲笑正式军人的智力,军队对此束手无策……”*21* 问题还不光出在肯特。在马耳他驻扎的近卫步兵们“喝了一肚子海陆空军门市部出售的茶水之后,结队横穿兵营……一直来到军官们的居住地。”他们对居住条件以及政治局势都十分不满,好在辞色严厉的军官们用哗变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把他们吓了回去。但是随后不久,皇家炮兵第37重型防空团就有样学样地也来了一回示威,高声辱骂团长。*22* 这些无疑都不算大事,主要原因是因为预备役人员突然被打发到了尘土飞扬的兵营里,一方面百无聊赖,另一方面满腹牢骚。但是报纸上关于哗变和抗议游行的大标题还是令军队大为震动。

说到底,苏伊士与伊拉克的最大不同还是美国人的态度。1956年的美国人并不像打仗,2003年的美国人则求战心切。措辞苦涩的信件与电话记录反映了当时两国间互不信任的情形。从艾登的角度来看,美国人一直在夸夸其谈什么国际法,其实就是不想对纳赛尔施加真正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已经向白宫给出了足够的暗示,表明他与法国首相愿意动用军队。艾森豪威尔的团队的言行时常让人以为总统接受动用武力的必要性。杜勒斯就曾经放言要让纳赛尔把苏伊士运河“从嘴里吐出来”。因此尽管英国不能向美国通报自己与以色列签订的危险而又违法的条约,但是很多人都相信美国人能够理解英国的用意。这可是大错特错。就艾森豪威尔看来,一边是选举,一边是苏联用4000辆坦克与可怕的流血事件残酷镇压了匈牙利起义,而他的传统盟友却在最糟糕的时刻给他拆台。CIA从伦敦与巴黎不断发回来令人忧心的报告,但是艾森豪威尔与杜勒斯都没能领会,正如他们没能理解撤销对阿斯旺大坝建设的援助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五十年代的美国才刚刚成为超级大国没几年,依然缺乏经验。这次美国同时被彼此为敌的两边愚弄了。

1956年11月5日清晨,英法两国的伞兵开始空降在塞得港。一支规模庞大的英军携坦克与火炮从马耳他出发,9天行军一路南下,夺取苏伊士运河的行动开始了。目前为止至少在军事层面上一切顺利,英法突击队以32人的代价换取了2000多名埃及士兵的性命。但是政治层面又是另一回事了。入侵刚刚开始,艾森豪威尔与杜勒斯就气炸了肺。根据驻白宫记者的描述,椭圆办公室的气氛近一个世纪以来还从未如此一点就着。杜勒斯将英法联军的行为与苏联在布达佩斯的暴行相提并论。不幸的是,正当艾森豪威尔在白宫暴跳如雷之际,纳赛尔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运河上——57艘船只将满载的水泥倾泻进了运河。这正是艾登的计划所要防止的最坏情况。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美苏两国联合提请联合国要求停止入侵。停火动议以64票对5票获得了压倒性的通过。世界舆论为之哗然。刚刚独立8年的印度站在了苏联一边,而苏联则威胁要派遣50000名俄国“志愿军”前往中东。正当英国军队占领塞得港一路南下,矛头直逼开罗之时,突然收到了停止前进的命令。伦敦方面下达了立即停火并中止作战行为的命令,不是因为本土几个二等兵耍刺头,不是因为女王的私人意见,也不是因为火冒三丈的莫斯科。自独立战争以来,英国还从未被美国如此羞辱过。

法国人对于自己的国家利益倒是认识得很清楚,也不关心美国人的怒气,他们还准备继续前进。英国的处境则大不相同,她遭到了来自货币、石油与精神三方面的打击。英镑再一次在世界范围内遭到抛售,美联储则不怀好意地大笔买进。燃料油很快就陷入短缺当中,似乎战时配给制又一次卷土重来了,一段时间里英国加油站要求车主使用配给券。英国需要美国向其提供紧急石油储备,但是这需要用美元来购买,而英国恰好没有足够的美元。于是英国只好再次向美国恳请贷款。麦克米伦只好转向华盛顿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求助。美国财政部长乔治.汉弗莱(15)通过驻华盛顿英国大使哈罗德.卡奇亚(16)之口转告他,“只要我说话还算数,你们从美国政府这里一美分也休想得到,除非你们撤离苏伊士。你们是一帮入室行窃的贼!快滚!你们什么时候滚出去,我们什么时候再贷款给你们!”

