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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取经(二三)少爷的烦恼 -- 太乙仙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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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取经(二八) 无穷自我

《拿取经当回事儿 二十八 无穷自我》

主要人物处理完毕,只剩下唐僧一个。仔细想想,下手似乎过于麻利,仙工不免也生出几多疑问:当初把孙悟空形象和唐僧复合为一,就觉着拧巴,这回倒好,一个偶遇的凡人金池长老也成了唐僧的分身,合适吗?孙悟空毕竟浑身妖气,还原成取经人心里的啥么子还没什么,老院主出啥毛病,也让他往取经人身上撞,不怕把取经人撞一跟头?主要角色少到不能再少,这么做有意思吗?好比一个故事讲得异彩纷呈,到最后突然说所有人物全是同一人,像津津有味吃了顿全鸡肉宴,仔细一咂摸,怪不是滋味的。

想的多了,仙工不得不稍做停顿,整理一下思路,好给自己打打气,然后继续鼓捣那场火灾的底细。

所有人物全是同一人不是个好现象,但在取经故事里,特别是火烧观音院这一节,自有其道理。取经是一段精神历程,所有的情节都只发生在个人内心里,因而仔细还原故事的象征性,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意外。

众多角色都归结到唯一的取经人身上,故事才以另一种方式显示其复杂性,即取经本身的复杂性。表面上看,取经故事讲得有声有色,把小学语文课就强调的环境条件交待得一样不少,如时间,贞观十四年;地点,观音院;人物,唐僧、孙悟空、老院主及众和尚、黑风怪等——写得挺好。但是论到精神性的取经,这些条件不仅累赘,而且有害,因为背景全然不同:

1. 时间不用考虑,只要精神存在着,意识在流动,时间就存在着。取经故事里时间性不应受关注,因为一旦强调,就影响到对意识流动的理解。比方说孙悟空,只想到他是唐代某和尚的徒弟,就忽视了他作为心智一直活跃在每个人内心里的事实。

2. 地点是唯一的,即内心,象征世界的故事永远发生在这个地方。话虽如此,要是当了真,心口之外一步不迈,故事没法看。这样的例子还真有,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第18章,四万多字,通篇是女主人公心里想事,连个标点都插不进去,取经故事要是这么写,肯定早被忘进历史的黑窟窿。故事给出了地点,观音院和黑风山,如果只把那想成一座院子和一座山,就又偏离了原意,那山和那院子都是观念中某样事物的映射,决不是现实中带经纬度的某个地点。

3. 主要人物当然是自我,除我而外别无他人。唐僧上路取经,走进自己的内心深处,迎面碰见好些妖魔,都是自己惯有的思想情绪。来到观音院,无意间碰见一个人,正是很久以前熟悉的,如今已然淡忘的自己,没什么不可以,每个人忽然见到小时候常用的玩具或是卡通形象,也能产生相似感觉。

明确取经发生在内心里,时间、地点、人物就都唯一而恒定,读取经故事不应计较这些,真正的要计较的是另外三样:自我、处境和决断。

取经人既然放弃世上的路,执意改走心路,面对的只能是自我,于是取经有了两个目标,一个缥缈高远——认识真经,另一个真实切近——看清自我,如果能够达到第二个目标,第一个差不多也就实现了。看清自我,即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着,想要弄清这种存在的含义,进而学会如何跟自己相处。换用身体自我、精神自我等词汇来表达就是,取经人意识到自己在身体自我之外还存在精神自我,想要了解那个自我,以把握住那个自我。

对待身体自我最直观,无非是饿了给它吃,渴了给它喝,冷了给它穿暖,那啥了给它找老婆(老公)。另外还有些日常任务,如出门要考虑乘哪种交通工具,座票还是卧票;到个新地方要找住处,鸡舍猪圈什么的不必考虑;没钱了要去挣钱,哪怕乞讨也是一种谋生方式。

对待精神自我怎么办?它不会饿,不吵不闹,但若不加理会,它隐蔽着捣乱,搞得人六神无主,而要认真面对时又找不见它。这个有点麻烦,首先得把它跟只兔子似的揪出来,研究它的脾性,学会和它好好相处。还有更麻烦的,在精神自我之外还有灵魂自我,要找见它更困难,后头还有如何研究它和如何与它相处等艰巨任务,有的是工作可做。

取经人的任务就是找见自我,不论它是精神自我还是灵魂自我,来一个稳住一个,不能放跑喽。虽然知道目标,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象一下,每当瞅见一个“我”的时候,一定还存在着另一个“我”在“瞅见”,于是需要放弃当前目标,转向那个正在“瞅见”的“我”。可是一这么做,意味着又出现新敌情,又一个“我”藏到新增的观察孔后面,需要立即追踪。取经故事的主角虽然永远是唯一的自我,它却像平行镜面里的镜像,一重身影之后还藏着另一重身影,益发模糊,无穷无尽。这种状况跟真经的无底洞难题很相像,甚至可认为是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表现,所以将求取真经和认识自我联系到一起是有必要的。

这种对自我的关注给取经故事引入了无数疑难,也带来无比的复杂性。唐僧和孙悟空师徒间就类似于身体自我和精神自我之间的关系,他俩虽然互相看不上,冲突不断,暗地里却暗通款曲,“同幼同生意莫穷”,哥儿俩好着哪。观众都被这些自我蒙住了,只看到徒弟有神通使不出来,做师父的既无能又不听劝,真真让人着急。来到观音院,跳上台的一群和尚和妖魔原来还是取经人的自我,包括贪欲的自我、自责的自我、骄傲的自我、卑鄙的自我,各种各样,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搞不清到底闹哪样儿。

观音院里的人物只有唐僧一个,严格的说是只有“自我”,虽然它分身无数,都拥有相同的名字——我,在偶们外人看(这里用“偶们”似乎很恰当,得意一下),他们都拥有同一个称谓——取经人。这下可好,观音院着火,放火的不是唐僧也是唐僧,偶们可以放松一下,再怎么逛悠也没纵火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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