此时埃及空军已经全灭。13500名英军士兵与8500名法军士兵已经登陆塞得港并开始向运河进发。令人尴尬的是,由日后饱受争议的以色列总理阿里埃勒.沙龙带领的以色列军队早已到达了原定地点并停了下来,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敌人需要“分割”了。但是此时游戏的赌注已经大幅提升,随着英国分裂成白金汉宫与军营两边,艾登的健康与精神都垮了下来。就许多人看来北约自身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在艾森豪威尔直接打来一通训斥电话命令停火之后,艾登与法国总理盖伊.摩勒(17)进行了通话,摩勒恳求艾登再最后坚持一下。根据法国人的记录艾登是这样回答的:“我走投无路了。我坚持不住了。所有人都抛弃了我。纳汀一向是我的盟友,连他这次也辞职了。就连保守党内部的意见都不统一。坎特伯雷大主教,国教会,石油商人,人人都和我作对!英联邦都要分裂了……我不能充当英国(?)的掘墓人。我希望你能理解,真真正正地理解,艾森豪威尔给我来了电话。没有美国人我根本撑不住。这是英国历史上头一次……不,这绝对不可能。”*23*

停火与随后的撤军对于英国来说就是一场灾难,而纳赛尔的力量则因此变得空前强大。艾登彻底完了,尽管在此之前他还对下院在塞夫勒三国密谋的问题上说谎。他说;“我想在下院坦率地谈一下我对这件事事先知道多少,我事先并不知道以色列会进攻埃及——事先没有这方面的报告。”这番说辞正好可以与法国人6周前对塞夫勒会谈的记录对照着看,这份记录一开头就说得十分明确:“以色列军队于1956年10月23日对埃及军队发动了主攻……”运河最终还是重新得到了开放与修复,尽管石油安全问题的重要性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英国人碰了个鼻青脸肿,颜面扫地,完全成为了华盛顿屁股后面的跟班。

美国在这次事件中受到的影响也值得一提。艾森豪威尔与杜勒斯一直受到伪装成基督教原则的愤恨所驱使,他们对危机的处理方式鼓励了阿拉伯民族主义,几十年后美国将对此有进一步亲身体会。艾森豪威尔在他对英国动武意愿了解多少的问题上误导了美国人民。他在公开场合宣称他憎恶侵略是因为他不相信国际争端应该通过武力解决,似乎几年前想往朝鲜扔原子弹的人根本不是他。俄国人对此暗记在心,在接下来几年里变得更加好战。此外,法国人与美国拉开了距离,转而经营法德轴心并一直延续至今。中东政治经受巨变,英国永远失去了在这一地区的独立影响力。以色列的支持以及与约旦皇室达成的石油同盟使美国在这里站住了脚并引发数不清的争议,这一切也是从苏伊士开始的。很久以后,根据时任副总统的尼克松回忆,艾森豪威尔在苏伊士问题上有了回心转意的表现,将压倒英国称为自己最严重的外交失误。1959年杜勒斯死于癌症,临死前他也对医院院长承认自己对苏伊士事件的处理不够妥当。

苏伊士危机还产生了另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果。比方说Mini汽车最初就是为了应对运河被占领带来的汽油价格上涨而设计出来的。甚者连克莱德赛德与泰恩赛德两地造船业的衰落都受到了这一事件的影响,这里出产的小型油轮很快就会被国外大型油轮所取代。人们很快发现,这些大船绕行好望角的成本和小船通过运河的成本差不多。艾登原本有可能碰不上这场战争,并以战后最优秀首相之一的形象被人们所铭记。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伊士”这三个字将会永远伴随英国,象征着英国终于认清自己在世界上究竟还剩几斤几两的惨痛一刻。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tony_Lambton

(2) http://baike.baidu.com/view/480289.htm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Mohammad_Mosaddegh

(4) 克米特(Kermit)这个名字恰好与《芝麻街》里的青蛙重名。外链出处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Bagot_Glubb

(6) http://baike.baidu.com/view/3317496.htm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urice_Challe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Selwyn_Lloyd

(9) http://baike.baidu.com/view/971003.htm

(10) http://baike.baidu.com/view/179573.htm

(11) http://baike.baidu.com/view/602474.htm

(12) http://www.jrj.com.cn/NewsRead/Detail.asp?NewsID=560945

(13) http://en.wikipedia.org/wiki/Sir_Anthony_Nutting,_3rd_Baronet

(14)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5-08/07/content_3319393.htm

(15)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M._Humphrey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Harold_Caccia,_Baron_Caccia

(17) http://myy.cass.cn/file/2006011923341.html

*18* D. R. Thorne, Eden, Chatto & Windus, 2003

*19* Brian Lapping, End of Empire, Granada, 1985

*20* Ben Pimlott, The Queen, HarperCollins, 1996

*21* 以上内容见Tom Hickman, The Call-Up: A History of National Service, Headline, 2004

*22* 感谢Christchurch 的Rick Richards以及Burghclere的Jean Webber提供信息

*23* Jean-Raymond Tourneaux, Secret d’Etat, Paris, 1960, quoted in Herman Finer, Dulles over Suez, Heinemann, 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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